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妖族青年带着他一路避开了万鹿山的弟子, 朝着城外走去。


    身后是城镇之中祭典的喧嚣,前方的路却是一片昏暗。


    牧听舟庆幸戚竹一直跟着他们,因为很多问题不用多提醒戚竹就会先问出口。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这前面感觉就是万鹿山地盘的边境了。”


    妖族青年明显缓和了一下语气:“少爷, 我们正在去往妖族的聚集地, 在城中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所以族长命我们将根据地建在了城外。”


    戚竹明显看了眼天,忧心地道:“可我和他明日还有剑堂的课……”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他甚至还在想着身边的少年和自己是同一节课的。


    妖族青年顿了顿, 转头对上了牧听舟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少爷不必担心,您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戚竹松了口气:“那便成。”


    牧听舟在这时忽地出声了, 他盯着妖族青年的背影,插话道:“你放心你家少爷不错,不过你倒是很放心我?难道就不怕我将你们的根据地暴露给其他人?”


    “你不会的。”妖族青年淡淡地开口,“等到了你便知道了, 我们族长一直想见你一面。”


    牧听舟此刻有些疑惑了:“见我?”不是说倾巢出动在找裴应淮吗?


    “——到了。”


    正当牧听舟揣着满怀的疑惑时, 妖族青年停在了一片芦苇丛前。


    这丛芦苇因无人管辖而野蛮生长, 现在近乎已经长到了半人高的位置, 都快要将牧听舟的半个胸膛给淹没了。


    这里的气息很杂, 空气中附带了沼泽泥土独有的土腥味,混杂着一股并不是很浓郁的铁锈味。


    牧听舟一只脚踏入了泥沼之中,黑靴上不小心溅上一两滴泥点,他垂眸看了眼, 这泥点是非常明显的暗红色。


    ……这群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敛下心中的思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妖族青年, 只见他微微抬起手,从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衫上掏出了一小枚刀片,轻飘飘地将自己的手掌划破。


    戚竹惊了一跳:“你在做什么!”


    妖族青年不作声,鲜红的血液顺着掌心流淌到地上,又渗透进泥土之中,他唇.瓣微动,无声默念着什么,随之脚下陡然升起一缕青烟,周遭的一切骤然亮起,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几幢青色的房屋陡然显现,稳稳当当地屹立在这片泥沼之上。


    牧听舟暗骂了一声,难怪这群人这么信誓旦旦,感情是个拿身体献祭阵法的疯子。


    分明没有放多少血,可妖族青年的脸色还是变得惨白,他闷咳了一声,声音喑哑:“少爷,牧尊主,请吧。”


    牧听舟咬咬牙,还是率先踏入了阵法之中,戚竹左看看右看看,紧跟其后,待到三人全部踏入了阵法之中后,妖族青年一抬手,这结界就非常听话地合上了。


    实在没有想到妖族竟然这么擅长隐蔽,就连在城外不足百里的地方雕漆出这么一个地方都无人察觉,牧听舟心中警铃乍响,若是从前的他,有能力察觉到这群人吗?


    ……又倘若,他们想要在无声无息之中带走裴应淮该怎么办?


    他眉头紧锁,无意识地咬紧下唇,直到身旁出现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你没事吧?”


    牧听舟回过神,扯了扯唇角:“我能有什么事儿,你还是多想想要是明日赶不上剑堂该怎么交代吧。”


    戚竹哀嚎一声不说话了。


    妖族青年领着他们来到了最深处的青瓦房之中,他四顾环绕了一下,轻轻将门关上,点燃了烛火,幽暗的房间顿时亮堂了一些。


    他热了一碗茶放在了戚竹和牧听舟面前,牧听舟没有动,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又给自己热了一碗喝了下去。


    妖族青年缓缓地开口:“牧尊主,咱们不如坦诚公布了说吧。”


    “吾为妖族族长座下第十三护卫阿玄,平日的职责是保护少爷的安危,所以其实一开始,我很不喜欢你。”


    “但后来的那枚丹药也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所以我也在想,或许你不是一个很难说话的人——”


    “那你就错了。”牧听舟冷淡开口,“要找好说话的,你不应该找我,应该去找裴应淮。”


    “并非如此。”阿玄说,“尊主或许已经通过旁人知晓了妖族潜伏在城镇之中的缘由。”


    他抬起头,从散落的黑色长发之后露出了一双漆黑的瞳眸,盯着牧听舟看了良久,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们要找的不是旁人,正是您。”


    牧听舟:“……”


    阿玄继续道:“幽冥的地段旁人根本无法接近,更不要说眼下地火封印濒临崩溃,更是无人敢闯入幽冥之中。”


    “所以族长就派出了妖族去不周山秘境之中寻你……可接近你的人无一例外都没了消息。”


    至于为什么没了消息,那个时候的牧听舟身边只有一个人跟着,答案就非常地显而易见了。


    牧听舟沉了脸色:“你们跟踪我?”而他竟然对此没有一丝察觉。


    阿玄却道:“尊主,当时那个人跟在您的身边,吾等还没有近身就被发现了。”


    “……”


    牧听舟更气了。


    阿玄无奈道:“在那之后,您被带回了九重天,吾等就更没有办法接近了,只能徘徊在城镇之中寻找别的法子。”


    “所以,你们找我是要做什么。”


    牧听舟心中倏然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找裴应淮,那看起来这件事也不算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况且既然这群人有求于他,那他目前的立场还是安全的。


    “尊主还是聪明人。”阿玄想要扯扯唇角露出一个笑,可惜他看起来并不是很熟练的样子,只好作罢,“这其中牵扯到了很多复杂的事况,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道清楚的,眼下我只想问尊主一个问题。”


    “——您想要平息地火吗?”阿玄问道。


    牧听舟饶有兴趣地开口:“就连聿珩仙尊都没法解决的事情,你们有办法?”


    阿玄却答非所问,摇了摇头:“倘若妖族真的有办法呢,您又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取这个方法?”


    “哪怕……”


    整个青瓦屋之中仅回荡着阿玄一个人的声音,冷淡之中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瞬间让牧听舟愣在了原地。


    阿玄唇.瓣上下煽动,一张一合,就在他说出“哪怕”两个字之后,牧听舟耳旁轰然炸响了一道声音。


    “牧听舟!回神!别信他!”景良的焦急的声音想起,与此同时,整栋青瓦屋猛地摇晃了起来。


    阿玄猝然站起身,眉宇间罕见地染上了一抹焦急:“发生了什么?!”


    他一把拉过早就在一旁神游天外的戚竹:“少爷,您跟在我身旁。”


    牧听舟却在这时轻叹了一口气。


    他喃喃道:“这次的速度又快了。”真是每一步都让这个人猜得透透的,他有些头疼。


    屋外传来了熟悉的灵力激荡感,凌空的剑芒瞬间掀翻了大半间青瓦屋,抬头一望就能看见头顶的月空。


    阿玄一眼便望见了踏至半空的男人,不可置信地道:“不可能,没有妖族人的阵法,不可能有人能发现这里的!”


    他猛然间回过头,望向了从身后屋子中晃晃悠悠走出来的牧听舟:“是你?!”


    “你们两个人一直在做戏?!一路上你给他留下了记号?”


    牧听舟叹了口气:“兄弟,留下记号的是我不错,但你方才不也说,没有妖族的血根本打不开不了结界。”


    “还有,请别把我和他说的关系那么好,谢谢。”


    阿玄紧紧咬着牙关:“你……!”


    脚下踏着凌寒剑刃的男人衣袂猎猎,漆黑的夜空之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一下子就锁定在了牧听舟身上。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眼牧听舟,后者自知理亏,默默地往右移了一小步。


    下一秒,男人倏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眼中丝毫不带情感,宛若蔑视蝼蚁一般,一道巨大的剑阵陡然出现在了三人的上空,从那其中散发的阵阵寒意让阿玄忍不住的发抖。


    裴应淮缓缓举起手,牧听舟暗道不妙,这一次看起来他是真的生气了,若是那个杀阵真的当头降落下来,别说是这个阿玄了,就连戚竹都会死在这里!


    但他还有些事情没有搞明白。


    牧听舟心急如焚,眼看着杀阵就要缓缓降落,威压甚至让阿玄和戚竹抬不起头来,冷汗簌簌直冒。


    就在整个场面近乎凝滞的那一瞬间,一声“师兄”脱口而出。


    “等等!”他噔噔噔跑上前,后腿一蹬,在众目睽睽之下挂在了裴应淮的脖子上,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先别杀这个人,我还有事儿问他。


    牧听舟没有一丁点办法,倘若自己还有修为,也能勉强跟裴应淮刚一刚,可惜他此刻就是个凡人,只能使出最笨的法子。


    那道杀阵并没有伴随着牧听舟的声音而消散,依旧盘旋在他们的头顶。


    牧听舟心中焦急,但知道这件事也算是有了回旋的余地,他眼咕噜一转,悄声道:“师兄,我这次跟你回去,再也不跑了,好不好?你把这两人交给我来处理吧,问到我想要的消息之后我绝对不留他们!”


    又过了两三秒后,徘徊在头顶的杀阵终于还是消散了。


    牧听舟松了口气,跳了下来。


    裴应淮转过身,哪怕是在黑夜之中都能清晰地看清他紧绷着的下颌线,他冷冷的目光上下将他扫视了一遍,片刻后轻轻启唇道:“牧听舟,你觉得我现在还会信你吗?”


    牧听舟:“……诶?”


    他微微有些懵,却看见裴应淮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牧听舟愣了两三秒,正准备将自己的手也递过去,却发现自己竟然全身上下宛若被冰冻了一般动弹不得。


    “?!!”


    紧接着,他感觉到脖颈后面一疼,眼前一黑,浑身软绵绵地倒在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耳旁传来了似是压抑到了极致的声音,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兴许,将你锁起来就会好一些?”


    告白


    第一百二十二章


    在牧听舟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 内心闪过一丝不妙的念头——完了,他是不是还给忘了,裴应淮现在半只脚踏入魔道, 经不起什么刺激了。


    可惜一切都晚了。


    待到他睁开双眼时, 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牧听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睛上并没有被附着什么遮挡物,所以只能是屋子内没有点灯了。


    他头痛欲裂,后脖颈处还残留着痛感, 支棱起身子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脑袋空空荡荡,牧听舟茫然地环顾了一番周遭,眉眼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角落,忽地看见了一个人影静静地坐在那处, 不知是忘了他多长的时间。


    可惜牧听舟也不是寻常人,他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直到眼眶酸涩地泛红,这才用力眨了眨眼睛。


    “你在那里做什么。”他开口问道, 声音却沙哑得厉害。


    “怕你跑了?”裴应淮漫不经心地坐直了身子, 那双黑沉的眸子从始至终都落在他的身上, 不曾移开半分。


    牧听舟嘟囔一句, 倒也没有非常硬气:“我能跑到哪里去。”


    裴应淮唇角微扬, 没有说话,在这种场面下莫名让牧听舟感觉到一丝压迫感。


    他心底陡升出一丝异样,正蹙眉准备开口询问,冷不丁地听见了一道像是细锁的声音, 清脆又轻灵。


    牧听舟:“?”他疑惑地低下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抬起手,看见自己右手腕骨上缠绕着一串由细锁链编成的手串,而细锁的另一端埋进了被褥之中。


    “你是在找这个?”


    裴应淮的声音传来,牧听舟扬眉望去,只见在黑暗中,裴应淮的手腕上也同样闪烁着银色的光泽。


    牧听舟沉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裴应淮淡淡开口,“这灵锁不会限制你的行动,只不过能让我知道你的方位罢了。”


    这跟锁着有什么区别?!


    牧听舟瞪着眼睛,冷冷开口:“解开。”


    裴应淮没有反应,他便扬高了音调:“裴应淮!我让你解开!”


    “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这种束缚感了,我答应你不跑了还不行吗?!”


