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之前那一次离开因塞特星域,已经有多久了啊？”
坐在星舰驾驶舱内副驾驶座上的黑发青年神情有些恍惚,他半扎着马尾,皮肤苍白，五官精致，一身黑色的紧身训练服完美地勾勒出了身体轮廓的起伏,比起很多年前的他，似乎稍微结实了几分——当然，也仅仅是几分,在面对自己的龙鲸伴侣时，顾栖依旧是可以被单臂举起来的“洋娃娃”。
“二百一十五年了。”恺因对于时间记得很清楚，他们是在婚礼后将近两个月离开圣地的。
当初，他们在索亚星海下的溶洞内度过了长达一个月的疯狂期后，顾栖就因为恺因的毫无节制生气了——整整一个月,身体被翻过来覆过去，头发都要被带着腥咸的海水腌出味儿,那段时间顾栖险些有海洋溶洞恐惧症——对于大脑来说某些刺激太过强烈,已经达到了过载的状态,所以导致的后遗症是顾栖在未来的十多天里看到海水、看到蓝色、看到山洞就会下意识轻颤，连皮肤都能染成一片漂亮的红。
为此，顾栖生了恺因好一段时间的气，虽说某位自己也知道过了头的龙鲸认错态度认真，但顾栖知道，只要有下一次机会,刺激依旧会过载，毕竟哪只龙鲸能忍住不在自己的伴侣身上烙印下自己的痕迹和味道呢？
顾栖有些感慨，“竟然都这么久了啊……”
当初圣地婚礼的一个月后，他们在龙鲸之乡又短暂地呆了一段时间，这才告别了约纳和卡莱茵，再一次带着绒绒去往星际世界，开始完成只有他们的宇宙旅行——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应允的承诺，顾栖曾经期待着和旅行者一起走遍星际，而今是他们共同走过这广袤世界的第二百一十五个年头了。
在此期间，顾栖和恺因几乎走遍了赫蒙特星域的每一个地方，后来他们又在银河的热情邀请下去了摩美得星域。
不得不说，人鱼生存的地方梦幻到仅次于圣地，在那里总是一片干干净净的蓝色，从深蓝到浅蓝渐变，星域内每一颗星球上几乎70到95之间都是海洋，所以人鱼们活动的空间范围也极为宽阔。
正如银河当年所说，人鱼们喜欢顾栖——
喜欢美好事物是他们整个族群的天性，当初银河第一面就“看上”了他的小珍珠，自然其他人鱼也很难拒绝顾栖的魅力；至于同样俊美的恺因就没有那么受欢迎了，原因很简单，人鱼族并不喜欢肌肉饱满的帅哥。
毫无疑问，鲨鱼和虎鲸这种身高差不多两米的肌肉猛男，在人鱼族很难找到对象。
那时候大概是星际历3095年，由银河创办的自由之盾再一次迎来了新的成员——那是一个来自赫蒙特星域三等序列星褐野之星的年轻alpha。
据说这位年纪轻轻的alpha从五年前就开始不停地自星网上提交自己想要加入的申请，一月一申，坚持了整整五年，终于得到了进入的许可。
正巧顾栖还没离开摩美得星域，便在银河热情的邀请下一起去见了见那位不远万里、从赫蒙特星域来到这里的新成员。
是个年轻狼崽子似的alpha，眼瞳晶亮、皮肤略黑，那是一种健康的体魄，在五官之上隐隐约约有种模糊的熟悉感。
只是在摩美得星域做客的顾栖一直都没有想起这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直到他和恺因决定去往另一个地方，已经坐在星舰上的顾栖猛然回想起星际历3084年的一些往事——穿在身上的黑色蕾丝长裙、筹备于珍珠星上的拍卖会、被改换了名头的“比目斯巨钻”、等着攒钱为母亲治病的少年……
那时候的顾栖不由得轻笑，看来“神仙教父”拯救了“灰男孩”，而年幼的“灰男孩”长大后也将成为新一任的“神仙教父”。就像是自由之盾下的一种传承，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很多次、会发生在很多地方，它们如银河最初的设想，将永存于宇宙之间。
离开摩美得星域的两人，才再一次踏上旅行的路程。顾栖和恺因在这些年里去了很多地方，因为有闲有钱，他们偶尔会选择在心仪的星球暂住一段时光，便无限拉长了在路上的时间。
直到前几天，顾栖接到了来自兰斯的消息。
兰斯说地巢内的低阶虫卵们孵化在即，或许现在往因塞特星域中央星赶，顾栖还能够见到它们破卵而出的模样。
只是比起期待，此时的黑发青年却总是陷入一种失神的状态。
恺因知道顾栖在乎什么，他走到副驾驶座后，伸手捏住青年的后颈，低头与之交换了一个吻，直到将人的嘴巴吻得又红又肿，才退开些许，“三天后就能到了，时间应该刚刚好。”
