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工坊


    之前郑妃被降位,后来通过五皇子的活动,永明帝给她恢复成郑妃,只已经不再受宠了。


    可到底是郑妃, 而且膝下还有受宠的五皇子,地位不如以前,却也没人敢欺负。


    今日依旧是众星捧月。


    还有许多命妇明显巴结讨好,毕竟, 五皇子至今还没有正妃呢。


    容昭羞赧一笑:“郑妃娘娘谬赞了。”


    郑妃尤带年轻时候的风情万种, 甚至看起来不过三十,正是美艳时候。


    此时她面带笑容, 不住点头,“本宫可没有故意夸大,容世子的风采世人皆可见,说起来, 容世子已有十七, 倒是与我郑家一侄女年岁相当。”


    说完, 她朝着女郎那边招招手, 像是随意道:“静娴,你过——”


    “母妃!”五皇子裴钦突然打断她。


    郑妃一怔,有些疑惑地看向儿子。


    裴钦简直无话可说。


    他母亲竟然想给他看中的未来五皇子妃说亲!!


    很早之前裴钦拒绝过, 还以为他母妃已经放弃,没想到今日看到容昭,母妃竟然没忍住旧事重提。


    但裴钦也不好将容昭的身份告诉郑妃,真正的秘密是谁都别说,他担心母妃知道后, 借此生事,所以没说过。


    可没想到, 郑妃又动了用姻亲拉拢容昭的心思。


    而且,她还是在这种公开场合直接牵线。


    这是想让容昭半推半就答应?


    她母妃被永明帝宠爱多年,行事是有些霸道了……


    且不说容昭是女子不能成亲,就算她是男儿,也断然不会答应郑妃,当初都能拒绝三皇子,怎么可能不拒绝他们?


    皇后、淑妃此时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她们谁不想将自己家族的女郎嫁给声名赫赫的容昭?


    但都没有这么霸道,直接如此行事的!


    裴钦在一瞬间想了很多,随即出列,露出笑容,故意委屈道:“母妃,你这么喜欢阿昭,竟比喜欢儿子还多吗?”


    郑妃微怔,没有回答。


    ——她看出裴钦在故意插科打诨,岔开话题,但她不理解。


    容昭如今的名声和地位,以及手上的财富,裴钦为什么不想办法拉拢?姻亲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皇后笑道:“瞧瞧五皇子竟然吃醋了。”


    淑妃也掩着口鼻笑:“是呀,郑妃妹妹还不快哄哄五皇子,别光盯着容世子啊。”


    所有命妇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挂着笑容,却分明不搀和。


    郑妃看看裴钦,又看向皇后和淑妃,扯了扯嘴角笑道:“你这孩子,怎还像是没长大?”


    裴钦一笑:“孩儿这不是为了哄母后和母妃们高兴吗?”


    皇后只管点头笑。


    郑妃笑容慈爱,不再说话。


    裴钦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余光看了眼容昭,十分无奈。


    裴关山和裴承诀刚刚就已经自觉让到一边,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让容昭独自承担“热情”,两人缩了。


    此时対视一眼,眼神复杂又无奈。


    果然,虽说安庆王府之前放出消息容昭不能早婚,可她依旧是京城儿郎中,最受瞩目的一个。


    容昭就像是没看出来刚刚郑妃的意图、裴钦的阻止,她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朝着皇后行礼,仪态翩翩,温文尔雅——


    “回皇后娘娘,婚姻之事,阿昭也不知,皆听父母之命。”


    皇后一怔,明白容昭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之前是她先问容昭,后来郑妃打了个岔,没想到容昭还记得,恭敬回答。


    张容两家不対付,这是在张丞相那里,其实皇后没有这个意思。


    此时看着容昭,便忍不住欣赏地点点头。


    彬彬有礼、有能力、人才出众,这样的孩子,确实讨喜。


    容昭不给她们再说下去的机会,又道:“况且,先立业后成家,昭如今忙于事业,实在也无心亲事。”


    这话有命妇不同意了,当即便道:“先成家后立业,不更好吗?”


    “是呀,况且,世子如今已有一番事业,还要成什么业?”


    “福禄庄、福禄轩、报社、团团,桩桩件件,不都是世子的业吗?”


    “旁的不提,便是那云容坊就已经很是一番产业。”


    “正是如此,世子难不成还有其他想做的生意?”


    ……


    话题引过来了!


    容昭叹口气,摇摇头:“其他产业都在稳固扩大,但云容坊才刚刚开始。”


    女眷们微微一愣。


    云容坊本就出名,而且她们全都非常关注,这两日宫宴,许多人都披着云容坊的披风,云容坊很是受人追捧。


    尤其是买不着的云容系列。


    昨日宴席之上,几件云容坊女装着实出彩,从清溪到若香,以及大公主小女儿身上的菡萏仙,都让女郎们很是羡慕,恨不得穿在自己身上。


    还有今日,皇后身上的朝露,谁不多看几眼?


    女郎当中,最出众的就是穿着瑶娥的刘家小姐刘婉君,以及穿着睡海棠的邓家姑娘。


    什么能将女眷的心思从“相亲”上转移走?


    当然是穿衣打扮!


    果然,在容昭说完,便有不少人开口,甚至有女郎搭话——


    “云容坊怎是才开始?”


    “已经这般名扬天下,便是昨日皇上都亲口称赞。”


    “容世子,莫不是想要扩张云容坊?”


    “这我倒是很支持,云容系列每月才出十件,怎够?”


    ……


    容昭嘴角微微扬了扬,抬手朝着女眷们行礼,这才摇摇头,回答:“云容坊再扩张,云容系列也没办法放开了卖,云容坊云容系列只做传世精品,慢工才能出细活。”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做多了,卖不上价格啊。


    什么是顶奢?


    就是排队买的、贵的要死的奢侈品。


    淑妃有两分失望,故意笑道:“每月才十件,还得准时订购,一月的云容系列,便是我都没订着……”


    这是想让容昭开后门?


    容昭不好意思,一脸无奈:“规则放出去后,昭也没办法干涉。”


    刘婉君歪歪头,好奇道:“云容系列还是每月只卖十件,那容世子所说的云容坊刚刚开始,是何意?莫不是云容坊还有后续安排?”


    说完,像是不好意思,她屈身行礼,羞道:“皇后娘娘、淑妃娘娘、郑妃娘娘,诸位夫人,婉君失礼了。”


    这不算什么失礼,她问的问题其他人也很好奇。


    容昭看了刘婉君一眼,眼底有笑意。


    ——这是知道自己有心思,给自己递梯子呢。


    刘婉君这姑娘,真是玲珑心思。


    她今日穿着瑶娥,鹅黄的衣服让她显得十分娇俏,头上毛绒绒的配饰,更是让她大气漂亮的脸更加出彩。


    赵公子等几位年轻公子,时不时看她一眼,明显非常心动。


    容昭含笑回答:“云容坊确实还有后续安排,云容系列只是云容坊的一个系列,像这次披风一样,云容坊还可以卖其他衣服……”


    “也如云容系列一样好看?”有人忙问。


    容昭点头:“云容出品,皆是精品,自然是好看的,而且,昭一直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实现。”


    她像是想到什么,眼神有些悠远。


    “什么想法?”有人好奇。


    张长言看看容昭,又看看那些等着听容昭说话的女眷们,突然觉得场景有些熟悉……


    怎么有点像要开始坑人?


    不至于吧,她总不能还要拉着女眷们做生意?!


    ——也不一定,容昭啥都干得出来。


    张长言神情古怪。


    裴承诀和裴关山対视一眼,满眼都是了然和无奈。


    怪不得容昭这么高兴,她不是来相亲,她是找人做生意的!


    这家伙真是胆子大,竟然想要拉女眷做生意。


    这年头女子们还是比较保守,谁会愿意和她做生意啊?


    做生意赚的钱和颜面比起来,当然还是颜面重要。


    两人有些不好看。


    但他们都没说话,安静听着,脸上保持着笑容。


    容昭深吸一口气,她站在那里,长身如玉,芝兰玉树,眉心一点红痣,让她真如谪仙人般高不可攀。


    可她眉目之间,又是凡尘的温和,声音轻轻:“前些日子,云容坊需要绢花,昭将这活计分摊给京城百姓,许多百姓家的妇人与女郎都帮着制作绢花,挣那几个铜板。”


    她说话的语速不急不缓,雌雄莫辨,又十分好听,让人不知不觉便认真倾听。


    便是张三知道她可能要“坑人”,还是听得认真。


    “当日去看过云容坊比赛的人都知道,那些绢花做得有多好,这种简单的活计,她们不比绣娘们做得差。”


    容昭顿了顿,继续:“我有一日帮忙收绢花,好奇问了句,她们为何做的这般好,又做的这般快。”


    “为何?她们都会绣活?”皇后疑惑。


    容昭摇摇头,眼神复杂:“不是,她们其实绣活很一般,只能给家中男丁做做衣服、绣绣鞋。之所以做得好,是因为她们很认真,之所以做得快,是因为她们没日没夜,只想多挣几个钱。”


    在场所有女眷都沉默了。


    相较于大雁朝普通百姓家的女子,这些高门女子们,终归能少苦一分。


    当然,也有老太君是新朝才发家的。


    此时便眼神飘远,像是想到当初家中还没跟着先帝打天下时的场景……


    容昭:“我当时対此很震撼,便多观察了她们几日,我发现,除了团团领些活计,或者帮人做工,她们平日里根本没有任何挣银钱的途径,而她们挣不了银钱,在家中便毫无地位,可有可无。”


    “分明每日操持着家务,养大孩童,可対于家中男丁而言,她们根本没做什么事情,一不能给家里添收入,二不能独自养活自己。”


    这话瞬间引起共鸣,许多人都点了点头。


    有一妇人喃喃:“是呀,家中男丁每日里奔波着外面的事情,我上孝顺父母,下教育儿女,可却总像是什么都没做……”


    依旧得看男人脸色生活,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


    鲜少有女子敢不顺从丈夫。


    容昭轻声道:“所以我想,云容坊不该单单只是云容坊,它或许可以成为许多女子的依靠,不求庇佑整个大雁朝女子,只求力所能及,让部分女子过得更好。”


    “云容坊能做什么?”有人好奇。


    云容坊要做什么,才能庇佑女子,让她们过得更好?


    容昭笑了:“云容坊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说建如团团工坊一样的女子工坊,让女子们在里面做活,多一份收入,便是不靠夫家,也能养活自己。”


    有人皱眉,摇摇头:“不是所有女郎都能做出好看的衣服……”


    小时候有时间学习绣花的,终归是少数。


    容昭笑容越发灿烂,眉眼弯弯,声音自信从容:“她们只做衣服,不设计衣服,云容坊珍品比赛挑出的是设计师绣娘,她们才是设计衣服的人。”


    “设计出好看的衣服,将一件衣服的制作分成若干个步骤,每位工坊女子都只负责一个环节,流水生产,最后拼凑出一件衣服,再拿去售卖。”


    其实就是工厂流水线,制作一模一样的衣服。


    现在服装市场之所以没打开,是因为每件衣服都是人工量体裁衣制作,费时费力也更费钱。


    裴钦心惊。


    却也恍然大悟,怪不得容昭当初悬赏的绣娘叫做——设计师绣娘。


    那些绣娘的存在,一开始就和大家以为的绣娘不同!


    关梦生娘亲邓嫦南是个很有见识的女人。


    她紧紧盯着容昭,问她:“这样做出的衣服就算好看,也不可能卖出极高的价格,而且,流水生产,制作的衣服会很多,能卖出去?”


    “能,”容昭认真回答:“好看的衣服且不算贵,虽然要和别人穿一样的,但可以自己搭配、调整首饰,穿出不同的效果,诸位夫人小姐能拒绝吗?”


    邓嫦南想了想,摇摇头:“我不会拒绝。”


    対于有钱人而言,多买几件衣服不是什么事情。


    衣服好看,能让他们愿意买,就能从他们兜里掏出银钱。


    容昭继续:“工坊出来的衣服,不单单是针対豪绅富人,也会有稍低价的衣服,提供给百姓。多一些工作机会,就能多收入一些钱,手上宽松了,百姓们也会去买这些衣服。”


    看似挣了钱,又花了。


    但和没挣钱、没花,性质完全不同。


    前者能收获东西,能让生活更好。


    市场就是一池水,只要搅活了,百姓们生活才能过得好,才是真正的经济市场。


    所有人都沉默了。


    她们其实未必明白这其中的市场含义,也不明白这生意到底有没有赚。


    但她们知道,这是一门极有意义的生意。


    或许能将这世道,稍稍改变。


    邓嫦南沉默片刻,深深看着容昭:“这是一个很大的计划,需要耗费很多的精力,也需要花很多很多的钱。”


    一家家工坊,无数的工人,无数的布匹,无数衣服的售卖……都需要钱。


    容昭笑容温和:“我知道,但我要做。云容坊会如同福禄庄、福禄轩、报社、团团一样,开遍整个大雁朝,云容坊的女子工坊,也会开遍整个大雁朝,收纳无数人!”


    她和之前一样,依旧立在那里,眉目含笑,眼神清朗。


    但莫名的,这些高门夫人们在脑海中又対容昭多了一个印象——有匪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世间能看到女子艰难的人有多少?


    这时间看到女子艰难,还愿意做些事情改变的人又有多少?


    这就是容昭。


    有女郎红了眼睛。


    从报社女编辑到容五娘之事,看似都不是什么大事,虽然引起很大的风波,但过去也就过去了,不影响大局。


    可精神上的变化是无法具体衡量的。


    白月华和崔五娘等人,做了报社女编辑,审核天下文人文章。


    容五娘休夫,大雁朝历史第一桩。


    甚至容昭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她们就立在前面,给后面的人看着。


    容昭答完,整个亭子都变得安静。


    什么相亲、打扮,全都抛在了身后,她们都在想容昭所说的云容坊未来计划……


    若是成功,若有一日,云容坊工坊开遍大雁朝,无数女子入其中寻求一份活计,得到一份养活自己的月银。


    那么,若是女子嫁人后过得不好,是否能脱离夫家,自己养活自己?


    若是生了女子,女子也可入云容坊挣些银钱,是否贫苦人家生下女郎之人,也会如同男丁一样养大,而不是不给她们长大的机会?


    好半晌,张皇后轻声道:“容昭,你很好。”


    容昭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开一家工坊,有几个人因我而活,这件事就没白做,这一生,我也没白活。”


    这一句话,又让女眷们怔住。


    甚至有女郎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她们忍不住喃喃:“有几个人因我而活,便没有白活……”


    邓嫦南也湿了眼眶,轻声喃喃:“希望能见到云容坊开遍大雁朝的那一日。”


    在这一刻,她期待着那一天。


    容昭闻言,赧然一笑:“这是一个很大的计划,需要很多精力,也需要很多银钱,恐怕得慢慢来,那一日的到来,还需要时间。”


    张长言:“!”


    来了,这是要钱了。


    刚刚听得入神的裴承诀和裴关山再次対视一眼,都看懂了対方眼中的复杂。


    阿昭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好。


    比永明帝、张皇后,夸奖中更好。


    不仅好,而且还很聪明。


    容昭做的一件又一件事情,全都很难,可她都做到了。


    云容坊从出现的那一天,或者说从容昭如“谪仙人”打马过街那一天,她的目的就是——今天。


    云容坊先扬名,让人认同。


    再捞金,让人看到云容坊能挣钱,能撑起门面。


    最后才是说服别人投资。


    所谓的云容坊大赛,不单单是炒作云容系列的衣服,扬云容坊的名,也是真的悬赏一群设计师绣娘。


    怪不得那些绣娘毁掉衣服毫不心疼,怪不得三十名绣娘全部加入云容坊。


    ——这世间,女子更懂女子,更想帮助女子。


    容昭,所思深远。


    当初她说服他们办团团计划时,其实没有说过一句假话,她就是想做一些事情,不为官、不在朝野,依旧意义重大,利国利民。


    在两人深思时,张长言已经配合容昭说了句:“容世子,既然银钱不够,那你就找一些人合作吧,一起开这云容坊。”


    他在给她引话!


    裴承诀立刻笑道:“是呀,云容坊光是云容系列就不愁挣钱,挣钱又能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应当会有人愿意投资。”


    裴关山叹口气:“若不是我的钱都在团团里面,定也要投一笔。”


    ——好兄弟啊。


    容昭心中十分满意,面上却是苦笑:“可是,云容坊和福禄轩、团团一样,前期都是投入,便是云容系列挣的钱,也要立刻投进去开新的工坊,怕是不好找人投资。”


    “只能慢慢来,我有生之年,总能让云容坊开遍大雁朝。”


    她开始卖惨。


    邓嫦南笑了:“容世子别装了,你今日与我们提这件事,不就是想让我们投资吗?”


    她是聪明人,不单单她看出来了。


    其实在场许多人都看出来了。


    容昭没有隐藏,她提到这件事,又提到缺钱,就是想拉投资。


    闻言,容昭也不尴尬,反而狡黠一笑,“这门生意,我想也只有诸位夫人会愿意投资,其他大人们,有多少会将女子的艰难处境放在眼里?”


    邓嫦南眼神复杂。


    是呀,这生意只有女子愿意搭把手,男子谁关心女子的辛酸?


    男子当道,世道有利于男人,他们怎么可能去改变?


    这时,容昭神情突然郑重起来,她抬手行礼,一鞠到底,声音认真——


    “请诸位夫人们放心,容昭既然要做,就会做得很好,这既然是一门生意,就不单单只有帮扶女子的意义,它也能赚钱。”


    “云容坊开遍大雁朝那一日,就是诸位夫人收获的一日。”


    “容昭承诺,这云容坊,不仅仅是普通女子的立身之本,也将会是诸位夫人的后盾,让诸位夫人无论何时,都不缺退路,都有底气。”


    “如此,诸位夫人愿意相信容昭,投资云容坊吗?”


    容昭办云容坊,从来不单单只是为了圈钱,钱这种东西,当完全够花之后,再多也都一样。


    她想保命,也想在保命的同时,做一些事。


    她要圈人,圈这些高门贵族夫人。


    她还要帮人,帮那些普通的,可能生下来就被抛弃、溺亡的女人。


    “云容坊”其实全名是“云容工坊”,这不是立竿见影的事情,在这样的朝代,她也做不了立竿见影的事。


    但润物细无声,总会缓慢改变。


    她说完,安静等待着回复。


    第92章 元宵


    张皇后原本是慵懒地坐在椅子上, 在容昭说起工坊之后,她便认真了起来,端坐在位置上,直到现在容昭说完,她缓缓站起来。


    张皇后亲自走下来,将仍然弯腰的容昭扶起。


    她看看容昭,又看看站在旁边的张长言, 真心感叹:“长言, 你不如阿昭。”


    张长言没有羞恼,甚至没有半分迟疑, 理直气壮回道:“我本来就不如他啊,谁能和他比?”


    ——那语气,还莫名有点骄傲。


    张皇后无奈地摇摇头,眼神宠爱。


    她没有孩子, 最宠爱的其实就是三个侄子, 尤其是张三。


    张长言没有多大的出息, 但他豁达, 也能欣赏人,感情真挚。


    他们张家的情况,他这样开开心心一辈子, 挺好的。


    张皇后又说:“以后你多跟着阿昭。”


    张长言爽快应道:“好嘞。”


    有皇后姑姑这句话,他爹都不好管他跟着容昭跑了!


    张三相当高兴与得意。


    张皇后依旧拉着容昭手腕,她收回视线,扫过众人,神情认真:“容世子所言云容坊之事, 不单单是生意,也不单单是赚钱。本宫身为皇后, 愿带头助容世子建设云容工坊,本宫投资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可不少!


    而且这还是一个态度,张皇后支持的态度。


    张皇后之后,本该是淑妃她们,可石家老太太突然开口:“老身也愿意效仿皇后娘娘,助容世子一臂之力,投资一万两白银!”