    裴应淮却猛地抬起头,脸色很冷:“答应?你答应了我那么多事,有哪几件是做到了的?我让你不要铤而走险,让你不要舍入险境,你听过吗?我让你好好待在九重天养伤,外界的事情不要多管,你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哪一次不是在背地里继续调查?你让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他声音不是很大,却非常强硬,牧听舟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不甘示弱地反驳:“你明知道我按捺不住性子,你早就被牵涉其中,甚至还要因此丢掉性命,你让我全程冷眼旁观,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况且这件事也并不是与我全无干系……那群妖族要找的人分明是我,你都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牧听舟一时上头,想说的话脱口而出,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的话来,他坐在床榻上喘着气,眼尾微微泛着红晕,以他这种别扭的性子,显然是被逼急了才会说出这些话。


    “……”


    裴应淮没有作答,只是站起身,径直一步步地朝他走来,站定在了床榻前。


    他本身身高就高,如今站在面前,牧听舟得仰着头才能看他,干巴巴地道:“做什么?”


    裴应淮深深望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话:“我管你是因为师父的嘱托,那你呢。”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中染上一丝像是自嘲的情绪:“你将我劫去幽冥,签下灵魂契约之后作为交换要替我恢复修为。如今我的修为也已经恢复,你做这些的理由是什么?”


    床榻上的少年额前的长发垂落,半遮住了面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他身上披着过于宽大的衣裳,显得整个人格外瘦小又无力。


    裴应淮说完,整间屋子中一股寂静弥漫开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静静过了半晌,就在裴应淮默叹一口气,率先后退一步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股力道瞬间袭来,将他猝不及防地一拽,倒在了柔润的床榻上。


    两人的姿势瞬间互换,牧听舟手脚并用压在他身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缕不起眼的红晕,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裴应淮:“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说一些违心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生怕让我从中看出端倪?”


    裴应淮一时错愕:“什……”


    “闭嘴!”牧听舟低骂了一声,“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做这些事的理由——”


    他猛然间俯下身,柔软的唇.瓣近乎粗暴地紧紧蹭过了裴应淮的唇瓣,他速度很快,带着点羞耻的颤抖,那抹湿润的触感触之即离。


    牧听舟重新直起身子,狠狠用手背蹭了蹭唇角:“懂了吗?!老子他娘的就是不想看你死在我前面,这个理由够吗?!”


    下一秒,他看见裴应淮的眸色倏地沉了下来,像是一块落石坠入死水般的湖面,惊起了阵阵激荡的涟漪,在那一片湖面下暗藏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全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牧听舟的面前。


    “你真是……”


    男人仿若喟叹,以一种非常强势的力道再度将少年拉过,唇.瓣轻柔地贴到了他的嘴唇上,眷恋般地蹭着,噌地牧听舟脸色通红。


    他伸手想要将裴应淮推开,却浑身使不上劲,偏偏有种欲拒还迎的意味。


    裴应淮舌尖乘虚而入,带着些情绪失控的热烈,撬开少年紧闭的牙关,细碎的吻逐渐转变成唇齿间的交缠,肆无忌惮地夺取着他口中的空气。


    静谧的屋中仅留下了两人接吻时的吮吸声,不知何时,原先垂落在身侧的手十指相交,掌心与掌心之间紧紧贴在了一起。


    牧听舟头昏脑涨,右手无助地攥住了裴应淮胸.前的衣襟。


    “……”


    不知过去了多久,整个屋子中弥漫起旖旎的温度,裴应淮紧紧地拥住了他,灼热滚烫的气息倾洒在牧听舟的脖间。


    牧听舟有点痒,他没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推搡道:“别贴着我。”


    唇.瓣被亲得麻麻的,他附在裴应淮身上,心里想着先前裴应淮那日早晨还将自己推开了,不免得有些意难平。


    毕竟亲都亲了,况且更亲密的事情也干了,如今也不可能双手一撒就翻脸不认人。


    牧听舟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将这件事说清楚。


    他盯着裴应淮的双眼,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男人竖起的食指抵在了唇边。


    牧听舟:“?”


    裴应淮眸光温和,牧听舟却偏偏能从中看出几分执意的偏执,他轻轻摇了摇头说:“这件事应该由我来说的。”


    牧听舟看着他,忽地有种第一眼认识他的错觉,心脏跳得仿佛要炸了的感觉。


    “我……”裴应淮思索着,难得有些卡壳,似乎在想该用什么言语去表达,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将你独自一人丢在幽冥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如今重来一回,不管说什么我都不想让你再离开我半步了。”他缓缓开口道,“方才说遵从师父的嘱托,那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其实全部都是我的私心在作祟。”他抬眸静静地望着早就怔愣的牧听舟,非常平静地说,“你确实和我不一样,舟舟,你是一个有未来的人,若是将你强行绑在我身边,兴许对你来说并不……”


    “我也说了。”牧听舟啪地一下将手贴在他的两颊,同样非常平静地望向他,忽地打断道,“不管是你的现在还是未来,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他微微昂着下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裴应淮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哑然失笑,将头抵在少年的胸.前,闷声道:“没有了。”


    “我是你的,不管现在还是将来,都只是你一个人的。”他喃喃自语般重复道。


    牧听舟道:“那你之后再遇到什么事情,得第一个跟我讲!”


    裴应淮沉默片刻,像是妥协道:“那你日后若是遇到事情,也得第一时间同我说。”


    看着他面露纠结,裴应淮无言道:“我答应你,你也得答应我。”


    牧听舟勉为其难:“……也成。”


    “那这个怎么办!”他抬起手,晃了晃腕骨上的银链,“你总不能一直关着我吧。”


    偏偏在这件事上,裴应淮保持强硬的态度,他摇了摇头:“不是关着你,是保护你的安全。”


    “……”牧听舟嘀咕一声,“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裴应淮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痒难耐,凑上前去抱着他又亲了亲,亲得牧听舟脸侧和唇.瓣都湿润润的。


    “你……那个药……唔……”


    牧听舟被亲得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眼中湿润一片,本想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只是他这副模样实在跟凶狠搭不上边。


    他受不了了,稍微使了使力道,拽拽裴应淮的头发。


    男人这才抬起头,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应答。


    牧听舟戳了戳他的脑壳,状似不经意间问:“那两个人……我是说两个妖族,你应该没杀他们吧?”


    不纯洁的关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裴应淮脸上的笑淡了三分, 下巴搭在牧听舟的肩膀上,将少年紧紧搂在怀中,呼出的气息倾洒在他的脖间。


    “没有。”


    牧听舟松了口气。


    倒不是他心软,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还不能让这两个人在万鹿山的地界内出事。眼下妖族近乎将整个城镇包围了, 裴应淮绝对不会不知道这群人的异常行动,可昨天晚上还是像那般强行闯入了妖族根据地,甚至差点把妖族少主也给杀了,这跟平时的他的作风简直判若两人。


    哪怕是方才已经决心将羞耻心抛弃了, 要让牧听舟说出一些关心的话语还是有些别扭。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怎么依稀记得先前城镇外并没有那一片泥沼地?还是说这是什么妖族的特异能力,目的就是为了隐藏……难不成那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还是说你体内的魔气……”牧听舟犹豫片刻,还是将心中所想的给问出了。


    他始终还是觉得, 裴应淮心中早在听见妖族有行动时便有了计划,此举是为了敲打一番,顺便将自己带回去。只是裴应淮目前行事魔气所感染,更加容易剑走偏锋, 先前有自己替他调理, 如今却没有一个抒发口, 牧听舟还是有些担心的。


    ——饶是裴应淮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话外之音, 他的指尖勾着少年黑色的长发, 将其缠绕在指尖把玩着,被牧听舟不耐烦地打掉之后才颇有些好笑道:“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呢?”


    “有人哪怕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还试图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你带走。”裴应淮轻声道,“换位思考一下, 假如被带走的人是我,你又会怎么样?”


    怎么样?这还用问?


    牧听舟不假思索地想着, 肯定是第一时间把那个动歪脑筋的人头给拧下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牧听舟见状不吭声了,似是早就看出他想知道些什么,裴应淮又道:“但你猜的不错,泥沼地确实是妖族藏匿身份的一种方式。”


    “是一种,甚至连天道都能被骗过的方式。”


    牧听舟猛地一惊:“我先前听闻妖族曾百年前犯下大罪,自那之后便销声匿迹了,难不成就是用这种方式藏起来了?”


    妖族的事情发生在他出生以前,所以即便是牧听舟,也只是从三教九流的口中听闻了一些,但并不知事情的原貌。


    裴应淮唇角扯出一抹讥嘲的笑:“不错。”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引得天道震怒……”牧听舟喃喃开口。


    裴应淮故意蹭着他的脸颊问,循循善诱地问:“想知道?”


    牧听舟连声点头。


    “那你主动亲我一口。”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生出了想要将他一脚踹下床榻的心思,“那你别告诉我了。”


    裴应淮被他一脸嫌弃的神情弄得哑然失笑:“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可能会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一些。”


    他启唇,冷冷吐出了两个字:“牲祭。”


    这个“牲”在裴应淮口中并非家畜,而是人牲!


    牧听舟呆了一瞬。


    经历了千百年来的变迁,现在的牲祭早就与上古时期宰杀牛羊献祭给神明从而换来平稳的生活时异事殊了。那一次的牲祭甚至可以惊动天道的怒火,显然非同寻常。


    “妖族在那时就已经走到了三界的边缘。幽冥之地他们触及不得,九重天又动不起,所以这群妖打起了人界的主意。”裴应淮诉说时声音徐缓,偏偏牧听舟能从中听出一丝隐忍的怒火,“他们在人界蓄谋已久,以将近十万人族的血画下阵法,予以祭天。”


    哪怕是在死人堆里蹚过的牧听舟也听得后颈寒毛直立。


    “自那之后,妖族引起众怒,将自己的族群与整个三界划分开来,敛迹百年。”


    牧听舟怔怔地道:“可……这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裴应淮没有应答,静静地望着他,半晌后,才微微敛眸,唇角勾起,反问道:“你觉得呢?”


    牧听舟:“……”


    他气急,扭过头不想再搭理他了。


    每逢问道裴应淮这种他并不想回答的问题都是这般轻描淡写地揭过,牧听舟简直恨死他这副样子了。


    好在今日也从这死鸭子嘴里套出了不少话——直觉告诉他,或许……不,应该是一定,这一次妖族的行动和他们的目的紧密相连。


    牧听舟的后背紧紧贴在裴应淮的胸膛前,感受着他胸.前微弱的起伏,不知道脑子里忽地蹦出了个奇怪的念头,脱口而出:“那歼灭妖族也是你的任务?”


    原本这一次他以为只会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却不曾想身后的男人竟然摇了摇头,淡淡地开口:“即使没有外界的助力,他们也没有办法存活太久了。”


    “这群人,早就走在自我毁灭的路上了……”——


    牧听舟被找回来的这件事,徐清影还是第二日找上临安峰之后才得知的消息。


    清晨,天空雾蒙蒙的一片,不知从哪飘来的乌云遮天蔽日。临安峰周遭久违地筑起了一道如铜墙铁壁般的结界,徐清影心中隐隐有了思绪,却还是不放心,哐哐敲起了最外层的结界,差点没被上面的寒霜剑气给侵入经脉。


    昨日牧听舟和裴应淮难得地坦白心事,随后便像个玩具似地被他抱在怀中,反复折腾到半夜才入眠,还没睡两个时辰就又被敲击结界的声音给吵醒,整个人低气压十足。


    寅时还有些冷,裴应淮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从偏院中飘来隐约的汤药味便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不得已之下,牧听舟只好翻身从床榻上下来,随手抓起那件明显宽大得不属于他的素色外袍套在身上,露出了精瘦的锁骨,耷拉着眼尾开了门。


    徐清影见到他时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少年锁骨之上还残有未褪.去的红痕,仿若是有人用指腹轻揉慢捻出的暧.昧痕迹,在苍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牧听舟下榻着急,还没从睡梦中完全苏醒,赤足站在平地上。就在他距离结界还有两三臂远时,腕骨上的银链骤然收紧,即便还没有到完全将他束缚住的地步,却还是将牧听舟拉回了神,心情更差了。


    他驻足在原地,神情阴郁地望着徐清影,唇色在阴云的遮蔽下愈发苍白:“有事?”