“那就行……嘶，你现在怎么亲人力道那么大？感觉都破皮了……”顾栖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肿胀的唇，只是那里一片发烫的火辣辣，以至于一时半会儿他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那我看看有没有破皮……”蜜色的手指轻轻捏住青年苍白的下巴，似乎准备做一场格外仔细的检查。
“唔，你帮我看看……呜呜！”
顾栖连话都没说完，就再一次被耍无赖的恺因吻住了。
因为忙着赶路，再加上顾栖情绪复杂地等待着和低阶虫族们的碰面，于是这几日恺因所有的求欢请求都遭到了拒绝，此刻有机会占占爱人便宜的alpha自然不会放过——
深红色的发丝落在了顾栖的侧脸，又被另一只大手小心翼翼地拂开，可甭管恺因手上的动作有多么的轻巧、温柔，落在顾栖唇上的力道却一点儿不减，等他终于在即将窒息前舔着恺因的唇被放过一马时，原本只红肿的唇这一次真的破了皮。
顾栖舔了舔嘴角，淡淡的铁锈味儿晕开在口腔里，他夹了夹腿，抬手搂住恺因的脖子，仰头问：“所以你是在邀请我吗？”
“嗯，”恺因低头，有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他的手掌不住地捏着爱人的后颈，像是一种安抚，也像是一种控制，“哥哥，你已经拒绝我五次了。”
“诶，已经这么多次了吗？”顾栖皱皱鼻子，“好吧，但我之前确实是有点儿心潮澎湃。”
低阶虫族们在顾栖的记忆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即使知道它们绝对可以重新孵化，可顾栖依旧会紧张。这种紧张被他很好地掩藏在心底，但却瞒不过恺因。
恺因：“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恺因总是很擅长转换自己面对顾栖时的身份——当他想要得寸进尺地拥抱爱人时，他是会叫着“哥哥”的年下弟弟；当他需要用双臂搂住不安的爱人时，他是心智成熟、行事沉稳的监护人daddy。
红发alpha捏着顾栖后颈的手微微用力，指腹揉过那层薄薄的皮肤，几乎令顾栖感觉自己被碰触到了皮肉之下的骨骼。
顾栖：“什么……”
“担心它们责怪你。”
沉默蔓延，顾栖想低头藏住自己的表情，但下一刻却被恺因近乎强制地捏着后颈。
蜜色的手指从青年的后脖子伸到了后脑勺的发丝之下，微微粗糙的指腹带着些不容拒绝的力道，原本由恺因扎好的马尾逐渐凌乱，被全然揉在了alpha的掌心里。
偶尔，顾栖也会为这样强势的爱人而着迷。
“顾栖，看着我。”
其实恺因叫他名字的时候并不多，几乎是屈指可数的地步，当然排除有时候在顾栖神智不清时被唤名字的经历。
黑发青年眨了眨眼，他有些慢吞吞地掀起睫毛，与恺因那双瑰丽到夺人心魄的赤金色眼瞳相对，然后他听到了alpha缓慢却沉着的回答：
“它们从来都不会责怪你。”
“恰恰相反，它们爱你，这是一件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的事实。”
恺因揉了揉爱人的脑袋，“所有没什么好紧张的。”
“但是……唔！”
没有但是，所有的“但是”都被恺因再一次吻着堵在了顾栖的唇舌之间。
顾栖性格温和，比起恺因表现于外在的温柔，前者是将温柔刻在灵魂深处的，因此他会在意的事情也格外地多。
不过此刻，来自爱人的吻已经让他无暇再思考那么多——
黑发青年清瘦的身体直接被alpha从副驾驶座上抱了起来，恺因一边掐腰吻着怀里的人，一边抬手关上了驾驶舱的门，甚至还挂上了“勿扰”的金属牌，在这并不算狭小的室内，他即将与自己爱人度过一场充满机械与金属质感的狂欢。
半个小时后，成功升级为底舱检查员的绒绒扇动着小翅膀，等它慢悠悠地晃回来后，却发现驾驶舱的门被关严实了，甚至还从内部上了锁。
没有被时间留下任何痕迹的小蜜蜂机器人飞在半空中思考片刻，它盯着“勿扰”的金属牌看了又看，才慢吞吞转身，一边离开一边嘀咕道：“真是的，主人总是这样毫无节制……太幸苦小主人了，哎……”
这些年里，绒绒一直跟在顾栖和恺因的身边，它作为ai智能化的机器人，加之又格外特别地产生了一部分感情，因此很多时候顾栖对待绒绒的时候既像是儿时的玩伴，又像是养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
而绒绒自己也很争气，它知道自己的特殊，也并不想仅仅只做一个机器人，索性恺因和顾栖面对这只毛乎乎的小蜜蜂时秉持着开放式教育，整个星网的权限都给绒绒打开了，不论是儿童区还是成人区，全部随便小机器人自己选择。
