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沉珠 > 35. 筹谋 怎么如今,美人都要配个狗脾气么……
    赵明月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魏弃时——自己与他都尚且年幼。


    他亦并非如今这幅素衣寡淡的模样,而是个锦衣华服,粉雕玉琢的小童子。


    她初入宫,正逢中秋宫宴,姑母把她抱在怀中,指着席间那些皇子公主们,一时说,这个是大皇子魏晟,他是个好兄长,性子温文,可以相与;一时又说,那个是四公主魏宜,生得玉雪可爱,是宫中除她以外、生得最讨喜的小姑娘。


    话音未落。


    “不对。”


    她却忽然脆生生地开口,随即指向坐在天子身旁那道细弱身影,一本正经道:“姑母,是那边、那边那个,她才是长得最漂亮的——那是哪位娘娘生的小公主?”


    昭妃被自家侄女的童言稚语逗得失笑。


    循着她手指方向看去,看清她说的是谁,却不由一怔。


    许久,方才若有所思地轻抚着她的脸庞。


    “不是公主,”昭妃轻声道,“那是九皇子,魏炁。”


    “……!”


    小姑娘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有了这样一出插曲在前,她自然对这位样貌不凡、据说生来亦不凡的九皇子印象深刻。


    更别提他分明比她小岁,可是,在她还会在中秋宫宴上因被乳娘喂了一块不合口味的糕点而大发脾气、背诗背得磕磕巴巴贻笑大方时。


    魏炁,却哪怕被簇拥在大人们中间,哪怕面对的是天子、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当着所有人的面考校那些在她听来如天书一般的“功课”,依旧能够面色沉静,对答如流。


    “天生神子,佑我大魏。”


    那时的人们,是这样对他给予厚望的。


    她心里好奇,又见他极少与皇子公主们一同听太傅授课,有次终于忍不住向那位总是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就红了脸的七皇子打听:“为什么九皇子从来不和我们一同上课?”


    “哦、哦,他呀,”魏治摸了摸鼻子,“谁让他比较笨……”


    “阿治。”


    旁边正翻着书的魏骁却陡然开口,道:“你当阿蛮年幼,便好骗么?”


    魏治最怕自己这位哥,一时被他训得脸色涨红,不敢再说话。


    赵明月见状,趁着太傅没注意,索性拿书挡着脸、一屁股坐到这位小小年纪便颇为老成、不苟言笑的表哥身旁。


    魏骁起初装作没看到,对她不理不睬。


    许久,见她始终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磨蹭着不愿走,方才侧头瞥了她一眼。


    “表哥。”


    她立刻露出个讨巧的笑脸,撒娇道:“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来?”


    “……”魏骁默然,眉头微蹙。


    他对魏弃的不喜,令他甚至不愿多提及这个名字。


    是以,哪怕最后经不住她的死缠烂打、开了“金口”,亦不过是扔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因为他生来与我们不同。”


    “不同?”赵明月歪了歪头,“他比我们都聪明?比我们小?还是他比我们、不对,比我……好看,所以陛下舍不得把他送来念书?”


    魏骁还未回答,旁边的魏治却突然跳起来,叫嚷道:“他哪里比你好看!”


    结果声音太大、惊动了正摇头晃脑背“之乎者也”的老先生,个人都被太傅告了状。


    昭妃得知此事,除了自家的宝贝侄女外,剩下两个,都毫无例外地罚了十下书习武。


    魏治却哭了大半个晚上,最后,还是赵明月从小厨房偷摸顺了一碟茯苓糕哄他,他这才抽抽鼻子,不哭了。


    “一点也不疼,”魏治说,“我、我是故意哭给母妃看的,阿蛮表妹,你、你看,你也被骗过去了吧?”


    赵明月知道他在说假话,却也不拆穿他,只是嘻嘻哈哈地笑。


    两个小不点并肩坐在廊下,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魏治忽然说:“你别再好奇魏炁的事了。他是个怪人,可奇怪了。”


    “怪?”


    “你不觉得么?他一点也不像个四岁的孩子,我可不认他是我的弟弟,”魏治咕哝道,“有时候他盯着我看,我手臂上都冒鸡皮疙瘩……你、你不知道,去年秋狩,父皇与他同乘一骑,结果马匹受惊,把他甩了下来,他那只手当场便折了,折成这样,你看。”


    他把自己的手臂摆成一个扭曲的弯折姿势。


    “骨头凸出来一截,血流了一地,我都吓得……吓得哭啦,连父皇都急得满头大汗。可他竟然一颗眼泪都没掉,反而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我——”魏治冷哼,“其实他才是怪物呢!”


