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时候。


    青松和花绿萼讲了何律仁约她这件事。


    花绿萼应了好,又微微蹙眉,“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青松一慌乱,掩盖似的大声喊:“还不是因为你,我被你打的,身上这会儿还疼着呢。”


    花绿萼眉心蹙的更紧了,“让我看看。”


    槐树打人能有多疼?


    花绿萼不知道,但她觉得,如果是玄苍妖帝留下来的槐树,出言不逊,大抵就是教训一下,类似凡间人类之间的推搡,哪儿至于疼到现在?


    况且,青松身上还似有若无的缭绕着阴气。


    小狐狸蹙眉向前一步。


    青松立刻捂住自己,满脸惊恐,“你要做什么?你是公子的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花绿萼:“……”


    花绿萼紧张:“小点声,一会儿再让三公子听到了。”


    回头再把妖丹这件事暴露了。


    还有。


    “我和三公子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青松才不信呢,又见花绿萼靠近,惊恐不已,原本就觉得花绿萼是邪物,这会儿更觉得她不安好心,准备吸自己精气。


    当即大声喊着公子,奔跑出去。


    花绿萼:“……”


    算了。


    就那么点阴气,过两天就消了,不管也没事。


    但是槐树为什么会在人身上留下阴气?


    是克制不住?


    花绿萼看了看院中的槐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


    翌日,碧空如洗。


    花绿萼特意选人多的时候出门,但没成功出城。


    被尚瀛在半路堵住了。


    花绿萼茫然:“不是约在中午吗?”


    还有,何律仁呢?


    尚瀛不答反问:“花小姐这会儿准备去哪里?”


    花绿萼蹙眉。


    本来给人汇报行程就烦,给奚浮玉汇报也就算了,毕竟救命恩人,而且打不过。


    但尚瀛……


    她抿了下唇,“有什么事吗?”


    尚瀛眉眼一压,冷冷道:“花绿萼,我且问你,你现在准备去哪里?前两天又去了哪里!?”


    花绿萼不耐,“与你有什么关系?”


    尚瀛横眉冷对,声音更冷:“你是没法回答,还是回答不上来。”


    他与往常的沉默寡言不同。


    此刻尖锐而激进,像是极度渴望能证明什么。


    “那我替你说。”


    “你这两日去了老槐树街,害了三条人命,又在玲珑阁,吸干了王铁柱和李翠的精气,是与不是?!”


    花绿萼这才注意到,周围聚集了不少百姓,或躲在店铺内,或躲在街角,纷纷怒目而视。


    很寂静。


    但平静之下是滚烫焦灼烦闷而试图发泄的怒火。


    花绿萼明白了,“尚公子认为我是邪物。”


    尚瀛冷嗤:“难道不是?”


    花绿萼实话实说:“不是,这两天我一直待在奚府,并不知道这些。”


    尚瀛讥笑道:“奚府?那奚府的小厮可说过你没在奚府。”


    花绿萼无语:“那小厮难不成是尚公子的再生父母,所以他说什么尚公子便信什么。”


    尚瀛不与她争辩,上前一步,怒目而视:“那小厮被你打伤,身上全是阴气,如今却还巧言令色,强词夺理,我看你是辩无可辩!”


    “你修炼邪功,残虐不仁,害人性命,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杀了你!”


    花绿萼还没开口,一块石头忽然砸过来。


    她侧身躲了下,撇头看过去。


    是位看上去四十来岁的老妇人,粗糙的皮肤和皱纹写满了岁月的心酸,此刻正愤恨瞪着她,又是痛哭又是恼怒,“是你!你这个邪物,你杀了我女儿!我要你偿命!”


    这句话像是启动了什么开关,密密麻麻的石头冲她砸过来。


    花绿萼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又不能用妖术,总有躲闪不及的时刻,平白挨了好几下,颇有几分恼怒——


    骤然笼罩了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砸过来的石头。


    花绿萼听到他闷哼了声,皱眉将奚谨拉到身后,同时捂住他嘴巴。


    奚谨那句“这两天我和她一起”只说出了前三个字。


    脑海中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是花绿萼的声音。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奚谨抿了下唇,心想,她手劲可真大,他只能被迫站在她身后。


    几乎是眨眼之间。


    花绿萼周身便浮现出了结界。


    这次是奚浮玉。


    结界不仅阻挡了石头,烂鸡蛋,烂菜叶等等,还原路返回砸到了扔过来的百姓身上。


    周围不断传来哎呦哎呦的叫唤。


    奚浮玉长身玉立,青色衣袍猎猎作响,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


    他眸光沉沉,透着一丝丝的寒凉,语气却像是含着笑意:“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倒也不害臊。”


    尚瀛有几分怕奚浮玉,但想到本命剑被毁,再加上如今众志成城,便冷嗤一声,“小姑娘?”


