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沉珠 > 56. 回京 江都远,碧川长,碧川飞出只金凤……
    四月一十六,顾氏生辰。


    沉沉与魏弃同送了一只金寿桃为母亲贺寿,席间,萧家祖母又提及一人婚事。


    顾氏闻言,不由面色微变。


    原想以沉沉本宗谢家为借口打推辞,却被老妇人三言两语顶了回去。


    更有甚者。


    这老妇人许是“闲来无事”,竟背着她、连日子都已看好,只说今年正好“闰五”,五月三十,是请天佛禅寺的惠寿大师看过双方八字后、定的最最合适的日子。


    语毕,老妇人又悠悠道:“眼下,若把日子先定了,还有月余可操办婚事,虽说匆忙了些,也不是不可行——若再拖迟,咱们沉沉便要随她的小郎君归家去咯。”


    话里话外,难掩打趣之意。


    沉沉被说得闹了个大红脸,忙摆手道:“也不是一去便不回来,我们只是……”


    然则,她其实也不知道,此番回上京是为了什么,一时间,难免有些词穷。


    “这可不是回不回来的事,是于理不合。”


    老妇人却正色道:“你一人早已住在一处,形同夫妻,虽说我们江都自古民风开放,多不计较什么繁文缛节……可如今,这天下,终归是越发的不同了。”


    “大魏治下,人人尊儒学礼,老身虽在常家中不出,也晓得外头时移世易。再者说,便是沉沉你不懂,难道阿九也不懂么?”


    老妇人把目光投向魏弃:“阿九,你是读书人,不用老身多言,想必也晓得个中轻重。上京可不是我们江都这般的小地方,若是你不与沉沉行那嫁娶之礼,日后,要旁人怎么看她?”


    难道要别人也像她曾经那般,一眼便认定,这两人是厮混在一起、无媒苟合的不成?


    想来沉沉只告诉过萧家祖母,“魏九”祖籍上京,是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又说两人待到陪母亲过完生辰,便要先回一趟上京。


    老祖母这会儿急于为他一人安排婚事,也是考虑到了他们回京后、难免要面对的风言风语。


    归根结底。


    做长辈的,又是“娘家人”,还是为了沉沉能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可倚仗。


    沉沉亦知道她虽刀子嘴不饶人,对自己的心却是实打实好的。


    是以,正要接话。


    可抬头一看,母亲顾氏的脸色阴沉;身旁的魏弃,也沉默着迟迟不曾表态,她顿时又有些左右为难:


    毕竟,自己与魏弃,其实早就有过一纸彼此心知肚明的婚书,可这往事若是说出来,难免把在座众人吓得人仰马翻。


    但,不说吧……眼下老祖母明晃晃地把亲事摊到面前讲,她既无措,心里又隐隐约约有种说不上来的羞赧与窘迫。


    名声不名声的,都在其次。


    但魏弃究竟是怎么看这门——其实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的?


    一时间,昔日在太医院偷听到小太监们咬耳朵的闲言碎语尽数涌入脑海。


    她分明坐在江都城,但恍惚间,人却好似又回到了那深宫中,一手捧着皇后赐下的玉如意,一手提着食盒,神情恍惚地走在树荫错落的夹道上。


    惶惶难安。


    不可终日。


    她虽不愿承认,到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早就想过这回事。一直不提,不是忘记,只是仍免不了地抗拒面对。


    她宁可和魏弃做一对名不正言不顺的夫妻,四方漂泊,也不想被人叫做皇子妃,“享受”旁人的叩拜,同时忍受时刻心惊胆战、恐“德不配位”的深宫煎熬。


    回忆至此,沉沉心口不由一紧。


    待到再开口时,原本已想好的话,便又不知不觉成了:“其实我觉得这件事,终究急不……”急不来。


    话音未落。


    魏弃却忽的在桌下轻扣住她的手,抬头看向面前老妇人,沉声道:“祖母说得对。”


    “三个月前,我亦已去信家中,只是上京距此地路远,聘礼辎重,长途跋涉,或还需些时日方才得见,”他说,“但,最晚亦不过一月。一月后,便知结果。”


    话落。


    沉沉与顾氏皆是一愣。


    倒是毫不知内情的萧家祖母闻言,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许之色,心说这少年虽只是个苦读不中的读书人,倒还有几分骨气。


    这场家宴,遂在众人各自心猿意马的混乱气氛中结束。


    沉沉与魏弃回了偏院,脑子却还半天没转过弯来。


    在桌边呆坐了好一会儿,忽的伸手,一把捉住身旁正低头轻抿茶汤的某人。


    “什么时候写的信?”她问。


    “回江都城的第一日,”而魏弃答——一副早料到她会这么问的语气,“你祖母说我们,无媒苟合时。”


    “……”


    似乎是怕她想不起来,他又伸手指了书房的方向,补充道:“那日晚上。”


    “那日”是哪一日?