    殊不知,这一幕在徐清影眼中是多有冲击力。


    看着少年脖颈间的红痕和他腕骨上的银链,徐清影脑袋嗡地一下,霎时间一股难抑的怒火登时冲上心头。


    “你……他……!你怎么可以……!”


    徐清影脸色发青,像是被气得语无伦次了,这倒是让牧听舟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了:“宗主,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清冽的声音:“舟舟。”


    牧听舟扭过头去,就见一身熟悉的汤药味的裴应淮正拎着一双鞋站在他身后,神色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


    可偏偏牧听舟就感觉到他有些生气了,后知后觉地一股凉意顺着足尖窜至全身,他哆嗦了一下,乖乖地走上前去。


    裴应淮眸色微动,在牧听舟看不见的地方,淡淡地瞥了眼正在结界外瞪着眼睛杵着的徐清影,随后便在少年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执起他白皙的足腕握在手中,将牧听舟脚底上方才沾上的灰尘在自己衣裳上蹭了蹭,微凉的指腹若有若无地蹭过牧听舟的足背,引得少年后背脊一阵战栗。


    有点痒。


    况且还有外人在,牧听舟却莫名有些羞耻,耳廓飘上一抹红霞,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师兄……徐宗主大人应该是来找你的。”


    ——所以给我少些小动作,快一点!


    裴应淮墨色的眸中终于闪过熟悉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将少年的鞋替他穿好,又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长发,目光落在他的锁骨上,登时了然,顺手将他的长袍拢了拢。


    将少年全部安顿好后,他才慢悠悠地扫了眼结界,徐清影面前的一片结界非常乖顺地打开了一个通道,让他走了进来。


    裴应淮见牧听舟一脸困乏,便道:“再去睡会?”


    牧听舟闻言,这才掀了掀眼皮,右手从衣袍中探了出来攥住了裴应淮的手腕,他紧紧地盯着他:“昨日不是说好的吗,你现在的事情我都有权全权接管,别想再把我支开。”


    他言语之中无形间透露出的占有欲惹得徐清影又是一阵气结,见裴应淮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这样默许了他的行动之后,徐清影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你们,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牧听舟莫名其妙地扭头,眨了眨眼:“解释什么?”


    “解释什么……”徐清影崩溃地道,“还能解释什么!解释为什么一.夜过去你们两个的关系变得这么,不纯洁了!!”


    “你们这样!让我怎么去和扶柳剑尊交代?!!”


    敌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


    裴应淮手上的动作一顿, 垂眸望向了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年。


    他深知眼前人的性子,郁清名于他就像是父亲一样的存在,他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却唯独不能不在乎郁清名的眼光。


    可牧听舟艰难地从衣襟中透了出来, 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徐清影:“这和我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退一万步说, 都快去百八十年了,我师父他老人家的那套思想早就过时了。且不说他老人家早就仙去,若是师父他当真现在站在这里,也指责不到裴应淮的身上。”


    牧听舟神色坦坦荡荡,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负担的样子,他深知是自己亲手将裴应淮拽下神坛,如今全然一副什么事都由他来抗的模样,让徐清影无言半晌。


    这两人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徐清影抬眸瞅了眼裴应淮, 看着他眸色渐深,心下一悸,生怕他蹦出什么惊人的话语来,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算了, 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 自己的事情由自己定夺,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我来找你们还有一事。”


    终于想起了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 徐清影正色道:“那两个人,不对,应该是妖……你们准备如何处置?”


    眼下牧听舟对外的身份还是聿珩仙尊座下的弟子……但对内,那妖族又很明显知晓牧听舟的身份, 所以这件事可大可小,完全就是看牧听舟想要如何处置。


    不过妖族的少主竟然混进了万鹿山……这件事是徐清影没有想到的, 正当他思绪百转千回时,就听见牧听舟道:“不用太着急。”


    “虽然现在不知道妖族这群人在搞什么名堂,但是他们自己将宝贝的妖族少主放进万鹿山的,那我们只需要遵从他们的意愿,将戚竹捏在掌心里,妖族也不能拿我们如何。”


    牧听舟朝两人挤了挤眼睛:“只要戚竹在,我们就多了一个筹码不是吗?”


    徐清影:“可……”


    他想说,就不怕那群嘴上打着为了深明大义的疯子直接破罐子破摔,连自家少主都不要吗?


    可徐清影转念一想,从前的牧听舟就一身反骨,如今背后又多了个裴应淮作为后盾,更加有恃无恐了。


    他扶额,有些无奈,牧听舟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无事,对面很明显是冲着我来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打不了我就一跑了之。”


    徐清影:“……”


    你想跑,也得看看你旁边那人同不同意啊。


    反正有人兜底,徐清影还是放下心来,叹了口气:“行行行,好好好,师兄你有打算便好。”——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的,但牧听舟现在对妖族非常感兴趣,包括他先前收下的那枚据说是妖族族长的骨玉,都是为了之后做打算的。


    所以在第二日的时候,他还是穿着万鹿山的道袍一大早便来到了剑堂。


    他习惯性地窝在了最后一排,正准备靠在墙边打瞌睡,可周遭传来的几道奇怪的视线引起了他的主意。


    牧听舟一抬头,前面几个悄咪.咪扭头望他的少年倏地就转过头去了,那动作小心翼翼地生怕被他发现偷窥。


    牧听舟:“……?”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发现整个剑堂的人都是这般如此,活像是把他当成某种从未见过的珍稀物种般。


    这种奇怪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沉闷的钟声响起,上午剑堂的课也上完了,贺延将书卷放在桌案上,给牧听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一走出去,牧听舟便蹙着眉问:“怎么回事?”


    贺延叹了口气:“昨日为了寻你,徐宗主派出了小部分内门弟子加入其中,但总不能说是幽冥尊主不见了要去寻,便临时给你找替了一个身份。”


    “……”牧听舟心中陡升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不会是……”


    贺延点了点头:“不错,现在整个万鹿山都知道你就是聿珩仙尊的关门弟子了。”


    牧听舟:“……”


    可恶,失算了。


    贺延垂眸看着他露出了懊恼的神情,唇角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打趣道:“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得在临安峰上才能看见你了?毕竟论到剑法,整个万鹿山都没有一个人能与你那位师父媲美的。”


    牧听舟轻啧了一声,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他双手负在身后,脚下踢着小石子,少年气十足:“论到剑法,怎么?我的剑法难道要比裴应淮差吗?”


    贺延弯了眉眼,温声哄道:“怎么会,想当年师兄可是在逢春祭上与聿珩师兄并列夺得榜首的位置。可师兄却足足比聿珩仙尊晚入山了整整三个年岁,却能夺得如此豪名——师兄在我心里可是一直都很厉害的。”


    牧听舟本来也没多生气,没想到贺延竟然认认真真地开始夸赞他起来,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牧听舟耳廓微微泛红,摸了摸鼻尖道:“你这番说辞,倒是让我想起好久以前你也是这般在我师父面前说的,我其实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厉害啦。”


    但随即他又很快补充道:“虽然,虽然没有那么厉害,但是和裴应淮的差距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


    牧听舟比划了一下,看着贺延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说起来,我就记得好久之前你也很喜欢奉承我,这要是被徐宗主听见了可不得念叨两声。”


    谁知,贺延却道:“并非奉承。”


    身着青衫的青年身形笔挺,异常认真地望向牧听舟:“并非奉承,而是师兄在我心中一向如此,任何人都无法比拟……”哪怕是聿珩仙尊。


    眼前的少年眼睛睁得圆圆的,估摸是被他这一番话给吓愣了,贺延还是将最后那句话给吞了回去,在心中默默地补充道。


    这一番话,一如潮水洪流般,泄了个口子便有些收不住了。


    贺延定了定神,缓缓道:“师兄,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初见的时候,我还不过是一个凡人,是你将我带上了山,才造就了我现在的一切。”


    “在你……入魔时,本应该是我陪伴在你的身边,哪怕跌至幽冥也不应该由你孤身一人,可我却……”


    贺延并非是个坦然的性格,在坐上执法堂掌教之位后更甚,如今一番剖心析肝之语着实给牧听舟吓了一跳,连石子都不踢了。


    他蹙眉道:“等等,我有点懵,你为何会这么想?”


    贺延抬头,语气中透着一份落寞:“因为若是有我陪在师兄身边……”


    他顿了顿,在心中道:那现在能与你并肩站在一起的便是我了。


    可贺延嘴上还是说:“那师兄就不会一个人堕入幽冥了。”


    注意到了他的用词,牧听舟眸光闪了闪,闻言微微扬起嘴角:“你整些天都在想写什么有的没的,幽冥有什么好,乌烟瘴气的,还不如来当个执法堂打杂来的痛快些。”


    “别想那么多,那个时候你分明也在被掌门师叔关禁闭,能得知到你这份心意师兄就已经很开心了。”牧听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况且,我带你上山也不过是给你多一条选择的路,在哪之后的一切都是你师父和你一同铺下,若非你勤苦练剑,也不会有现在的成果。”


    他摇头晃脑老神在在的模样莫名和他身上的少年气有些违和,贺延看着他毛绒绒的头顶,手有些痒。


    就在贺延蠢蠢欲动地抬起手准备摸摸少年的脑袋时,牧听舟忽地偏过头,眼睛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伴随着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贺延近乎一瞬间就知道了来者是谁。


    他敛下眸中的思绪,默默收回了手,唇角扬起一抹标准的弧度,精准的望向了来人。


    “聿珩仙尊。”


    裴应淮脸上并未做任何伪装,眉目疏朗俊美,一身玄色轻薄的道袍衬得身姿挺拔修长,唯独那双眸子冷得有些吓人,直直地盯着贺延先前那那只近乎要落在牧听舟头顶地手。


    贺延的指尖微微蜷缩,仿若已经感受到了如冰冷霜雪般的刀锋触之即离。


    辰时的雾气似乎稍稍打湿了少年额前垂下的碎发,牧听舟高高束在脑后的发尾随着身形来回摇晃,他笑意盈盈地走到裴应淮的身前:“来了?”


    裴应淮淡淡地应了一声,随手抬手将他鬓角的碎发别在了脑后,与此同时眸光沉沉地望向了贺延。


    牧听舟却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电火花,他歪着脑袋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裴应淮垂眸看他,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就在你同贺长老说话的时候。”


    “那你来这么早?!”牧听舟嘀咕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今日早上和我一起来剑堂,还害得我被人家像看猴一样看。”


    牧听舟越想越气:“就是因为你前两天让徐宗主那么大费周章,现在好了吧,整个山上都知道你收了个关门弟子,偏偏还是个没有入道的凡人。你完了,你让师父他老人家脸上蒙羞了,郁清名气都能被气醒了。”


    裴应淮耐心地同他解释:“这则消息早在仙盟里散播了出去,万鹿山是瞒不了多久时间的。”


    牧听舟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轻哼一声:“那也不行,不能我一个人被当猴看。”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直接将贺延抛在了身后。他看着少年熟稔地伸手抓住了裴应淮的衣袖,在净白的衣袖上面随意地蹭了蹭方才自己不小心碰上的灰尘,弄得裴应淮整洁的衣裳瞬间多了片灰色,而男人也不过是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屈起指节轻轻在他额前敲了敲。


    “昨日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一个人也可以?”


    牧听舟顿时怒道:“那你昨日还说给我一坛应春呢,怎么也不见你拿出来?”