    “不知哪里来的邪物被你当成宝儿,奚浮玉,你莫不是要护着这邪物,扰的临渊城永无宁日?”


    花绿萼都不知自己竟然还是奚浮玉的“宝儿”,好笑道,“尚公子是已经查明白了,确认我就是邪物了吗?”


    “证据确凿了吗,亲眼所见了吗,不害怕误杀了一条人命吗?”


    她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尚瀛竟被她的气势逼迫到后退几步。


    回过神,倍感丢人,甚是恼怒。


    花绿萼停在距离尚瀛两丈远的地方,“我听闻修士讲究因果,若是害了好人便会遭到报应,既然如此,你便来替天行道,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邪物。”


    何律仁匆匆赶来,“师弟住手!”


    尚瀛正是怒气上头,又被花绿萼一激,哪里会理会他,握着自己不趁手的剑,“休要虚张声势!”


    花绿萼就站在原地不动。


    奚浮玉倒是听说过一点。


    天道钦定的四族帝王,真真的天之骄子,皆受到天道庇护——


    “轰!隆!”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天空降下一道惊雷,地面都劈出蜘蛛网般的裂纹。


    若不是尚瀛躲得快,怕是要死在天雷之下。


    他惊疑不定的望着花绿萼。


    花绿萼心中也生出几分诧异。


    想过天道会管,但没想到会这么声势浩大。


    略显高调。


    但台子已经搭了,戏还得唱下去。


    她又不是被诬陷还能一笑而过的好脾气,当即嘲讽道,“天道需要你替天行道吗,尚公子?”


    那高高在上又有恃无恐的模样看的尚瀛一阵火大。


    何律仁看她的目光都生出几分变化。


    她到底是谁?


    为何天道会回应?


    又或者,冤枉花绿萼这件事在天道看来错到离谱?


    “倒是有一点,两位道长来之前临渊城也未曾死过人,怎么来了之后,便接二连三死人了呢?”她说。


    奚浮玉恍然般点头:“原是贼喊捉贼。”


    何律仁冷声道:“道友慎言,我乃青云派大弟子……”


    “青云派?”奚浮玉眸色疑惑,“没听说过。”


    何律仁一噎。


    来不及反驳便见两人结伴离去,最终化作无奈叹息。


    扶起惊怒交加的师弟,却见百姓们虽然闪躲,但眼神中的审视与怀疑毫不遮掩。


    他向来情感淡漠,此刻难得也有了几分恼火。


    帮了他们这么久,就因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被误会。


    何律仁忽地一愣。


    仅仅是被误会便如此难受,那花绿萼刚刚堪称“千夫所指”,她当时又是什么心情?


    *


    事情解决了,花绿萼就没什么心情。


    她正在找奚谨。


    可惜人已经默默离开。


    奚浮玉:“与奚谨之前认识?”


    冷不丁一道声音,花绿萼吓了一跳,含糊道,“不算认识。”


    奚浮玉倒也没再多问,只是闲逛般的跟在她身边。


    花绿萼见状便明白是支不开他了。


    如今城中邪物肆虐,又有惊雷落下,早日拿到妖丹才是硬道理。


    可让奚浮玉跟着去城外,他的目的是妖丹吗……


    奚浮玉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清冷眼底仿佛溶了金,浸着溶溶暖意,“不是去城外吗,怎么不走了?”


    花绿萼只得跟上。


    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奚浮玉精准找到槐树。


    又缓步走进破庙,停在佛像前。


    庙顶破了个洞,阳光倾泻而下,落了奚浮玉满身,镀了层金色,竟分不清谁更像悲天悯人的佛。


    这“假佛”饶有兴趣道,“我在临渊城生活十五年,从未见城外有这么一座庙。”


    花绿萼闻言猛地一征,“没见过是什么意思?”


    奚浮玉:“你先前说,槐树乃北斗七星,又套阴阳八卦阵,可却寻不到紫微星。”


    他抬眼望着这佛像,眼神似是虔诚又仿佛一片荒芜,像极了寒潭深水,“临渊城中有七棵槐树,城外这棵便是被掩藏起来的紫微星。”


    电光火石之间,花绿萼猝然一顿,想到学宫先生教的知识。


    献祭阵法。


    隐藏起来的紫微星就是献祭之地。


    他们踏入这里,就成了献祭者。


    花绿萼原本就疑惑为何寻找万年前的妖丹如此容易。


    如今仔细想想,若真是献祭阵法,怕不是“幕后黑手”故意引她过来献祭。


    花绿萼望向奚浮玉:“你……”


    奚浮玉微微侧头,神色清冷,盯着花绿萼几息,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轻笑了声:“你猜的没错,我们都是献祭品”


    花绿萼都要疯了。


    要死的事,这病犬还搁这儿轻描淡写呢!