    石家老太太让在场所有人一怔。


    但很快,她们恍然大悟。


    石家老太太也是个传奇人物,在她夫君跟着先帝打天下之前,她只是个村妇,和石家老太爷在乡下种地。


    便是现在,她也显得比那些世家夫人苍老、质朴一些。


    可也正是因为她从贫苦中来,她知道底层女子的生活。


    皇后出钱一万,淑妃和郑妃为了表示恭敬皇后,需要降低投资,这样一层层降下来,后面不是你想投资多少,而是你能投资多少。


    皇后的一万两不少,可架不住会降下来的规矩。


    石家老夫人不想如此。


    她现在插一句,且是一万两,打乱了局势,后面的人想投多少,便可以投多少。


    容昭神情凝重:“谢皇后娘娘,谢石老夫人。”


    皇后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点点头,并未生气。


    石老夫人松了口气,其他人也心中有数了。


    有她们在前,后面的女眷纷纷开始投资,容昭让人拿了纸笔,先记下投资数额,才开始写合同。


    邓嫦南投资五千两,不是她不想多投,而是关家没什么钱了。


    这钱是她从自己的嫁妆当中出。


    邓嫦南笑问容昭:“你那云容坊可缺人管事,我或许能帮你一帮。”


    容昭抬起头,眼睛一亮:“自然需要,太好了。”


    这些世家大族的女人都很有能力,容昭今日是第一次接触邓嫦南,但她听关梦生说过,他娘很厉害。


    今日几句对话,容昭也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人。


    这样的人愿意帮云容坊,自然非常好。


    况且,她还是大理寺少卿夫人、邓家女郎,有这一层身份镇着,云容坊会走得更容易一些。


    刘婉君也笑着上前:“容世子,我们姐妹们帮不上其他,就帮你写写合同吧。”


    容昭笑着后退两步,点头:“多谢诸位小姐。”


    女郎们脸颊微红,却很认真拿纸笔帮忙写下一份又一份合同。


    她们都来帮忙,裴钦、裴承诀和裴关山,还有张三、赵公子他们,能跑?


    自然全都加入其中。


    张皇后在一旁看着,微微点头,眼神很是满意。


    其他各家夫人同样露出欣慰的笑容。


    今日这一场所谓“相亲见面会”,终究不如这一刻最有意义-


    宴席开始之前,容昭等人也都散开,男子们结伴去前面大殿,女眷们则跟着皇后离开。


    裴钦走向容昭。


    裴承诀和裴关山等人很有眼色的加快脚步,将容昭留在后面。


    张长言回头看了两眼,嘀咕道:“我们就这么走了?万一五皇子针对容昭呢?”


    裴承诀两人一左一右拉着他继续往前走,裴关山面无表情:“这是在宫中,你不要把五皇下想得那么蠢好不好?”


    裴承诀:“赶紧走吧,少添乱。”


    张长言撇撇嘴。


    他回头看了眼,裴钦与容昭并列,两人中间保持着礼貌距离,但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五皇子靠近容昭,两人挨着。


    一高一矮,一个张扬俊美,一个精致漂亮,看起来十分和谐。


    张长言瞬间停下脚步,“容昭不想搅入夺嫡斗争当中,等下要是被人看到他们两人走在一起,恐怕会被人误会,我还是等等……”


    后面。


    裴钦是在道歉,有些尴尬:“阿昭,我母妃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想拉拢你。”


    容昭摇摇头,脸上没有是丝毫生气的情绪,客气回道:“五殿下没有将我的情况说与别人,昭已经很感激了。”


    裴钦当即摇头:“你放心,我谁都不会说。”


    那可是欺君大罪,任何人知道都可以轻松对付容昭、对付安庆王府。


    容昭笑着点头。


    裴钦皱眉:“阿昭你如何打算?如今你名声越来越响,影响力越来越大,会有很多人想要以姻亲关系拉拢你,若是父皇也动了这种心思,给你指婚……你该怎么办?”


    容昭的计划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无奈地叹口气:“只能以后再说,能推一天是一天。”


    裴钦想了想,真诚建议:“若不然你定亲吧。”


    容昭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建议。


    这是容屏他们想过的办法,容昭定了亲,就不可能会有赐婚的事情发生,而要是选个合适的人定亲,拖上几年,拖到新帝登基,或许就能转圜。


    然而容昭摇头:“不妥,终归是耽误女方。”


    ——她不可能等着新皇登基才暴露女子身份。


    从二皇子到五皇子,甚至谨王裴怀悲,若是他们登基,容昭暴露女子身份,她是继续当她的女世子还是被纳入后宫?


    几乎不用想就能得出后面的结论。


    这些政治家们心都未必干净,容昭手上的钱和名声,最好的收拢办法是娶了她。


    而她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她不会等新皇登基,指望新皇赦免欺君大罪。


    不需要定亲拖延时间,不需要等新皇登基,她要加快自己的计划,在永明帝时期就解决问题。


    容昭微垂眼眸,遮住眼底深处的情绪。


    裴钦担忧:“不定亲,终究不安全……”


    这时,张长言突然冒出来,插话:“什么定亲?”


    他走到容昭旁边,行了一礼,“见过五殿下。”


    被打扰相处,裴钦面色不太好看,冷冷看向张长言:“我与阿昭说话,张三公子这是做什么?”


    张长言微笑:“我等阿昭一起进殿。”


    他此时面上看着相当单纯,似乎真的只是等容昭。


    然而,他杵在这里,就是打断裴钦和容昭的对话,作为张家三公子,他也有底气与裴钦说话。


    裴钦见他与容昭站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相配,但想到关于张三公子总是跟着容昭进进出出的消息……


    裴钦冷笑:“张三公子与阿昭关系真好,我与阿昭正在说定亲之事,不知道张三公子的婚姻大事,张丞相可有决断?”


    张长言下意识皱眉,嘴角扯了扯:“长言年纪还小,不着急。”


    裴钦手背在背后,淡淡道:“是不着急还是张三公子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说完,他甩了下袖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张长言,走了。


    张长言愣在原地。


    容昭在想自己的事,没太注意他们的官司。


    此时见裴钦离开,而张长言呆站在原地,她扯了扯张三的衣袖,“干嘛?不走吗?”


    张长言吓得蹦起来,甩开容昭的手,后退好几步,惊恐地看着她。


    容昭:“?”


    她皱眉,满脸嫌弃:“你干什么呢?”


    张长言结结巴巴:“我、我有事,先、先走一步。”


    说完,他整个人像是有人追一般,火烧屁股地跑掉,留下容昭一头雾水站在原地,十分茫然。


    不是等她一起进殿吗?


    张三跑什么?


    走远的裴钦回头看了眼,见张长言留下容昭跑了,嘴角露出笑容。


    张长言不知道容昭真实情况。


    谁能接受自己是个断袖?恐怕以后都会对容昭避如蛇蝎。


    裴钦像是想到什么,叹口气,喃喃:“阿昭如今是男儿打扮,不仅引得京城女郎心仪,还有不少年轻男子下意识靠近她……若是将来恢复女身……”


    裴钦的担忧容昭不知道。


    张长言奇怪的反应她也没放在心上,拿着手上的一份《股份欠条》,悠哉悠哉回到前殿。


    容屏一直心急,见她回来,忙偏头靠近,压低声音:“怎么样?”


    容昭心情很好,回道:“挺好的。”


    容屏皱眉:“什么挺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就担心有人给容昭说亲,也担心被有心人看出问题。


    容昭将手上的合同递给他,嘴角上扬:“我说服她们投资云容坊了。”


    容屏一怔。


    这什么跟什么啊?


    他下意识翻开合同看了眼,而后震惊地瞪大眼睛:“皇后、淑妃、郑妃、二皇子妃,以及各家女眷,竟然投资云容坊,而且一共投资二十万两白银?!”


    容昭点头。


    容屏倒吸一口冷气,十分复杂地看着容昭。


    ——叫她去相亲,他在这边担心的要死,结果容昭走一趟,带回来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合同!


    让人心情复杂。


    容昭惬意地给自己斟酒,心情很好。


    容屏小心翼翼将合同还给她,心里的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他没事担心容昭做什么?


    这丫头什么干不出来,还能应付不了一场相亲会?


    再想想二十万两……


    昨日容昭替云容坊捐出十万两,今日就有二十万两的投资,这人花钱舍得,搞钱也是丝毫不含糊啊。


    就是不知道各家的大人们知道后,会不会想掐死容昭?


    想到这里,容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这一晚上,安庆王都十分低调,哪位大人来敬酒,他都客客气气,甚至脸上带着十分友好的笑容,很不像容屏!


    这让诸位大人们摸不着头脑。


    当然,当天晚上回家,诸位大人就知道真相了。


    石府。


    “什么?!母亲给云容坊投资一万两白银,与容昭合伙做生意?!”石大人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石夫人低声解释:“是张皇后牵头,各家夫人都投资了。”


    石大人头疼,同时十分不解:“张家不是和容家不对付吗?皇后怎么会牵头与容昭合作生意?钱送去了吗?”


    “合同写了,钱还没有送去。”石夫人回道。


    至于张皇后为什么会牵头,她懒得解释,因为她知道,她丈夫不会理解的。


    石大人抬脚就往石老夫人的院中走去,“不行,我得阻止母亲,后宅之人,何必与人做生意?说出去贻笑大方,石家本来就才发家,更要格外注意颜面。”


    石夫人想要阻止,忙道:“老爷,这不是普通的生意,而且京城所有女眷……”


    石大人吼道:“你也是,明明在宫中,怎不阻止母亲?一万两白银!母亲怎会冲动拿出这般多银钱?”


    石夫人被训了,只能委屈地停下脚步。


    不到一刻钟。


    石大人被石老夫人骂出来——


    “我用我自己的钱,你着什么急?用你管?”


    “母亲……”


    “你个数典忘祖的东西,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来人,给我找棍子,这不孝子竟然管起老娘来了!”


    “哎呀,母亲!”


    ……


    丫鬟小心翼翼问石夫人:“夫人,老夫人很生气,要去劝劝吗?”


    石夫人微微笑,扶了扶头上的首饰,施施然转身离开,“大人不让我管,我还是回去睡觉吧,况且,母亲教子,理所当然。”


    说完,她还真走了。


    关府。


    关大人从正院捂着脸出来,嘟囔:“脾气也太大了,那么多钱花出去,都不和我商量,不把我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还不让人提……”


    “爹?”关梦生疑惑,“你这是作甚?”


    关大人立刻严肃脸,清了清嗓子;“没事,近日公务繁忙,今晚我在书房休息,没事别找我。”


    说完,他快步离开。


    留下关梦生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公务繁忙?这才正月初一,不是还在假期吗?忙什么啊?”


    高门望族,这一晚上都不平静-


    正月初四,报社重新上班,永明二十六年的第一期报纸发出。


    今日报纸之上,令人震惊的消息太多。


    ——首先是除夕夜,谨王安全的消息,以及谨王赈灾顺利。


    朝臣们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倒是没多关注这条新闻。


    而对于百姓而言,这是一件新鲜事。


    “谨王还真厉害,不仅在刺杀中活下来,还能跑去赈灾。”


    “是呀,都顾不得回京便直接去马州,有先太子的风范啊。”


    “谨王遇刺是谁做的?”


    “还能是谁,他的三位叔叔呗。”


    “嘘,不要议论这种事,继续看后面。”


    ……


    ——其次是云容坊向马州捐款十万两白银的冬衣,帮助马州灾民度过天灾。


    这个比上一个消息震撼,十万两白银啊!


    “云容坊可真有钱。”


    “乖乖,十万两,容世子真是大手笔。”


    “云容坊好有钱。”


    “按照云容坊的收入,十万两白银应当也是全部家底吧?”


    “挺好的,云容坊挣高门的钱,捐给灾民,容世子高义啊。”


    ……


    ——最后是张皇后牵头,淑妃、郑妃,以及二皇子妃为首,联合各世家女眷总投资二十万两白银给云容坊。


    云容坊准备兴建云容工坊,聘请大量女子制作衣服,京城的工坊已经在选址,准备开建,等建好后就开始招聘,届时会在报纸上发布要求。


    这消息比前面都炸,“嗡”一声就议论开了。


    “怎只要女子?”


    “废话,那是制作衣服的绣坊,当然只需要女子。”


    “容世子名下的产业月银都很是丰厚,可惜只要女子,我不能去。”


    “你妻子可以去啊?”


    “我妻子绣活很差,人不一定要啊。”


    “你没看上面写大量吗?若是招不够人,也许会放宽条件?”


    “陈六,我记得你媳妇绣活不错,可要让她去这什么云容工坊?”


    “女子去什么工坊?让女子出去挣钱,成什么样子!”


    ……


    男子之间,各种各样的态度都有。


    但特别的反对之声倒是不算太多,毕竟那是绣坊,绣坊招女子理所当然,谁也说不出个不合理。


    而某条巷子中。


    一女郎正在树下纳鞋底,同时听人给她们这群不识字的女子读报纸,个个都听得津津有味。


    读到前面时,她只是带着笑,听得有趣,不耽误手上活计。


    可读到后面,那女子愣住。


    云容工坊?


    招大量的女子?


    她的心突然一下子热了起来。


    她的绣活一般,以前没有团团的时候,在夫家什么也做不了,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婆母带,婆母脾气不好,不让她带孩子。


    她平日里的活计就是家里家外所有事情,甚至还要打水给婆婆洗脚。


    婆母和丈夫总埋怨她只是吃闲饭。


    可这年头,女子哪能出去找活计?也没有多少合适的活计给她们!


    隔壁媳妇一手好绣活,能挣不少钱,公婆就总是借此嫌弃她吃闲饭。


    后来有了团团,婆母眼睛不好,做不了团团的手工活。


    她能做活有几个铜板收入后,婆母对她的脸色好了很多,也很少再说她吃闲饭,所以她现在才能坐在树下,与婆母一起听人读报纸……


    若是能进入云容工坊,她也有份收入,是不是再没人能说她是吃闲饭的?


    是不是就算有什么意外,她也能养活自己?


    女子眼眸中有光缓缓出现。


    容世子创立团团,给了她生活的改善,那容世子即将建立的云容工坊,是不是能彻底改变她的生活?


    她在心中祈祷容世子一切顺利。


    京郊村子。


    “方婶子,快来!”


    方婶子一脸疑惑地抬起头,大概是低头太久,她的脖颈有些不舒服,她一边揉着,一边问道:“怎么了?”


    村长媳妇不断招手。


    方婶子迟疑片刻,她今日的活计还没做完,根本耽误不得时间,否则就挣不了多少银钱……


    她一个人养家,处处需要银钱,偏偏没多少挣钱的活计能做。


    但想了想,她还是放下活计,走过去,露出笑容:“刘姐,怎么了?”


    村长夫人脸上带着笑容:“你猜我刚刚听到了什么,容世子说服皇后牵头投钱,世子要建云容工坊,聘请女子干活!”


    方婶子眼睛一亮。


    那可是云容坊,最近声名赫赫的云容坊!


    那可是世子容昭!


    容世子名下的生意,月银都很是不错,是所有人最羡慕的活计,村里有人在团团做外送员,家里生活肉见可见地好了起来。


    便是她现在赖以生存的活计,也是团团的。


    没有容世子与团团,她丈夫死后,她可能撑不到现在。


    但很快,方婶子又失望地低下头,“我没读过书,也没什么本事,云容工坊能要我吗?”


    村长夫人立刻回道:“到时候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有机会可千万不能放过,我看上面写着招大量女子,应当不是只要几个人吧?不过是跑一趟而已,若是你真能找到一份稳定的活计,就能好好将孩儿养大,你也是命苦……”


    方婶子当即红了眼睛,却立刻急道:“那刘姐帮我留意一下云容工坊什么时候招人,我赶紧去看看。”


    “放心吧,肯定帮你留意着,说来,这容世子当真是个好人……”


    有人在议论,有人在暗自期待、祈祷。


    还有一些官员聚在一起,对此发表反对意见——


    王大人义愤填膺:“这容世子做的什么事情?招大量女子去做活,这成什么样子?而且,他竟然还让女眷们与他合作,让女眷们投资生意!”


    章大人立刻点头,十分认同:“可不是,我家那个竟然投资了两千两!两千两啊,她真是不把钱当钱。”


    王大人:“我家那个投资了三千两!!”


    “我家那个也投了,也是两千两。”


    “谁家不是呢?那天进宫的,全都投资了。”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胆子太大。”


    “容昭,委实可恶!”


    ……


    汪大人好奇:“你们没有阻止吗?”


    这话捅了马蜂窝,愤怒的声音此起披伏。


    “怎么阻止?我家那个理由多得很,什么皇后都在牵头,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反正我说一句,她堵我十句。”


    “你家那个还给你解释,内子只回我一句——我用我嫁妆,你也要管?”


    “内子也是这么说的,我倒是不想管她的嫁妆,可是就这么浪费掉,去搞什么投资,建什么云容工坊?这是女眷们应该做的事情吗?!”


    “……幸好是皇后她们带头,京城女眷都参与了。”


    “容昭很会做生意,也许不会亏钱,就是失了颜面,可京城女眷都参与了,还有皇后与宫妃,倒也还好……”


    “我还真没想到,她们竟然能拿出这么多钱,管不了,管不了,现在是越来越不能管,这些女子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强硬。”


    ……


    汪大人突然心满意足。


    原来不仅自家这样,各家都一样啊!


    比起其他大人,自家夫人虽然也投资了三千两,但还是好言好语给自己解释过……算是很好了吧?


    汪大人想开了,心情很好。


    其他大人抱怨过后,发现大家都一样,心情也逐渐好转-


    外面的风波容昭没在意。


    皇后牵头,所有女眷们都参与了,那这件事就不是什么特立独行的大事,就算有大人很憋气、不满,看看其他大人,都能想开。


    所以,只要一个群体完全联手,能做到许多他们以为做不到的事情。


    容昭将云容工坊的建设安排下去。


    正月初四,她送谨王的人离京,同行还有几大车冬衣。


    容昭对卢大说道:“你且带着这些冬衣上路,带太多了速度会慢,而且十万两白银也不可能全在京城采买冬衣。”


    “我已经派人去了临府、变州采买,你一路去马州,路上和他们汇合,带着冬衣入马州。我留了一万两在变州买粮,你也一并带入马州,交给谨王。”


    卢大就是除夕夜入宫的谨王手下。


    闻言,卢大深吸一口气,弯腰行礼:“谢容世子,世子考虑周全,卢大替谨王、替马州百姓感谢容世子。”


    容昭想得非常周全,而且也安排妥当。


    从除夕夜到今天,不过才三日,他便已经可以出发,以最快的速度入马州,容世子是真的想救人,也是真的担忧马州。


    容昭摇摇头,虚扶他。


    顿了顿,她到底问了句:“谨王可好?”


    卢大神情突然一肃,越发恭敬,低下头,从兜里取出一封信,“谨王说,若是世子问起他,就将这封信交给世子。”


    容昭一怔。


    卢大将信给她之后便上马,带着车队离开。


    而容昭拿着那封信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打开,信里面只有几行字,但每一个字都很认真,像是一笔一划勾勒——


    我一切都好,只时常挂念你,望你在京城安好。


    阿昭,等我。无名。


    最后几个字,格外轻,笔迹也不连贯,似乎写的时候很迟疑。


    容昭站在马车外,看了片刻,一言不发。


    这封信是她问起谨王才拿到。


    若是她不问,他就不会让人打扰自己吗?


    这家伙倒是有一颗玲珑心。


    “世子?”石头疑惑看过来。


    容昭将信收起来,紧了紧衣服,转身跳上马车,吩咐:“回去吧。”-


    永明二十六年,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今晚没有宵禁,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晚,京城大街小巷都点着灯,福禄轩外面更是挂了好几排琉璃盏灯。


    百姓将福禄轩外面围得水泄不通。


    裴承诀远远招手:“阿昭!”