早在几十年前，当绒绒已经完全了解过星际世界的各项规则后，它自己在星网上创建了虚拟角色，并成功通过了星舰驾驶、维修、护理的种种网课模拟和考核，最终以98分的高分成绩获得了结业证书，成功接管了顾栖和恺因所在的星舰。
——绒绒是这艘星舰独一无二的舰长大人。
如今，驾驶舱的主驾驶位不是给恺因留的，而是给绒绒留的，顾栖作为绒绒的心头宝成功获得了副驾驶座的使用权，至于恺因……后排的座位才是他的。
三天后，小型星舰穿过了散落在宇宙中的尘埃，中途路过漩涡似的星云，终于彻底进入了中央星的范围之内。
在来之前，顾栖已经告诉了兰斯，于是当星舰将落之时，果然看到了等候在站台不远处的几人——
已经成为一位合格虫母的兰斯依旧年轻如初，只是面容上多了些说不清的韵味，他穿着精致的小礼服，远远站在高阶虫族里就像是个小王子。据顾栖所知，兰斯在一百多年前就选择了自己的守护者，是高阶虫族莫格·金翼，两个人的性格都比较温和，在一起几乎没红过脸。
“顾栖。”不论是多久没见，兰斯在面对顾栖时一如当年，眼底存在依赖，那是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就足以令人心跳加速的情绪。
“好久不见呀。”顾栖先一步下来和兰斯拥抱，落后几步的恺因、绒绒脚步不紧不慢，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场虫族之行纯粹是为了陪顾栖。
“殿下……”
不远处是其他几位高阶虫族，比起站在兰斯身边的莫格和艾薇，陆斯恩和安格斯足足远了三五米，待见到黑发青年和兰斯说完话后，安格斯才猛然上前一步，离得近了几乎压抑不住眼底的激动——从地巢一事之后，他再没有面对面地见过顾栖了……
安格斯脸上的神情变化格外明显，陆斯恩倒是还能装一装。只是他虽然落后了一步，但眼睛却止不住地盯着顾栖，几乎要变成一对探照灯来探视他们所依恋的黑发虫母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艾薇悄悄和莫格说话，“我感觉他们两个快哭出来了……”
“我也觉得。”莫格点头，在很多年前以前他对于黑发虫母是存在依赖心理的，但比起陆斯恩、安格斯那种藏在心底的占有和某种过度的依恋，莫格的感情要更加趋向于孩子对母亲的爱，因而他面对顾栖时也更加坦然。
“你们好呀。”顾栖弯着眉眼冲这几位高阶虫族打招呼。
就像是他最初说的一样，在刚开始的时间里，他很难释怀一切，但随着时间的消磨与推移，当他如今在回过头回顾过往的一切后，他才发现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其实他原先所在意的问题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些年来，陆斯恩、安格斯和艾薇从未放弃过补偿，只是三人各自有不同的办法——
早在一百多年前，陆斯恩就已经提前看好了一颗安全、没有火山、环境很好的原始星球，并持续加派人手、施加干预，努力将这颗星球创造为更加适合低阶虫族和黑发虫母移居的场所。
而安格斯则紧随其后，联系了很多在农牧业方面有建树的人才，不止自己学习，更是亲自参与，已然在这一领域得到了不小的收获，并一点一点提前为那颗原始星球储备着未来所需要的一切材料与工具。
至于艾薇则时常活动在地巢之内，除开金翼领地内自己要处理的公务，她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地巢内度过。
生长在那里的虫卵其实并不需要照顾，可艾薇经常会想起来很多年前她还是幼崽时在062号星球上度过的时光……那些记忆成为了过往，是她心头不可磨灭的美好，所以在工作之余她开始尝试和低阶虫族们接触、交流，更是会拍下一些虫卵们有趣的小视频发给顾栖。
曾经高阶虫族们透过灵魂所表现出来的倨傲逐渐破碎，在所有的记忆苏醒后，他们开始改变自己的性格，并接纳低阶虫族的存在。
“殿下，”陆斯恩深呼吸，在这一次重逢中，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紧张的就像是刚毕业的年轻孩子，有种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的无措。
安格斯见银发虫族半天一句话都没有憋出来，便主动上前，“殿下，时间差不多了，要去地巢看看吗？”
在时间的沉淀之下，那群身处地巢之内的低阶虫族们已经做好了诞生的准备，不只是顾栖在期待着，它们也等候着在破卵而出的第一秒可以看到深爱着的黑发虫母。