    再详细说下去,恐怕就要详细到他们“互相种花”的晚上了。


    沉沉脸上红了又白,默然片刻。


    末了,却还是忍不住抱了脑袋,一脸苦恼地瘫倒在桌上,嘴里不住咕哝道:“可是啊……可是啊……”


    “可是什么,”魏弃把吹凉的茶汤推到她面前,“你方才说口中发腻,喝茶。”


    可沉沉哪还有喝茶的心思?只道:“难道你说要会回上京,就是为了向皇——向陛下禀明这门婚事?”


    “嗯。”


    “万一他不允呢?”沉沉问。


    “公孙渊日前已飞鸽传书于我,”魏弃却淡淡道,“天子将我所书,公之于朝野,满朝文武,皆亲眼所见——君子一诺,重于千金,遑论天子。”


    魏峥做这些事,无非是想让自己这个忤逆子“放心”,父子之间,对彼此的把戏心知肚明。


    可尽管如此,至少,这的确已算得上是某种信号与肉眼可见的让步。


    魏峥还需要他攻克北燕,而他,也需要魏峥给的这个虚名——他生来是魏峥之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然他可出入万军阵中,保得自己一人,可若是魏峥狠下杀手,四处追捕,他的病时好时坏,恐无法保全谢沉沉……还有她所珍爱痛惜的家人。


    到那时,江都,便是现成的靶子。


    天子的耐心有限,而他手中的筹码,其实也有限。


    在他没有想到万全之策之前,争取到各退一步的结局,给她“九皇子妃”的尊荣与天子朱笔御批、载入皇室玉牒的身份,已经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入上京后,婚事毕,我会再请命替他领兵逐北燕、收归雪域八城。如此,他或会心甘情愿,将我们‘放’回定风城,”魏弃道,“他要做天下霸主,尚且需要我这把好用的刀,所以定当有所顾忌。我唯一不放心,只是一件事——”


    他说着。


    倏然伸手,捉住谢沉沉的手,领她抚向自己的头顶。


    沉沉有些疑惑,却还是任他去。


    直到,她亲手摸到那发间的“一抹冷”。


    怔愣过后,起身凑近,她颤抖着手、将他头发胡乱梳开。


    眼神落于那枚贯穿百会的金针,双瞳登时不可置信地微缩。


    竟然……不是错觉。


    一根针。


    魏弃的头发里怎么会“藏”着一根针?!


    沉沉吓得声音都飘起来:“这、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魏弃说:“这根针,曾封我最后一□□气,于万难之境,救我一命。”


    被魏峥一刀洞穿心口的伤疤早已“痊愈”,消失得毫无痕迹。


    沉沉听着他平静地诉说她走后、朝华宫里发生的一切,却如五雷轰顶一般,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


    “魏峥要把我练成兵人,一心取我性命,唯有这样,才能受他掌控,万无一失。可是,陆德生受我所托,心存不忍,最终,以祖传‘金针封顶’之法救我一命,”魏弃道,“也正是因为这根针,我能在傀儡术下尚存一丝人性。哪怕雪谷之战,他们不惜以锁链缚我,以玉笛日夜毁我心智,阻止我赶回定风城——”


    他仍能一次又一次,用掌力碾过金针。


    金针入颅,胜摧心之痛,以此压过那傀儡之术。


    “若金针离身,我将不我,”魏弃说,“但,这亦是迟早之事。纵然我不回上京,陆德生也早已与我言明,金针效力有限,至多亦不过保得十年,少则三年,我必须在它失效之前,为你……为我们,铺平后路。”


    他要天下人尽皆知,他心慕谢家女。


    他要用自己的军功与民心,为她铸一层无人能侵的护身之符。


    沉沉眼帘低垂,长睫不住轻颤,许久,只问:“‘我将不我’……到那时候,你会怎么样?”


