清风过场,道路两侧枝叶青翠欲滴,不时发出细碎声响。


    昭瓷走得很急。


    裙摆像是泛起的波纹,一圈圈漾开。


    真是丢人丢到家!


    方才竟然差点就看呆了,还冒出颜色想法!


    昭瓷咬唇,闭眼猛地左右摇头。


    走过很长段路,她都没能从这种纠结情绪中抽身,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


    怀里的黑狗分外熟悉自家主人,用脑袋顶了顶以示安慰。


    昭瓷深吸口气,安慰自己。


    对对,反正没人知道,她自己不当回事就好。


    只是……


    总觉得那少年看着过于眼熟,尤其是眼底那颗痣,好像在哪见过。


    “薛、薛师兄!”


    负责测试灵根的弟子小心翼翼唤道,嗓音发颤。


    薛忱收回目光,眼底错愕转瞬即逝。


    自有读心术以来,这还是他第一回听见如此……豪放的话语。


    他记得那姑娘的模样,藏青色衣裙,眉眼精致,气质出众,巴掌大的脸如覆寒霜,瞧着便是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哪成想……


    怪有趣的。


    其实还想听听她后边能想些什么。


    但读心术是有距离限制的,超过十米这个范围,便无法使用。


    而那姑娘恰巧立在第十米,转身的刹那,第一步便出了这个范围。


    负责灵根测试的弟子见他没说话,拿不准主意,挡在紫衣公子面前,抱拳行礼:“这位是新入门的弟子,烦请网开一面。”


    身形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薛师兄不会又要发疯了吧?薛家果然都是群疯子。】


    这话他听得可多了,不管是从宿敌还是世交的心中。


    薛忱连眉毛都懒得挑一下。


    倒是树下这紫衣公子,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内心与话语都吵闹得不像话。方才隔着许远,都能听见他的各种谩骂声,吵且脏耳朵。


    挨他那下,确实噤了声,心里却活跃得不像话。


    【就这货色也敢对本少爷动手?】


    【等本少爷日后飞黄腾达了,第一个就要他好看!非得揍他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但凡这公子敢直接这么说,薛忱还高看他几眼。


    然而,他只敢靠着粗壮树干瑟瑟发抖,面色惨白,紫衣底下一滩不明液体渗出,做了土壤肥料。


    也不是什么货色都配死于他手的。


    薛忱蹙眉,嫌恶抬手,长剑应声入鞘。


    旁人心声如潮水般涌进脑中,无一例外,不是阿谀奉承,便是谩骂指责,瞧着却都对他副追捧的模样。


    习惯后倒不如最初那般嘈杂。


    无趣。


    薛忱抬眸,漫不经心望向某处。


    藏青色的身影了无痕迹。


    他戏谑地勾了唇角,侧首淡问:“方才抱着只黑狗的姑娘叫什么?”


    /


    霓裳阁。


    专为新入门弟子分发校服与教材。


    “师姐你好,我是……”昭瓷凑到台前,面无表情背诵准备的台词。


    哪想才起了个头,就被打断。


    “我知道你。”负责分发物件的师姐将一沓书和青色衣裙当她面点清,同变术法似地揣入巴掌大的储物囊,扼腕叹息,“天品灵根的药修嘛。”


    药修不受修士追捧,主要是那不上不下的状态。


    既没有剑修等一众器修能打,又没有符修、阵修那般能防,还不如医修治人快。但在修炼期,药修付出的精力可不比这些少,投资报酬率过低。


    终其一生,成就也不过如此。


    不相识的师姐实在惋惜至极。


    昭瓷不晓得怎么回应,只好点点头,接过东西,轻声道谢便离开。


    等她走后,方才分发衣服的师姐转了头,和同门笑道:“长相那么可爱的小姑娘,没想到是个高冷性子,笑都不爱笑。”


    同门点头,深以为然。


    昭瓷对自己无形被扣上“高冷”帽子的事一无所知。


    即将踏出霓裳阁时,她又被唤了回来,微蹙眉:“怎么了?”


    “说漏了。”师姐没好意思讲自己聊天聊得正事全忘,轻咳一声,接着道,“两个时辰后的迎新大典上,师妹你要作为药修的新生代表在万人大讲堂演讲。”


    “青云宗新招的药修仅你一人,所以无需像旁的修士那样,在这两个时辰里争演讲名额。”旁边的同门补充,目露羡慕。


    昭瓷脸色骤变。


    果然啊,就算高冷如她的小师妹,也会为这样光荣的事而失去表情管理。


    师姐了然地拍拍昭瓷的肩,鼓励:“加油!万人大讲堂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坐满的。”


    什么大讲堂?万人什么?什么坐满?


    一定是她没听清。


    “师、师姐。”昭瓷颤抖着声音,瞳孔地震,“你的第一句话,可以再说遍吗?”


    /


    “身为青云宗新入门的药修,我很荣幸、也很自豪能有机会站在这……”


    台上的少女身着药修标志性的青衣,气质如松柏。


    即使顶着数万双眼眸的注视,她依旧语调平稳地演讲,面色泰然,没有半点怯场或是羞涩。


    除了毫无笑容,都挺好。


    台下时不时响起掌声和喝彩,全然不知她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


    想死,真的。


    昭瓷欲哭无泪。


    【我要一剑挑飞全宗门,再立刻创飞这世界!】


    昭瓷在心中绝望尖叫。


    她就该去当剑修的!