    “都说他聪明,但我觉得,他明明就是古怪!”


    “……”


    赵明月一怔。


    但其实这话从魏治的嘴里说出来,本不过是句孩子气的玩笑话,并无什么诅咒的恶意。


    只不过谁也没料到,短短两个月后,却一语成谶。


    从赵明月入宫,到魏炁变成魏弃,富丽堂皇的朝华宫一朝门庭冷落,中间,拢共只隔了几十日的光景。


    魏炁从前不来与众皇子一同上课,是因为天子随时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后来,魏弃不来,却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离开朝华宫的资格。


    赵明月还记得,自己那时因好奇魏弃的处境,撺掇魏治带自己摸进朝华宫去。


    两个人鬼鬼祟祟躲过侍卫,顶着一脑袋杂草、一前一后钻过狗洞。


    结果一抬头,却发现魏弃就在两人步开外,眼神漠然,静静地盯着他们,不知已在那站了多久,竟自始至终没发出半点声音。


    两人顿时都傻在原地。


    后头钻进来的魏治,甚至忘了爬起身,如朝拜一般跪倒在魏弃身前。


    少年披散着头发,一身素衣,形销骨立,额上还绑着根醒目的白色布条。


    她看着,恍惚明白过来:这是在服孝。


    忙一骨碌爬起,有些手足无措地向他解释:“哦、我,我是过来……”凑热闹?看笑话?


    好像什么话都说不通。


    她只能结结巴巴道:“……九殿下,节、节哀顺变。”


    魏弃没有理她,连眼神都没多给一个,转身走了。


    她自入宫以来,从没被人这样慢待过,立刻尴尬地涨红了脸。


    旁边的魏治见状,愤愤不平地高叫起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阿蛮这是关心你!”他说,“你、你等着!魏弃,等着!”


    这声音却没有喊回来人,只招来了朝华宫里仅剩的那个老嬷嬷,诚惶诚恐地奔出来谢罪。


    而魏弃始终没有回头,转瞬,便在廊下消去了踪影。


    果然是个怪人。


    ......


    可她偏偏就喜欢怪人。赵明月想。


    他可真有意思!


    世人对她偏爱、嘉许、奉承,她所见到的所有人,几乎都待她不吝善意,唯有魏炁,不对,魏弃,无论在云上或泥中,始终视她如无物。那日中秋宴上,她其实并非不辨男女,是故意那样说,甚至故意往大了说,心想,这样他便会注意到自己了,可魏弃明明听到,却只是平静地扫她一眼,又平静地转开了目光。


    那一刻,她所有沾沾自喜的小聪明都在那漠然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她甚至险些没能维持天真的语气、在自家姑母面前拉下脸来。


    魏弃越是不理她,越激起她的好胜心。


    久而久之,她钻狗洞的技术甚至练得炉火纯青,也学会用最天真最不谙世事的语气,和魏弃描述自己每一日的见闻,把魏治说的那些坏话原模原样地复述,再义愤填膺地表示这些话多么不堪入耳……


    她那时天真的以为,这样便能打动魏弃。


    就像她也曾用同样的法子让父亲相信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所以决定“去母留女”那样——


    赵明月忽的有些恍惚。


    因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很久没有想起那个女人了。


    尽管王府一直为了保护她而对外宣称,她的生母不过一平凡农家女,与父亲有过一夜露水情缘,后来在照顾她时骤染风寒、急病去世。


    但只有她知道,那个女人带她四处流浪的几年是如何度过。


    一个个面容陌生却一般狰狞的男人,是怎样流连于那张绣花卧榻。


    女人从不避讳她,任由她在旁,看着那些赤/条条的身躯纠缠。


    她厌恶,却也不得不习惯,到最后,几乎麻木。


    有时,那些人也会用脏兮兮的眼神看着她、打量她,然后扭头去与那女人调笑,说,生得这样漂亮的一张脸,日后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女人闻言,以团扇掩面,似哭似笑。


    日子仿佛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


    直到那天,一身肃杀的男人找上门来。


    女人生前曾同她说,自己这辈子,就靠着这方寸之地婉转承欢、得了活下来的本钱;