    马车已经走不动了,容昭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向裴承诀他们。


    身旁是穿着各种衣服的百姓,偶尔一辆华贵马车驶来,挤都挤不进来,孩童们手上拿着灯,欢声笑话蹦蹦跶跶,家中长辈小心跟着,生怕走丢。


    男男女女皆有,热闹非凡。


    道路两旁,店铺内灯火通明,掌柜们自发在街道挂上灯笼,将街道照亮。


    容昭走在这份热闹中,微微停顿。


    明暗交迭中,似乎时代在重叠,她少时喜欢的清明上河图,没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走在这副画卷当中。


    想想记忆,那一瞬间,她甚至有种恍如梦中之感。


    “快点啊。”不远处,张二兴奋地大声喊道。


    容昭回归神,微微一笑:“来了。”


    她加快脚步,走向他们。


    裴承诀、裴关山、关梦生等团团股东几乎都在,还有张长行这些非团团股东,年轻公子们聚在一起,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十分惹眼。


    容昭刚刚走过去,关梦生就赶紧道:“可算等到你了,你最近忙什么呢?人都见不着,快点,船已经备好,我们去游湖看灯。”


    今日难得没有下雪,虽然也很冷,可人声鼎沸中,似乎空气都变得温暖。


    容昭笑道:“当然是忙云容工坊的事情,云容工坊元宵之后就要开工,事情很多。”


    关梦生忍不住感叹:“你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一边说着,一群人一边往湖边走。


    容昭左右照例是裴承诀与裴关山,三人被簇拥在中间。


    容昭疑惑:“张三呢?”


    说起来,宫宴之后她都没见过张长言。


    原以为有张皇后的话,今年张三是要跟着她蹭吃蹭喝,却没想到,他压根儿没出现在她眼前。


    裴承诀摇摇头:“最近我也没怎么见到他,不知道在做什么。”


    身后,张长行踮脚扭头看,“奇怪,老三之前还在,现在跑哪儿去了?他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消沉得很,而且大过年的,瘦了一大圈,我爹现在都对他轻言细语,生怕他出什么事情……”


    关梦生:“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吧?”


    容昭满脸疑惑。


    ——张三那样心大,遇到什么事情能让他这样?


    “算了,不管他,张家三公子,丢不了。”张长行摇摇头,收回视线。


    身旁,裴关山说起其他:“你那福禄轩真是豪横,今晚许多猜灯谜的,就你那福禄轩有奖品是琉璃灯盏,风华街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


    容昭好笑:“你还缺琉璃灯盏啊?”


    裴关山摇摇头,看向容昭的手:“你怎么也不拿个灯?”


    “占手。”容昭有些疑惑,“你们怎都拿着一盏灯,这是做什么?”


    身后,关梦生一只手搭在容昭肩膀,咋咋呼呼:“容世子,你怎么回事?这都不知道!大雁元宵有个习俗,手上提一盏灯,可以送给看中的人呀。”


    “啊?”容昭一怔,她还真不知道。


    关梦生:“这可是一年当中,除了七夕之外,年轻人唯一可以热闹的时候,待会儿你到了河边就知道。”


    时下婚姻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哪个年轻人不期待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意中人?


    能有男女见面的机会,都很积极。


    未婚的积极,已婚的也凑热闹,定亲的更是抓紧机会见面。


    这样的机会太少,今晚怎么可能不热闹?


    裴关山面无表情将关梦生搭在容昭肩膀的手取下来。


    裴承诀顺势隔开关梦生,看着容昭,桃花眼眯在一起:“阿昭要不要?反正我没有心上人,这盏灯可以给你。”


    裴关山:“我这盏也可以给你。”


    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灯,往年他出门时是不带灯的,甚至去年他都没出来,今年出来时,下人问要不要带盏灯,他不知为何,下意识就带了出来。


    容昭看了看两人的灯,两盏都很精致,做工考究。


    见她在看两人的灯,裴承诀和裴关山莫名有些紧张,都保持着将灯递出的姿势。


    身后,张长行探头,“待会儿你们仨肯定有拿不完的灯,容昭我给你说,每年元宵,那些女郎们胆子大得很,往年最受欢迎就是裴世子和裴二公子,今年肯定是你,谁都抢不走你的风头!”


    容昭露出笑容,额间红痣微动,“我还挺期待。”


    说完,她对身旁两人道:“你们还是自己拿着吧,我待会儿等着收灯。”


    两人闻言,无奈地收回手。


    裴承诀声音带着笑意:“那你待会儿可有收不完的灯,快到了,前面有点黑,你小心些。”


    容昭点头,好奇地看着前方。


    前面是有一片比较黑的地方,但更前面的湖边,一艘艘船灯火通明,远远就能听到热闹之声,她不自觉加快脚步。


    待穿过黑暗,走到河边,热闹映入眼帘。


    此时,张长言在一棵树后躲着。


    之前他是跟张长行他们一道的,但容昭来时,他下意识就躲开了,却又不想走,便远远坠在身后,偷偷看他们。


    他一路跟着前面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到河边。


    容昭个子矮,又在人群中央,天色黑暗,他只偶尔才能看到容昭身影,根本看不清人。


    张三心情复杂。


    那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已经走到岸边,他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眼神十分复杂、纠结。


    去还是不去?


    这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熟悉的声音响起:“喂,张三,你鬼鬼祟祟干嘛呢?”


    张长言当场僵住。


    他僵硬着扭过头,容昭那张好看的脸出现在面前。


    在昏暗的一盏盏灯光下,她的脸若隐若现,一双清澈的眼眸似乎倒映着人影,长身如玉,风度翩翩。


    似在眼前,又似在天边。


    此时,容昭正疑惑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不解和诧异——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三:……完了,弯了,弯了,完了!


    第93章 愿望


    张三被吓到了, 下意识猛地后退,可身后就是树,他背靠着树,结结巴巴:“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容昭皱眉,神情古怪:“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怎么在这里?”


    倒不是奇怪张长言元宵节出现,而是奇怪这家伙居然藏在树后面。


    张长言不知道怎么解释,满脸纠结。


    而且他不敢看容昭, 甚至想要落荒而逃。


    容昭见他后退, 将人薅过来,皱眉:“你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就说, 别躲躲藏藏的。”


    张长言被容昭扯住衣袖,当场如遭雷击。


    遇到什么事情就说?


    可他遇到的事情不能说啊!


    张三又想跑,然而,张二他们也都来了。


    张长行一把拉住他, “老三, 原来你在这里啊,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什么大事把你憋成这样?”


    张长言走不掉, 面前又站着容昭,他憋了半晌才憋住一句:“没、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人啊,何必庸人自扰, 既然想不开,今晚我们陪你大醉一场,把想不通的事情给忘掉。”关梦生从另一边勾住张长言脖颈,安慰道。


    他们可是一起欺过君的人,自然很有些不寻常的感情。


    关梦生自认都是兄弟, 兄弟悲伤,肯定要安慰。


    张长言不想喝酒, 他想溜。


    然而,张长行和关梦生没给他机会,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拖着往湖边码头走去。


    张长言宛如死狗,蔫头耷脑。


    容昭摇摇头,跟上他们。


    湖边此时正热闹,大大小小许多船都停靠在岸边,甚至已经有几艘船在湖中飘荡了。


    还有许多人在湖边赏灯,年轻男男女女无数。


    他们一行人刚刚出现,有许多人好奇地看了过来。


    ——这一群世家公子,委实亮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公子,可以登船了。”前面,下人们准备好,招呼他们。


    裴承诀回头:“阿昭,上船了。”


    “好。”容昭点点头,大步过去。


    在走去的路上,岸边有女郎冲了过来,红着脸将手上的灯给她。


    容昭笑着接过,点点头:“谢谢。”


    那女子脸越发红了,转身就跑。


    有了一个,就有数个,张长行他们说得对,今夜京城的女郎们胆子大得很,不消片刻,容昭手上就拿满各种各样的灯,至少有十几盏。


    见她拿不下,裴承诀无奈上前,解救她,“你怎么不知道拒绝?这么多灯怎么拿?”


    也有人给裴承诀送灯,他笑着说:“对不起,拿不下了。”


    那女郎便不好意思地匆匆离开。


    容昭在他帮助下,空出一只手继续接灯,低声笑道:“她们送灯需要勇气,我不过是收一盏灯就能让她们开心,何乐不为?”


    其实这就是像是现代追星,明星若是收下粉丝送的礼物,送的人也会很开心。


    她们没想有什么,不过是对方收了,就已经很满足。


    这些灯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今夜流行送灯,如同现代的信件一般。


    谁不想偶像收下自己的信?


    举手而已,何必拒绝。


    裴承诀笑着摇摇头,帮她拿灯,“你倒是对女郎们温柔。”


    旁边的裴关山一怔。


    他这个人比较冷,今晚都是直接拒绝那些送灯之人,却没想到容昭还有这样一言……


    正好这时,有一女郎举着灯快步过来。


    大概是太紧张,走得有些急,撞到了裴关山的胳膊,手上的灯也松开。


    裴关山一把抓住。


    随即,他拿在手上,淡淡道:“行,我收下了。”


    ——举手之劳就能让人开心,他也不排斥。


    然而,那女郎眼睛微微一睁,捂着嘴惊呼;“可是,这是我给容世子的!”


    裴关山:“???”


    裴承诀:“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头大笑,实在是控制不住,桃花眼弯弯。


    裴关山黑着脸,将那盏灯塞给容昭,一甩衣袖,大步上船,落荒而逃。


    容昭和裴承诀对视一眼,脸上都挂着笑,同样上船。


    此时,两人手上已经拿满了灯。


    “把灯挂起来。”容昭吩咐船上的下人。


    关梦生忍不住笑着调侃:“容世子当真是温柔,也不知道哪家女郎有幸能嫁给世子,定会过得幸福。”


    然而,话音落地,周围几人都没搭话。


    张长言更是垂头丧气。


    关梦生诧异,还要再说什么,又一道声音从岸边响起:“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众人扭过去,“五……”


    裴钦抬手:“都在外面玩儿,就别顾忌身份,不知你们船上方便不方便多我一人?”


    他话是这么说,但压根儿没准备听拒绝,直接上船。


    原本死狗一样的张长言像是被触发战斗模式,突然就雄起了,语气不太友好,“方不方便五殿下都已经上来了。”


    吓得张二赶紧拉他。


    张长言却一点也不退,只盯着裴钦。


    即使当日不明白,后来也都想明白了。


    裴钦为什么会点他?


    不过是因为他们有同样的心思!


    ——他心思龌龊,裴钦也不磊落!


    裴钦看着张长言,眼神带着轻蔑与冷笑。


    两人对视,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各有心思。


    张二都要急死了,裴关山也同样皱眉。


    愉亲王和张丞相是中立派的中流砥柱,如今张长言对五皇子不友好,裴关山并不满意。


    荣亲王是二皇子党,裴承诀眼神闪了闪,脚往前迈。


    容昭拉住他,低声警告:“今晚是出来玩的,你那些心思先收一收,你们回头愿意怎么斗就怎么斗。”


    说完,她上前一步,淡笑道:“五殿下来了我们自然欢迎,船要开了,都落座喝酒吧,今晚是出来玩,若是要闹得不愉快,还不如现在各自回家。”


    她可不参与夺嫡。


    这些人要是把她搅进来玩背后那一套,她可就要走。


    裴钦就是为与她相处来的,自然不可能让她走,露出和煦笑容:“阿昭说哪里的话?我们自然是来玩的,我与三公子只是玩笑,今夜大家就畅畅快快的玩,我还带了好酒,与诸位公子共赏。”


    其他人不管什么站位,此时怎么可能当面反驳?


    自然全都笑着答应。


    至于张长言,自从容昭开口,他便又萎了。


    于是,船上倒真变得和谐。


    五皇子带来的确实是好酒,船上有人给他们做美食,再搭配上好酒,吃吃喝喝游湖,别有几分滋味。


    容昭喝了几杯酒,依靠着栏杆,看着湖面倒映的灯光,波光粼粼。


    她眼睛眯起,十分惬意。


    对面有一艘大船与他们擦肩而过,那艘船上是女子。


    有公子立刻道:“另一艘船上是长公主小女儿嘉成县主和刘家嫡女刘小姐,以及宗室女和高门女郎!”


    和他们一样的结构,只不过另一艘船上是嘉成县主和刘婉君组局。


    关梦生立刻探出脑袋,满脸兴奋:“赵小姐应该在对面的船上,我今夜的灯还没送给她。”


    赵公子摇着扇子,调侃:“知道你惦记筱妹妹,别着急,再过几个月就能成亲。”


    关梦生这样厚脸皮的人,难得脸红。


    两艘船擦肩而过时,不仅他们在看对面船上的女郎,那些女郎们也在看他们,大抵人多壮胆,还有喧哗声响起。


    “容世子!”伴随着一声轻呼,一个香囊丢了过来。


    再然后,无数香囊和绢花砸向容昭。


    她原本是靠着栏杆在外面赏景,此时直接吓得身体后缩,躲到船舱里面,脸上还带着点惊惶。


    裴承诀大笑:“哈哈,阿昭你看,这便是你开的先河,如今京城流行掷果盈车!”


    是容昭自己搞的扔绢花风气。


    如今竟然吓到了她自己,不止裴承诀,许多人都笑了。


    这叫什么?自作自受?


    容昭只是突然被扔的东西吓到,实际上对面女郎都很有分寸,无论是绢花还是香囊,便是砸到也不疼。


    更何况她们都是扔在她身边,没砸她本人。


    裴钦也笑了,指着容昭:“你这……小子,当真是风流。”


    容昭无奈摇摇头。


    两艘船已经擦过,关梦生大概是见到了对面的赵小姐,脸颊绯红,突然站起来:“将我的笛子拿来。”


    小厮很快送上来,关梦生吹响笛子。


    这些古代的大家族子弟,个个都是君子六艺精通,关梦生显然擅长笛子,吹得十分动听,都在一个湖上,对面的“赵小姐”自然也能听到。


    隐隐的,他们还能听到对面船上的低低调笑声。


    关梦生红着脸吹完笛子。


    “关公子,你的脸怎么红了?”


    “哈哈,这首曲是送给赵小姐的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张长行带头起哄。


    片刻后,对面船上突然响起琴声,那女郎显然很有些水平,动人心弦,船上瞬间安静。


    一曲结束,袅袅余音。


    “真好听。”


    “不知道是哪家女郎?”


    “甭管哪家女郎,这是挑衅我们!”


    “哈哈哈对,那曲子是博弈之曲,这是要与我们一较长短,裴二公子,快,咱们不能输给一群小娘子啊。”


    ……


    裴承诀喝了不少酒,倚在容昭旁边,神情慵懒,“不要,懒得动。”


    容昭玩得高兴,笑着起哄:“上啊,不要怂,战书都下了,咱们不能认输啊。”


    裴承诀无奈地站起来:“行吧,拿把琴来。”


    船舱内还依旧摆放着吃食、酒水,但甲板已是“战场”,裴承诀不愧是京城双杰,调了调琴,指尖一动,一段悠扬琴声便响起。


    许多人脸上都露出沉迷之色,微微闭眼倾听。


    裴承诀一袭银白长衫端坐在那里,嘴角含笑,手指拨动,一盏盏灯光映照下,风度难忘。


    他只弹了一段,对面琵琶声便起。


    有人惊呼:“是刘家小姐!”


    琴声和琵琶并不是和谐相奏,相反,是在一较高下,两人斗乐,让人震撼。


    整个湖面的小船,以及湖边的游人全部驻足倾听。


    两人始终分不出长短。


    片刻后,对面鹧鸪响起,助刘婉君一臂之力。


    赵公子喃喃:“是嘉成县主,我曾有幸听闻,难逢对手。”


    琴声即将落败。


    关梦生当场跳脚:“她们以多欺少!”


    裴关山放下酒杯,眼角是被酒意晕染的红,伸出手,声音沙哑:“萧。”


    下人立刻送上萧。


    裴关山走到船舱外,萧声起,与琴声应和,京城双杰,联手与对面两人斗乐。


    ——视觉、听觉盛宴。


    容昭十分享受,又倒了一杯酒。


    裴钦坐在她的身边,抬手挡了下,眼神含笑,“这酒烈得很,你已经醉了。”


    “醉了便醉了,好久没醉了。”容昭倒是浑不在意,笑着一口喝下。


    裴钦无奈地摇摇头。


    对面,琵琶声落,但胡琴声起。


    “是周家小姐,周家小姐的胡琴一绝,今日她们是非要压我们一筹吗?”有人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们人多势众了!”


    外面,嵇琴声起。


    笛子、萧、琴、琵琶、胡琴、鹧鸪、笙、二胡……


    湖上斗得热闹。


    容昭看向裴钦:“你不去?”


    裴钦笑道:“你既想听,我便去。”


    说完,他让人上了鼓。


    容昭微微诧异。


    鼓声一响,湖上更加热闹了,难得有这种盛宴,容昭听得一脸享受。


    张长言磨磨蹭蹭走过来,坐在她的旁边。


    两人中间起码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容昭是有些醉了,眯起眼睛:“张三,你到底怎么回事?”


    张三抿了抿唇,半晌才粗声粗气:“你离裴钦远点。”


    容昭声音慵懒:“那是五皇子。”


    张长言:“就是因为他是五皇子!”


    他瞪了容昭一样,咬牙切齿:“不要以为都是男人就没事,我告诉你,裴钦指不定怎么想的,你小心被他害了名声。”


    “你怎么怪怪的?”容昭看向他,随即给他倒杯酒,难得真心说了句,“你要是真遇到什么事情,说吧,我帮你。”


    张长言跟着容昭不短时间了。


    容昭时常欺负他,但也很照顾他。


    尤其是今日这一句“我帮你”三个字,说明无论是什么事情,哪怕不好的,她可能都会出手,这是真的将他当成朋友。


    张长言眼眶莫名一红,喃喃:“你帮不了我。”


    说完,他伸手接过那杯酒,一口灌下去,再抬头,认真看着容昭:“我真没什么事,元宵快乐。”


    容昭眯着眼睛看他,嘟囔一句:“元宵,快乐。”


    说完,她继续喝酒听音乐。


    张长言深深看她一眼,眼神复杂。


    容世子风光霁月,风度翩翩,是京城最受欢迎的郎君。


    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祸害自己也罢了,若是祸害了容昭……


    他随即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将身体挪开些,与容昭保持更远的距离,一杯一杯酒喝下去,将佳酿喝成水。


    外面斗乐还在继续,但加入的人多了,乐声就有些混乱。


    一会儿是合、一会儿是斗。


    他们倒是自娱自乐,两艘船上的人都玩得开心。


    裴承诀和裴关山、裴钦、关梦生、张长行陆陆续续回来,他们之前就有些酒意,又玩了一会儿,此时更是酒意上头。


    张长行一回来就咋咋呼呼道:“阿昭,你怎么不展示一下?”


    容昭摆手:“我不会这些。”


    张长行:“我才不信,你就是想一个人喝酒是吧?”


    说完,他举起酒坛给几人倒酒,“五殿下,裴世子,承诀,都喝,别让这两个躲在船舱里面的人偷偷喝完了。”


    裴承诀只是无奈笑笑。


    容昭也露出笑容,她转身趴在栏杆上,吹着夜风,听着外面各种乐器之声,难得的心情宁静与放松。


    船在湖上慢悠悠荡着。


    上面的人意气风发,欢声笑语,岁月静好。


    半醉的容昭看着湖里倒影的船身,却清楚这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们只是暂时将纷争抛在岸上。


    上了岸,如同新年宫宴一样,又是腥风血雨的争斗。


    从来皇位更迭,都是踏着骸骨与鲜血。


    这份岁月静好背后是暗潮涌动,悠闲生活,摇摇欲坠-


    亥时。


    几乎大半人都喝醉了,已经倒下的人被小厮带回府,还立着也都有了酒意,摇摇晃晃下船。


    “还好吗?要不要扶着你?”裴钦伸出手。


    张长言已经先容昭一步将手放在裴钦手上,露出两排大白牙,“五殿下扶一扶我吧,我也喝醉了。”


    裴钦咬牙。


    旁边,裴承诀和裴关山看得好笑。


    容昭没让任何人搀扶,自己从船上下去了,岸边的风一吹,整个人都似乎清醒不少。


    今日没有宵禁,这个时候的岸边依旧热闹。


    有一夫妻在卖莲花灯,叫卖道:“卖花灯嘞,放入河中可以许愿!”