    “应春”本是他在幽冥中解馋时喝的酒,没有什么辛辣味儿,反而有种淡淡的清甜,是他从郁清名手中学到的方子,又进行了一番改良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


    先前在幽冥偶然的一次机会下,他发现似乎些许酒中含带着一些能够镇压体内躁动魔气的方法,便时不时地会饮上几坛应春。自打他出来之后,虽然体内没了魔气,但最近实在是有些心痒痒。


    可惜每一次都——


    “不行。”裴应淮非常冷酷地拒绝了,“你现在喝的药汤中有几分药性与应春冲突,而且我是说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再给你一坛,可别听岔了。”


    牧听舟顿时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算了,就知道你不会松口。”


    “聿珩仙尊您事务繁重,就不多叨扰您忙活了。”


    他竖起的手倏然被裴应淮给抓住,男人轻轻一拽,便将少年拽至了身前,倾身而下。


    牧听舟的惊呼声淹没在了唇齿相交之间。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裴应淮抬眸,黑沉的目光落在了贺延身上,随后又淡淡地收回了目光,退身而离,指腹拂了拂他的唇角。


    “早些回来,我在临安峰等你。”


    反应过来之后的牧听舟猛地瞪大眼睛,接连退了好几步:“你疯了?!”


    这里可是剑堂!!要是不小心被路过的弟子看见了,明日还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传闻来!


    这人真的是……


    牧听舟狠狠地瞪了裴应淮一眼,当着他的面嫌弃似地蹭了蹭唇角,成功换来对面的一声轻笑。


    他扭过头,望了眼身后早就浑身僵住了的贺延,身形一顿。


    完蛋,贺延应该还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都怪裴应淮!!


    他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唇角,想要解释:“这个……”


    贺延却半道打断:“没事的。”


    “我知道。”他目光有些复杂地望向了裴应淮,神色逐渐变冷,但竭力抑制住情绪,缓声对着牧听舟道,“没事,师兄,我都知道。”


    牧听舟:“……?”


    怎么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剑舞比试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都知道些什么了?”牧听舟狐疑地凑过去问道。


    贺延不想再过多讨论这个话题,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扬起的笑容显然有些勉强:“我们走吧,未时剑堂还有剑舞比试……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我记得你先前最喜欢的就是这一个部分, 就快要开始了。”


    “唔……”


    牧听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了。


    他应了一声, 并没有明说, 先前他喜欢剑舞比试的原因主要是能光明正大地和裴应淮比划比划——郁清名平日里看他看得紧,再加上万鹿山严格规定不可同门内私斗,牧听舟又做不出偷袭的举动,便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和他比试一番。


    于是牧听舟先是顶风作案, 和郁清名抱怨了很多次都没得到准许,最后还是裴应淮被他弄得无可奈何了才出面和郁清名谈了一番,剑舞比试这才得以问世。


    也算是偷偷给牧听舟开了一个小后门,满足了他一个小小的私愿——毕竟平日里鲜有机会能和裴应淮切磋, 牧听舟自然不想错过。


    这背后事情的真相无人知晓,贺延只知道每一次牧听舟听见剑舞比试的时候都是两眼放光的状态,跃跃欲试。可如今裴应淮不在了,牧听舟自是提不起兴, 更何况跟着一群刚入门的小孩能切磋出什么名堂来?


    他脑袋里想的还是应春, 随口便应了一声, 跟在贺延的身后回到了剑堂。


    他正欲推开门, 门倒是被率先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身高和他差不多的少年忽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眼看着就要撞在牧听舟的身上,贺延眼疾手快地给挡了一下:“小心——”


    那人也没想到就这么巧撞着旁人了,急急忙忙地低下头准备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诶?牧, 牧师弟……?”


    那声音怯懦,牧听舟莫名耳熟, 他揉着被撞得泛红的手腕,抬起头一看,发现面前的人自己竟然还真的认识。


    芮星宇一袭青衫,脸上依旧戴着那副看上去有些呆的黑色边框眼镜,火急火燎地朝外面赶,就连方才的道歉都也透着一股匆忙。


    贺延紧蹙着眉头,沉声道:“剑堂不可打闹喧哗,需要我说多少遍?”


    他的声音中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严肃感,和方才与牧听舟说话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牧听舟有些惊奇地瞅了他一眼。


    下一秒,他的动作就被眼前的少年给打断了。


    芮星宇竟然直接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又隐晦地侧目望了眼剑堂之中,定了定心道:“牧,牧师弟,你,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贺延眉眼一沉就想拒绝,牧听舟给了他一个让他放下心的表情,便反手抓住芮星宇将他带到一个隐蔽的角落。


    少年唇角微扬,缓声道:“芮师兄,你有何时寻我,要这般匆忙?”


    芮星宇终于喘息了一口气,他扶了扶眼镜,有些磕巴:“牧,牧师弟,今日传出来的一些传闻牧师弟应该都有所耳闻吧?”


    传闻……


    噢,是那些他和裴应淮之间的传闻。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怎么了?”


    芮星宇语气急促地道:“是这样的,牧师弟有所不知,虽然仙尊大人并不经常回到万鹿山,但是山上仰慕他的人大有存在,其中也不妨有几名……行事比较极端的弟子。”


    “先前我正准备离开剑堂的时候,听见有位内门师兄千里迢迢来到剑堂就是为了参加下午的剑舞比试,我从他们口中听见了牧师兄的名字,据说好像什么……还让我师父将仙尊大人请了过来亲自观看这次的比试!”


    牧听舟反应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来芮星宇的师父正是万鹿山掌门,他懵了一瞬:“……啊?”


    芮星宇补充道:“为首的徐师兄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我师父的亲侄子,我与他虽见过两三面,但算不上熟稔。他打从第一日进山就想要拜入聿珩仙尊门下,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本想这一次趁着仙尊大人回山的机会借由向师父提及这件事,没想到……”


    没想到被他捷足先登了是吧。


    牧听舟听懂了,感情是对他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不满了,想要借此来拉踩一下,顺便在裴应淮面前展示一下自己。


    “……”


    他默了两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从三界的尔虞我诈之中脱离出来之后,就连看这种小儿科一样的勾心斗角都顺眼了不少。


    牧听舟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那……裴,我是说,以仙尊大人那个性子,他可能会搭理这种事情吗?”


    他说完之后又顿了顿,不对,说不准他还真的会!


    比如跑过来专门看他什么的……虽然这般想可能有些自作多情,但牧听舟却笃定地这般觉得。


    芮星宇迟疑道:“虽然我不知掌门师叔是如何同仙尊大人解释的,但我听闻师父下午的时候也会一同前来”


    “牧师兄,我听闻你还有伤在身,切勿勉强自己,实在不行我去与贺延长老!”


    说着他便转身就想走,牧听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芮星宇依旧一脸倔强:“师弟,你先前帮助我一次,如今这种状况下我必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度受伤。”


    谁知牧听舟竟是微微扬唇:“芮师兄,你从前就是对旁人这般没有心眼吗?”


    “不必告知贺长老,此事我自有定夺。”他淡淡地开口,“师兄有心了,但不必为我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事若是真的发生了,我师父在一旁看着也不会不管的。”


    牧听舟站在原地,弯了弯眉眼:“倒是芮师兄,比起从前来说成长了不少。”


    芮星宇莫名觉得眼前的少年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与他师父无异,即便他还是有些担心,可牧听舟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临走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了一枚护身符咒交到了牧听舟的手上,随后也不多管他的反应,直接跑了。


    “……”


    贺延从石壁后走了出来,揶揄地笑道:“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师兄竟然也多了一名追随者。”


    牧听舟叹了口气:“你就不要恭维我了。”


    “他毕竟是徐掌门的亲子,虽性格上还有些欠缺,但看见了也总不能不管。”


    贺延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


    这个人从前就是这样,外表看来分明是桀骜不驯的性格,偏偏内里比谁都要细心,比谁都要心软。


    一如那是将他从半山腰带回来那般,这分明与他,于旁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机缘,可这个人只不过是抬抬手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牧听舟实实在在地有些气愤了。


    谁能想到裴应淮的烂桃花竟然能这么多,这跟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撞了一下有什么区别!


    都怪狗男人!


    ————————


    由于当年牧听舟提出的一些要求,剑舞比试可以由弟子们自己选择想要切磋的对象,但必须双方的同意才能继续进行。


    牧听舟对谁当裴应淮的关门弟子这件事情一点都不想多管,甚至生出了“不如下午的剑舞比试直接逃了算了”的想法。


    可惜,不行。


    牧听舟叹了口气,他百无聊赖地坐在看台的一边,视线扫了一圈都没有看见自己想要找的人。


    徐清影会不会来他并不清楚,但看起来裴应淮并没有来凑这个热闹。


    不来也好,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


    牧听舟看着武台上切磋的二人,剑气翻卷残云,剑声铮鸣作响,心里直冒酸水。


    正当他寻思着事情时,眼前忽地落下了一片阴影,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恰好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牧听舟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面前的少年意气风发,神情之中带着挥散不去的倨傲,他下巴微昂,开口道:“你就是牧延?聿珩仙尊大人新收的关门弟子?”


    这份倨傲一下子在牧听舟眼中


    就变成了挑衅,他没什么兴趣地收回了视线,只手撑着下巴,淡淡开口:“不是,认错人了。”


    那少年眼瞅着愣了一下,扭头望了眼别处,在得到了准确的回答后又转过头来,怒道:“不可能!你就是牧延!敢应不敢答吗?!”


    “……”


    牧听舟心中不耐,余光闪过一抹素色,他眼尖望去,徐清影不知什么时候抵达了剑堂,很显然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一边在用眼神疯狂暗示牧听舟。


    可惜后者却完全接收不到他的信息,满心不耐,言简意赅道:“滚远点,别烦我。”


    少年见他油盐不进,一时气急,正想上前一步,却忽地顿住了脚步,眸光晶亮地望向了牧听舟的身后。


    他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道:“可能你上山还不久,还未入道,自然是不知道关于你的师尊,聿珩仙尊大人道侣的事情。”


    “与我血脉相连的亲姐姐早就是为聿珩仙尊大人未来的道侣了,这可是掌门叔叔亲口认下的,这就已经是亲上加亲的关系了!”


    “所以,仙尊大人的亲传弟子之位,只能是我的,而我也定然比你有资格!”


    少年兀自说着,全然没有发现身后他掌门叔叔瞬间像是听见什么恐怖的事情,他满目都是眼前不愿接他战的少年。


    牧听舟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神色,再度抬起头时,他唇角的笑意很冷,轻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那少年没由来地觉得背后一凉,差点打了个哆嗦,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完全没有灵力的凡人少年还能散发如此强烈的压迫感。但他本着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还是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仙尊大人的亲传弟子之位我势在必得……你,你做什么?”


    牧听舟身形陡然动了,他朝前走了两步,噙着笑意,摇摇头:“不是这一句。”


    “是上一句,你血脉相连的亲姐姐——什么?”


    徐清影心脏狂跳,整个人都快吓疯了,他生怕牧听舟一个手抖就把面前少年的头颅给捏碎了,他疾步上前,力道强硬地将少年拉远了些。


    “舅舅……?你什么时候来的?”


    牧听舟不说话,眸中一抹熟悉的猩红一闪而过,冷冷地盯着他。


    徐清影力道非常大,将少年拽得一个踉跄,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解释道:“等等,你听我解释给你听,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在很早之前,我同聿珩开玩笑的时候没想到恰好被路过的小姑娘听见了……”


    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看得周遭众人皆愣住了。


    “掌门大人同我解释什么?”牧听舟似笑非笑地开口,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朝他靠近,他淡淡地开口,“此事同我无关,毕竟当事人也并非是我——况且我是什么身份啊,掌门大人这般匆忙就不怕岔了礼数。”


    他话中有话,徐清影听了出来,一阵头疼,正是此时他看见了牧听舟身后的人,登时像抓住根救命稻草般投去了视线。


    而徐清影身后的少年在看见牧听舟身后的来人后猛地一下子呆住了,喃喃自语:“舅,舅舅,没想到你当真这么厉害,竟真的将仙尊大人请来了。”


    徐清影:“……”你舅舅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而刚刚没来多久的裴应淮正想上前拉住牧听舟,却不料被他轻描淡写地拂去了。


    牧听舟心中火烧得正旺,哪怕他心知这件事或许只是个假的传闻,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只要裴应淮和旁人的名字挨在一起,他就没有办法忍受,连片刻都不行。


    裴应淮微微垂眸,视线落在了牧听舟的背影,而后又望向徐清影的位置。后者轻微地摇了摇头,表示无可奈何,只能无声叹息了一口气。


    “既然要打,那就来吧。”牧听舟淡漠地开口,他转过身,像是重复了千万次那般熟稔,随手便抽出了裴应淮腰间挂着的那把剑。


    少年剑尖垂地,皓白的手腕从长袍之中伸出,眼尾微扬:“既然看客都已经来齐了,这位小师兄,请吧?”