    死的时候,果然,也死在那张卧榻之上。


    那把剑穿过女人胸膛时,她就站在一旁。


    鲜血溅在她的脸上,热得灼人。


    “王爷、王爷……”


    她听见那女人最后仍强撑着一口气,说:“是丽姬背叛了您……是丽姬……哄骗我,代替她,伺候王爷……”


    那双染血的手,临死仍拼命把她往男人身前推。


    时过境迁,她已经忘了女人死去时的惨状,却还记得女人几乎痴迷的语气。


    在她背后,在她耳边,阴魂不散地喃喃说着:“我们的女儿、这是我们的,女儿,王爷,您看……她的眼睛多像您呀……”


    女人拼命掐着她的手臂,仿佛是某种提醒。


    于是,那一刻,她终于从恐惧和无措中惊醒。


    看向面前眉头紧蹙、面容审视的男人,忽的张开嘴,呜咽着、而后嚎啕大哭起来。


    ......


    她的母亲,与昔日入宫为妃的丽姬,曾同为春风阁头牌,被文人墨客追捧为“上京双姝”。


    可她知道丽姬此人,却并非是从那些旖旎的诗文戏曲,或宫人的闲言碎语里,而是因为记忆中,母亲对那个名为“丽姬”的女人毫不掩饰的恨意。


    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所以,如果她知道,如今自己的女儿,不仅没能为她圆满夙愿,反而为丽姬的儿子着迷不已,也不知身在地狱的女人,会是怎样的神情?


    赵明月被一种快意和诡异的喜悦吸引着,此后,愈发殷勤地出现在朝华宫。


    而魏弃,亦渐渐从一开始的连眼神都不给,到后来,偶尔会看她一眼,问两句话。


    他的转变虽小,可足够她发现其中微妙的不同。


    也因此,她其实一度以为,自己要“成功”了。


    成功地,让魏弃也变成魏治那样围绕在她身边翘首以盼的角色。


    他再聪明,再“古怪”,终究也不过如此——


    直到她要被接回辽西的那一日,最后一次来朝华宫,找魏弃道别。


    任由她两眼含泪,依依不舍,魏弃却始终只看向面前的残局,头也不抬地专心解棋。


    四周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而她从一开始的伤情,到后来的莫名,到最后哑然失语,福至心灵般,忽的反应过来——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大概都只是看破而不挑明的一出闹剧。一时间,恼怒到几乎难以掩盖本性,伸手便要把那棋盘掀翻——


    可手刚伸出,魏弃突然抬起头来,直直看向她。


    “……”


    那眼神并无威胁之意。


    甚至没有半点波澜,可她竟莫名胆寒,手颤了下,又悄然收回背后。


    魏弃亦随即挪开了目光。


    眼帘垂落下去,长睫扑扇,在眼下投落一片明暗不定的阴影。


    许久,他说:“我不是你逗趣的玩意。走了之后,不必再来。”


    ......


    可惜。


    如果她会听他的话,那她就不是赵明月了。


    年后,她又一次被接入京中,姑母在宫中为她设宴接风洗尘,宴饮过后,她装作不经意地偷偷问起魏治,魏弃如今可还被关在朝华宫里。


    “你说他啊,”魏治闻言,嬉笑着看向一旁的兄长,想了想,忽然又低下头来,神神秘秘冲她道,“阿蛮,明天带你去看个有趣的东西。”


    时隔年,如今的朝华宫,早已成了被阖宫上下刻意遗忘的角落。


    她若是想来,不必钻狗洞出入,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来——这里却已是荒草满园。


    “喝啊!”


    “不是你亲手剥皮下锅的么?九弟,这碗汤,你可千万要好好品尝啊——”


    “味道如何?怎么不说话?”


    而也直到她亲眼目睹。


    她才知道,魏治口中那所谓“有趣的东西”,是一只被剥了皮的兔子,一锅腥气扑鼻的血汤。


    还有一个,被按倒在地,被逼着喝了一碗又一碗汤的“小疯子”。


    ……魏弃。


    赵明月愣在当场。


    而那亦是她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魏弃再也不是魏炁。


    如今的他,甚至不如那个永远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转悠的蠢货——可恨自己却曾一度枉费苦心,想要得他的欢心,图什么呢?


