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斗争夺


    郁清珣没立即回答, 目光移向唐窈,见她虽有讶然,但并没制止, 视线便又转回到那青年身上。


    “你既是安北都护府校尉, 为何?擅离职守, 独自?归京?”


    “我五年未曾归家,大都护允了我半年休期, 兵部也已签署文牍。”余既成?丝毫不怕对方在这方面找茬。


    大晋官员若任地离家三千里外,则每三年可得一次探亲假, 假期三月至半年不等。


    “国公可是不愿赐教?”余既成?话语逼人。


    军中待久了,那?股锐气便刻入骨髓,但凡有不服,总会找事打上一架。


    郁清珣年少时也是如此。


    只是自?他领军以来, 便无人敢再如此放肆。


    对方这般挑衅, 不是因为不服他权势地位, 而是……


    郁清珣眸光再往唐窈那?边看了眼, 心中已有计较,起身道:“你?既诚心讨教,我哪有不允。”


    “请!”余既成?邀约往庭院走去。


    唐子规跟林宿眠对视了眼,非但没阻拦调和,反而跟着出到廊下, 崔钰更觉有趣。


    厅内众人于是都出到廊中,观看他们武斗。


    余既成?站到庭中,跟来的随从早取了银枪甩过来, 他接住看向郁清珣, 却见对方颀身玉立,神情平淡, 手里别说长.枪,连刀都没问?人要一把。


    “国公不使兵器?”余既成?挑眉。


    郁清珣平淡以对:“我已多?年未从动过兵刃,你?若定要请教我兵器,倒也不是不可。”他随意扫过一眼。


    院中站守的亲卫迅速往前,将佩刀双手奉上。


    余既成?感觉到他的轻视,心下微冷,也不多?说什?么,握紧银枪一转,挑了个花枪就往前刺去。


    “得罪了!”他轻喝一声。


    手中枪出如龙,寒芒眨眼已刺到郁清珣跟前,直直点向他眉心!


    郁清珣淡然依旧,不闪不躲,佩刀轻轻一格,便将枪尖挡开去。


    两人随即斗到一处,庭中寒芒闪烁,兵刃碰撞声不停。


    廊中观看的人不觉提起心,几个小的更是瞪大了眼睛,不知是该呼声还是喝彩。


    “呛!”银枪与长刀相交格挡,双双擦出火花。


    余既成?冷眼压住对方武器,目光隐隐带有杀意,压低声音切齿道:“她曾那?般欢喜嫁给你?,你?却冷落她多?年,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嫁与你?!”


    郁清珣皱了下眉,单手格着长.枪并不费力,同样压低声音,语气略凉:“阿窈与我门?当户对,佳偶天成?,何?须你?一个外人评说?”


    余既成?眸色更是一寒,手中银枪再是一转,滑开他刀锋,从下自?上斜刺而来,“我跟阿姐自?幼相伴,青梅竹马,她跟我相处相伴的时间比你?更长、比你?更亲,真要计较起来,你?才是外人!”


    “当!”郁清珣隔开攻击,往后退了步,脸色更沉,眸底隐约有寒意。


    余既成?攻击不断,银枪或拦或阻或直刺。


    两人兵刃不停相撞,打出一串串火花。


    “你?既对不住她、护不住她,那?就由我来护她爱她!”


    “闭嘴!”郁清珣心下刺痛,不再留守后退,反而主动进攻,“阿窈永远是我妻,是棠棠和桉儿的母亲,你?……”


    余既成?被攻得连连后退,语言却更是勇猛:“她已跟你?和离,如何?是你?妻!”


    “你?将她困在宅院,你?将她冷落在家,有何?面目自?称佳偶?你?怕是连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郁清珣握紧刀柄,竟是无可反驳,心下一怒,就想将他当场解决,又到底还是克制住,只将他更进一步地往后压去。


    两人攻速越来越快,庭中火花四溅,铮铮声不断。


    余既成?纵使被压得越退越后,却还是道:“她的儿女?我会爱之如亲生,她之所?想我会一一为她实?现,国公既已和离,就该自?发远离……”


    “呛——”郁清珣忍无可忍,手腕一转,生生将那?银枪荡开,刀锋顺着滑抵向对方咽喉,眼神冰寒,话语冷凝:“你?输了。”


    余既成?只觉双手虎口刺痛,差点没握住银枪。


    唐宁说他武功高,并非恭维,而是实?话实?说,真打起来,别说余既成?,就是唐宁亲至都未必能赢。


    庭中静了刹那?,廊下观战的人里,郁棠郁桉最先欢呼。


    唐子规看出两人打出怒火,怕他们来真的,马上往前隔开道:“国公见谅,既成?只是一时手痒,并非真有不敬。”


    “阿姐,是不是该开宴了?”他回头看向唐窈。


    唐窈也怕他们打出好歹,颔首应道:“是。”


    “两位……”她婉柔福礼,温和劝道:“还望莫要再动手,进来喝杯茶解解渴,很快就能开宴。”


    郁清珣纵使心有恼怒,也不会给唐窈找事。


    他压下不爽,随手将借用?的佩刀往后一甩。


    长刀在空中划过优美?弧度,呛的一声,准确无误地并入亲卫腰间刀鞘。


    “好!”这一手端得漂亮,林宿眠看着忍不住拍手称好。


    郁棠更是飞扑过去,眼眸灼亮满是崇拜:“阿爹好厉害,我也想学!”