    那样想必不久的将来,她就能通世界互相伤害了。


    边冷着脸背诵,边在心里哭嚎。


    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人格分裂。


    无意间抬了眼,很容易就注意到第一排坐于正中的少年,面容冷冽,样貌绮丽,在茫茫人海间是难掩的惹眼。


    兴许是昭瓷的错觉,对视的刹那,他似乎飞速地弯了眉眼,像是见着某种分外有趣的东西。


    再欣赏下去,她真会忘词的。


    昭瓷面无表情错开目光。


    演讲终于结束了。


    她的魂魄也留下一半在台上,一去不复返。


    又活过一天了,真好。


    昭瓷拖着疲惫的身躯,宛若行尸走肉般下了台。


    然而更热情的在后头,如潮水般的人群蜂拥而上,炽热的目光犹若在看国宝:


    “师妹,你为什么想当药修?”


    “师妹是隐世大族出来的吗?”


    “师妹芳龄啊?考虑道侣吗?”


    起先昭瓷还试图应几句,再后来大脑空白,只会点头,接着连点头也不点了,木着脸听他们说。


    等人群稍有松懈,她猛然打起精神,拿出从前高中抢饭的气势,捞起反白就往外冲,快到那群修士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青云宗唯一活命系修士·昭瓷,成功生还!


    但又出现了个问题,她……


    迷路了。


    “反白,你认路的对吧?”昭瓷蹲在地上,叹着气,慢悠悠摸着黑狗的脑袋,四顾茫然。


    她光顾着逃命,压根不晓得走到了哪。


    反白坐在地上,看起来比它的主人还要困惑。


    兜着兜着总会出去的吧?


    昭瓷乐观地想,起身,拍了拍裙子。


    啊啊啊——


    近处传来阵杀猪般的叫声,响彻云霄,惊起群漆黑的乌鸦振翅而飞。


    往前走没几步的昭瓷又折回来。


    沉思片刻,她还是往声源处走去。


    万一有人突发疾病,或者崴脚、遇险之类,需要搭把手。


    既然听见了,还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一人一狗飞速前行。


    脚底枯枝断叶咔嚓作响,打破周遭静谧。


    昭瓷抱紧双臂,搓了搓胳膊,无形中觉得有些冷。


    可抬眸,头顶骄阳,分明是最最晴朗的天气。


    她已经这么虚了吗?


    昭瓷犯嘀咕。


    走着走着,似乎察觉到一层阻碍。


    没等仔细思索,那层阻碍便荡然无存。


    昭瓷没放在心上。


    她辨音源的本领向来好,但愈是靠近声源处,愈是安静。


    一声虫鸣鸟叫都难以听闻,氤氲薄雾弥散。


    倏忽间,低沉愉悦的轻笑响起。


    “我不是很喜欢别人乱动我的东西呢。”


    属于少年人,轻快明朗的嗓音,犹若涓涓细流淌过。


    话语里浓浓的笑意,昭瓷双臂却无端起了鸡皮疙瘩,脚步放缓。


    “说说吧,谁让你来的?”宛若好友交谈的亲昵语气。


    对面不答,只余痛苦的□□。


    她不会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事了吧?


    脑海中警铃大作,昭瓷身形骤顿,透过层层掩映的枝叶,瞧见远处清晰的人影。


    白衣的少年唇边笑意加深,眉眼愈弯,漫不经心地将面前没了气息的黑衣人踹到旁边。


    手里长剑血迹滴滴答答,在六合靴边留下片蜿蜒的红河。


    穿过叶缝的阳光于地面打下斑驳光影,他的面容显得隐隐绰绰,犹若鬼魅。


    眼底红痣闪着妖冶光泽,熠熠生辉。


    少年同之前那样,徐徐侧首。


    昭瓷猛然退后几步,躲开他的视线,内心发出土拨鼠尖叫。


    夭寿了,她可算知道这是谁了!


    大反派薛忱。


    她就说怎么这人越看越眼熟。


    那当然眼熟啊,书中反反复复强调的,就是他眼底那颗赤红的泪痣,勾心摄魂。


    只是先前见的几面,他都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清冷矜贵,气度出众,俨然名门望族出来的公子。


    谁能想到日后会是那种边笑吟吟说话,边砍你全家、屠你满门的大魔头啊?


    你是懂反差的,大反派。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在青云宗的时候就已经黑化了?


    跑,迅速得跑。


    苟命法则第一条,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管的别管。


    昭瓷很有作为路人女配的自觉,捞起反白,利索转身,主打一个飞速逃离。


    原先还立在远处的白衣少年,身形却骤然消失。


    咔嚓。


    枯枝断裂的声音于身后响起,寒光一闪。


    未干的血迹顺着长剑滑落,没入衣领,冷得昭瓷一个激灵。


    她浑身僵硬,不敢再动,生怕冰冷的剑刃再往前存许,夺了她的小命。


    饱含笑意的声音在耳侧响起:“看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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