    她盯着魏弃因狼狈喘/息而通红的脸,心口狂跳。


    那一刻,也许曾有说不清的怜惜之情划过心头。


    可很快,便被另一种熟悉的、报复得逞般的快意淹没:她想,如今,是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受辱了。


    她不仅把他曾经给过她的折辱数倍奉还,甚至还可以主宰他的命运——只要她说一句话。


    为魏弃说哪怕一句求情的话。


    魏治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定会放下那只盛满“汤”、不停往魏弃嘴里灌的瓷碗。


    “……”


    她的唇齿碾磨着,迟疑着,欲言又止。


    但是。


    为了这个困在朝华宫永无天日的囚徒……她要为了他,把自己放在表哥和魏治的对立面吗?


    ——又或者,她应该再添一把火呢?


    “魏弃,你的病,如今可好些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


    不仅赵明月自己,连魏治都惊了下,有些愕然地扭头看她。


    而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


    顿了顿,只得又似笑非笑地补充一句:“数年未见,我以为你……”


    以为你早已熬不过折辱与病痛,死在那座荒芜的深宫里。


    她清楚地明白,这才是如今的赵明月对魏弃说话该有的语气。


    可心中却仍不受控制地蔓上些许隐秘的期待,期待他会因为这次时隔多年的重逢,因为自己的“冷漠”和身不由己的讥讽而面露波澜。


    “承蒙关心,”可惜,魏弃只是想也不想地回她一句,“恕不远送。”


    赵明月:“……”


    她的眼神扫过魏弃。


    又落在一直不敢说话、低着头“装死”的谢沉沉身上,定了好一会儿。


    末了,却终究领着颇有微词的魏治扭头离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


    沉沉僵坐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向楼下瞄了眼。


    确认两人已然走远,她这才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又忍不住瞟了眼对面风轻云淡的魏弃,心想,怎么如今,美人都要配个狗脾气么?


    魏弃是这样,这位赵家小姐也是这样。


    而且……


    “公子,”她小声开口,试探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位赵姑娘怪怪的?”


    “没有。”


    “……”


    见她满脸写着不信,魏弃又平静地补充了句:“没注意。”


    说完,他抬手,一一确认了桌上菜碗温度。


    不满意,又扭头招呼店家过来重新点菜。


    不多时,桌上的菜色便全然换了一轮,个个热气腾腾。


    沉沉却还没反应过来。


    心想那么大一个大美人摆在你面前,还故意往你那挪了一步又一步,你说你没注意?


    “你、你不觉得她很美么?”于是,到底没按捺得住。


    小姑娘顾不上吃,反而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而且她老是盯着你看,眼神很……”


    很什么?


    沉沉不知道怎么形容。


    只知道自己不巧瞄到时,总觉得心里怪怪的,想提醒魏弃、又不敢开口,别扭地好像屁股底下有火在烧。


    而魏弃终于听出某人语气里的不对劲。


    抬起眼来,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末了,想了想,他说:“不止她一个。”


    “啊?”沉沉一脸茫然。


    “我的意思是,这么看我的,”魏弃从不爱说废话,这会儿却也不得不多花了点时间解释,“不止她一个——所以没注意。”


    他说着,随手点了不远处因为回头看他而撞了廊柱的小二,又示意她看楼下——几个戴着幕篱的少女,从他们一行人走进珍馐阁开始,就一直在底下、不时回望这边窃窃私语。


    至于邻桌的、对面的、路过的那些,就更不必提了。


    若是他一一观察,一一回敬,日子还过不过?


    “所以,赵明月怎么想我,怎么看我,从来与我无关,”魏弃说,“因为她与这些人毫无区别。”


    “……”


    谢沉沉看着一脸坦然的魏弃,懵了。


    心说这、这难道就是大美人对别人觊觎自己这件事习以为常后毫不在乎的感觉么?


    而且被他指的那几个人的神态,怎么这么眼熟……


    这、呃、这不就是初入朝华宫的自己么?


    谢沉沉震惊了。


    震惊之后,是说不上来的深深挫败和想原地挖洞、把自己埋进去长眠于此的冲动。


    她脸上一时红一时白,各种心情变化都写得分明。


    许久,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鸡汤,又忽然抬头问魏弃:“公子,你,那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连赵家小姐这般美人,在他眼里都被视若无物。


    该不会平时跟他说话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废话,只听单刀直入那一句,就是因为自己长得入不了他的眼吧!