    桃花酒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没想到掌门大人竟然会和仙尊大人一同出现在剑堂!你们去看了吗, 今日的剑舞比试!”


    “怎么可能?仙尊大人久居不出,我记得剑堂不是那群外门弟子练剑的地方吗,大人们为何会去哪里?”


    “好像是……内门的徐师兄听闻仙尊大人收徒的消息后不服气, 想要找那个凡人一较高下, 甚至还亲自让掌门将仙尊大人给请来了!”


    不少人在听到传闻之后都惊掉了嘴巴, 但还是不想放弃这一个看热闹的机会,几乎人人都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入剑堂看看这两人的比试。


    而牧听舟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他只手握着剑柄,指尖轻抚过剑锋, 银光利刃之上倒映出他此刻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熟知他的人便一眼就能看出——牧听舟现在!超级生气!


    不光是被人跳脸挑衅,更甚的是面前这个姓徐的眼光真的一刻不停地在往裴应淮身上瞟,只要牧听舟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用一双毫无遮掩的目光望着裴应淮的位置。


    “徐师兄, 再看就不礼貌了吧?”牧听舟凉凉开口,“请出招吧。”


    徐世明收回了神,哼笑一声,他摇摇头道:“不, 还是牧师弟先出招吧, 我怕你甚至在我手中都接不下两招, 免得也会丢了聿珩仙尊的脸面。”


    徐清影:“……”就没见过这么能拉仇恨的。


    他瞟了一眼裴应淮, 悄悄传声道:“虽然我这侄子平日里目中无人, 但是他母亲在他身上也算是下了血本。”


    徐清影犹豫了一下:“如今师兄他灵力全无,可徐世明已然是金丹巅峰的水平,师兄会不会……”


    后面的不用明说也懂了。


    他对牧听舟的了解并不是很多,有这份担心自然正常, 可裴应淮却比谁都清楚。


    ——当初在幽冥的时候,场上的少年是如何将自己的□□一步步地锻炼至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


    因为在起初, 幽冥的环境即使是对魔修有益,但也依旧会排斥牧听舟这具先前修行过灵力的身体。


    只有将自己的身体不断地炼化,彻底融入那种恶劣的环境之中,才能起到一种事半功倍的效果。


    牧听舟才能在幽冥站稳自己的一席之地。


    此话一出,牧听舟心中的火噌噌往上涌,但他还是微微扬唇,却在此时眸光中闪过一抹冷厉。


    长剑在他手中宛若舞动的灵蛇,散发着独属于裴应淮身上才有的霜寒之意,在扎眼的瞬间直逼徐世明的身前。


    他唇角的笑意僵住,没有想到他的速度竟然这般快,勉强抬起手来格挡。


    铛——


    两柄利剑相撞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徐世明硬生生地被这一挥逼退了两三米,他瞳孔猛缩,稳了稳自己被震得发抖的双臂。


    另一边,牧听舟也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他敛眸,笑道:“徐师兄,大可不必试探我的修为,我也可以很直截了当地告诉你,这具身体并没有入道。”


    “在你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凡人,没有一丝灵力。”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静了。


    先前听闻仙尊大人新收的关门弟子是一个还未入道的凡人,相比于如今从面前这个少年口中亲口说出,还是比较震撼的。


    牧听舟淡淡道:“但你觉得,为什么他能看上一个没有入道的凡人呢。”


    当然是因为这都是假的。


    但牧听舟绝对不会说出来,他轻挥长剑,银色的光在空气中一划而过,莫名显得高深莫测。


    徐世明:“……”


    面前的少年很显然是被唬住了,他咽了咽口水,手上的后劲依旧挥之不去,喃喃道:“难不成,你也是我舅的私生子?”


    牧听舟:大可不必。


    他不再废话,而是微微瞌上双眸,脑袋中开始回想起先前早就被抛之脑后的那些剑法,他记得其中一个……


    白雪覆盖高山,天空雾蒙蒙的一片,空中零落地飘着细雪。


    牧听舟站在郁郁葱葱的松竹之间,薄薄的肌肉上附着着一层汗珠,咬着牙苦苦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而在他的身侧,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恍惚之间,那双熟悉的黑瞳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再坚持一炷香的时间。这一剑,名曰惊鸿,算是我循着师父给的剑法改良了一番,更加适合你。”


    “舟舟,朝我出剑试试。”


    武台之上,牧听舟的呼吸停顿一瞬,手腕稍稍旋转,感受着剑柄之上传来的冰凉而熟悉的触感。他的身形忽地飘忽,剑光乍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长弧。


    徐世明鼻尖溢出一滴汗珠,目光紧随着他的身形而动,在他举剑的那一瞬间便清晰地在脑中浮现了牧听舟想要攻击的方向。


    这一次,应该是腰腹!


    他不假思索地举剑挡在腰腹前,视线紧紧追随着面前少年的步伐,可就在他眨眼的一瞬间,牧听舟的身形却在他眼前直接消失了!


    “怎么可能——!”


    下一秒,冰冷如寒铁般的触感停在了脖颈间,剑身在徐世明的余光中闪烁着邪气而危险的光,冷得他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徐世明僵硬地转过头,这才发现原本还在身前的少年,早就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绕到了他的身后。


    牧听舟声音都不带一丝喘息:“五次。”


    徐世明:“啊?”


    牧听舟:“你方才在我剑下,一共有五个破绽。”


    “每一个都能直取你性命。”


    “小子,倘若你不是徐清影的侄子,按我曾经的性格,你早就死过千百回了。”牧听舟微微抬起下巴,哂笑道,“睁开眼睛看看吧,这才是大千世界。”


    他敛眸,收剑,一想起自己方才使出的剑法与身法,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熟悉的位置。


    ——一如曾经的千百回那般,在那个熟悉的位置上,总会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在他望来时轻轻扬唇。


    牧听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


    剑舞比试之后,牧听舟心中有些乱,再加上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干脆丢了剑,不知不觉间一个人跑到了偏远的林子里。


    树影摇曳,周遭一片静寂。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牧听舟终于顿住了脚步,转过身:“跟着我做什么?”


    随着他的尾音落下,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树后走了出来,神情之中带着些许淡淡的无奈:“还是瞒不过你。”


    牧听舟似笑非笑道:“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贺长老还养成了这么一个跟踪人的坏习惯。”


    贺延淡笑地扬眉:“怎么,师兄不记得这里了?”


    牧听舟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周遭,恍惚了一下:“啊,我想起来了,这里是当初我遇到你的地方?”


    贺延似是有些怀念地叹息了一口气:“是啊,师兄,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


    “当年我还记得,我是被我……父亲,卖到山下的。”


    他声音淡淡的,恍然间,这些难堪的回首都已经成为上辈子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师兄偶然路过将我救下,又将我带回了万鹿山的那段时光,是我最为珍惜的。”


    珍惜到他此生都不会忘却。


    贺延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熟悉的身影与记忆中的重叠在了一起,他心中一片柔软。


    牧听舟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漂亮又凌厉的眉眼都显得柔和了些:“是啊,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还这么小,刚到我腰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都可怜兮兮的。”


    对于两人来说,那段万鹿山的时光始终都是印刻在骨血里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贺延率先打破宁静,他默默抬眸:“师兄。”


    “嗯?”


    贺延做了个举杯的动作,他朝少年揶揄地挤了挤眼睛:“师兄,要不要来点这个?”


    牧听舟的眼睛一亮。


    这个可以有!


    两人像是回到了少年时期,悄悄地从竹林的另一边穿了过去,那副做贼心虚的神情惹得牧听舟忍俊不禁,打趣道:“贺长老,你这与幽冥尊主同流合污的事情要是被捅出去了,可就真是有千万张口也说不清了啊。”


    贺延置若罔闻,温声反问:“那聿珩仙尊不也与师兄一同出入,世人又岂会在意我一个小小的万鹿山长老。”他像是看不见牧听舟忽地沉默下来的神情,伸手拉开了木门,一个昏暗的甬道通往了地下登时出现在了眼前。


    是一个酒窖。


    “师兄,实不相瞒,虽然我这里的桃花酒比不上应春,但口味确实值得一尝,师兄想要试试吗?”


    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鼻腔中都浸满了浓厚的酒香味,心痒痒的,没忍住往里面瞅了好几眼,心中满是纠结:“可裴应淮……”


    贺延却打断道:“师兄不必挂怀旁人,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况且……”


    他顿了顿,“倘若是师兄想要试试,哪怕是登天我也会想办法给师兄弄来。”


    牧听舟心中莫名有些怪异,却不知从何而来。他纠结片刻,定了定心,还是决定下来。


    他为什么要怕裴应淮!


    他明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走!”


    这杯桃花酒比牧听舟想象中得更香甜一些,有种入口即化的醇厚感,他眼睛一亮:“好酒!”


    桃花酒比想象中的还要烈一些,从牧听舟的喉咙一路烧进了胃里。


    贺延弯了弯眉眼:“是不错的,我记得师兄不喜辛辣,故而将桃花酒酿成了香甜的味道,师兄若是喜欢,可以带两盏回去。”


    随即他又补充道:“或者师兄也可以随时过来。”


    牧听舟尝了鲜,强忍着恋恋不舍,他摇摇头道:“我现在在喝药,裴应淮不让我喝酒是有原因的,我尝尝鲜就好了。”


    他没有忍住,又轻轻抿了一小口,却有种难以忽视的燥热感从胃部一直烧了上来,直冲心门。


    他还以为自己是太长时间没有饮酒,被这桃花酒的酒气呛着了,闷闷地咳了两声。


    带着凉意的秋风拂过,并没有将体内的这股燥热压下去。


    牧听舟眨了眨眼,识海之中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雾,眼前一片迷蒙。


    怎么回事……


    贺延似是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师兄?你怎么了?”


    牧听舟晃了晃脑袋,低声道:“有些不对劲,你……”替我叫一下裴应淮。


    他心下微微缩紧,连话也都只说了一半,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戒备。


    也有可能是他大意了,若是酒中真的被加了什么东西呢?


    牧听舟暗道不妙,轻咬舌尖,企图让混沌的神思保持冷静。


    可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腕骨上的银链传来了一阵收敛的束缚感,拉回了他的神思。


    没有任何缘由,他又忽地就安心了。


    长风捎带起他的碎发,牧听舟攥着胸口的衣襟,眉宇紧蹙。


    “师兄,你怎么——”贺延匆忙站起,身后的木椅倏然倒地。


    但——


    他的目光再次顿住,望向了牧听舟的身后。


    身前的少年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差点被地上东倒西歪的酒盏给绊了一跤,贺延眼疾手快地想要上前扶住他,却被身后那个男人一个冷瞥定在了原地。


    仿佛只要他挪动一下,周身的剑意叫嚣着近乎要将他撕碎。


    贺延额间落下一滴豆大的汗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跌跌撞撞地朝不远处静静站在原地的男人奔去。


    牧听舟只觉得身体内一股疯狂的燥热一股脑地将他吞没,赤炎烧尽一切,仅剩下了眼前的那人。


    像是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他瞳眸中闪烁着迷茫,带着些许显而易见的委屈,伸手攥住了男人的衣襟,低低地喘息两声,扯着衣襟外袍就想要脱下来,拉扯之间露出了白皙的锁骨。


    贺延只看见了一眼便飞速移开了视线。


    那股熟悉的冷意从前方传来,牧听舟下意识地贴了上去,近乎是挂在了裴应淮身上,饥饿地掠夺他身上的气息,喃喃自语。


    “师……师兄,你再近些,我感觉有点热。”


    这里怎么有变态!