    河边,有几个百姓正在放莲花灯。


    容昭走过去,掏出碎银,“给我一盏。”


    “好嘞!”女子爽快应道,在接过钱时看清楚她的模样,当即摇头,“容世子!是容世子!这盏莲花灯、莲花灯送给你,不,不要钱。”


    她似乎很激动,眼眸中是惊喜也是感激,语无伦次。


    容昭在无形当中,已经帮过很多人。


    而他们始终记得容世子。


    容昭摆摆手,没有收回她递出来的钱,只笑道:“花钱买东西,天经地义。”


    “多了——”


    “不找了。”


    容昭已经快步走到河边。


    裴承诀几人好奇地跟着她,看着她蹲下,小心翼翼用火折子点燃莲花灯。


    关梦生瞪大眼睛:“阿昭,你竟然相信这个啊?”


    容昭头也不回,蹲在地上,虔诚地将那盏莲花灯放在河水中,因着喝醉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愿望太过强烈,什么都想信。”


    话音落地,她的手轻轻松开。


    莲花灯顺着河道飘远,她一直望着那盏灯远去,侧脸在灯笼的映照下,半明半暗。


    裴钦站在她的身后,低声道:“阿昭,你的愿望是什么?”


    大概是酒意渐浓,大概是今夜太美好。


    大概是身后裴承诀、裴关山、裴钦、关梦生、张二和张三六人,都是她可以放心的人……


    容昭望着远去的莲花灯,喃喃:“愿我亲朋皆在,愿岁岁年年如今,愿海晏河清,愿百姓安居,愿人人,生而平等。”


    身后,酒意中的几人霎时间清醒。


    五个愿,前两个是他们所有人的愿望,中间两个,是容昭的格局,最后一个愿……


    裴关山厉喝一声:“阿昭!莫要胡言!”


    他在呵斥容昭,却紧紧盯着裴钦。


    然而裴钦比他还要紧张,他呼吸急促,下意识转身扫过身后众人,眼神犀利:“阿昭喝醉了,醉酒胡言而已。”


    裴承诀轻声道:“我们什么都没听到,过了今夜,也什么都不会承认。”


    裴钦松了口气。


    张长行和张长言是同样的反应。


    关梦生还有点懵,震惊在容昭的话中,他喃喃:“阿昭,你这愿望可真是宏大,难以……”


    “住口!”张长言冷声道。


    关梦生立刻捂嘴。


    河边的容昭缓缓站起来,转身看向他们。


    她轻轻笑:“是我胡言,喝醉了。”


    关梦生摆摆手,不在意道:“放心吧,就是醉酒的一句胡话,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容昭露出轻轻浅浅的笑容。


    裴钦、裴承诀和裴关山都是聪明人,三人深深望着她。


    她口中说着喝醉了,可立在那里,如松如柏,脊背挺直,眼眸深不见底,眉心一颗红字,又让她显得高不可攀。


    那不是喝醉了,那是她真心的愿望。


    到底要怎样的经历,又要怎样思想,才能有那样的愿望?


    这一刻,他们像是第一次认识她,却又像是——她一直如此。


    这便是阿昭,安庆王世子容昭-


    正月十六。


    元宵节大醉一场,之后又忙碌了起来。


    正月十六云容工坊正式招人!


    那些想要寻一份谋生职业的人,早早便等在云容工坊门口,神情忐忑。


    方婶子喃喃:“也不知道云容工坊招多少人,会不会要我这针线活差的……”


    旁边,一女子闻言,安抚地笑了笑:“我针线活也很一般,不怕,不要也不过是白跑一趟,没关系的。”


    方婶子还是紧张,再看周围,竟然有近百人!


    她便越发觉得自己聘不上,踌躇不安。


    其实女子也很紧张,但还是低声安慰:“别着急,等下就知道能不能聘上,报纸上说了,要招许多人的。”


    “可这里人也太多了。”方婶子直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调剂和铺垫内容,马上走剧情了。


    第94章 送衣(加更)


    这时,云容工坊的大门打开。


    邓嫦南和容香惜走了出来,霎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忐忑又紧张地看向她们。


    容香惜看向邓嫦南, 露出笑容。


    邓嫦南点点头,而后扬声道:“云容工坊今日招人,只要手脚麻利、能吃苦、会简单绣活、人品端正的女子即可。”


    下面的人一惊。


    ——竟然不要求绣活很好吗?!


    云容工坊的这个要求几乎是所有来应聘的女子都能满足的,这并没有让人放松, 反而越发紧张。


    要求越低, 竞争就越激烈。


    邓嫦南:“另,因着云容坊注重质量, 所以是月银制,每月月银一两银子,若是踏实干活,还有三钱奖金, 每月评选三位最优员工, 再加五钱赏银!”


    方婶子:“!!!”


    一两银子对女子而言已经非常难得, 若是再加上什么赏银, 还可能一两三钱到近二两银子!


    这样的薪酬真的太少见。


    方婶子乍然间是惊喜,随即便隐隐担忧。


    这么高的月银,恐怕一些擅长做绣活的女子也会来, 岂不是更不可能聘上自己?


    她这样的,怎么可能拿到这么高的月银?


    方婶子很担忧,再看旁边小娘子,原本还算沉稳,此时也跟着一起担忧, 眼神忐忑不安。


    她叹口气,抬手拍了拍小娘子。


    两人都觉得自己聘不上, 失望地依靠着。


    然而,前面邓嫦南扬声道:“云容工坊招第一批员工,一百人。”


    方婶子:“!!!”


    她再次瞪大眼睛,旁边女郎同样瞪大眼睛。


    她们这里人多,可云容工坊竟然要一百人,这里是绝对没有一百人的,而且,她们也一定不是最差的两人。


    两人激动地对视一眼,难掩兴奋。


    前面的人同样哗然,很是不可置信。


    有一女子小心翼翼问道:“真的要招一百人吗?”


    容香惜扬声笑道:“这京城云容工坊如今才初创,才刚刚建了一部分起来,确实只要一百人,但后面还在扩建,等你们熟练上手,就能再招人。”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她们哪里是觉得一百人太少,分明是觉得太多!


    可听云容工坊的意思,以后不单单是一百人,他们还会招更多的人。


    所有人都很震惊。


    邓嫦南喃喃:“容昭说服皇后,说服我们,联手建这云容工坊,本身就不仅仅只是为了生意,也是为了让天下生存艰难的女子,有一份生活的保障。”


    “所以,你们且放心,只要你们认真在这里干活,云容坊就会一直让你们干,直到你们自己想离开。”


    方婶子听到了,当即红了眼睛。


    旁边,女郎手握紧成拳,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这世间观察到她们艰难的人太少,愿意给她们一份保障的更是从未有过。


    从去年到今年,容世子真的做了太多。


    容昭两个字,就已经让她们安心。


    容香惜笑道:“你们且随我进来,我们开始简单的面试。”


    站在外面的女子立刻跟了进去,踏入云容工坊大门。


    她们背影坚定,在迈入大门的那一刻,似有所感——


    从今天起,她们的人生将发生改变-


    方婶子回去的路上脚步轻快。


    才刚刚进村,便见刘姐站在院中,眺望着她这个方向。


    见她回来,刘姐立刻出来,急道:“怎么样?云容工坊要你吗?”


    方婶子重重点头:“要,已经签了契书。”


    她的手紧紧捂着怀中那张纸,像是捂着全世界。


    刘姐当即露出笑容,松了口气,“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月银呢?月银多少?”


    方婶子笑容越发灿烂:“不低于一两银子,若是急用钱安顿家里,可以先支取一两银子的月钱,我已经支取了。”


    刘姐倒吸一口冷气。


    村中许多人出来看热闹。


    便是方婶子婆婆也拄着拐杖,带着孩子出来。


    刘姐见到她,扬声喊道:“李婶!方妹子聘上云容工坊了,以后有一分稳定的收入,月银一两呢!”


    老太太闻言眼眶一红。


    方婶子赶紧上前去搀扶她,老太太哽咽着说:“是我家对不住你,那个不孝子死了,让你一个人承担,我都恨不得我死了不拖累你……”


    方婶子急了:“娘,别乱说,你没有拖累我!”


    她突然发现,好像自从丈夫死后,婆婆就吃得很少……


    方婶子瞳孔一缩,甚至声音都有些颤抖:“娘,根子已经走了,你不能,你不能……”


    老太太抹了把眼睛,抓住她的手点头,声音激动:“我好好吃饭,我不死,你如今有了地方干活,我得帮你把狗儿养着,你且好好去云容工坊,狗儿我会养好的。”


    她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爷。”


    方婶子破涕为笑:“是感谢容世子……”


    老太太赶紧又道:“感谢容世子给我们家一条活路。”


    村里面也有许多人出来听,当即议论起来——


    “这云容工坊倒是个好去处啊。”


    “是呀,月银给得不低,可惜我要带孩子,没办法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招人?”


    “你要去?”


    “我家大女儿可以去。”


    “哦对,你大女儿是可以去,她那个夫家就是狼窝,以后待在云容工坊,也避一避那个狼窝。”


    ……


    京城某个巷子中。


    一妇人从外面回来,才刚刚走到巷口,就看到一群人坐在树下,听着人读报纸,手上做着活计。


    见到妇人,便有人问:“永娘回来了?听说你去了云容工坊,怎么样?”


    永娘婆婆带着孩子,闻言抬头,“她那绣活,怎么可能聘上?”


    永娘笑了笑:“聘上了,云容工坊要一百人。”


    “这般多?早知道我也就去了!”有人惊呼。


    其实,真正山穷水尽的,今日都去了,只有她们才会逮着一个希望就不敢放弃。


    今日去的,要不有魄力,要不山穷水尽。


    永娘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那婆婆神情有些复杂,报纸也不听了,带她回去,仔细询问。


    “你真被聘上了?”婆婆问。


    永娘点点头,将契书拿出来,同时又道:“可以提前支取一个月月银,不过我想着家里还没有山穷水尽,就等做完一个月活计再领。”


    婆婆点点头:“容世子的工坊,倒是不担心。”


    顿了顿,她又说了句:“容世子肯收你,还给你这般高的月银,你要好好干活,如果被赶出来,我可以不会饶了你!”


    “知道了,娘。”永娘应下。


    ——她怎么可能不好好干活?


    ——那是可以改变她人生的机会。


    当晚,永娘照例打水去给婆婆洗脚,婆婆却摆摆手:“放那儿吧,你明日还要去干活,今晚早点睡觉,别耽误了明天活计。”


    永娘知道,婆婆是怕她丢了每月一两月银的活计。


    但她还是笑着放下盆子,离开婆婆的房间。


    第二日晚,永娘没有再去伺候婆婆,而她婆婆也没有骂她。


    永娘知道,那一两银子的月银,是她的底气。


    在云容工坊上班的第二日,云容工坊管中午一顿饭,吃得很好,永娘没舍得全吃完,剩下一个饼子带了回来。


    孩子很高兴,婆婆什么都没说,只吃饭时,亲自把饼子热了。


    在云容工坊上班的第五日。


    婆婆说:“家里不缺那一个饼子,别为饼子把一两银子的月银丢了,你自己中午吃饱些,好好干活。”


    第六日,永娘没有再带饼子回去,依旧吃上了热饭。


    第七日,丈夫问了问云容工坊的活计,问她辛不辛苦。


    第八日,她回来稍稍早些,婆婆也没有让她帮忙做饭,反而让她带着孩子出去玩一会儿。


    第九日,永娘回来时带了一盒糕点,她们已经熟练上手,且出了一批衣服,这是云容工坊发给她们的福利。


    婆婆今日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晚上一家人吃着糕点,永娘问怀中的孩子:“甜吗?”


    孩子高兴应道:“甜!”


    婆婆将糕点推到她面前,皱眉:“你吃些,别都给他们。”


    永娘拿了一块,又推回去,对婆婆道:“娘,你也吃。”


    婆婆顿了顿。


    其实,她婆婆也不是特别坏的一个人,当生活太苦,没有一点甜,有人就会逐渐变得刻薄,来发泄生活的苦。


    而一旦对一个人有了偏见,就很难再发现她的好。


    当生活在欣欣向上,苦中有甜时,人也会逐渐放下偏见,发生一些改变。


    这就是生活。


    还能缝缝补补,就还是一块完整的布。


    若是缝补不了,就要如同她们工坊的那些碎布条一样,彻底丢弃-


    正月二十五。


    距离云容工坊开张已经十天,一开始报纸上写招一百女子,许多人还议论纷纷,后来又被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便没多少人注意他们。


    裴承诀他们近日都挺忙,难得今日被容昭邀请喝茶。


    刚刚进入雅间,裴承诀便笑道:“难得,你竟然主动请我们喝茶,你最近不忙了?”


    裴关山面无表情走进来,“说吧,你要干嘛?”


    随后,张长言也到了。


    容昭露出笑容,先给他们倒茶,而后笑道:“还真没有事情,也不干嘛,就是请你们喝杯茶,顺便给你们一人送一套云容坊的衣服。”


    三人神情古怪。


    容昭拿出衣服,三套完全不同风格,但是都特别好看的衣服。


    裴承诀看看衣服,怀疑地看向她:“你们云容坊的衣服难买得很,这月的十件还没送出去,就有人等着下月一日抢订,你怎么突然送我们?”


    裴关山翻了翻衣服,没看出什么问题,反而还挺好看。


    虽不如之前云容系列华贵、精致,但也绝对是非常好看的衣服。


    裴关山就更加狐疑了,“你缺钱了?”


    容昭摇着扇子,一派悠闲,“放心,我就算缺钱,也不会找你们。”


    三人:“……”


    ——说他们穷呢,有点扎心——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一键开启嘲讽技能。


    三人:扎穿孔了!


    明天见呀,啊啊啊,感谢你们的支持!!


    第95章 进程


    见他们三人神情古怪, 始终怀疑地看着自己。


    容昭无奈:“你们在担心什么?难道我不会没事找你们喝茶吗?”


    裴关山声音幽幽:“不会。”


    裴承诀凉凉接道:“你太忙了,没事不大会想起我们,一般是先因为什么事, 再联想到我们。”


    容昭:“……我是那种人?”


    裴关山面无表情:“你是。”


    裴承诀毫不迟疑:“你是。”


    容昭:“……”


    沉默过后,她神情依旧十分淡定,叹口气,摆摆手:“唉, 我本好心送衣服, 你们竟然如此误会我,真是伤害我这颗真挚而脆弱的心啊。”


    她拉长声音, 似乎十分幽怨。


    二裴同时皱眉,故意摆出嫌弃脸,眼神却很无奈。


    张长言看着衣服,突然插话:“这是你那云容工坊做出的衣服?”


    容昭倒是不否认, 点头:“是呀, 云容工坊第一批衣服出来, 我就立刻给你们送来, 让你们免费穿,尺码也都是最适合你们的,还不满意?”


    她眨巴眼睛, 一脸无辜。


    裴承诀神情越发古怪,“满意倒是挺满意,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裴关山十分赞同。


    张长言无语,他好像看出容昭的目的了……


    京城双杰虽然还没看出问题,但却凭借着对容昭的了解, 深感其中有诈,可一时之间, 又不明白哪里有问题。


    衣服是白送给他们的,不要钱。


    衣服很好看,就算售卖估计也不便宜。


    似乎没问题?


    容昭:“来来来,喝茶,明儿穿上新衣服出来,我请你们吃饭。”


    三人表情越发复杂。


    第二日。


    虽说怀疑容昭有诈,但确实没看出会有什么损失,三人还是换上新衣服,去福禄轩吃饭。


    ——容昭今日请的还是福禄轩!


    要去福禄轩,必要经过风华街,三人身上的衣服好看,于风华街上,很是引人瞩目,夸赞声不断。


    这一天容昭真就老老实实请他们吃了一顿,虽然只是二楼,但绝对算是“斥巨资”。


    没发生任何意外。


    容昭也没说让他们帮什么忙,似乎真就单纯请客吃饭。


    吃完饭,还与他们散步,在京城玩了大半天才散场。


    玩时很开心,玩后深思的裴承诀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关山:“凭借我对他的了解……这里面一定有诈,至于什么问题,可能还要再看看。”


    张长言不想说话。


    这一日,京城许多人都在议论几人——


    “今天看到容世子与裴世子、裴二公子,还有张三公子在外游玩。”


    “我也看到了,他们身上的衣服真好看,是云容系列吗?”


    “不是,他们没买云容系列的衣服,但肯定也是云容坊出品。”


    “唉,真羡慕他们,能穿那样好看的衣服,也不知道能不能仿一仿。”


    ……


    有京城世家子酸溜溜道:“容昭都给他们三人送过一次衣服了,怎么还给他们做?我平日里对他也挺好,怎么不给我做啊?”


    第三日,正月二十七。


    京城突然开了两家店,挨着的两个上下双层大商铺,正式开张。


    一家云容坊女装。


    一家云容坊男装。


    鞭炮声后,吆喝声响起——


    “云容坊开张啦,今日购买衣服,全部九折,全部九折!!”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裴世子同款男装!一模一样!”


    “想不想拥有裴二公子身上的那套衣服?云容坊,等你来买。”


    “什么?要张三公子身上那套?有的有的,全都有!”


    “不要挤啦,排队排队,衣服很多的。”


    ……


    两家铺子一开张,当即便火爆京城。


    那可是云容坊出品!


    云容坊哎。


    衣服极为好看,还有京城双杰和张三公子的广告效应,尤其是同款,顷刻间销售一空。


    许多人都坚信,自己穿上也一样好看。


    铺子分成两层,第一层是卖给普通百姓。


    衣服质量要稍稍差一些,做工、布料,都没有上一层精致。


    可款式类似,价格便宜,很受百姓青睐。


    楼上一层则更受世家公子、小姐喜欢,款式繁琐些,什么价格的衣服都有,还有搭配的首饰,可以随意购买、随意组装。


    刚刚开张,两家店就人山人海,许多马车停在外面等着。


    而一旦进入,就恨不得将里面的各种款式都来一件,搬空云容坊。


    “这一件我先看上,我要!”


    “我比你先看上好不好,我远远就看中了,正准备结账呢。”


    “不要抢不要抢,有很多件,这里还有几件一样的,客人快来挑选尺码。”


    “怎这么多?竟还一模一样!”


    ……


    茶楼。


    从上往下看,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穿上“裴承诀同款”,在风华街来来回回溜达。


    裴承诀无语地收回视线,看向容昭:“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请我们喝茶、吃饭,原来是为了借我们卖衣服啊。”


    这家伙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容昭露齿一笑,给他们倒茶,眨巴眨巴眼睛,依旧一脸的无辜,“哎呀,别这么说,你们也不吃亏嘛。”


    裴关山面无表情:“是不吃亏,但失望,还真以为你突然转了性,对我们这么好……”


    裴承诀:“说吧,怎么补偿。”


    三人看着她,死亡凝视。


    容昭试探:“要不以后云容坊有什么新款式,先给你们穿?”


    三人:“……”


    张长言无语:“你就可着我们三只羊薅?”


    “没办法,谁让你们最好看呢?”容昭眨眨眼睛,真诚道。


    “咳咳。”裴承诀有些不好意思,“行吧,反正不用花钱买,以后我们的衣服,你这云容坊全包了。”


    “没问题。”容昭答应十分爽快。


    张长言恨恨道:“待会儿吃饭你请客。”


    “没问题。”容昭依旧答应爽快。


    有人勉勉强强才愿意当这“模特”,帮着试穿衣服。


    有人却非常想要当这试穿衣服之人。


    当天下午,张二找上门,强行让容昭答应以后也包揽他的衣服,临走穿走一套不说,还给他哥张大也顺走一件。


    容昭无语:“你们可真是不客气。”


    张长行欢快离开,留下一句:“阿昭,一日见不到福禄庄分红,咱们一家三兄弟就都靠你养着,下次请客记得叫我。”


    与容昭相处越久,脸皮越厚。


    吃大户,不丢人。


    容昭:“……滚。”-


    云容坊在预料当中的火了。


    确实如同容昭之前所言,有钱人是不介意箱子里面衣服足够多,像宫中贵人,许多甚至一件衣服穿一次就丢了。


    所以,衣服精致、奢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好看。


    好看的衣服还不算贵,那不是可劲儿买吗?