    这也太羞辱人了!


    沉沉想到这里,悲愤交加。


    而魏弃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


    “中……”


    认真想了半天,原本想说“中规中矩”。


    一抬头,见着她那期期艾艾又隐约冒火的眼神,话在喉口打了个转。


    最终,却变成自己都不太确定的一句:“中等,偏上。”


    沉沉顿时满脸不可置信,有些受宠若惊地捧脸,问:“真、真的?”


    “……”


    魏弃眉头一跳,说:“假的。”


    然而话虽如此。


    冷不丁一抬眼,见她表情失落,低头闷闷不语。


    他蹙眉,想着她似乎越来越容易生气,麻烦得很。手却已然先脑子一步,给她碗里夹了块蹄髈肉。


    放下筷子。


    顿了顿,又淡淡补充一句:“才怪。”


    ......


    露华宫中。


    赵为昭斜倚卧榻之上,面带病容,不住低头轻咳。


    而魏峥背手立于窗前。


    听得身后医士的交谈声渐止,待赵为昭用过药后、屏退众宫人,他复才回头。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床幔。


    她苍白的脸掩于轻纱后,影影绰绰,神情难看清切。


    ……似乎总是这样。


    他忽然想。


    自己永远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的心,不知她的用意。


    他们各有图谋,“狼狈为奸”,一回首,竟也不知觉做了二十余年的夫妻。


    思及此。


    “阿昭。”


    魏峥沉默良久,再开口时,仍是竭力柔和了声音:“近来燕人蠢蠢欲动,朕忙于政务,竟冷落了你……是朕的不对。”


    他今日来,为有要事相商,自然愿意示弱。


    “臣妾惶恐,”赵为昭却不复昔日的温柔解语,只疲惫地摇了摇头,“身病可治,心病难医,臣妾是入了自己的魔障。岂敢累及陛下?”


    自去年秋日里她病了一场,此后便一心求神拜佛。


    魏峥已经习惯了她的自怨自艾,知道她是病得伤了心性,也没有过多追问什么。


    反而趁机话音一转,直入了主题,道:“你可知九皇子宫中,近日添了个新人?”


    赵为昭不语。


    他便又索性将昨日魏弃致信皇后、后又被自己召见之事,全数说与她听。


    只独独隐瞒了魏弃药石无灵、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他娶此女,万万不可;但要朕放此女出宫,师出无名,却也难免惹人怀疑,”魏峥道,“毕竟,她是谢善家中女眷。谢善贪饷,罪无可赦……”


    “陛下。”


    赵为昭忽道:“谢善刚直,此事恐有内情。”


    “内情如何,你又怎知?前朝之事,无需妇人置喙。”


    魏峥眉头紧蹙。


    话说出口,察觉自己语气里不觉染上的怀疑与警告意味,方稍稍收敛,又柔声道:“但谢善是你兄长的旧部,”他说,“你如今正在病中,如若平西王愿为谢家求情,朕为爱妃祈福,特赦一批女眷出宫,倒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要求情,怎能没有代价?


    赵为昭是何等聪颖之人,言两语,已然听出魏峥话里一环扣一环的算计。


    可她更清楚,他从来是个胸无成竹绝不出口的人。如今,即已告知自己,便不是求问她是否答应——而仅仅只是告知她一声,命她从中斡旋,劝自家兄长接受顺从而已。


    毕竟,这么多年来,哪一次不是这样?


    为了自己,为了助郎登上帝位,为了赵家福泽绵延……兄长已经失去了太多,却亦不得不为。


    她心知肚明,所以无力地闭上了眼。


    许久,复才轻声道:“臣妾的兄长,如今已不是当初横戈跃马,勇冠军的赵大将军,”赵为昭说,“陛下,他老了——待郎的婚事毕,便让他带着阿蛮回辽西去罢。”


    “辽西的确是个好地方。”


    魏峥闻言,却叹息:“突厥王与你兄长一战过后,元气大伤,至今,已有十余年未起战事。辽西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太平。”


    言下之意,太平之地,何须大将驻守?


    “倒是北疆,这几年来,燕人频频犯境,百姓流离失所。朝中无人可用,朕心甚忧之……恰逢此时,朕之爱将却因郎婚事拍马回京,犹若天赐良机。”


    “……”


    “阿昭。”


    魏峥忽低声问:“设身处地,若你是朕,你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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