    第一百二十七章


    裴应淮垂眸看着挂在他身上的少年良久, 久到牧听舟双臂都有些酸了,忍不住顺着他的身前滑落时,一只手锢着他的腰将他固定住了。


    牧听舟嘿嘿一笑, 双颊浮现起不自然的坨红, 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变得滚烫, 双眸已经涣散了。


    药性与酒气在体内冲撞,导致体内先前被裴应淮封印起来的魔气再度苏醒,开始肆意冲撞。


    那汤药之中混杂了独属于裴应淮的精血,与牧听舟体内火属性的魔气形成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


    而裴应淮制作的汤药就是为了维持这小心翼翼的平衡, 如今却在酒气的侵染下,这条分界线开始变得模糊。


    魔气逐渐占了上风。


    牧听舟浑身燥热,他轻咬着下唇,双瞳隐约已经变成了曾经的暗红色, 在一片水汽的晕染下尤其的漂亮。他双手搂着裴应淮的脖子,慢慢贴近。


    少年的动作毫无章法,把裴应淮的双唇啃出一道又一道的牙印,像是无意识地在圈占地盘, 烙下了一个又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烙印。


    裴应淮身形未动, 只是一只手懒懒散散地搭在他的腰间, 不知是在防止他不小心跌落还是什么……


    他放纵地让少年一遍又一遍地亲近他, 却并不着急给予任何回应, 那双幽邃冷淡的眸子越过少年的头顶,遥遥望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人。


    贺延脸上的淡笑已经完全挂不住了,仿佛冥冥之中,他像是一直被剥光了衣服的人, 就连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妄念此刻在裴应淮面前都一览无余。


    他曾经就听闻,聿珩仙尊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如今却是第一次, 彻彻底底地,亲身体验了一回。


    似乎是察觉到身前人的不专心,牧听舟有些气恼,硬生生地在裴应淮唇角啃出了一个小口子,一滴晶莹的血珠从伤口处溢了出来。


    牧听舟伸出舌头将那一滴血珠舔进口中。


    裴应淮眸色猛地一暗,锢在少年腰肢的那只手也情不自禁地一紧。


    也不知这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折磨自己。


    “既然当初无法做下决定,如今又何必扮成一副痴情模样。”裴应淮扯了扯唇角,声音淡漠,像是丝毫没有将贺延放在眼里。


    “那你呢?!”贺延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冷地反驳,“我不否认你确确实实将他拉回了神志,结果呢?你不还是为了保住你仙盟之首的位置,将他一个人独自丢在了幽冥!”


    “像你这样,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他道,“你我都有身不由已的时候,况且师兄也从未亲口说过选择你,那我就一定还有机会!”


    他喘着粗气,双眼通红地望着裴应淮。


    而裴应淮却平静地道:“说完了?”


    “……什么?”


    裴应淮低头,淡淡开口:“这些话我建议你还是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再说吧,我先带他回去了。”


    贺延顿时像是一拳打在了海绵上,心底陡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垂眸,还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口气,他低下头,终于还是给予了回应,俯身在少年的唇.瓣上印了一下。


    男人低声哄道:“舟舟,你乖一点,回去给你奖励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奖励”刺激到了牧听舟的神志,少年瞪圆了晶亮的眼睛,乖乖地搂着他的脖子,趴在裴应淮的肩膀上不动了。


    贺延听见裴应淮抱起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微凉的唇在牧听舟耳畔停顿了片刻。


    随后,牧听舟这才稍稍打起精神,抬起耷拉的眼皮,在贺延的注视下,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贺延:“……”


    徐清影跟在裴应淮的身后姗姗来迟,即便是只听到了最后的两句话,也差不多将事情的原貌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他欲言又止地望着裴应淮的背影,又看了看趴在他肩膀上喘息的少年,最终还是没有叫住他们,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贺延的肩膀:“兄弟……”


    贺延闷声打断道:“我还是不甘心。”


    “师兄最难过的那几段时日都是在幽冥度过的,我和裴应淮都不曾在他的身边陪伴,可为什么现在落在后面的人是我?”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难道是因为先前裴应淮失去修为的事情?我知师兄一向心软,裴应淮定是趁他心软之时趁虚而入的!倘若我也……”


    “贺延!”


    徐清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厉声打断贺延的自言自语,偏头看着他赤红的双眼,神色无奈,他嘴唇动了动。


    “幽冥的环境向来恶劣,虽说是被魔修们成为修炼圣地,可那也是在牧听舟去往幽冥的三年之后了。”


    “他当时被送往幽冥的时候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又觉得他是凭什么在那个从未被踏足的地上,能安然无虞地度过了三年的时间,甚至还重新修炼恢复至鼎盛时期的?”


    回到临安峰时,牧听舟的脑袋已经烧得迷迷糊糊了。


    好在裴应淮即使给他输了一道灵力,他才勉强缓回了神。


    嗓子干得要命,几乎都说不出话来,牧听舟只能一个劲地扯着裴应淮的衣袖,无力地动了动唇。


    裴应淮仿佛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举起杯盏凑到他的嘴边,壶嘴扬起。


    牧听舟本能地张开口去接。


    紧接着,他就被这股熟悉的辛辣味呛到了。


    烧喉般的酒意再次顺着喉咙一路烧进了胃里,牧听舟呛咳两声,双颊坨红,哑声道:“你,你想杀了我吗?”


    他低垂着脑袋,根本看不清面前男人的神情,只能从他低哑的嗓音中听出一丝不对劲来。


    “先前我同你说不可饮酒,你并没有听见去。”他的声音中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凉薄地开口,“如今酒意已经渗透进了你的经脉之中,强行逆转有可能会引起魔气絮乱。”


    “……”牧听舟颓了,他瞌上了眼睑,热浪一波波地再次涌来,他只能调整呼吸,想要借此来压制体内燥热的魔气。


    有一股非常熟悉的魔气不同于其他顺着经脉流淌,而是竟然一股脑地朝着下半身涌去。


    牧听舟猛地睁开眼睛:“?!”


    “等等——”


    他突然想起来,魔修向来纵欲的根本原因,就是体内无法平息的沸腾魔气!


    虽然他从未行事过男女之事,但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


    他不知是被羞的还是燥得,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想要翻个身遮住那处的异样,却被男人无情地攥住了手腕。


    那道声音意味深长:“躲什么?”


    “你想的都是些什么破烂方法!”牧听舟哑声抗议,可手腕上传来的体温将他体内躁动的魔气压了些许,使得牧听舟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强压住心底想要再一次靠近的悸动。


    “……”


    燥热感一滚又一滚地朝他袭来,直至最终将所有的理智全部吞没,少年轻哼一声,滚烫的掌心贴近裴应淮的脸侧,烫得他心底一颤。


    “舟舟……”


    裴应淮喟叹一声,完全将少年揽至了怀中。


    牧听舟跨坐在他的身上,意乱情迷地胡乱蹭来蹭去,掌心贴在裴应淮的脸上,力道稍许强硬地将他的脸别了过来,凑了上去,滚烫的气息倾吐在裴应淮的唇角。


    男人的眸色瞬间一暗。


    他纵容着少年的一举一动,指尖勾起他鬓角一缕打湿的碎发,摩挲着他的脸侧,以一种近乎诱哄般伏在他的耳畔轻声道:“舟舟——”


    “想不想再舒服一些?”


    一.夜春池凌乱,细雨绵绵。


    ————————


    牧听舟第二日醒来时身上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只是浑身上下酸痛无比。对于修者来说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体内的酒气给挥散,可对于他一个凡人来说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以至于现在的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


    牧听舟并不是一个断片的人,昨夜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攥着被褥,脸色涨红,气得浑身颤抖。


    这时,他听见了木门被拉开的声音。


    牧听舟猛地抬头,双眸瞪圆地望向来人:“你——!”


    可话一出口,声音嘶哑的厉害,他登时顿住,闷声咳嗽了一声。


    没法说话,只能试图用眼神杀死他。


    裴应淮不禁失笑,替他倒了一杯水,在他怒瞪的目光中细心地送到了他的唇边,而后用手帕替他擦了擦唇角的水渍,被少年啪的一下打掉了手。


    “别碰我!”牧听舟臭着一张脸,没好气道。


    裴应淮淡淡应了一声,置若罔闻,俯身忽地靠近,牧听舟被惊了一跳,反应大地差点不小心跌下床榻去。


    男人轻啧了一声,眼疾手快地把他捞进怀中,额头贴近,感受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已经恢复了寻常状态。


    牧听舟体内的魔气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双睫轻颤,垂着眸子,耳廓上显而易见地染上羞红,裴应淮蓦地回想起昨夜时他眼尾微红沾泪的模样。


    ——即便嘴上说着别碰我别碰我,可实际上分明是他自己贴上来的,非常熟悉的口是心非模样。


    牧听舟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作用完就丢。


    ——他冷着一张脸,觉得两人的姿势太过奇怪。一.夜过去,整个屋子里的暧.昧气息过于浓厚,牧听舟忍不住伸手,动作绵软地将身前的男人推开。


    他身上还穿着昨夜强行从裴应淮身上抢过来的衣衫,过于宽大的衣袍略显得有些衣衫不整,他仗着临安峰上没什么人,赤足就直接推开他朝门外走去。


    一打开门,不经意间抬起头,却与门外的侍童四目相对。


    牧听舟:“……?!”


    侍童浑身颤抖,像是看见了什么惊恐无比的东西,双手抖得牧听舟生怕他下一秒手中端着的药汤就要洒出来了。


    在这一刻,他的内心的羞愤感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以至于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侍童半晌,才冷淡地开口:“给我的?”


    侍童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牧听舟点了点头:“行。”他直接干脆利落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而后嫌弃地眉间紧蹙,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阴沉。


    茶碗中的药汤还剩下一大半,他就这么端正,当着侍童的面,转身走进了屋中。


    然后啪地一下摔在了裴应淮的面前。


    侍童:“?!!”


    他被这猛然地一声惊了一跳,倏然抬起头,看见了内屋之中神色晦暗不明的男人,心中暗道不妙!


    他是奉掌门之命来临安峰给那个向来淡漠寡言的仙尊大人送药,但谁人不知,即便仙尊大人平日里看上去不问世事,可脾气绝非善类!


    听说就连他的师尊扶柳剑尊都不曾对他这般强硬。


    就在侍童以为面前的少年就要身殒道消之际,他看见先前坐在床榻上的男人站起了身,步伐轻缓地走到了少年的身前。


    那扑面而来的威压寒意似乎已经将侍童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可即便如此,少年面上依然冷淡,微垂着长睫,言简意赅道:“滚。”


    侍童闭上眼睛,已经不忍再看之后血腥的场面了。


    飞溅起的汤药沾湿了牧听舟白皙的小腿,顺着膝盖以下的部分缓缓流淌,褐色的汤药与净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裴应淮看着这一幕,不知想起了什么,眸色瞬间深沉。


    这熟悉的神情让牧听舟心跳忽地乱了,他眼神乱瞟,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差点赤足踩在碎片上,一只手横来扣住了他白皙的脚踝。


    裴应淮熟稔地单膝跪在他的身前,以一种仰望的姿势看着他,企图将他脸上想要遮住的情绪尽收眼底。他垂眸靠近,轻轻在牧听舟的小腿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暧.昧至极的痕迹。


    “你——!”牧听舟又惊又气,腿上湿润的触感让他浑身不自在,又怕身后的侍童还在偷看,情急之下想要推开身前的男人。


    “慌什么?”


    男人指腹摩挲着那道痕迹,轻叹一声,这才将他小腿上的汤药擦拭干净,起身又为他整理好了衣冠,目色冰冷地瞥了眼门外忍不住还在偷窥的侍童。


    而后,像是宣示主权那般,不顾少年羞愤地想要自杀的神情,再次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低声道:“舟舟,再骂两句,嗯?”


    来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牧听舟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瞠目结舌:“你……你!”