    云容工坊的女工们原本还担心卖不出去,后来发现供不应求,顿时松了口气,彻底放心,带着笑踏踏实实干活。


    她们制造的一批又一批衣服,运往两家铺子。


    云容坊开张是正月末的事情。


    因此,整个二月各家公子、小姐的聚会特别多,都是为了秀身上的衣服。


    云容坊款式很多,他们虽然会穿同款,但不至于一个宴会同款太多,毕竟有些人适合宽松,有些人适合显身材,有人适合浅色,有人适合深色……


    “你也买了这件衣服?我也买了,今日没穿出来,不过我买的是蓝色。”


    “我觉得这件绿色的更衬我,你看我搭配的头饰如何?”


    “好看,你这外纱也配得好!”


    “这是云容坊另一件衣服上的外纱,我觉得套在这件衣服上更好看。”


    “你看我身上这件,我让绣娘改了改,更好看了吧!”


    “还真是,这个改得好,你若是不说,我都没看出来咱们这是同款。”


    ……


    男男女女们聚在一起,话题就多了。


    一会儿是搭配,一会儿是哪些款式好看,最近流行什么颜色……


    聚会当中,穿着云容系列衣服的人注定是最引人瞩目的,毕竟云容系列,确实与其他衣服不是一个层面,独一无二。


    但因着其他人也都有好看的衣服,不至于都干巴巴看着罕见的云容系列流水口,让宴会无趣。


    云容系列就十件,能穿上的真没几个。


    聚会中。


    最独一无二的云容系列买主高兴。


    虽然比不得云容系列,但同样有好看衣服的其他公子小姐也高兴。


    云容坊衣服供不应求,工坊扩建,又招了一批女工进入工坊,女工们高兴。


    百姓们没法如同那些世家公子小姐、豪绅富户一样时常买云容坊的衣服。


    但一楼不算贵,稍稍攒点钱,也能给家中小辈买上一件。


    百姓同样高兴。


    刘家。


    丫鬟给刘婉君换衣服,声音轻轻:“小姐,明日还穿云容坊的衣服吗?”


    刘婉君点头。


    另一个丫鬟笑道:“云容坊的衣服是挺好看的,小姐穿上更好看,每次小姐买了衣服穿上,不多久,就会有许多人去买同款,但还是我家小姐穿得好看。”


    刘婉君这样的存在,与她穿同样的衣服,确实令人期待。


    况且,她穿上是真好看。


    丫鬟忍不住笑了笑,“小姐真是喜欢容世子……的云容坊。”


    刘婉君睨了她一眼,丫鬟赶紧噤声。


    小姐如今威压越甚,便是老爷和夫人都时常听小姐的,刘府如今上上下下,都敬着小姐。


    她们这些丫鬟可以玩笑,但当刘婉君不想听时,她们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两个丫鬟最得刘婉君信任,偶尔会帮她送信,自然知道她和容昭会有书信往来。


    其中一个丫鬟从不多问,另一个活泼些的,总是觉得她与容昭还有可能。


    ——会有这样的期待很正常,这京城,谁不想嫁给容昭?


    刘婉君轻轻叹口气:“我穿云容坊衣服不单单是支持容世子,也是支持云容工坊,你们只看到云容坊的好生意,没看到云容工坊又招了一百女工。”


    那背后是两百个女子的未来。


    两个丫鬟一怔。


    刘婉君轻轻喃喃:“容世子是有大抱负之人,所思所想,皆是助人。”


    多少人因为容昭有了生存下去的可能?


    多少人因为容昭改善生活?


    容世子一直在从商,可除了狭隘之人,除了与她作对的人,谁会去说容世子逐利?


    皆因他们都能感觉到,她所行之益。


    刘婉君想,便是她和容世子的书信往来,也是容世子教她更多。


    容昭总是很有耐心。


    如何谋划、大局观、如何看得更远、如何巩固地位……每当她有些跑偏时,容昭总能立刻纠正。


    容世子已不单单是她心上之人,还亦师亦友,是她终生的目标。


    此时。


    容昭正在云容工坊与邓嫦南谈话。


    邓嫦南虽然是大理寺卿夫人,可她在云容坊做事时,一直将容昭当成老板、当成上级,两人配合默契。


    邓嫦南说道:“有许多外地人想要大批量购买云容坊的衣服,包括江南郭家的郭川,也有小商贩买了云容坊的衣服送到其他州郡去卖高价,我们要建第二个云容工坊吗?”


    云容坊的衣服好看毋庸置疑。


    在京城大火的东西,去到其他州郡一样能大火,外地有钱人可不少。


    那些商贩买走许多衣服,运到外地,直接就是高价出售。


    让中间商赚点差价没关系,但问题是一家云容工坊已经支撑不起,势必要建第二个工厂,去庇佑第二个地方的女子。


    容昭点头:“建是一定要建,而且还要尽快,我们有钱,只差负责工厂的人。”


    邓嫦南迟疑。


    容昭露出笑容:“负责工厂的人我已心中有数,常在外跑,恐怕需要一名有责任心的男子,辛苦邓夫人帮我好好镇守京城云容工坊。”


    邓嫦南闻言,看向容昭,满眼笑意。


    她是大理寺卿夫人,终究不好出京去开云容工坊,京城的事情她脱不开手,正不知道如何与容昭说,对方就已经主动提出。


    果然是七窍玲珑心的容昭。


    “至于云容工坊的建设路线,还是延续前面福禄轩和福禄庄、报社吧,可以跟着团团一起铺向大雁朝,有前面成熟的几项产业,也能罩着后面一些……”


    两人继续商量着云容工坊的后续问题。


    等到商量完,已经是下午。


    容昭坐着马车离开,视线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思索着接下来的新计划。


    云容工坊结束,就该下一步了。


    这时,她突然看到张长言。


    “张三。”马车停下,容昭喊道。


    张长言下意识就想跑,但又猛地刹车。


    他上次已经决定如以往一样对待容昭,根本不需要再特意躲着容昭……


    “你跑什么啊?上来。”容昭继续招呼。


    张长言闻言,转身,磨磨蹭蹭过来,爬上马车。


    容昭看着他。


    张长言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粗声粗气:“干嘛?”


    容昭:“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


    其实还成熟了很多。


    之前的张长言总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还很有些少年意气,张扬冲动。


    这段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就沉淀下来。


    张长言蔫头耷脑:“我爹也是这么说的……”


    容昭:“我不想当你爹。”


    张长言:“!”


    他立刻瞪向容昭,咬牙切齿:“你也生不出我这么大的儿子!”


    容昭抬手拍了他的脑袋一下,笑了:“这还差不多,年纪轻轻,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着都别扭。”


    她刚刚分明只是逗他。


    张三被拍得一愣,随即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知道啦。”


    他扒拉过桌上的糕点,没好气道:“你找我啥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容昭挑眉。


    张长言微笑。


    容昭:“好吧,是有点事情,你待会儿配合我一下,接下来一个月的伙食我都给你包了。”


    张长言惊讶:“还有这种好事?”-


    两个时辰后。


    郭川热血沸腾地从福禄轩离开,容昭和张家三公子送他上马车。


    郭川激动:“容世子且放心,如今我也是云容坊的股东之一,自然要不竭余力帮忙,我会尽快选好工坊地址,督促云容工坊和云容坊分店的建设。”


    他长长叹口气,满脸感叹:“今日与容世子一谈,郭某只觉三生有幸,实在是受益匪浅。”


    容昭含笑:“辛苦郭兄,也是郭兄有见识与才干,所以才愿意和我合作。”


    郭川被夸得下意识挺直脊背,眼神骄傲激动。


    他当然有远见。


    容世子所做之事都影响深远,他如今也算是搭上容世子的大船!


    容昭又道:“我五姐是云容坊负责人之一,她会与你一道去,主持云容工坊建设和招工,麻烦郭兄帮我照顾五姐一二。”


    郭川将胸脯拍得直响,“没问题,我也十分敬仰容家五娘。”


    等到他离开后,张长言深深看向容昭:“你当初就是这么忽悠我们三兄弟,也是这么忽悠四大亲王、三位皇子和团团股东吧?”


    容昭看向他,眨了眨眼睛:“这能是忽悠吗?这叫共建美好未来。”


    她抬手,拍了拍张长言肩膀,真诚感叹:“往日没发现,张三兄竟与我这般默契,实得我真传。”


    张三现在确实有点像她,尤其是刚套路郭川时,他已经不单单是捧哏的了。


    张长言:“……”


    他突然沉默。


    因为他发现,自己不仅每次都看出容昭挖的坑,现在还能当托帮着挖坑……


    难道自己也变坏了?


    不,怎么可能。


    生意上的事情,怎么能是挖坑呢?


    分明是互利共赢!


    张长言微微笑,总结:“你说得对,我们这是共建美好未来。”


    容昭心满意足,颔首:“张三兄在思想上,果然与我英雄所见略同。”


    张三:“……”


    他突然觉得他的思想已经不干净、不纯洁了!


    容昭抬脚离开。


    张长言赶紧跟上,抱怨道:“利用完你就扔啊?说好的管一个月饭呢?”


    容昭:“福禄轩,记我账上。”


    张长言跟着她上了安庆王府马车,嘟囔:“你这抠门样肯定只给我一楼的位置,不行,我得跟着你,你在哪儿吃我就在哪儿吃。”


    容昭相当无语:“你们丞相府没吃的?”


    张长言理直气壮:“那能一样吗?”


    马车在两人的叨叨声中,逐渐远去-


    容昭坐在书房,面前摆放着一张张白纸,她在上面写写画画,全情投入,十分认真。


    容屏推门进来,好奇:“你在做什么?最近不是没什么事情吗?”


    云容坊一切顺利。


    前面的福禄庄、福禄轩、团团、报社全都一切顺利,欣欣向荣,这几天算是容昭最清闲的几天,然而她天天闷在书房,不知道在做什么。


    裴承诀他们都约不出去,依旧忙得很。


    容昭头也不抬:“在写计划书。”


    容屏:“?”


    他偏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明白,完全不懂上面的内容。


    这是新生意?


    容昭从最下面抽出一张纸,垂着眼眸,声音平静:“福禄庄套住了张家兄弟,福禄轩套住四大亲王,团团套住京城二代以及百姓,报社套住三位皇子,云容坊将皇后、宫妃以及所有女眷囊括其中……”


    她边说边写。


    最后,笔顿住,她的声音沙哑:“我在算何事能公布身份……”


    永明帝身体越来越不好,夺嫡斗争越发激烈。


    她的进程必须加快。


    如今,只剩下最后且最难的一步。


    容屏一惊,差点跳起来,语气急切:“你不要心急,那可是欺君大罪,满朝文武都还看着,总有人想要你死,想要安庆王府死!”


    这个时候爆出来,比一年前自然情况好些,可也绝对会伤筋动骨。


    容昭喃喃:“是呀,满朝文武,所以,我需要一个将满朝文武都拉进来的生意。”


    她提笔,在“满朝文武”四个字上,写下一个新的名词:“所以,我的下一位投资人只能是他,套住他,才能套住满朝文武。”


    她的声音平静而从容,脊背挺直,是自信,也是一无往前的豪赌。


    容屏看过去,容昭在满朝文武之上只写了两个字——


    皇上。


    而此时,她给“皇上”二字,画上了一个圈。


    纵使知道容昭胆大,容屏依旧心惊。


    他倒吸一口冷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女装进度:90%


    新副本开启啦!


    第96章 真相


    容昭说要加快进度不是没有根据, 朝堂如今风波不断。


    谨王整个一月都还在马州赈灾,明明最严峻时期已经过去,按理来说, 他应该回京,但他一直待在马州协助灾后重建。


    只每三日给永明帝上一封折子表达关心,同时讲述马州的情况。


    他在马州待到二月不是没有作用,马州的灾情过去, 百姓们重新回归正常生活, 组织官府给百姓借牛借马,准备春耕。


    永明帝在朝堂多次夸奖谨王。


    可满朝文武都清楚, 谨王不回京真正理由是为了避开三位皇子的争夺,以及“刺杀谨王、勾结北燕”案件的后续风波。


    大理寺少卿关大人忙得焦头烂额。


    顺着从变州接回来的刺客查,证据先是指向三皇子,随后又指向五皇子, 最终, 却又挖出二皇子, 而这个时候, 刺客在大理寺被杀。


    永明帝震怒。


    关大人被杖责,戴罪立功。


    案件似乎盖在了二皇子头上,二月一日, 裴铮是被抬出皇宫的,据说额头磕破,满脸都是血迹。


    朝堂之上许多人不认可这个结论,二皇子党辩驳。


    三皇子党和五皇子党联手,要彻底压下势力最大的二皇子。


    朝上, 隔几日就有官员被撸了乌纱帽,下大狱。


    容昭不参与夺嫡斗争, 但她与京城各家公子交往密切,掌握着京城日报,朝上到底如何,她全都知道。


    容昭不知道刺杀背后的真相,也不知道勾结北燕的到底是谁。


    那対她并不重要。


    她只要让自己和安庆王府不被波及就好。


    这段时间,别说裴钦没空找容昭,就是二裴、张长知、关梦生都被牵制,只有张长言偶尔还能与容昭一道进进出出。


    她有一次见到裴承诀,対方憔悴了许多,却还是温和地対她一笑。


    二皇子一倒,荣亲王府就危险了。


    裴承诀也就没了未来。


    ——这就是夺嫡。


    二月五日,裴铮在府中养病的第五天,情况逆转。


    大理寺关大人和永明帝的人查到了杀死刺客的凶手,线索指向三皇子裴钰党的葛家和白家,永明帝下令查。


    当日,于白家家中搜出与北燕、葛家往来书信。


    这案子查到这里,重点已经不是谨王遇刺,而是与北燕的联系。


    二月十日,查到马州葛家与北燕进行铁器买卖的证据。


    永明帝大怒。


    将两大世家全族下狱。


    白家、葛家无论如何被拷打,始终没有带出三皇子裴钰,而三皇子裴钰日日进宫磕头,陈述两家是被栽赃陷害。


    二月十二日。


    永明帝下旨,诛白、葛两家全族,斥责三皇子裴钰,封一直被冤枉的二皇子裴铮为鹿王。


    一场闹剧,到这一天才正式结束。


    二皇子,不,应该说是鹿王胜,但前期折损好些官员。


    三皇子身后的世家直接倒下两个,大败。


    五皇子裴钦也不好过,三皇子元气大伤,只有二皇子封王,他的处境一下子尴尬起来。


    容昭坐在书房,久久无言。


    容屏轻声道:“与我安庆王府无关,随便他们斗吧。”


    安庆王府甚至不是保皇派,他们就是典型的不参加,容昭更是游走于皇子、朝臣之间,谁都没得罪。


    容昭扯了扯嘴角,嘲讽一笑:“一场斗争倒下两个世家,数百口人被斩首……”


    容屏看向她,神情难得严肃起来:“阿昭,你什么都好,有一颗玲珑之心,能将一切都算计进来,可是,你也有一个致命弱点——”


    他深吸一口气:“你太心软了,这才刚刚开始,往后,你会见到更多人的倒下,权利斗争从来如此。”


    他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心不够硬。


    这个“太心软”不是说她仁慈,在该心硬的时候她也不曾心软,而是她不愿意伤及无辜,更做不到将数百无辜之人卷入斗争,轻易抹杀。


    白家和葛家的当家人或许有罪,因为他们参与了夺嫡斗争,却没有胜出。


    但他们的家眷呢?


    他们家的仆从和手下呢?


    容昭対此心软。


    可朝堂斗争,多少家族因此覆灭都很正常。


    诛全族是正常的结果。


    还有诛三族,更狠一点,株连九族。


    容昭陷入沉默。


    片刻后,她声音沙哑:“我知道,所以我不参与夺嫡。”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她便知道,如今局势很像她记忆中的“九子夺嫡”,皇帝在玩平衡术,三足鼎立加一个先太子之子谨王,厮杀与斗争注定激烈。


    这就是皇权。


    容屏叹口气:“也好,如今看似鹿王获胜,可未必不会再有反转,我们安庆王府保住自己即可。”


    容昭没说话,微垂着眼眸-


    二月二十,谨王回京。


    这个时间卡得很好,刺杀事件已经结束,马州的雪灾也完全处理好。


    如今二皇子在朝上一家独大,所有人都等着谨王回来。


    二月二十二日,晚。


    容昭进入福禄轩四楼的一个房间。


    门外站了许多人守卫,但屋内只有谨王裴怀悲和一个面具男。


    当初在驿站,容昭与这位面具男见过,但她就像是没看见一般,完全当成陌生人。


    那人更像是个隐形人,只安静站在谨王身后,没有一点声音。


    裴怀悲见她进来,立刻站起来,眼睛一亮。


    容昭走到他面前,客气笑道:“不知谨王找我有何事?谨王刚刚回京,正是忙碌之时,怎还抽空找我?”


    裴怀悲抿唇,看着她:“阿昭……”


    容昭脸上始终挂着客气的笑容。


    裴怀悲声音沙哑:“你可以将我当成无名,我也一直是无名。”


    容昭看着他。


    裴怀悲同样望着她,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悲伤。


    他在马州日思夜想,回来后一脱离监管就只想见见她,看她好不好……


    可惜她近日都没出门,裴怀悲没办法远望一眼,就只能将她约出来,亲眼见见。


    他不怕她态度冷漠,就怕她带着假笑,客气疏离。


    容昭看他许久,叹口气,坐下。


    她自顾自倒了杯茶,声音淡淡:“你刚刚回来,鹿王应该正盯着你吧?”


    态度倒是不客气了些。


    裴怀悲松了口气,嘴角也微微上扬,将桌上的糕点往前推了推,“这是我在马州一百姓家尝到的一种奶糕,你应该会喜欢,还有几种马州糕点你应该也会喜欢,可惜没法保存……”


    容昭拿起一块奶糕尝了尝,确实是她很喜欢的酸甜口。


    裴怀悲见她吃了,眉眼都染上笑意,这才轻声道:“我刚刚见了关大人和孟大人,鹿王就算查到我来了福禄轩,也只会以为我见了他们。”


    在福禄轩,容昭出现可太正常。


    她绝対能掩饰自己与谨王见面的痕迹,这点容昭和裴怀悲都知道。


    容昭点点头,表示明白。


    她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她和他都相信対方的能力。


    她没问他为什么见关大人和孟大人。


    裴怀悲迟疑一瞬,轻声问道:“你……这几月还好吗?”


    容昭吃着奶糕,喝口茶,“挺好的。”


    又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裴怀悲再次开口:“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你可……有什么要问我?”


    容昭一顿。


    随即,她抬头看向他:“我问你,你都会告诉我?”


    裴怀悲立刻点头,毫不迟疑。


    容昭微微眯起眼睛,便问他:“你被刺杀肯定和三位皇子都有关,他们都想要你命,也想借你打倒另外两个。所以事发后,才会把他们三个都搅进去,我现在想知道,葛家和白家,是不是真的通敌?”


    裴怀悲摇头:“没有,鹿王想将这件事嫁祸给三皇子,皇上想対葛、白两家动手,鹿王猜到了皇上心思,就想借由这两家击垮三皇子,但三皇子将自己摘了出去。”


    葛白两家肯定不保,裴钰把自己摘出来,没让鹿王算计成功,但也损失惨重。


    他真的什么都告诉她了。


    容昭放下手上的奶糕,紧紧盯着他,顿了顿,迟疑一瞬。


    但她到底还是问出:“刺杀你的人不重要,我想知道里面的北燕人是谁的手笔?”


