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国王长着驴耳朵 > 7、第七个树洞
    很小的时候,春早拥有过一条金鱼。那天是被妈妈带出去买菜,菜市场门口常有些贩卖花鸟鱼虫的小摊,春初珍遇见熟人,停下闲聊,春早就挤进孩子堆,蹲身看那些小乌龟和小金鱼。


    见别的小孩都有,她百般央求,哭得泪汪汪,春初珍才放下要强拽她离开的手,同意购买一条,老板问要不要再带个缸子,春初珍嗤声,“要什么鱼缸”,并断言“她肯定养不活”。睫毛上缀满泪珠的小女孩,双手紧攥着塑料袋打结处,将那条小鱼提回了家,一路上,她动都不敢动,胳膊酸僵。


    直到金鱼被倒入瓷碗。


    当时的春早不懂得养鱼技巧,以为要像猫咪一样晒太阳,就把它摆在阳台上。


    傍晚再去看它,那条金鱼已经奄奄一息,翻着肚皮,双目无神,半透明的鳍无力飘荡,只剩嘴巴在翕合。


    春早惊慌失措到又开始哭,最后是姐姐闻声过来,安抚并告诉她,她有办法拯救小鱼。


    她把鱼碗端进水池,又将水龙头出水口拧成最小档,叫春早耐心等着就好。


    做完这一切,姐姐回屋写作业,春早找来张凳子,垫高趴在池子边,为小鱼祈祷。


    滴答。


    滴答。


    水珠一颗接一颗掉进去,漾出涟漪和气泡,春早静静待在那里,目睹这个过程循环往复。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烧红的天幕变成深邃的蓝丝绒,那条鱼慢慢挺立起身体,重回活泼状态。


    仿佛亲见魔法,春早瞪大双眼。


    再长大一点,春早学到了当中的原理,滴水可以增加水里的含氧量,所以小鱼才会“死而复生”。


    这个夜晚,魔法重演。


    那个“○”,是一粒陡然出现在密闭水族箱的氧气泡,浮在水面,只等她游近,享用它。


    对照密码连接上去的第一刻,春早心脏狂跳。


    接着是动容。


    复杂的情绪如泄洪,她鼻头酸胀,深吸一口气,直奔期待已久的mv。


    她也不贪念,只将它播放三遍,然后心满意足地关闭手机。


    翻来覆去好一会,春早掀开被子,蹑手蹑脚下床,先把手机归置到原处,然后撕拉开一张今晚刚买的便笺条,抽出马克笔写上:


    谢谢。


    一笔一划,吹干水迹,彰显诚意。


    至于手里的这封“通敌文牒”——她在毁尸灭迹和收藏留念间摇摆许久,终究不忍心把它丢弃,就夹进了抽屉深处的白色铁皮盒里。


    盒子里收纳了不少零碎物件,有游乐园电影院的票根,一直不敢对外使用的哥特风挂件、搞怪胸针,还有朋友旅游带给她的海边贝壳或小摆饰,以及大沓她从报刊上面裁剪下来的国内外风景照片,它们全是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绚烂光点。每逢出游,哪怕直接刷身份证或二维码就能放行,春早还是执意去窗口打票,也不介意被童越戏称为“中老年”。


    她把纸条插进铁盒最下层,用其他东西严严实实掩好,才放心盖上。


    离开座椅,大腿被椅背的书包硌了一下,春早低头看,瞄到侧袋里的空瓶饮料。


    凝视它片刻,春早把它抽出来,留下粉色瓶盖,坐回去从纸巾细致擦拭一番,同样收进铁盒里。


    翌日,不到五点,春早在电子表的滴滴声里睁开眼睛。


    屋内光线蒙昧。她贴到门上听了会,才轻手轻脚开门,跑向卫生间,准备把“感谢信”以同样的方式回馈给原也。


    春早愣在洗手池前。


    原也不用漱口杯。她之前未曾留意。


    男生都这么糙的吗?


    可目光落到那台底座闪烁的全黑电动牙刷上面时,她又矛盾地觉得,这个人还是蛮精致的。


    行动不如预想中顺利,春早决定先退回卧室,刚要出去,挨着卫生间的那扇卧室门被从内打开。


    春初珍抓着头发从里面出来,一脸疲态。


    春早滞住。


    女人半低着头,还没注意到杵着的女儿。


    春早稳住心神,决定先发制人,不带情绪地叫了声“妈”。


    如幻听,春初珍赫然抬脸,一下子精神抖擞。


    她看眼手机:“五点都没到,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春早无懈可击地回:“心情不好,就没睡好。”


    春初珍顿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行吧,起都起了。”


    她示意盥洗池方向:“你先洗脸。”话罢拐向厨房。


    春早没有推让,只将紧握成拳的右手悄然收回裤兜。


    回到卧室,她粉碎小纸条,一边绑马尾,一边重拟新计划,思考如何以其他方式道谢。


    只能当面找他。


    planb有了进展,原也虽一如既往不在家吃早餐,但他今天起得有些迟,春早坐在桌边咬粢饭团时,斜对面的房门都不见动静。


    吃完饭回到卧室,春早选出一份数学讲义,故意磨蹭,密切关注隔壁动向,以便适时拦截。


    六时四十五分。


    耳听八方的春早立即抄起桌面试卷,背上书包,叫住正在换鞋的原也。


    男生缓慢直起身,单肩背包,回头看她。


    他才洗漱过,刘海发梢湿漉漉的,眼因而显得格外清亮。


    春早晃晃手里叠了两道的数学试卷:“可以等我下吗,有道大题想问你。”