    裴应淮神色如常,只手轻抚着牧听舟的长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好似暴露了什么。


    牧听舟真的想一脚把这个变态踹开, 可惜门外还有人看着, 他深呼吸一口气, 低声威胁道:“你再不放开我,倘若是让那侍童传出去了,你好不容易维持住的仙尊威名可就不稳了!”


    他扭过头想要寻找那侍童的踪影,可门外早就空荡荡的一片, 他应该是在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临安峰。


    牧听舟倒抽了一口凉气,感觉事情有些大条了起来,这下倒是真的着急起来了,追出去想要张望一番, 但……


    “喂!你起开些,裴应淮他真的不见了!”


    裴应淮揽着他,淡声道:“无碍,应该是徐清影派来的。”


    “……”牧听舟干巴巴地应道, “那你要黏着我多长时间, 我还要去剑堂。”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道侣了。”裴应淮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声音闷闷地道。


    他原先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的长发被牧听舟无意间抓得有些凌乱, 散落在身后, 将他身上那种冷淡疏离的感觉剥离得干干净净。


    裴应淮进门不久,还裹挟着未散的风雪气息,在慢慢靠近牧听舟的同时,这股冰冷的味道也被屋内的残留的味道给取代。


    他恍惚之间才发现, 曾经那种想要将裴应淮拉下神坛时的想法,好像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


    “在想什么?”


    牧听舟垂眸看了眼裴应淮:“没什么。”


    “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有些犹豫道,“是贺延吗?”


    裴应淮摇摇头:“并非。”


    “是药性相冲的关系。”


    “药性相冲?”牧听舟疑惑地反问。


    裴应淮点点头:“你这段时间里喝的药里,有我的精血,与你体内沉积的魔气恰好相冲。药性维持着平衡,酒气就是打破平衡的。”


    “……”


    牧听舟愣愣地听着他用着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完这句话:“什么?”


    裴应淮继续道:“先前不让你喝酒是有原因的,你不要……”


    牧听舟忽地回想起先前喝得汤药中那种非常熟悉的铁锈味,他睁大了眼睛,像是才反应过来,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抬了起来——


    那裴应淮的右手上,清晰可见的几道交错的血痕,被那银质的腕链半遮住,在苍白的手腕上看起来尤为可怖。


    牧听舟甚至都能想象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用刀刃隔开手腕时的模样。


    胸膛剧烈起伏着,这一瞬间他的心中五味杂陈,甚至一瞬间生出了将这个男人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的冲动。


    他双眸赤红,“你”了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心下一狠,干脆双手直接摁在了裴应淮两颊,在男人微微惊诧的目光之中发狠地亲了上去。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慌乱,裴应淮安抚地顺着他的后背,一边纵容着他在自己唇上又啃又咬。


    半晌过后,牧听舟才气喘吁吁地后退半步,哑声道:“你别再想骗我喝药了,我不可能再喝了。”


    裴应淮顺从地应道:“嗯,不喝了。”


    “你这人——!”牧听舟气急,但一时间又找不出什么狠话来,只能有些挫败地移开了目光,眼尾微微泛红,


    他低声道:“我之后不会再乱来了。”


    裴应淮微顿,而后弯了眉眼,凑上前去,细密温柔的吻再一次落在了牧听舟的脸侧,一室温存。


    ————————


    在那之后,牧听舟修养了几日。


    他先前还不知道纵酒伤身伤神指的是什么,如今明白了,就那么两小口的酒意,硬生生地让他熬了整整三日。


    好不容易在裴应淮的帮助下将酒意挥散了,他逐渐发现自己竟然能使用出一点修为了——包括但不限于将杯中的茶汤保温之类的,但依旧无法使用更加凌厉的魔气。


    好在他也不是很气馁,起码在日渐恢复。


    他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去剑堂修习,不少人私下底议论纷纷,猜测是不是他在秘密进行着聿珩仙尊的试炼。


    裴应淮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牧听舟也不太想一个人去剑堂,索性待在临安峰上。


    ——就在牧听舟青天白日之下昏昏沉沉地在躺椅上快睡着的时候,他被人推醒了。


    睁开眼时,才发现是前两日送来汤药的那个侍童。


    牧听舟懒洋洋地掀眸,无声询问。


    侍童显然还没从上一次事情中反应过来,对着牧听舟说话时都磕磕盼盼的:“小,小师兄,掌教大人喊您去一趟剑堂。”


    “叫我?”牧听舟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侍童乖乖地点了点头:“徐宗主的原话是说,小师兄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上过学堂了,恰好这段时间贺长老也重新闭关,所以他才并没有多管。”


    “只不过今日新来了一位掌教,当日点名时发现小师兄并不在剑堂,所以让我来临安峰喊您一趟。”


    牧听舟心存疑惑,暖洋洋的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他懒散地翻了个身,挥了挥手:“不去,就算要去也让徐清影亲自过来跟我说。”


    侍童登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慌忙之间拼命摇手:“不可不可,小师兄就不要为难我了……”


    牧听舟:“……”


    他烦躁地坐起身,揉了揉凌乱的长发:“你说新来了个掌教?那贺长老呢?”


    侍童老老实实道:“贺长老说身体不适,已经在前几日闭关去了。”


    身体不适……


    牧听舟若有所思,抬眸瞅了眼身前神色慌乱的少年。


    “不去。”


    侍童见他完全不犹豫地拒绝,更加不知所措了:“小师兄,求您了,您就别为难我了,若是我不能带着你一同回剑堂,我就……!”


    “你就?”


    侍童一时间找不到措辞,语塞住了,老老实实道:“那我就只能再求求您了。”


    牧听舟:“……”


    他拧了拧眉心:“算了。”


    他也不想为难一个侍童,烦躁地啧了一声,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掌教能越过裴应淮来找他去上剑堂课。


    莫名之中,他觉得这一幕有些异样地熟悉,却又不知这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临安峰去往剑堂的路不算近,两人晃晃悠悠地走着,一路上侍童估计是完全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看得出来非常的紧张,看得甚至牧听舟都想要逗逗他。


    “小师弟。”牧听舟尾音故意拖长,“你上一回,看见了吧?”


    侍童身形显而易见地僵住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小,小师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啊。”牧听舟意味深长地笑了,“原来什么都没有看见啊。”


    这下侍童是真的慌了,毕竟聿珩仙尊大人的秘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听的,这种位高权重之人,侍童曾经是磕破了脑袋都没有办法见到一面,更别说像这样偷窥到这么多不该看的。


    “小师兄,我确实看见了。”他急切地道,“但是小师兄请放心,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置喙仙尊大人的,更不可能出去乱说!”


    “不。”


    牧听舟忽地出声打断,微微勾起唇角,“这一回还真要拜托你一件事。”


    “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将上一回你亲眼所见之事说出去就行了。”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真的不是什么难事一样,而后他又顿了顿,补充道,“放心,不是让你夸大其词,就算传进了裴应淮的耳中也没什么。”


    侍童愣愣地望着他,显然没有明白是何意,但也只能乖乖应下。


    两人说着话的时间里已经走到了剑堂门口,侍童停住脚步,对牧听舟微微欠身:“小师兄,我的任务就是将您领到这里,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那我就先离开了。”


    他顿了顿:“掌门大人还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牧听舟:“什么?”


    侍童说:“掌教大人说,小师兄应该去见见他的,兴许见到之后在做定论也不迟。”


    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牧听舟眉宇紧蹙,心中地违和感愈发强烈了。


    他看着眼前剑堂紧闭的木门,忽地心脏就开始痉挛一般地跳动起来。


    已经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了……


    不知怎的,牧听舟倏然就产生了退意,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掌教,他第一次产生了排斥心理。


    可又不由自主的,他缓缓走上前去,伸手推开了那扇木门。


    吱呀——


    他推门而入,在那一瞬间,周遭的所有喧嚣声都宛若潮水般褪.去了。


    他一眼便望见了站在圆台上的青年。


    那人身上依旧穿着惹眼的春衫,长身玉立,带着些许仿若世外之人般的干净和纯粹,透着一股温和内敛的气息。


    青年唇线轻抿,目光投向了直愣愣站在门口的牧听舟身上,他温声问道:“不进来吗?”


    明明他用的是一种非常温柔的语气,可听在牧听舟的耳朵里,莫名让这个曾经在血山尸海之中淌过的幽冥尊主狠狠打了个寒战。


    解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在众目睽睽之下, 牧听舟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站在圆台上的青年关切地问,仿佛是在有意所指:“身体不舒服吗?”


    牧听舟木讷地摇头,随即反应过来, 赶忙道:“没有没有, 没有任何不舒服!”


    他从前些日子插班进剑堂的时候, 众人就看出他并不是很好相处,再加上有另外一层身份在,大部分人对牧听舟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


    如今第一次见到他这种反应,倒也稀奇, 纷纷投去了注视。


    牧听舟精神恍惚地走到了自己先前的位置上,怔楞地看着台上的青年,听着他温润缓声的语调,这才后知后觉地缓过了神来。


    ……


    有多少年没有真正的见到他了呢。


    如今算来, 怕是有百年之余了。


    ——虽然两人曾在识海之中面对面的交谈过,但是当郁清名真正的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牧听舟还是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原来他真的回来了,原来他真的没有……被他害死。


    当初知道了牧府事情真相的郁清名, 恨不得提着剑将牧纹给挫骨扬灰。那个时候的牧听舟自身难保, 浑身上下的魔气几近暴走, 被裴应淮强压了下去, 神志不清地和他在仙盟的地牢中压制魔气。


    待到他出来时, 便听闻了扶柳剑尊坐化的消息了。


    ……


    啪地一声清脆声响。


    是竹编敲在台面上发出的声音,和记忆中熟悉的声音重叠,将牧听舟拉回了现实。


    他僵硬地抬起头,恰好对上了郁清名的视线。


    台上的青年淡淡道:“怎么, 是我教的没有贺长老教的好吗?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还能走神?”


    “牧延, 下学堂之后你留下来。”


    牧听舟:“……”


    他在心底重重地叹息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


    随着郁清名的话音落下,弟子们也都面面相觑,明显感受出了两个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都不想被卷入纷争中。没一会功夫,整个剑堂之中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郁清名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非常平淡,却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半分。


    牧听舟缓缓站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郁清名垂眸望他,看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纠结,没忍住唇角微微扬起。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两三秒,郁清名抬起手,在少年毛绒绒的脑袋上揉了揉,声音微哑:“身体养得怎么样了?”


    至此一句话,牧听舟眼尾倏然就红了,看上去甚至都有点语无伦次:“裴应淮,裴应淮给了喝了药,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没有惹事,一直待在万鹿山上……还有,师父,你有在山脚下看见妖族吗?前些日子,他们……”


    郁清名忽地将食指竖在唇间:“嘘,我知道。”


    他轻柔地抚着牧听舟的头发:“头发长了,个子也……”


    话说到一半,他又顿住了,忽地想起先前还是自己将他变成这副样子的。


    他欲言又止,牧听舟面露疑惑,郁清名暗暗咬牙:“无碍。”


    “……阿淮呢?”


    “他……”牧听舟踌躇片刻,想了想,从一早上就没有看见人,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师父,怎么了?”


    “没事。”他嘴上这般说着,神色之中却透露着复杂,望着牧听舟。


    这样子的表情牧听舟非常熟悉,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反倒是让他有些疑惑了:“师父,是有什么问题吗?”


    郁清名看着他腕骨上的那枚银链,闭了闭眼,强压住想要将自己另外一个弟子的腿打折的想法,对他伸手:“给我。”


    牧听舟微顿:“什么?”


    郁清名:“银链。”


    牧听舟犹豫了下,并没有过多纠结,反正郁清名是不可能害他的,于是正准备将腕骨上的银链摘下来递过去,也就在这时,剑堂的门猛地被人拉开,陡然间发出了好大的声响,吓得牧听舟一个激灵。


    回首望去,竟是一脸阴沉的裴应淮站在剑堂的门前,有些咬牙切齿地回望着他。


    他疾步走上前来,一把将牧听舟拉至了身后,手劲很大,很明显的反应出了他此刻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牧听舟有些摸不着头绪:“怎么了?这么急匆匆的?”