    裴怀悲抿了抿唇,垂眸,声音轻轻:“我自己安排的。”


    身后,一直装影子的面具男神情一变。


    他显然没想到,谨王殿下竟然连这个都告诉容昭!


    这可是能让他们多年谋划一举坍塌的消息!


    他想说话,裴怀悲抬了抬手,他便退了回去,只警惕地盯着容昭。


    容昭完全没搭理他。


    她紧紧盯着裴怀悲,声音平静:“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裴怀悲眼中的欢喜已经散去,此时全都是化不开的悲伤,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他也知道他対容昭说出真相的后果……


    她,不会喜欢。


    容昭突然笑了,“真是好算计,这是一石三鸟?其一,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在刺客中混入北燕人,三位皇子就能借此生事,斗得你死我活,你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其二,你与三位皇子有着二十年势力经营的差距,但一旦与北燕开战,你就能借机崛起,拉平差距,甚至反败为胜。”


    “其三,你打破了平衡,将水搅得更混,浑水摸鱼,借力打力。”


    她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温和:“谨王,真是佩服佩服,毕竟,先太子夺下燕云三州,绝対没人想到,先太子之子会借北燕人生事,挑起战争。”


    “阿昭!”裴怀悲急了,身体前倾,语气急切,“皇上很想対北燕用兵,北燕也不甘臣服,早晚一战,我只是……”


    “啪——”容昭将茶盏砸在地上,瓷器碎裂,发出脆响。


    她缓缓站起来,神情已经冷了下来,“皇上是想対北燕用兵,但朝臣不允许,只要用些阳谋,就能让这场仗打不起来,你却主动挑起战争,让战争提前到来。”


    战争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好处。


    只有百姓的流离失所,和边关战士的累累白骨。


    她冷冷一笑,抬手行礼:“谨王聪慧过人,昭只是一介商人,实在不想参与进任何争夺当中。”


    裴怀悲眼睛都红了,他了解容昭,知道她会生气,可他却又做不到対她撒谎。


    哪怕他知道,他说她会信。


    容昭转身离开,裴怀悲拉住她的衣袖,声音急切沙哑:“大雁朝与北燕终有一战,我只能让它发生在最有利于我的时候……”


    容昭扯了扯嘴角。


    最有利于谨王的时候,却是不应该打仗的时候。


    永明帝年迈,急功近利,储君未定,皇子之间厮杀激烈,朝局动荡,这个时候打仗,于百姓和战士而言,会多出多少牺牲?


    容昭生气也不单单是因此。


    她只是突然意识到,谨王是裴怀悲,不是无名,先太子之子,他也是个天生的政治家。


    无名一开始其实就不存在。


    就算存在过,在他成为裴怀悲后,无名也就死了。


    那晚风雪夜,她的车夫无名已死。


    容昭扯出衣袖,抬手行礼,态度恭敬:“道不同不相为谋,谨王殿下,告辞。”


    ——而她差点犯了个错误。


    ——她就算知道谨王是裴怀悲,却也总是将他当成无名,没有过多提防。


    “阿昭!”


    然而,容昭已经离开了雅间,背影坚定,头也不回-


    离开福禄轩后,容昭让车驾去了湖边,她在当初放灯之处站了许久。


    夜风有些冷,她浑不在意,只眺望着远方,一只手背在背后,眼神深不见底。


    直至快要宵禁,她才转身离开。


    回到安庆王府已经很晚。


    容屏还在等她,见她回来,有些着急:“你做什么去了?怎这么晚才回来?”


    容昭取下披风丢在椅子上。


    随后,她看向容屏,神情平静,声音从容:“父亲,你说我入朝为官如何?”


    容屏一惊,忙问:“为什么?”


    容昭垂眸,半晌之后才道:“其一,如今时局,我可以施展我的最后一步了,这一步需要说服皇上,我需要一个时常见到皇上的机会。”


    顿了顿,她声音轻轻:“其二,大抵我还是太心软,所以想要尽自己的力,少死一些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我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这一章可能会有争议,但一切都是正常走向。)


    (和我一起期待后面吧!看我们阿昭女装!)


    第97章 有钱(一更)


    容屏很心惊, 他不明白容昭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上前两步,拉着容昭进了书房,关上门, 让人守着,他这才开口:“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少死一些人。”


    容昭平静地抛下一颗大雷:“大雁与北燕要开战了。”


    容屏:“!!!”


    他倒吸一口冷气,“我知道皇上有这个意思,刺杀谨王案件中的北燕人可能就是契机, 但我以为朝臣会阻止, 他们会想办法让这场仗打不起来……”


    他转身紧紧盯着容昭:“你消息确定?”


    容昭点头:“确定。”


    她在湖边想了很多,此时冷静分析:“二皇子之所以能翻盘还被封为鹿王, 不单单是因为他被冤枉,还因为他猜中了皇上的心思,帮皇上除掉白、葛两家,皇上这是奖励他。”


    容屏皱眉。


    他在房间走来走去, 很快反应过来。


    他猛地抬头:“马州葛家铁器, 白家青州马场!!”


    三皇子背后是各个大世家, 这些世家从前朝延续下来, 盘根错节,轻易动不得。


    所以三皇子哪怕不如二皇子占了“长”,也不如五皇子占了“宠”, 依旧能与他们三足鼎立。


    永明帝一直想动世家,但动世家需要理由。


    这一次二皇子给了理由,让他有机会直接对葛、白两家名正言顺动手。


    其实,皇上这次动手明眼人都能看出有些急切。


    容屏一开始只以为是永明帝不喜世家,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为了打仗!


    就像江南郭家掌丝绸一样, 马州葛家是铁器,白家在京城, 却是青州发家,在青州有许多马场……


    这些都是打仗时重要的战略物资。


    容昭点头:“对,这才是皇上对他们下手的原因,要与北燕开战,皇上要收拢更多的马、铁。”


    看似是三位皇子夺嫡斗争,其实是永明帝掌控着结局。


    裴铮果然是个人物,早早看准皇帝心思,前期的牺牲都是为了后期的“鹿王”称号。


    至于裴怀悲……


    满朝文武恐怕都小瞧了他。


    容家是军功出身,容屏对于战事十分敏锐,眉头紧锁,眼中带着烦躁——


    “这不是最好的开战时候!皇上身体渐差,本就急功近利,三位皇子都在朝上斗得你死我活,满朝文武搅入其中,涉及到军功、战利,三派之间别说帮忙,恐怕还会扯后腿!”


    如果再早两年,永明帝压得住,起码打起来满朝一心。


    如果再晚两年,新帝登基,将朝上收拾稳妥,也能一心开战……


    如今这个时机开战,旁的不说,胜率就会少二成。


    容昭轻声喃喃:“是呀,这是最差的时机,但攻打北燕不能等春暖花开,必要在草原经历一个寒冬之后发兵,皇上是担心……担心他活不到明年二月。”


    北燕在更北边,冬季难熬,刚刚熬过冬季正是青黄不接之时。


    与他们打仗最好的时机就是冬季刚过、春季刚来,二月、三月、四月,就这三个月。


    如今已经是二月底。


    如果拖到三月底,这仗就打不起来。


    永明帝显然最近就要行动。


    容屏猛地看向容昭,瞳孔一缩,语气急切:“你既然知道马上就要开战,为什么还要入朝为官?六娘,作为容世子的欺君之罪和入朝为官的欺君之罪,你可知差别?”


    他甚至叫了容昭六娘!


    作为容世子的欺君之罪,容昭走的路很难,但也未必走不通。


    就算没走通她的路,更差一点,等新皇登基,他们安庆王府还能押注求新帝赦免。


    可若是入朝为官,那就是另一个概念。


    ——难道要史书写下,大雁朝有一位女扮男装的官员?蒙骗了满朝文武?


    欺君之罪和欺君之罪,也有区别。


    容屏的担忧是对的。


    容昭抬眸看向他,声音轻轻:“我知,但富贵险中求,局势越乱、我越重要,皇上和满朝文武就越是不敢动我。”


    “欺君之罪是大罪,可若是动我影响时局、甚至影响战局,谁敢动?这反而成了我公布身份、取下安庆王府头顶闸刀最好的机会。”


    容昭自嘲一笑。


    她指责谨王搅混水,浑水摸鱼,是个天生的政治家。


    可她也真是天生的资本家。


    她想入朝救些人,却也在算这趟浑水中她如何利益最大化……


    容昭喃喃:“是救人也是救已,父亲,我可能要带安庆王府全族博一次了。”


    容屏想反对。


    但他又说不出反对的话。


    因为他知道,容昭带着安庆王府全族搏这一次,少半才是为己,大半都是为了她刚刚说过的——少死几个人。


    容屏在书房走了很久,他扭头问她,神情认真:“六娘,你一不会打仗,没办法上战场指挥兵将,二不能左右皇上和满朝文武的心思,你如何做到影响战局?少死一些人?”


    容昭立在那里,她是女子,个子本就不高,可脊背挺直,依旧如松如柏,似能顶天立地,嘴角微微一扬,声音低哑却坚韧有力——


    “经济,经济能影响战局。”


    容屏深吸一口气,笑了:“那你就去吧,你是安庆王府世子,在襁褓中就被迫背上安庆王府,头顶闸刀。你做什么,安庆王府永远与你共进退。”


    “你母亲和白氏如今都极为信服你,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情,府上除了我们就是你五姐姐,你五姐姐更不会反对你。”


    容昭只觉心中温暖,轻轻一笑:“父亲且放心,我愿意去博,就是有胜率。从即刻起,我将竭尽全力,让这胜率为十成,护我安庆王府,我有信心。”


    容屏睨了她一眼,“前提是,你得先让皇上愿意招你入朝为官,我可不会帮你。”


    这一步,就很难。


    容昭笑而不语-


    二月二十三日。


    容昭收到永明帝送出来的消息,不,应该说是命令。


    将宦官送走后,容屏长长叹口气:“果然,真是要开战了,皇上决心已定,已不可能更改。”


    二月二十四日。


    今日报纸头版头条——惊!北燕竟行刺杀谨王之事,葛家、白家与北燕勾结,妄图指染大雁朝!北方小雀,欺我大雁无人?!


    报纸详细报道了葛家、白家通敌刺杀谨王之事,报道了北燕人在变州袭杀谨王,谨王落水,差点丢了性命。


    内容声情并茂,谁看了都生气。


    “真是欺人太甚,北燕真当我大雁朝无人?”


    “消息确切吗?”


    “当然确切,这可是大理寺的审查结果,皇上还亲口斥责,怎可能是假的?”


    “可恶,先太子拿回我们的燕云三州,他们凭什么恨上谨王?”


    “这是杀不了先太子,就杀先太子的儿子吗?”


    “还有两个世家串通,委实可恶!”


    “欺人太甚,这北燕莫不是想要犯我国土?”


    “打!将北燕狠狠打服!”


    “这口气绝对忍不下去,太可恶了。”


    ……


    容昭今日在安庆王府,但裴承诀、裴关山和张长言都来了。


    “怎么回事?你那报纸怎么报道了这件事?而且还是这样的挑事言辞!你没听到如今外面都怎么说吗?这可不好收场。”张长言急死了,一来就炮火连珠。


    容昭给他们三人倒茶,神情平静:“你们觉得我为什么敢报道?”


    张三一怔。


    裴承诀声音带着试探:“皇上的意思?”


    容昭点头,还开个玩笑:“昨日皇上卖的消息,没要报社的钱。”


    裴关山瞪她一眼,没好气道:“这什么时候,你竟然还开玩笑?”


    说完,他长叹口气:“果然,真要开战了,皇上这两年越来越固执,已经听不下去建议了。”


    裴承诀抿了抿唇,摇摇头:“鹿王恐怕早就猜到,怪不得坚持如此行事……”


    张长言:“时局要乱了。”


    四人从窗户往外看,天阴沉沉的,吹着风。


    ——风雨欲来-


    永明帝是真的着急,容昭前脚刚在报纸造势,永明帝后脚就在朝上宣布了出兵之事,六部一下子就动了起来。


    整个大雁朝上下都跟着紧张,粮价立涨。


    百官们一开始自然是阻止,然而,永明帝态度坚决,又有民间造势和正当理由,根本拦不住。


    户部开始焦头烂额筹钱,兵部整兵,整个边境都已经动了起来。


    容昭立在福禄轩四楼,遥望整个热闹的京城。


    她的视线移到远处的湖上,几艘船摇摇曳曳,她突然就想到那晚的歌舞升平,湖上才子佳人斗乐……


    再看下面,百姓们来来往往,团团外送员穿梭其中,还有一些报童在卖报。


    是让人想要留住的安宁、热闹与繁华。


    容昭手背在背后,嘴角微微扬起。


    二月二十六日。


    这一期的报纸很有意思,头版头条自然是安稳民心,说一说大雁朝的强盛,鼓舞民心,避免百姓乱起来。


    但下一版话题就很让人惊讶——


    扒一扒安庆王府容世子到底有多能挣钱?


    这个话题让人看得一愣。


    再往下看,先盘容昭福禄庄的价值,具体体现在大概的流水,以及每三月交的税,那数字很让人心惊。


    其后还有更让人心惊的福禄轩与云容坊。


    福禄轩已经开到了十五家,加起来至少价值数百万两白银!


    光是每个季度交的税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还有云容坊。


    云容坊的云容系列不提,那是每月固定的三万两白银。


    云容工坊也有不少利润,薄利多销,扣除人工等成本后,利润是不高,可架不住实在是量大……


    福禄庄是容世子带股东挣钱。


    福禄轩是容世子带四大亲王挣钱。


    云容坊则是容世子带皇后娘娘与宫妃、各家女眷。


    “点石成金”,这是这篇报道对容昭的形容,而看到报纸的京城百姓都无比赞同。


    “容世子可真能挣钱。”


    “可不是,果然是点石成金。”


    “我什么时候要是能有容世子这本事就好了?”


    “是呀,他怎么做什么都能挣钱呢?”


    “幸好容世子是个好人,不像许多商人那般为富不仁,容世子总是兼济天下。”


    ……


    百姓们都在为容昭点石成金的能力惊叹。


    然而,谨王府。


    裴怀悲猛地站起来,面色大变,“阿昭!”


    面具男拦住他,“殿下,莫要冲动行事。”


    “汤叔,阿昭她——”裴怀悲猛地收声,随即,他颓废地坐在椅子上,神情落寞。


    这内容一定是容昭自己发的。


    她想做的事情,他阻止不了,也没有资格阻止……


    裴怀悲静静坐在那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可汤先生却觉得莫名悲伤和无力。


    那晚与容世子福禄轩分别后,殿下似乎一切如常,可又似乎完全不同了。


    而此时。


    五皇子裴钦从皇子府出来,直奔安庆王府。


    第98章 入朝(二更)


    裴钦很快到了安庆王府。


    容昭就像是知道他要来, 已经等在前院,等他一到,立刻笑着将他迎了进去。


    裴钦沉着脸, 一言不发。


    容昭挥退下人,笑着给裴钦倒茶,“五殿下,你今日是怎么了?怎看起来心情不好?”


    裴钦沉着的脸瞬间变成无奈, 他看着她:“你那么聪明, 能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容昭装傻,摇头。


    裴钦指着报纸上“扒一扒”的版块, 咬牙切齿;“你看看这个,你故意的吧?你知道父皇现在有多缺钱吗?他肯定会盯上你。”


    容昭摊手,继续装傻:“那又怎么了?我资产是不少,可产业还在扩张期, 钱都又投入进去了, 我府上根本没多少钱……”


    “容昭!”裴钦拍桌子。


    外面院中, 林氏有些焦急:“怎么办?五皇子好像在发火?”


    容昭摇摇头, 带着她离开,压低声音:“不用管,阿昭能应对。”


    林氏一想也是, 叹口气,摆摆手:“也对,容昭能处理,王爷,我还有事, 就先去忙了。”


    说完就走,只给容屏留个背影。


    容屏:“……”


    ——其实林氏比他更相信容昭吧?


    而且, 她们都这么忙,容香惜甚至跑到外地去了,就他一个人闲着,口中安慰着自己,实际上干着急……


    屋内。


    裴钦瞪着容昭。


    容昭掏了掏耳朵,一脸无奈:“五殿下,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但是,报纸已经发出,我意已决。”


    她看着裴钦,很认真:“我想入朝为官。”


    裴钦的猜测成真,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拔高声音:“阿昭,你知道你什么情况吗?你若是入朝为官,除非一辈子不暴露身份,否则,这样的欺君大罪,如何能免?”


    便是他登基,他想免了,满朝文武会愿意吗?


    女子入朝为官,从未有过!


    容昭含笑:“我知道。”


    裴钦是欣赏她的,她心里有数。


    可这种欣赏是基于她是女人,裴钦一直无条件支持她,可那是他在支持他心中未来的“五皇子妃”。


    ——所以,一旦冲突,他就不可能再无条件支持她。


    裴钦气得手抖,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神十分复杂:“阿昭,你是聪明人,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入这个死局?”


    这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的。


    容昭看着他,脸上带着笑容,可眼神无波无澜,声音平静:“我若是入朝,能帮皇上多筹集些银钱,边关的这场战事,也许就能结束得早些,能少死一些人。”


    裴钦一怔,脸上的不高兴瞬间变成错愕。


    他想过很多理由,甚至想到了容昭的“权力欲望”……


    却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如此简单的理由!


    只为战争早点结束,少死一些人?


    这一瞬间,裴钦突然想到容昭元宵许的愿望——


    愿我亲朋皆在,愿岁岁年年如今,愿海晏河清,愿百姓安居,愿人人,生而平等。


    裴钦望着她,愣了好久好久。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如容昭,从永明帝决定要开战之后,他,甚至他的两个皇兄,所有人都在想如何让自己在这场战争中不损伤,如何借此压下另外两人……


    从未有人想过,要死多少人,有多少个家庭因此流离失所,多少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


    战事一起,饿殍遍地。


    他是五皇子,是储君的竞争者。


    容昭只是一介女子,但她心怀天下。


    容昭坐在对面,神情平静从容,微垂眼眸,无波无澜,似泰山压顶而面无改色。眉心一点红痣,分明是不染尘埃的谪仙人,可却又心怀天下。


    仿若这一世,真是天上之神于凡尘渡劫。


    容昭见他不说话,看着他,认真道:“五殿下,报纸已经发出,皇上和满朝文武都已经看到,我希望殿下不要阻我……”


    裴钦猛地站起来,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我一定会阻止,你知你心怀天下,施粥、捐款,随你做什么,但入朝为官,不行。”


    他顿了顿,喃喃:“你已足够危险,我不能再看着你万劫不复。”


    说完,他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容昭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口气。


    ——其实裴钦挺在意她的,可惜,他还是不相信她有能力应对一切-


    第二日大朝会。


    调兵遣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朝上天天吵成一锅粥,今天是这个事情,明天是那个事情。


    一会儿是关于战争的观点矛盾,一会儿是三位皇子党的争斗……


    朝会,是吵架会。


    永明帝又听到汇报没钱,各部行动都要钱,而且都是往多了要,户部又拿不出那么多钱,就开始扯皮。


    钱!钱!钱!


    永明帝满脑子都是这个字,随即,他突然开口:“诸位爱卿觉得,朕招安庆王世子入户部,如何?”


    众人齐刷刷看向户部尚书——徐尚书。


    这可真是……


    徐尚书是谁?


    徐铭志他爷爷啊!


    容家和徐家现在是什么关系,人尽皆知,且不说永明帝让容昭入朝的理由,就是这提议……这不是闹吗?


    徐尚书到底是老尚书,哪怕被人注视着,依旧一动不动,像是什么也没感觉到。


    有臣子便问;“皇上……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永明帝垂眸,声音平静:“我看那容昭能管钱,也能生财,或许适合入户部。”


    满朝文武瞬间懂了。


    这是太缺钱导致打上容昭这个点石成金之人的主意了。


    但他们还是想说——这不是闹吗?