“好，”顾栖点头，他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恺因，才对高阶虫族们说：“去看看吧。”
这一天，他也等很久了。
地巢内的模样与顾栖之前见过的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曾经缀在生命树上的虫卵足足有半人高，像是饱满的果实，把枝桠都压得沉沉地低了几分。
这些虫卵外层半透明，内里的卵液偶尔会随着生命的跃动冲击在卵膜之上，发出“簌簌”的声响，透过地巢内微弱的光影，足以顾栖看到蜷缩在虫卵内的一个个生命。
从心底升起的期待逐渐代替了最初的那一抹紧张，顾栖越过其他人，缓步走进地巢的深处，一点一点拉近了自己和生命树的距离。
这颗生长在地巢内、没有叶片、终日不见光芒的巨木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它缓缓倾下自己的枝桠，把那些圆鼓鼓的虫卵落在了顾栖的面前。
几乎是在黑发虫母进来的瞬间，原本沉睡在虫卵里、等待着诞生的低阶虫族们瞬间兴奋起来；而当顾栖的手掌轻轻落在虫卵之上时，最初虫肢蜷缩在一起、复眼上覆着一层白膜的天鹅绒蚂蚁颤了颤，它缓慢近乎颤抖地抬起了自己的前足，颤颤巍巍，一点一点隔着一层卵膜与青年苍白的手掌相触——
【顾……栖……】
【妈、妈妈……】
【爱……顾栖……】
毛乎乎的天鹅绒蚂蚁，是他的石榴。
熟悉的声音在精神力链接中断断续续地响起来，顾栖本以为自己能够安然地亲眼见证低阶虫族们的诞生，可当他再一次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时，才发现他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沉稳。
视线中氤氲着水雾，滚烫的泪从眼尾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了半透明的虫卵之上。
被卵液黏在一块的红色绒毛一缕一缕地贴在天鹅绒蚂蚁的身体上，典型的小细腰像是深色的沙漏，很快顾栖再一次在精神力链接中听到了石榴的声音——
【别……哭……】
【要……开心……】
不止是天鹅绒蚂蚁，在这一段彼此相连的精神力链接中，其他的低阶虫族们也加入了聊天频道，兰花、萤石、海蓝……它们一个个雀跃着，低阶虫族并不擅长交流和沟通，因此它们所说了每一个字眼都有些奇怪，速度缓慢，但足以顾栖感受到来自这群大家伙们都关心。
“嗯，不哭的。”顾栖颔首，他微微俯身抱住了眼前的这颗虫卵，“今天是要开心的……”
巨大的生命树再一次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沉甸甸的虫卵逐渐有了孵化的迹象，每一只低阶虫族们都难得在虫卵中就开始争强好胜，它们谁都想当第一个孵化后得到黑发虫母拥抱的幸运儿。
在几米之外的艾薇情不自禁感慨道：“在殿下心里，低阶虫族一定很重要。”
“啧，”安格斯有些不爽地压低了眉眼，早在多年前恢复记忆后，他便不会再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去面对低阶虫族，但此刻看到黑发虫母搂着那些丑了吧唧的大虫卵时，他还是忍不住满心发酸。
陆斯恩沉声问道：“羡慕吗？”
“羡慕啊，怎么可能不羡慕？”安格斯翻了翻眼睛，他有些烦躁地捋了捋头顶的红发，“那有什么办法？我要是低阶虫族，我肯定是殿下最喜欢的那一个！”
“低阶虫族……”陆斯恩眼睛闪了闪，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什么想法，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
银发虫族抬头看了一眼还自顾自生闷气的安格斯，忽然开始庆幸自己有个不太聪明的伙伴，至少这样，他还有一个先行试验的机会……
另一边，恺因沉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幕，他知道顾栖满足此刻的重逢，但也知道顾栖可惜着不会再出现的蜂……
——咔嚓。
是什么即将破碎的声音。
当顾栖寻着声音看过去时，看到了一节戳破了虫卵、粘着大量卵液的钳足。
第一个出来的，是兰花螳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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