    “或心念尽失,嗜血成性,或任人掌控,彻底沦为傀儡。”魏弃道。


    她以为,只有她“软弱”,想用江都城中与世无争的时光逃避上京纷争。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他甚至比她更想——永远地离开上京,抛下一切,可从他心中有她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不会有心无所念的自由。


    魏弃说:“那时我问过你,你跟了我,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你说,‘今生的事,须得试试,方才知道结果’。所以,便试一试罢。”


    “无论结局如何,”魏弃若有所思地轻抚着眼前温热茶盏,“我都想让你,平平安安地留在我身边。”


    “……”


    “口中可还发腻?”


    他将茶盏推得离她更近些:“喝茶,再啰嗦下去,茶该冷透了。”


    五月,萧府上下,开始为沉沉打点嫁妆。


    沉沉起初有些心不在焉。可渐渐的,发觉其实想东想西也无甚大用,反倒扫了一众爱她怜她之人的兴,小姑娘却终是努力重拾了心情。


    白日里,照旧去学堂听课,下午便溜出来陪母亲与老祖母大肆“采购”。


    什么花色的布衬她的脸,什么样式的新裙衫掐出腰线,只要做长辈的说一声,她便挤出笑颜去一件件的试。


    因着上京距江都路途遥远,诸如拔步床、闷户橱之类的大件不好跋涉,其余嫁妆,便都索性折作金银首饰。萧家不算大富人家,却也家底丰厚,老祖母默许,加上顾氏自己从中贴补,最后,竟也给她整出一份不薄的嫁妆来。


    只可惜,原本江都还有“待嫁女绣嫁衣”的风俗,她的女工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只能把绣嫁衣的大半工序,都交托给了城中绣娘。而她则只稍学着绣些鸳鸯花样在嫁衣上。


    城中与她交好的姑娘,大都过来帮过忙,于是,每每到了黄昏傍晚时分,她的院子里便简直成了全江都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歪歪扭扭的针脚绣了又拆,拆了又绣,她“挑灯夜战”,熬得眼睛都痛,也实在没能琢磨出这绣花的关窍来。


    倒是某夜睡得迷迷瞪瞪,见外屋亮灯,她揉着眼睛下床去看,却见魏弃坐在绣架前。


    烛影浮动,为他侧脸镀上一层盈盈暖光。只是,原来聪慧如他,也有不擅长的事,没多会儿便刺破了手。


    他把指尖含在嘴里,眉心微蹙,对照着绣架旁绘制的花样,把走乱的针脚重新拆开,埋头穿针引线。


    沉沉站在他身后,无声间看了许久。


    机敏的,聪慧的,自幼远离人间烟火的少年,有一日,也会迟钝、“愚笨”、困于绣架前。


    明知这是他不愿示于人前的模样,可是,她的私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叫嚣,希望这样的他,能够被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只可惜,天往往不遂人愿。


    嫁衣尚未绣成,这一日,江都城中,忽响起悠然钟声,足足十一响,阖城上下,无所不闻。


    正背书背得昏昏欲睡的萧殷被钟声惊醒,四下环顾,身边的同窗各个也都是一脸愕然表情。


    唯有魏弃面色沉凝,放下手中书卷,望向学堂门前。


    山呼千岁,跪了一地的人群中。


    只蓄着山羊须、一身青衣道士打扮的老者大步而来,行至他面前,撩袍而跪,恭敬道:“臣公孙渊,参见殿下。”


    ......


    开元一十一年春,炁信至上京,求娶谢氏女,帝以其信示群臣,词文意切。


    时朝中争储,炁本为右丞所重,有心相助,欲以女嫁之。去信问,炁严词相拒。忠臣争相试之,皆无功而返。


    帝无法,怜其子,终允其婚事,解谢家万死难辞之罪,又许之良田百亩,金万两,绫罗绸缎不计数,翡翠如意四柄,碧玉观音一尊,龙凤呈祥紫夜光杯一对,喜饼百担,三牲四果一百斤,十里红妆,辗转至江都,迎谢氏女入京。


    时人有云:“江都远,碧川长,碧川飞出只金凤凰。”


    江都子民闻讯,举城贺之,欢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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