    当即有官员出列,恭敬道:“回皇上,臣认为不妥,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可容世子擅长的是经营之道,而不是管钱。”


    顿了顿,他补了句:“容世子花钱还挺厉害。”


    别看人点石成金就想把人拢进来,户部是管钱,平时就是收税和拨款,又不是做生意的地方!!


    容昭会做生意,未必会管钱。


    旁的不说,那人是个典型会花钱的主,云容坊还没挣到十万两,先捐十万两。


    就这样的人让她去户部管钱,国库还能好?


    永明帝沉默了。


    下面许多人都出来反对,倒不是他们讨厌容昭,而是如今朝上局势混乱,谁知道搅进来一个安庆王府世子会如何?


    容昭那个人,出了名的能搞事。


    再想想当初她两次在朝上的“壮举”……


    算了算了,还是让她在外面好好呆着吧,他们不太想在朝上看到她。


    反对之声众多。


    永明帝没说话,显然还在纠结。


    这时,徐尚书出列,垂眸扬声道:“皇上,户部缺钱,容世子又有一身本领,臣以为,或许可以一试,许能解决户部危机。”


    满朝文武霎时间沉默。


    ——这两家是真有仇,徐尚书狠人啊。


    张丞相眼睛转了转,微笑着出列:“皇上,臣赞成,如今粮草只运走一批,粮价涨了,户部都快凑不齐下一批粮草,又不好强征苛税,是该招些有才之人入朝为官,容世子当仁不让。”


    众人:“……”


    这也是个狠人。


    从来打仗都要征税,不然钱从哪里来?


    今日徐尚书还提过一嘴,没想到张丞相转头就说不增税,不增税,还让人搞钱,这不是让容昭来解决问题,这是坑死容昭啊!


    但是,在场没人反对,全都沉默着,甚至还有不少人附和。


    五皇子裴钦已经急死了。


    此时,他便直接出列:“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永明帝点头:“你说。”


    裴钦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儿臣以为关大人等人所说有理,容世子有经商之才,可确实无管钱之才,据儿臣所知,容世子平日里并不管钱。”


    “户部不能经商,有伤我大雁朝朝廷形象,如此,容昭便无入户部之才,当务之急,还是应当考虑增税之事。”


    徐尚书反对:“容世子有范蠡之才,虽说不曾管钱,但定能管好,百姓可是送其称号——财神爷。”


    裴钦:“除夕夜容世子一言便捐十万两,而云容坊投资二十万两,也尽数投入云容工坊扩建,容昭是财神爷,可也是善财童子!”


    徐尚书继续反对:“这倒无妨,如今户部实在是没钱给他散,不如指望……”


    两人对峙起来,寸步不让。


    鹿王微微皱眉,到底出列,“儿臣同意五弟。”


    三皇子同样出列,“儿臣也同意五弟……”


    张丞相和徐尚书显然想坑死容昭,他们还是不想容昭死掉的。


    这时便要保一保。


    永明帝抬头,看了眼唯一没说话的裴怀悲,“谨王认为呢?”


    裴怀悲深吸一口气,缓缓出列。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想了许多,但最终开口,声音沙哑:“孙儿以为,应当询问容世子之意,若她愿意,可招入户部。”


    永明帝想了想,点头:“现在便去问问容昭之意。”


    他显然片刻不想等,现在就要听到消息。


    小黄门领旨,立刻匆匆出去。


    张丞相眼神失望。


    如果问容昭的话,她肯定不会同意。


    今日朝堂之上可是将她架到火上,她若是答应,进了户部,一不做生意,二不增税,她怎么搞到钱?


    而搞不到钱,岂不是说明她没有能力?


    前途尽毁。


    况且,容昭这个年纪进户部,徐尚书就是她的顶头上司,这可是仇人。


    容昭之前害得徐家摇摇欲坠,若不是徐尚书撑着,徐家已经倒了,便是如今这样,最有前途的嫡孙也已经毁了。


    ——徐尚书能不坑死她?


    张丞相等人都以为容昭不会答应,然而,小黄门回来送上的消息,让人震惊。


    小黄门:“容世子言,愿为大雁朝效力。”


    这小黄门很欣赏容昭,他去的时候,是将所有情况都说明白了,包括朝上徐尚书和张丞相所言……


    然而,容昭笑着点头,态度从容镇定,一口答应,毫无转圜。


    小黄门惊讶,满朝文武都很惊讶。


    永明帝则大笑:“好,好!”


    他询问容昭,容昭还敢应下,说明她绝对有信心搞到钱!


    虽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但永明帝十分期待。


    容昭,是有大才的。


    裴钦满脸失望,他扭头看了谨王一眼,眼神带着杀意。


    都怪他!


    他们本来可以阻止的,可谨王一句话,就改变了形势。


    裴钦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谨王却始终一动不动,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永明帝站起来:“宣容昭入宫,谨王,你亲自宣旨,封容昭为户部侍郎,明日便到户部报道。”


    众人再次一惊。


    户部侍郎!


    这可是正三品的官,哪家年轻人初入朝,直接就是三品?


    可见永明帝对她有多寄予厚望。


    张丞相与徐尚书对视一眼,都不发一言。


    ——给的越多,要的就越多。


    ——皇上已经迫不及待让容昭明日就入职,这是要她立刻弄钱。


    她又不会法术,怎么可能立刻变出钱?


    徐尚书冷笑,静观其变——


    作者有话要说:


    容昭:等我给你们露一手!


    第99章 经费


    确定给容昭授官是早上朝会, 但圣旨一个部门一个部门拟定,已经是下午才盖完章。


    容昭于申时被宣入宫。


    她来皇宫不过几次,这是第一次进入御书房。


    永明帝坐在上首, 谨王站在侧下方,除此之外,张丞相、中书舍人、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吏部尚书,都在。


    容昭进殿, 行礼。


    永明帝问她:“容昭, 你可知道户部侍郎的职责?”


    容昭抬手,垂着眼眸, 神情十分冷静:“昭知晓,定会尽心尽力。”


    永明帝露出笑容,近日缺钱搅得他睡不安宁,容昭愿意接这军令状, 自然是有些信心, 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让容昭给他搞钱。


    “谨王, 宣旨。”永明帝抬手。


    裴怀悲看了容昭一眼, 深吸一口气,微微闭眼,掩住眼中全部情绪, 而后出列,站在容昭前方,打开明黄色圣旨,朗声念道——


    “朕闻安庆王世子容昭,人品贵重, 天惠聪颖,博古通今, 创团团与工坊,惠及百姓,立京城日报,着……忧国忧民,亦有逸群之才,应以入朝堂,为国效力,今特册封为户部右侍郎。钦此。”


    大雁朝圣旨内容长得容昭脑袋疼,难得谨王还能从头念到尾都是匀速,还没有片刻停顿。


    听到最后两个字,容昭缓缓跪下,抬手,额头着地,朗声道:“臣容昭,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永明帝抬了抬手。


    容昭直起身,举起手,接过谨王手上的圣旨,这才缓缓起来。


    她全程垂眸,目不斜视,神态平静从容。


    永明帝点点头,笑道:“以后朕就要叫你容卿了,你父从武,你倒是从了文,明日便入户部,好好为朕管钱。”


    ——是搞钱吧!


    容昭心中了然,面上温和一笑:“是,臣领命。”


    永明帝摆摆手,挥退她,“你且退下,我与诸位大臣还有要事相商。”


    容昭再次弯腰行礼,随后拿着圣旨转身,离开书房。


    裴怀悲同样行礼:“孙儿告退。”


    永明帝点点头,他与朝臣们商量战事,显然也不想让谨王留下。


    谨王快步出去。


    走出大殿,手上捏着明黄圣旨,容昭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今日是她封官,所以必须礼数周到,行大礼。


    在殿中整袖,标标准准磕头时,她便知道,她要过上一段没有自由的日子了。


    容昭垂眸看了眼手上的圣旨,笑着摇摇头。


    身后,谨王步子大些,很快便追上她,容昭见礼,谨王还礼。


    “容大人,可否一道而行?”裴怀悲轻声问。


    容昭笑道:“出宫之路只有一条,谨王请。”


    裴怀悲深吸一口气,走在她的身旁,从书房到宫门只能走出去,而且石路漫长,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是一道也不碍事,不会让人以为容昭与谨王有关系。


    两人并列,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容昭看着前方,脚步从容,目不斜视。


    “恭喜容大人。”裴怀悲搭话。


    容昭:“殿下客气,也恭喜谨王殿下入工部就职。”


    在她进入书房的时候,正好听到永明帝让裴怀悲去工部,是他主动还是永明帝的意思不重要,谨王能进入六部,也算是有了些实权。


    裴怀悲扯了扯嘴角,声音轻轻:“皇上不单单封了容大人,愉亲王世子裴关山入了吏部,为员外郎,张家二公子张长行为礼部主事,已在拟旨。”


    容昭脚步微顿,随即继续前行。


    她入朝为官是皇帝要她搞钱,裴关山和张长行入朝又是怎么回事?裴承诀呢?


    京城双杰从来绑定,为什么只有裴关山入朝?


    像是知道她的疑惑,旁边裴怀悲低低的声音响起:“鹿王见你入朝,便想让裴承诀入朝,写了折子,皇上封裴关山和张长行。”


    容昭了然,这是敲打鹿王。


    也对,鹿王如今是三位皇子中唯一封王的,就算他想低调,那些投机倒把的官员们也不会让他低调。


    容昭自然知道,如今已经有人在传——鹿王是储君。


    就是不知道让裴承诀入朝,是鹿王的试探,还是鹿王的狂妄……但如论是哪一个,裴承诀都很难了。


    无妄之灾,她脑海中一下子闪过这四个字。


    随即,容昭客气道:“多写谨王解惑。”


    裴怀悲脚步一顿。


    两人此时已经快走到宫门。


    片刻后,他再次抬脚,脚步有几分匆忙,走到了容昭旁边,声音沙哑:“阿昭,我知你入朝为何,是为百姓。”


    “我也并非完全罔顾百姓,去年十二月,我已让柯家商队秘密去高丽买粮,三月就会有大批粮食运到大雁朝,稳固粮价,马州雪灾已完全化解,各州安定。”


    容昭一顿。


    谨王这话信息量很大。


    柯家是和郭家齐名的商人,粮商,去年十二月就去买粮,裴怀悲在出京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要打仗,让人备战。


    柯家,竟然是他的人!


    这个在寺庙中养了十八年的皇孙,身后势力可不简单。


    十二月让人买粮,同时尽心治灾,如今再看,确实是备战。


    裴怀悲:“回京之时,我从淮州带了二十名道士回来,他们将入工部,从烟花下手,研究伏火之法,惊雷之威,协助备战。”


    伏火之法,惊雷之威!


    这是炸药啊。


    大雁朝是有火药的,但炸药和火药,可不是一个东西。


    容昭猛地看向他,神情严肃。


    裴怀悲一怔,随即轻声道:“是你教我,烟花之道,可琢深远……”


    荀道长是从淮州来,淮州有很多道士。


    容昭这时突然反应过来,当初无名也是从淮州来,与荀道长一起!


    ——淮州是无名大本营。


    容昭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你这惊雷之威,研究了多久?”


    裴怀悲:“去年七月。”


    也就是烟花刚刚面世不久……


    容昭眼神复杂,深深看着他:“从去年七月到现在,七个月,我不相信你们什么都没研究出来。你当初选择留在我府上,是不是也因为惊雷之威?”


    “一开始是,但后来……”


    容昭打断他:“你们既然已有些成效,你也想坐上那个位置,为什么现在要拿出来?你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无名看着她,他又长了些个子,当初与容昭刚认识时,不过高了半个头,如今已经高了容昭一个头,他看她需要低下头。


    他的眼神复杂,深不见底,声音沙哑:“阿昭,我说了,我并非完全罔顾百姓,惊雷之威不能让我坐上那个位置,但可以用在战场上,尽快决出胜负,少死一些人。”


    “有火药、烟花在前,伏火之法早晚会被人参透,我选择此时开战已经是自私行为,只能竭尽全力,让影响小一些。”


    他倒是实诚。


    容昭不了解热火器,但基本的火药还是知道。


    如今就算能制造,炸药威力也不大,除非他跨越时代,掌握如今不可能存在的热武器,否则所谓的惊雷之威,确实不足以让他登上皇位。


    “阿昭,对不起。”


    容昭摇头,“你不用和我道歉,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裴怀悲身体一顿。


    两人已经走到宫门口,有了守卫的身影。


    容昭抬手,朝着谨王见礼:“谨王殿下,臣先行告退。”


    说完,她放下手转身。


    裴怀悲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脚。


    容昭已经上了马车,头也不回-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安庆王府。


    容屏急道:“怎么样了?”


    容昭将圣旨递给他,抬脚离开,“父亲你自己看吧,我有事去趟后山,你别管我。”


    容屏:“哎——”


    他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容昭却已经往后山去了。


    从宫门口回来的路上,容昭想了很多。


    当初制造烟花的时候没研究炸药,因为她完全不了解热武器,她上辈子是商人,不是发明家,就知道个火药配方,大雁朝还已经有了火药。


    她想在这个朝代搞出热武器,绝对不可能。


    况且,那时候就算研究,她又该交给谁?永明帝还是皇子?


    如今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些她不认识的古人,依旧去触摸到了那个门槛。


    ——现在的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但这是历史的发展,而她理应顺应历史。


    容昭走到后山,荀道长正坐在躺椅上喝茶,见她进来,立刻站起来:“世子,做烟花的事儿我都安排下去了,他们现在都是熟手……”


    他怕容昭嫌弃他在偷懒,虽然他确实在偷懒。


    容昭深吸一口气,突然问他:“荀道长,你可愿做官?从此往后,都与这烟花的惊雷之威打交道?”


    荀道长一怔,随即眼睛便亮了起来。


    容昭已经知道答案,她轻轻一笑:“我对伏火之法、惊雷之威也知道不多,知道的过去都告诉了你,现在,我有几个故事可以给荀道长讲讲……”-


    三月一日。


    容昭第一次上朝,全程装死,但在谨王提出带道士入工部时,她出列——


    “启禀皇上,臣府上制作烟花的道士也有些本事,若是工部要研究伏火之法、惊雷之威,臣愿意送荀道长等三位道士,入工部。”


    火药刚出现时,在战场上十分有用,但后来大家都知道了,也就不起什么作用。


    谨王要在工部研究,永明帝求胜心切,还是很期待。


    此时再听到容昭的话,他当即露出笑容,赞道:“好!谨王说是从你府上烟花处学到的惊雷之道,能有你府上道长出力,自是事半功倍。”


    “若真能做出有利于战局的武器,谨王、容卿,记你们一大功!”


    徐尚书眼眸微微一沉。


    这容招第一天做官,竟然就搞了这一出,这是什么意思?


    担心自己搞不到钱皇上怪罪?


    如今她献上了人,相当于又埋下一颗种子,若是真研究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算她这边搞不到钱,这个官位也稳当了。


    这让徐尚书心情不大好。


    但关注容昭被夸的其实是少数,更多人在意谨王被夸……


    要知道,虽说谨王势力最弱,可架不住他是先太子之子,还是唯二的王。


    上首,永明帝又道:“此时出兵,当有领军之人,诸位以为,谁人合适?”


    粮草已经运走,接下来就是发兵,这两日大军就要出征。


    现在必须定下领军之人。


    将军自然不少,容家老部下,如今的镇安将军杨将军是已经定下,还有正在边关的安北将军,都是打仗的主力。


    但还缺一个领头,也就是身份高,镇得住场子的人。


    下面自然议论纷纷,也有人请命。


    这时,裴钦深吸一口气,出列:“父皇,儿臣愿前往燕云,收服失地,打服北燕!”


    别说是满朝文武,就是上首的永明帝都坐直了身体。


    五皇子裴钦竟然要率军出征?


    有人当即反对,也有人大力支持。


    容昭神情平静,虽然是正三品,但淹没在官员队列中,十分安静。


    “皇子殿下身份尊贵,怎能去边关?”


    “就是因为皇子殿下身份尊贵,才更能鼓舞士气,怎能阻止?”


    “五殿下从未上过战场。”


    “可五殿下骑射功夫很好,而且,打仗自有将士,五殿下镇守即可。”


    ……


    朝上吵了起来。


    永明帝看了看裴钦,抛开其他不谈,皇子去坐镇,确实很能鼓舞士气。


    他沉吟片刻,点头同意:“既然小五愿意为国效力,朕允了。”


    下面朝臣面面相觑。


    裴钦跪下,磕头,神情认真:“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你说。”永明帝开口。


    裴钦深吸一口气,余光看了眼容昭,声音轻轻:“求父皇应允儿臣一事——待儿臣凯旋,宽恕一人之罪。”


    “何人?”


    裴钦摇头,只管磕头:“求父皇应允!”


    永明帝再次沉吟,随后点头:“朕允了。”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免一个人的罪吗?


    他只当是裴钦身边某个重要的人,甚至是郑妃,又犯了什么大罪,要让裴钦用军功来换。


    如果真的能凯旋,收回三州,打服北燕,这都是小事。


    “谢父皇!”裴钦一喜。


    容昭微垂眼眸,不说话-


    五皇子裴钦被封为安王,三月四日带兵出征。


    消息震动京城。


    他只有三天准备时间,忙得团团转,容昭是在三月三日晚,于京郊大营见到裴钦的。


    “你来了。”裴钦穿着铠甲,头发高高束起,和平时很不一样,但笑起来依旧阳光。


    容昭微笑:“安王邀请,怎会不来?”


    裴钦长出一口气,轻声道:“阿昭,待我凯旋,我就求父皇宽恕安庆王府的欺君之罪。”


    容昭摇摇头,叹口气:“你不该去的,当日朝上,支持你去的都是鹿王和三皇子的人。”


    皇子夺嫡的关键时候,跑出去打仗,实在是危险。


    另外两人可能借机下狠手,永明帝身体又不好,万一他出征在外,永明帝……他都赶不回来,会失了先机!


    裴钦深深望着她,似乎要将她刻入心底,声音沙哑:“你如今入朝为官,所有人都盯着你,一旦东窗事发,父皇必然震怒,我要用军工,换你的安全无虞。”


    “父皇当着满朝文武答应了我,必不能反悔,阿昭,你保重,照顾好自己,莫要被人发现秘密。必要时,可与郑家联姻,郑家会一切协助你,我已叮嘱过。”裴钦嘱咐。


    容昭颔首,带着笑。


    她明明在笑,可看起来却有些远。


    一袭男装,却也难掩她眉眼间的风华与美貌。


    裴钦痴痴伸出手,在即将贴上容昭脸颊时,顿住。


    他手最终没有贴上去,缓缓落下,轻轻抽走她腰间玉佩,声音越发沙哑低沉:“阿昭,等我。”


    容昭看着他,依旧笑着。


    “安王殿下!”身后有人喊道,似乎有事找他。


    容昭抬手:“安王殿下,告辞。”


    裴钦紧紧盯着,眼神眷念。


    容昭抬眸,一双凤眼在月色中,越发璀璨夺目,她的声音轻轻:“保重,祝你凯旋。”


    裴钦这才露出笑容。


    容昭转身离开。


    然而,转身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神情平静,眼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这世间,或许有许多女子听到人说“我为你出战,用军工换你平安”,便会感动。


    甚至容昭看过的许多电视剧,此时女子都该感动相信。


    可容昭并没有。


    ——裴钦这话有一半以上是在哄她!


    二皇子已是鹿王,占据绝对的优势。


    三皇子如今势弱不提,可他身后还有无数世家,他们会鼎力支持。


    裴钦有什么?


    他能和两位皇兄打擂台,根本的原因是永明帝的宠爱。


    可如今谨王出现,这似乎是更得永明帝宠爱的人。


    裴钦已经没了优势,过去的一场交锋中,也没占到任何便宜,甚至还输了一筹。


    他若是还想争,就只能殊死一搏,比如说此次与北燕的一战。


    就像裴怀悲出行马州赈灾一样,他也要用北燕一战赌一次!