    原也对此毫无诧色:“好啊,我看看。”


    说完低头将右脚蹬入运动鞋,动两下,似乎觉得鞋不够跟脚,又屈身拆开鞋带。


    他重新绑鞋带的时候,后腰柔韧度惊人,一段修长白净的后颈完全舒展,观感近似湖光之中天鹅凫水。


    春早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上前。


    男生站直身体,眼神疑惑她怎么还不过来。


    春早走过去:“路上说吧,时间紧。”


    原也跟在她后面出门。


    老破小的楼梯过于逼仄,走一起的话怕是连空气都无法路过,春早放弃了并排沟通,也不急于步入正题。


    确认脱离春初珍的可视听范围,她才转头看原也:“你应该能猜出来吧,我不是真的要问数学题。”


    少年原本散漫的视线定格到她脸上。


    他眼底泛起笑澜:“嗯。”


    “我知道。”他说。


    春早一早备好的腹稿忽而卡壳。


    因为被这样看着。


    原也的距离其实合理合矩,但奇异之处在于,当他专心注视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挨得很近,甚至是有些亲密。唇角恰到好处的弧度分明挂着“积极营业”。


    这张脸,这种神情,任何人都无法坚持对视超过五秒,春早察觉到胸口和双颊隐烫的细微反应,仓促别开脸,继续朝前走,正声说:“谢谢你昨晚借我蹭网。”


    “没事,”原也不以为意:“反正你也没用多久。”


    ……?


    春早眉心起皱,因为那么一点点的被“监视”的耻感:“你知道我用了多久?”


    “我手机有提示,屏幕左上角,会有标志,”原也轻描淡写地解释着,在末尾处,他遽地认真:“差不多十五分钟?。”


    春早:“……”


    脖颈的位置有点发硬,春早吞咽一下,承认:“嗯。”


    为什么,为什么要记录她的使用时长,她警觉地发问:“是要收钱吗?”


    原也忍俊不禁。


    “你在想什么啊……”挟笑的口吻,尾音拖长了,有点儿懒,混在清新的晨气里,搔得人耳膜发痒。


    春早小声:“我以为……”


    身旁的男生总是很坦诚:“我只是好奇,你要查什么?”


    昨晚的起伏历历在目,春早抿了会唇:“你觉得呢?”


    男生安静了,须臾,他猜:“一部动画短片?三首歌的时间?总不会是查学习资料吧。”


    他一边说,一边不露声色地探察身畔女生的神态变化。


    春早浑然不觉唇角上扬。她直勾勾望向正前方的车棚,里面排满了新旧不一的小电驴,横七竖八,并不齐整。


    但她心情顺当:“不是三首歌。是一首歌,我看了三遍。”


    她停下身。


    原也从一开始就被她带着走,懒得留神路况,就也跟着止步。


    两人呆立几秒。


    原也率先问:“怎么停在这了?”


    春早指指车棚:“你不要取车吗?”


    原也定一秒。单手抄兜,先是右边,摸了个空,又换左边,取出车钥匙。


    他很快在车列里锁定自己的山地车,毫不费力地单手拖拽出来,倾身解锁。


    两人继续往小区门口走。


    快到正门时,春早提前说:“我朋友在文具店等我,就不跟你走了。”


    原也应声“好”,不再拖延,抛出在心头来回掂量一路的建议:“没考虑过自己办张sim卡么?”


    他居然还在为自己想办法,意外之余,春早照实答:“我的身份证在我妈那。”


    “你在服刑吗?”向来神色稳定的男生脸上也有些匪夷所思。


    春早倒没有多难堪,抿唇苦笑一下:“差不多吧。”


    吃饭,睡觉,上课,其他时候都寸步难行,是跟坐牢区别不大。


    原也沉吟少刻:“我有张闲置的卡,你需要的话可以借给你,不过,”他顿了顿:“放在家里了,这周末才能回去取。”


    “不用了吧……”春早低头看鞋尖。太麻烦了,她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接二连三的好意。


    而且——


    尽管对这个提议的心动值少说有80%,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宽慰自己:一刻钟的充氧量已足矣。


    自由就像容易上瘾的甜点,即使清楚它有赏味期限,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贪得无厌。


    “嗯——”原也迟疑的鼻音将她的视线牵拉回去,只见他面露难色:“手机时刻开着热点……也挺费电的。”


    春早讶然:“你不会还没关吧?”


    原也取出校裤兜里的手机,瞄一眼,又平放到女生眼下,是他的个人热点界面:“没有哦。”


    他语气轻松,春早却着急起来:“快关掉啊。”


    原也被她的气势唬住,忍笑划拉两下,把手机收回去:“好了。”


    春早腮帮子微鼓,呼出一口气。


    “考虑一下吧。”


    微微仰脸,男生明亮的眼睛仍看着她,面色真诚。


    春早欲言又止,重新垂低眼帘。


    在她闷声半晌的踟蹰里,他耐心不减:


    “下次要用怎么办?”


    “敢来敲我的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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