    但裴应淮却并没有应答,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裴应淮很少会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对谁说话,牧听舟听得心惊肉跳,拉了拉他:“你怎么了?”


    郁清名懒散地倚靠在桌案边,闻言这才嗤笑一声,掀了掀眸子:“臭小子,这就是你对你许久未见的师父说话的态度?”


    “平步青云后翅膀硬了是吧?”他走上前去,身高看上去竟然同裴应淮差不了多少,两人就这般直勾勾地对视着,郁清名唇角噙着冷笑:“怎么,你师父我好长时间没回来一趟,托你照顾好你的师弟,你就是这般照顾的?”


    他话中有话,显然牧听舟并没有听出来,只是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许地紧张。他被裴应淮拉在身后,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莫名能感受到他身上紧绷的肌肉。


    牧听舟没有忍住:“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他忽地想起是不是郁清名发觉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一时间着急,慌忙之间甩开了裴应淮的手,一步上前挡在了他面前,急冲冲地道:“师父!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从前只要遇到事情,基本上都是牧听舟和郁清名对峙,而裴应淮在旁边拉架,很少会出现这种角色反转的情况。牧听舟脑袋一热,率先就冲了上去,像曾经千万次裴应淮挡在他的身前那样,他站在了他的面前。


    “师父,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牧听舟沉声道,“但在此之前,我们换一个地方不好吗?”


    “况且,我也想听一听你这段时间里,都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一直杳无音信,也……没有再回来找过我们。”


    郁清名似笑非笑道:“臭小子,现在轮到你替他说话了是吧?行,那先回临安峰吧。”


    他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揉了揉牧听舟的脑袋,被他不满地打开:“我不是小孩了,师父,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弄回原样?这副身体真的很不好做事!”


    “有什么不好,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小孩。”郁清名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又将他早晨被裴应淮打理好的发型给柔乱了,笑了笑,转身率先离开了剑堂。


    待他离开后,牧听舟转过身,瞪着眼睛无声地询问,企图能从裴应淮这里得到一些答案。可惜后者神情复杂,只是抬手将他凌乱的发丝别在了耳后,淡淡道:“走吧。”


    违逆天命


    第一百三十章


    临安峰即便被渡给了裴应淮, 但它还识得旧人,一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便敞开了结界,郁清名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临安峰之中。


    看着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旧居, 郁清名内心五味杂陈, 他微叹了一口气, 素手一挥,便将先前徘徊在竹林前的阵法给扯去了,随手在树梢上摘了一枝顺手的竹子下来,别在腰间, 翠绿一片。


    待到裴应淮与牧听舟回到临安峰时,他已经坐在了桌案上,桌前置放着非常熟悉的那一枝竹柳,正慢悠悠地喝着茶。


    一副正等着人送上门来的感觉。


    牧听舟脊背一凉, 他偏头瞥了眼脸色深沉的裴应淮,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之间还发生了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还不能放他们两个人单独对峙。


    于是少年眼咕噜一转, 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笑容, 噔噔噔地跑到了郁清名的身边, 蹲在了他的身旁, 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师父, 喝茶。”


    郁清名斜眼睨了他一眼,接过了他手中递来的茶:“臭小子,现在轮到你给你师兄说好话了是吧?”


    牧听舟持续装傻。


    “坐。”郁清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道, “你不是说想给为师好好解释一下的吗,现在为师就给你这个机会。”


    牧听舟一听, 觉得有戏,连忙给裴应淮使了个眼色,却见后者不为所动,轻啧了一声,手指在身侧不安分地指向了另外一边,示意他先离开,这里交给他来。


    裴应淮沉默无声地抗拒。


    郁清名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长睫微敛遮住了眼底的笑意,又幽幽地道:“牧延。”


    “为师是老了,但还没有到瞎了的地步。”


    牧听舟捂着脸站起身,想了想去也没想出个委婉的说法,干脆道:“师兄,徐宗主先前寻你人一直未寻到,不如你先去他那里一趟,回头完事了我再喊你回来?”


    裴应淮:“……”


    他抿着唇,牧听舟能从他淡漠的表情中显而易见地看出满脸的不赞同,身形未动。


    牧听舟无奈,一路小跑地凑上前去,仗着裴应淮身姿高大遮住了郁清名的视线,轻声道:“师兄,此事让我来向师父解释好不好?”


    说着,他踮起脚尖,一个轻吻便落在了裴应淮的薄唇上,目光落在了他紧抿的唇角处,微微勾起一抹笑,随即后撤一步,以一种并不是很大却足以让郁清名听清的声音道:“师兄这么不放心,不会是觉得师父会趁你不在的时候害我吧?”


    裴应淮眸色猛地深沉下来,就连身后的郁清名举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宽大的衣袖遮住了面容,看不清神色。


    牧听舟只不过是随心试探一番,捕捉到这两人的反应后,登时心下一沉。


    半晌后,郁清名似笑非笑道:“牧延,我看你是皮痒了是吧,你师父还在这儿呢。”


    牧听舟赶忙闪身躲过袭来的一株竹柳:“师父冤枉,我怎么敢,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师兄,看见没有,你要是再不走可就真得吃皮鞭了——”


    牧听舟疯狂给人使眼色,只听耳旁传来一声轻叹,裴应淮侧身一步遮挡住了郁清名的视线,垂眸淡淡道:“银链不可摘,倘若有事便在心中默喊我的名字。”


    然后男人不咸不淡地偏头,警告似地瞥了眼郁清名,便拂起长袍离开了。


    这一眼惹得郁清名哭笑不得:“臭小子……”


    好不容易将这尊大佛给请走了,牧听舟终于松了口气,重新跑回了郁清名的身边,拉了把椅子便坐下了。


    郁清名收回视线,淡淡道:“来说说吧,看看还有什么是为师不知道的。”


    牧听舟却没被他这副模样给唬住:“先不说别的,恐怕此事师父早就知晓了吧。”


    “包括事先将我变成这幅模样,也是师父一早就算好了的。”牧听舟定定地开口。


    郁清名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继续。”


    “既然师父早就知晓我与师兄的事情,那就证明在这百年期间您一直都在暗处默默看着我们,包括在我们身上发生的所有机遇您都了如指掌,只是碍于一些原因没有办法出手干预。”


    “一个能看得见听得见,却无法触得到的地方,必然是离我或者裴应淮最近的地方,您在那个地方待了整整百年时间,不光是我,就连裴应淮都不曾察觉一丝一毫……”牧听舟顿了顿,“不光如此,在这百年的时间里你都守着那个地方未动分毫,可如今却忽然现身,想必那里应当是发生了什么无法控制的动荡,以至于您不得不再度出山。”


    “再结合了一下裴应淮方才的那些反应……”


    郁清名逐渐静默,牧听舟却宛若死死咬着猎物的猎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郁清名,那张少年气未褪的面容上展现出了十分陌生的另一面。


    他沉沉地开口:“——我想了又想,脑中不知怎的就忽然出现了一个极为荒唐的结论。”


    “若是我猜得不错,师父,你应当一直藏身在幽冥之中。而这一个地方不能让裴应淮发觉,也不能让我有所警觉,除了最接近地火的幽冥地脉,在这整个三界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地方了。”


    语毕,牧听舟骤然放松了肩膀,重新宛若没骨头似地瘫在了木椅上:“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可言,若是师父反驳我说的不对,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即便他这样说着,可三言两语之中已然下了定论。


    郁清名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称赞道:“让为师该说什么好呢?真不愧是心境通明的幽冥尊主啊,是为师小看你了。”


    牧听舟笑道:“师父这般说这就抬举我了,分明是你们两个人在前面跑,留我一个人在后面奋力地追罢了。倘若停下一步,可就得被丢下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不,应当说是阿淮,他仅凭着一腔孤勇只进不退的原因是什么?”郁清名凝望着面前的少年,眼中思绪万千,“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次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了。”


    牧听舟浑身一震,随即反应过来:“再次?这是什么意思?”


    郁清名稍稍抬手,牧听舟便又为他斟上一杯茶,他举杯一口饮进:“言不可妄,行不可隳。命不可忽,天不可违。①”


    “恐怕这是就连一个幼童都知晓的道理,绝大部分人不违天命,是因为他们能力有限,无法违逆。”他缓缓抬头,“可阿淮不一样,他是有这个能力的。”


    “你应当也知晓,他自小就身怀天命,每下一步棋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你算是他命运之中唯一一条可变的线。早在冥冥之中,他的命运随着你这条飘忽不定的线开始有了别的方向。”


    “我将你收进山门,只是见你心性善良又天赋过人,望你有修为傍身可以安然渡过劫难,却不料这才是将你推入火坑的第一步。”郁清名闭上眼睛,“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数,别说是他人的命数,就连自己的命数都是无法掌控的。可我没想到裴应淮早在那个时候就生出心魔,哪怕在你弥留之际还要妄图将你强留世间……”


    “……他不惜使用禁术,耗尽全身修为与功力,也要回溯时间将你留下。”


    这几个字分开来牧听舟都能听得懂,和合起来他却完全不明白了。少年微张着唇.瓣,在听到‘施展禁术时’瞳孔骤然紧缩,呆呆地望着郁清名,久久不能回神。


    他声音干涩地道:“师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阿延。”郁清名道,“你当初出关时,阿淮是不是全身经脉寸断,剑骨破碎,只能凭借着丹药吊着最后一口气?”


    “这就是强行违背天命的下场。”


    “……”


    在这一刻,牧听舟仿佛整个人的神魂都被撕成了两半,痛得他无意识地攥着胸口的衣襟,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喘着粗气,恍惚之间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模糊。


    郁清名慌忙之下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滚烫的泪珠滴答滴答地落在他的手背上,烫得郁清名心中绞痛不已。


    “阿延?舟舟?!深呼吸!你看看我,你抬眼看看师父!”


    在郁清名的一声声呼唤下,牧听舟慢慢地抬起了眸,双瞳不知在何时已经变成了赤红色,豆大的泪珠顺着脸侧滑落。


    “师父,我看不清了……”他喉中像是被什么哽住一般,哑声道,抬手一抚,才发觉自己手心之中早就沾湿一片了。


    郁清名匆忙将他揽进怀中,顺着他的后背:“是师父的错,师父一时忘了你还有伤在身,这些事情咱们之后再议可好?”


    牧听舟的脑袋抵在郁清名的怀中,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将心中的酸涩勉强压了下去。


    什么纠结什么面子在这一刻忽地皆化为尘埃和云烟消散不见了。


    他缓了好一会,这才抽身退离,少年的眼眶依旧看起来红红的,面上却早已恢复了平静。


    “我没事。”他声音还带着些许鼻音,“倒不如师父说一说,您这一次出来,寻到我,是想要做什么?”


    郁清名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敏锐,无声地张了张口。


    牧听舟倏然想到什么,目光紧紧地盯着他:“还是说我身上有什么可以压制住地火的东西吗?”


    “……”郁清名幽幽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小子,现在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了。”


    “不错。”他道,“但并非是你,而是那群妖族。”


    “妖族?”牧听舟蹙眉道,“这怎么又和他们牵扯上关系了?”


    郁清名似是感慨道:“你先别急。你应该有听说百年前妖族近乎被灭族的事情吧?”


    牧听舟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那件事其实就是为师做的。”郁清名指了指自己,笑得眉眼眯眯,“当年是他们当年犯下大忌,为师也不会像那般赶尽杀绝,唉,造孽啊。”


    牧听舟现在一听到“大忌”两个字心就颤,生怕又是什么和裴应淮扯上的事情:“此事我确实听师兄同我说了一些,是牲祭?”


    郁清名点了点头:“可他们牲祭的目的,实则是为了借由牲祭之中产生的怨气从而引得地火封印的削弱。”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霾,冷冷开口:“只有地火再度沸腾,将三界燃尽,届时妖族的凤凰蛋才能从火焰之中涅槃出生。”


    “到那个时候,三界才会真正地屈于妖族之下。”


    “……”


    牧听舟瞠目结舌,非常诚实地赞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比我还疯的。”


    况且这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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