    如今局势,裴钦带兵出征,八成以上原因是为了军工,为了夺嫡之争。


    只是顺道让永明帝答应一个要求,给她免罪而已。


    她在其中原因占不到一成。


    但不妨碍安王借此来讨好她、追求她。


    若是她真的相信且感动,对裴钦百利无一害。


    这就是男人。


    裴钦到底不了解她,且不说他并非为了她出征,便是真为了她,她也不会感动。


    她要的,自己去拿。


    她自己的命,自己去保。


    裴钦没将她的能力放在心上,并不认为她能凭自己让全天下接受她的“欺君之罪”。


    他自然而然想保护她,就像他曾经以为,让她做皇后的同时还让她继续自己的事业,就是最大的自由。


    可惜,那从来都不是。


    人和人追求不一样,有人喜欢被人保护,有人喜欢被人照顾。


    但对她,那是束缚。


    她要于天地之间,自在遨游,不在任何人掌中。


    ——那一身女装,她只会自己穿上。


    身后,安王裴钦目送她离开。


    容昭神情平静,挺直脊背,脚步坚定往前,背影潇洒,衣摆翻飞飘动,头也不回-


    三月四日,裴钦出征,百官相送。


    容昭在人群中,神情无波无澜,虽然不感动裴钦的话。


    但昨晚有句话还是真的,希望他凯旋,希望大雁朝尽快胜利,战争尽快结束。


    浩浩荡荡的大军从城门口离开,不仅百官相送,还要百姓。


    可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能够回来?


    容昭望着他们渐行渐远。


    送走人后,容昭回到户部。


    她是户部侍郎,是仅次于徐尚书的老二,户部所有官员都得向她行礼,十分客气,也不管她做什么。


    如今户部忙得很,大军已经出发,每天都要烧钱,户部都忙得没时间睡觉。


    就容昭每天按时下班,因为她还在熟悉工作岗位的阶段。


    徐尚书天天进宫和人吵架,为了钱扯皮,没空管她。


    她在户部潇洒得很。


    刚刚想到徐尚书,这老头就来了。


    他沉着一张脸:“容大人,皇上让你入户部,直接便封为三品大员,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裴世子都只是六品官,容大人总要拿出点实力吧?”


    得,这是来施压了。


    屋内所有大人行礼过后,全都低下头,装死,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老大和老二干架,与他们无关。


    容昭微微笑,放下笔,站起来客气抬手,“回尚书大人,下官这几日都在翻看户部账册,熟悉账目情况。”


    徐尚书皮笑肉不笑;“那容大人看得如何?皇上那边可还等着。”


    容昭露出笑容,笑得十分灿烂,从桌面上抽出一张纸,凑近徐尚书:“徐大人,下官近日翻看户部账目,发现有许多商户每年交税数额十分巨大,大人,你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嘉奖一下他们?”


    徐尚书:“???”


    这哪儿跟哪儿?


    见容昭这几天都伏案看账册,还以为会看出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他还真怕她想到办法弄钱,没想到这家伙酝酿这么多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话!


    ——这果然是善财童子。


    让她来搞钱,她一来就想花钱。


    徐尚书冷笑,一甩衣袖,声音冷漠:“户部没钱嘉奖,交税是他们应该的,容大人若是只有这点本事,恐怕就要辜负皇上的厚爱了!”


    说完,他直接离开,压根儿不再搭理她。


    屋内的官员更是噤声,一个字都不敢说,继续装死。


    容昭见此,只能叹口气,坐下,在屋内其他官员余光的注视中,大声道:“看来尚书大人不会拨款,既然如此,我只能先给自己打张欠条,搞点经费了……”


    而后,她还真写了张欠条。


    ——以户部侍郎容大人的名义,向容昭借钱,五十两——


    作者有话要说:


    徐老头:……我怀疑你要坑我,并且有证据!


    七夕快乐呀!换个读者大大做的封面,庆祝一下,哈哈哈哈哈!


    你们刷新一下就能看到!


    第100章 锦旗


    户部官员:“……”


    有那一瞬间,他们怀疑自己的耳朵。


    但就像他们不能质疑户部尚书一样,他们也不能质疑自己上司户部侍郎容昭。


    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容昭给自己写欠条。


    至于借了多少, 他们并不知道。


    容昭写完后,又开始翻户部近些年的账册,这里面可以看出很多问题,可以从交税多少, 看出某个商人的产业有多挣钱。


    还能从一些陈旧的登记中, 看出税银的变化。


    这是古代,没有统一的监管和登记系统, 其实一些大商贾逃税现象还是比较普遍。


    当然,那不意味着商人逃税就能更有钱、地位更高。


    相反,商人地位不高,他们每年都要花不少钱到处打点, 否则, 一旦被刁难, 轻者损失银钱, 重则生意都做不下去。


    容昭在翻这些资料。


    其他官员也开始活动起来,忙忙碌碌。


    容昭余光看到官员出去,嘴角扬了扬, 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隔壁尚书大人的房间。


    有官员悄悄进去,压低声音:“尚书大人,刚刚容世子……”


    他把刚刚徐尚书离开后容昭说的话,以及自己给自己写欠条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


    徐尚书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继续盯着就好。”


    那人心头一紧,明白有人在自己之前报信。


    他赶紧应下, 而后告退。


    容世子有才,也广交好友,甚至与三位皇子关系都很好,与新回来的谨王也没有过节,可在户部,依旧是徐尚书的地盘。


    ——户部所有官员,都只会听徐尚书的。


    想想容昭的行为……


    徐尚书冷笑:“不知所谓!”


    最近户部尚书天天都要见皇帝,每日都要将银钱数量说与皇上,还要当着皇上,和其他部门扯皮。


    国库是真穷,一、二万两银子都要掰扯的程度。


    这一天永明帝问起时,徐尚书便道:“容大人似乎还在适应户部,今儿又看了一天的账本,建议户部花些钱给那些交税的商人奖励……”


    一听到花钱,永明帝立刻皱眉,毕竟,这几天各个部门都在花钱,也都在管他要钱。


    片刻后,他回道:“让他尽快适应户部吧。”


    到底不好直接催着人赶紧弄钱,只得隐晦敲打。


    官员们面面相觑。


    离开书房后,就有官员小声对话——


    “这容世子真能搞到钱?”


    “反正到现在还没动作,说是在看户部账本,这是想查账?”


    “查账费时费力,而且徐大人做户部尚书,这些年户部的账都很明晰,也查不出什么钱。”


    “户部只有税银,又不能做生意,容世子想要弄到钱,难啊。”


    ……


    新入朝为官的张长行和裴关山今日正好有事汇报,所以都在。


    两人对视一眼。


    张长行压低声音:“裴大人,你怎么看?”


    裴关山倒是十分淡定:“阿昭那人,你还担心他不能弄到钱?”


    张长行想到容昭的一些操作……


    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也对,那可是世子容昭!”


    两人坚信容昭能搞到钱。


    但也有人坚信她弄不到钱。


    毕竟,作为户部尚书徐大人,账本都要被翻烂了,也没看出哪里能搞到钱。


    徐尚书心情很好,离开后,屁颠屁颠又去户部,明明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还不忘转达永明帝的“敲打”。


    他撸着胡须,微微笑:“容大人,还是尽快给皇上一个答复吧。”


    这是知道搞不到钱,还逼她去搞钱!


    若不是永明帝盯着,容昭落到他的手上,他是肯定要好好收拾一顿的。


    容昭闻言,合上书,站起来,将桌上面自己记录的东西拿起,夹在胳膊下,拱了拱手,笑容灿烂:“好嘞,下官这就去。”


    说完,她拔腿就走。


    徐尚书:“?”


    他下意识抬手:“哎,还没到点——”


    然而,容昭已经遛了。


    户部忙得团团转,她一个户部侍郎,不跟着一起“加班”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开始早退,委实可恶!


    徐尚书气得直哼哼,一甩衣袖,又走了。


    房间里面当值的官员面面相觑。


    ——每次都是徐尚书先撩,撩了又被气走,这不是找罪受吗?


    容昭当天真的早退了,她带着五十两银子,去找了个布坊,定制一批——锦旗。


    大雁朝没有锦旗,定制下来还不便宜,将五十两花了个干干净净。


    而后,她便甩着衣袖,穿着官服,准备回家休息。


    半道上,裴承诀招手:“容大人,上来喝茶。”


    容昭抬头见是裴承诀,旁边还有张三和关梦生,笑了笑,抬脚往楼上走去。


    “好久没见你们了。”容昭感叹。


    关梦生玩笑道:“还不是容大人你太忙了,如今在朝为官,哪里有空搭理我们这些闲人?”


    入朝和不入朝,其实是一个分水岭。


    容昭坐下:“我也想当个闲人。”


    不,应该说是想当个自由的人,这“上班”的日子,真难熬。


    裴承诀给她倒茶。


    张长言将糕点推过去一些,摇摇头:“吃点东西吧。”


    容昭还真饿了,如今在户部上班,不似之前那样自由,没到点就只能饿着肚子等。


    她一边吃糕点,一边喝茶,随口问道:“你们怎么聚在一起?”


    裴承诀看着她穿的官服,眼神惆怅地摇摇头:“你和裴世子、张二公子都入了朝,我们也没什么事,今日正巧遇到,就聚一聚。”


    顿了顿,他补充:“你们一走,好像我们都不热闹了。”


    以前时不时就能凑一大堆人,尤其是容昭在的时候,热闹得很。


    永明二十六年才三月,他就已经感觉物是人非。


    容昭看出他的落寞,举起茶杯,淡淡道:“你既然选择这条路,就该知道这样的结果,不是你没有能力,是时机。”


    裴承诀一怔。


    随即他笑了笑,也端起茶盏看向她,眼神温和,“我知道,这是我和荣亲王府选择的路,这个结果情理之中。”


    他们赌的二皇子。


    荣亲王府是坚定的二皇子派,就算裴承诀入了朝,新帝不是二皇子,他也没有未来。


    若是新帝是二皇子,如今一时的落寞又算什么?


    容昭闻言微顿,轻声道:“荣亲王府选了路,你未必也要选,或许……应该跳出这条路。”


    在场四人,只有裴承诀站了队。


    鹿王如今看起来是势大,可裴铮那个人冷情狠戾,未必是好的投靠选择。


    裴承诀不答,只是笑着摇摇头,丹凤眼带着笑意。


    他转移话题:“你今日怎下朝这般早?还没到散值时间吧?”


    容昭眨眨眼睛,将今日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三人目瞪口呆。


    关梦生不住摇头,大概只有容昭敢这么任性。


    他好奇:“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弄到钱啊?我父亲说皇上对你寄予厚望,你若是不能弄到钱,皇上定会生气。”


    张长言撇嘴:“甭担心他,瞧他那样子就知道,心里肯定憋着坏水。”


    每回要坑人时,就这副云淡风轻、超凡脱俗的样子。


    他已经看穿了!


    容昭睨了他一眼:“怎么说话的?”


    张长言摊手:“实话实说。”


    他尽量不与容昭对视,却又忍不住在她不看自己的时候,望向她。


    裴承诀也在看她,看着看着,突然道:“平日里还不觉得,如今你穿上这三品大员的衣服,倒显得更加娇小,像是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也像是……女子穿了男子的衣服。”


    容昭瞪他:“不要胡说八道。”


    其实这也是她很烦的地方,女扮男装再怎么完美,肯定也会有漏洞,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裴钦发现。


    之前她都是通过衣服和仪态弥补这些漏洞,没见她从没卖过她的同款衣服吗?


    就是害怕穿出对比。


    如今入朝为官,和其他官员穿统一的制服,就显出不对了。


    ——当然,也是因为她过去的“壮举”以及这身衣服,没人会把她往女子联想,所以才没有暴露。


    拖不了多久,随时可能因为一个契机,就让人怀疑。


    裴承诀也觉得自己在瞎想,收回视线,和他们聊起了其他。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这才各自散开。


    临走时,裴承诀轻声道:“朝上局势风起云涌,皇上如今圣心独断,你入朝为官,就莫要再太过任性散漫,一切以安全为重。”


    这是劝告。


    容昭这人一向不羁,如今在户部当值都能早退,裴承诀怕她出事。


    朝上,毕竟不比其他。


    永明帝现在对她很满意,却随时可能因为一个理由让人将她拖出去砍了。


    这就是皇权。


    张三也听到了,别别扭扭来了一句:“裴二公子说得对,若是犯了错,丢了乌纱帽,你还有福禄轩、福禄庄,但要是丢了命,可就什么都没了。”


    容昭闻言一笑,抬手,搭在两人肩膀上,随意地拍了拍,笑道:“知道你们担心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顿了顿,她叹气:“这官当起来,真是没自由。”


    说完,她收回手,大步离开。


    她穿着老成的官服,个子比起男子又不算高,尤带稚嫩,光是一个瘦小的背影,就让人莫名担忧。


    两人齐齐叹气。


    听到旁边的声音,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情绪。


    扯了扯嘴角,两人一起拱手,一起转身,从两个方向离开-


    第二日。


    容昭中午就从户部溜了,徐尚书忙得很,看着空了的位置哼一声,没空搭理她,又带着账本进宫。


    下午三点左右,容昭回到户部。


    “走走,诸位大人跟我走。”她一抬手,十分豪爽地叫人。


    户部的官员愣住。


    随即,有一主事站起来,客气道:“容大人,不知让下官做什么?”


    这个问题很关键啊。


    容昭:“搞钱。”


    她继续催促:“赶紧的,快,今天忙得很。”


    众人:“……”


    他们面面相觑。


    如今户部毕竟还是徐尚书的地盘,可此时徐尚书不在,他们不想去,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容昭冷下脸,手背在背后:“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呢?”


    她冷笑:“你们应当都知道皇上让我做什么吧,皇上急成这样,你们却还不肯配合,若是皇上生气,那就只能——”


    “是,我们这就跟容大人去。”众人立刻答应。


    谁让容昭是上官?


    谁让她用皇帝压人呢?


    容昭带着户部一半的人走了,眼看是离开户部的方向,有人急了:“容大人,咱们到底去做什么?”


    “你们去了就知道。”


    “大人,户部缺钱,也得用正规的法子……”


    “……不是抢劫,是好事。”


    众人依旧面面相觑。


    半个时辰后。


    敲锣打鼓,两个户部主事胀红着一张脸,举着一面锦旗,踉踉跄跄跟着容昭踏入一商贾家中。


    身后,其他户部官员脑袋都快垂到地里了。


    ——容侍郎到底作甚?!


    竟然让他们一群户部官员跑到商贾家中,奖励商贾交税交得多……


    他们还穿着官服呢!


    丢人啊!!


    与此同时,户部。


    徐尚书又扯了一下午的皮,口干舌燥,灌一大壶茶水下去,这才有空关注户部情况。


    然而——


    “人呢?”


    “户部人呢?!”


    他那么大一个户部的人呢?!-


    第二日。


    徐尚书带着一群户部官员,在小朝会上找永明帝诉苦。


    这些户部官员诉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皇上!容侍郎竟然让我们去给那些商贾送什么锦旗,还要敲锣打鼓,实在是太丢人了!”


    “是呀皇上,昨日许多百姓都在围观,实在是丢了朝廷官员的脸。”


    “他竟然还让我们亲手给商贾将锦旗挂上,那锦旗上,竟然还画了户部的章!”


    “皇上!!你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什么?为什么不劝说?劝不住啊!容侍郎是三品大员,我们哪里敢反抗!”


    ……


    群起激愤,恨不得对容昭破口大骂。


    如今这世道,官员的地位就是比商人高,别说什么敲锣打鼓送锦旗,就是平日里见面,那些商贾再有钱,也得对他们点头哈腰。


    这是士大夫们的颜面,昨日容昭实在是踩到了他们的底线。


    鹿王旁边,谨王裴怀悲眼中带着笑意,眼眸深处,颇有几分无奈。


    张丞相也在笑,容昭这个人确实有才,也确实有些本事,但就是行事无度。


    瞧,这不就惹众怒了吗?


    果然,朝中很多大臣都不高兴。


    徐尚书上前一步,怒道:“求皇上严惩容侍郎!昨日臣回户部,人竟然都被容侍郎带走了,还是去做这般事情,皇上,我们户部不敢留这样的人!”


    他上前,直接磕头,显然气急。


    永明帝也有些不高兴,他淡淡道:“容昭呢?”


    小朝会不要求所有官员到场,但是为了权利,为了刷存在感,也是为了争取利益,只要有资格来的,全都来了。


    而容昭,只要永明帝不点名,小朝会她从来不来。


    就是大朝会来了也装死。


    上次张丞相扭头看她,还发现她竟然半合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前几天永明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今天本来就有人告状,她还不在,皇上就不高兴了。


    有官员小心翼翼开口:“容世子今日似乎没来,应当是在户部……”


    永明帝:“宣。”


    没一会儿,容昭便来了。


    “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找臣所谓何事?”容昭抬手行鞠礼,随即笑道,“臣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呢!”


    永明帝脸也沉了下来。


    众人:“……”


    这种时候还吊儿郎当,这不是找死吗?


    这容昭,真是不想活了。


    容昭像是感受不到朝上低气压,她看向徐尚书和他带着的一帮子户部官员,惊讶道:“徐大人,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怪不得户部都没人!”


    众人:“……”


    这是在雷区蹦迪吧?竟然还提这件事?


    户部官员的脸上全都流露出怒气,其他官员面面相觑。


    ——为什么在这里?因为告你状啊!


    容昭抬手:“你们都在这里,户部现在都没人收钱,我一个人忙死了。皇上,若是没什么大事,还是让我带他们回户部收钱吧!”


    嗯?


    嗯?!


    永明帝脸上怒气瞬间散去,变成了疑惑:“什么意思?”


    什么收钱?又收什么钱?


    容昭羞赧一笑:“昨日臣带着户部诸位大人去给京城几个商户送了锦旗,嘉奖他们交的税,没想到今日京城商贾全都要交税,臣收钱忙都忙不过来,户部这些大人也真是的,竟然全都跑了,就留我一个人数钱……”


    分明是她一个人不来小朝会,如今倒成了其他官员的错。


    众人:“!”


    永明帝神情也很古怪,他轻声问:“大抵有多少钱?”


    容昭:“在京城,收个一二十万两应该不成问题吧?”


    众人:“!!”


    永明帝诧异:“为何?他们为何突然交税?”


    容昭再次羞赧一笑,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单纯——


    “大抵因为昨日送出去的五面锦旗?那些商户都问臣为何给他们送锦旗,臣便直言,选出十个交税最多的商户,都要送锦旗,没想到今日交税的商户竟如此多!”


    其实不止,那些人都是她精挑细选的。


    鲜少有生意是一家独大的,比如说做酒的,你有佳酿,我也有百年陈酒,两边竞争激烈,那锦旗就只送给一家。


    比如说,某个大粮商的生意比另一个大粮商做得好,赚的钱也更多。


    容昭就给另一个大粮商送锦旗,还夸了好几句。


    ——是有点缺德,但架不住有用。


    ——还有锦旗!


    有那东西往家里一挂,户部官员再敲锣打鼓一送,对于只有钱没有地位的商人而言,光宗耀祖啊!


    昨日送了五面,只剩下五个位置。


    不得抢起来?


    现在别说什么补税,恨不得没有的税都交上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


    众人纷纷看向上首永明帝……


    缺钱缺狠了的永明帝脑海里面只有容昭云淡风轻的“一二十万两”……


    一二十万两!


    这么简单的一次出手,就先来一二十万两。


    一二十万两是不顶事,但架不住容昭真的能搞钱啊!


    而且,这次她还只是在京城出手。


    永明帝咳嗽一声,摆摆手:“户部的官员先回去收钱。”


    徐尚书:“皇上!”


    容昭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掏出借条,朝着永明帝微微一笑:“对了皇上,昨日臣想从户部支取经费做锦旗,尚书大人不允,臣便向安庆王世子容昭借了五十两,可否报销一二?”


    众人:“……”


    五十两。


    借安庆王世子容昭。


    啊这……


    徐尚书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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