    她攥住奚浮玉的手转身就跑。


    像是回应他们的猜测。


    破庙轰隆隆作响,狂风大作,佛像坍塌,本就破烂的庙眨眼便要沦为废墟。


    奚浮玉垂目盯手腕上柔若无骨的小手。


    心魔幽幽道:“逃命呢。”


    话音未落,脚下就亮起法阵。


    花绿萼都震惊了。


    这是什么运气?


    怎么今天就正好激活阵法了!


    掌心握着的手腕忽地变硬,且滚烫。


    她悚然一惊,慌忙松开手,回头就见奚浮玉满身黑气萦绕,发丝褪为雪白,血管暴凸,蓝色火焰沿着血管烧过,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冰冷的烈火中,狰狞与易碎感矛盾结合。


    眼球已全然是暗红色,黑色瞳仁拉长成针状,冰冷地凝视着她。


    天呀!


    花绿萼一退三丈远,瞬间又被法阵给推回来。


    法阵光芒愈发耀眼。


    她跌坐在地上,终于看到这位公子黑雾笼罩的掌心有什么奥妙。


    奚浮玉掌心竟然长了一张嘴!


    那张嘴见到她,弯了弯唇,露出抹诡异又古怪的笑。


    花绿萼瞪圆眼睛。


    但眼前近乎荒诞的景象很快就湮没在光影中,使她没功夫去想奚浮玉的怪异。


    妖力与生命力迅速流逝,仿佛又回到妖丹破裂狼狈逃亡的那天。


    濒死的感觉再次袭来。


    花绿萼强行冷静下来。


    书上是怎么说的?


    阵眼是在槐树还是在哪里?


    这里还有什么凸出标志吗……


    庙中的佛像!


    花绿萼猛地回过神,佛像,对,佛像。


    感谢先生。


    就差把答案喂到她嘴里了!


    她凝聚了所剩无几的全部妖力,提剑凭感觉朝佛像那处劈了过去。


    光影消散,佛像破碎。


    竟幽幽冒出了颗妖丹。


    猜测到这是个局,花绿萼已经没了找到妖丹的兴奋,反而充满戒备。


    为何妖帝陨落,偏偏留下了妖丹?


    另外,这真的是玄苍妖帝的妖丹吗?


    她小心的将妖丹套进储物袋收好,回身去找奚浮玉。


    那向来清雅矜贵的三公子已全然是成了怪物,蓝色火焰在黑雾中迸溅,眼球猩红,衣衫破破烂烂,露出恰到好处且充满野性的胸肌。


    犹如伺机而动的狮子,眼神冰冷的却又像蛇。


    但,这是怎么回事?


    是邪物吗?不太像啊,倒有点走火入魔的样子。


    只是。


    为何会这会儿走火入魔?是什么激发了他?


    花绿萼迟疑两秒,目光不自觉落在他漂亮健硕的胸肌……


    “我的胸,好看吗?”


    他掌心那张嘴笑着问她。


    花绿萼惊了下,慌忙收回视线,“你还好吧?”


    “快死了。”


    花绿萼:“……我会救你。”


    那张嘴还要说什么,奚浮玉握拳,再也听不到声音。


    花绿萼唤了几声奚浮玉都没得到回应,着急的围着他转了几圈,把槐树砍了也无济于事。


    千钧一发之际,骤然想到或许可自断一尾救奚浮玉。


    当初落璇就是自断一尾化成她的模样,试图替她引开了追兵。


    她这会儿或许可以自断一尾,化为奚浮玉的模样,将他从这献祭法阵里替代出来。


    ……


    奚浮玉正在和心魔做斗争。


    往常它们藏在他灵府,一道幽火便能烧灭,眼下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全部涌出。


    烧死一道还有另一道,如杂草一般生生不息。


    这般感觉,前世渡天极三境雷劫时,奚浮玉已经体验过一次,最终结果是死亡。


    如今呢?


    就在此时,心魔骤然平息,脸颊似是拂过了毛绒绒的触感,眼球的猩红渐渐褪去。


    奚浮玉的视线恢复正常。


    只见花绿萼面色惨白,拉着他手臂,将他从法阵里拖了出来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白色的襦裙被鲜血染红了大半,身后的尾巴蔫嗒嗒垂着,好似被抽干了生命,再无生气。


    犹如海棠花绽放到一半,褪了色,留下一地的衰败惨淡。


    即便如此,还被硬生生掐走了枝叶。


    八条尾巴。


    无论哪一族,砍断身体哪一处,都是锥心之痛。


    可哪怕是锥心刻骨疼痛之下,花绿萼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唇瓣发白,疼得哆嗦道。


    “奚浮玉,我救了你。”


    啊啊啊啊终于还清这该死的救命之恩了!!!!


    普天同庆。


    今日之后她就是一只自由的小狐狸了!


    小狐狸眼神晶亮的看向奚浮玉。


    却见他眸色怔怔,说不出的复杂,好似眼底溶了的金色,化为了热烈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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