    郁清珣看到扑过来的女?儿,眼里怒火消散,手摸了摸她脑袋,脑子里又不禁回响起那?句“爱之如亲生”,心下更气。


    郁桉也跟着扑过来,嘴里软软夸赞:“厉害,想学~”


    郁清珣蹲下来,一手一个将儿女?都抱在怀里,边回应着边往余既成?那?边看去,眼底还有凉意,“好,爹以后亲自?教你?们。”


    他说着,收回视线,将儿女?一同抱起,谁也不落下。


    唐子规瞥着前姐夫先朝过堂走去,想笑又忍了地问?旁边人,“你?适才跟他说什?么了?”


    余既成?将武器抛给随从,呼吸还未平复,“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能将他气成?这样?”唐子规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干得不错,可惜你?来得有点迟,要是早些时候,说不定真能揍他一顿。”


    先前郁清珣还没和离时,他可是真堵上门?揍过这前姐夫。


    当时郁清珣不好还手,被他得手过两次。


    余既成?平复呼吸,眸光看向郁清珣背影,并没认输:“总能再找机会。”


    “这可不容易,走,进去吧,阿姐该担心了。”唐子规拍着他肩膀。


    两人并肩朝过堂正厅走去。


    其他人都进了厅,独唐窈还等在廊下,见他们过来,迎上去关切道:“可有受伤?”


    余既成?看了眼已经?进到厅内的郁清珣,毫无可耻地伸出手道:“国公力气大,我差点没握住银枪,虎口都震裂了,阿姐可有药?”


    唐窈垂眸看去,果真见他大拇指与食指相连处,裂开一道小口,渗出红痕。


    她当即颦眉疼惜,“我让人拿药,童娘,速去将祛瘀止血膏拿来。”


    那?头童娘子应声,忙去主屋拿药膏。


    郁清珣抱着儿女?在厅内坐下,回头就见唐窈拉过那?青年的手,似颦眉疼惜,心头顿时哽了哽。


    旁边又传来声音。


    “国公武功高绝,今日还真是有幸得见。”崔钰悠悠开口,语气透着几分趣味,直戳某人心,“只可惜……好像并不得唐娘子欢心啊?”


    郁清珣面上冷凉,平平扫过去,“你?也想求指教?”


    “崔某一介文弱书生,哪敢跟国公过招。”崔钰笑着,丝毫不惧。


    郁清珣神色更凉,也不客气:“不敢就闭嘴。”


    “国公这就恼了?可唐娘子确是更喜欢余校尉。”崔钰眸中笑意不减,嘴角弧度依旧。


    郁清珣压下恼意,神情冷淡不理?会他这挑拨话语。


    旁边听着的林宿眠笑了笑,放下手中茶杯,温和看过来,“林某很是好奇,我等皆为夫人亲朋,唯崔郎中陌生,不知郎中如何?跟唐夫人相识?”


    “这话说来就长……”崔钰像是没听出对方话里含义,话语随意而带笑,“我跟唐娘子相识于十年前,前些日子又恰好帮了点小忙,便得唐娘子相邀赴宴。”


    “哦,原来如此。”林宿眠微微一笑,温润谦雅道:“崔氏跟我等历来不和,未想崔郎中却能来此赴宴,可是想投诚示好?”


    “我若示好,林侍郎敢接?”


    “自?是敢啊,我明日就跟令尊令兄、跟王侍郎谢仆射说一说,他们是如何?留不住人才,竟让我等白得了崔郎中这等人物投诚。”林宿眠笑容温和。


    崔钰眼中笑意散去,“我此来只为赴宴,侍郎就算布告天下……”


    “谁信呢?”林宿眠笑着,“说来崔郎中在刑部司已近三年,今年考功是该升一升了,不知崔郎中看中哪职哪位?想来是想在令兄之上吧?这虽有些难办,但运作一番未必就不能上……”


    “林侍郎果真有手段。”崔钰没再听下去,起身拱了拱手,“就不劳侍郎挂心忙活,崔某这就离开。”


    “彼此彼此。”林宿眠没有起身,只笑着拱手回礼,“慢走不送。”


    崔钰也不多?说,转身就朝外走去。


    唐窈正要进来,见他要走,稍有些诧异,但也并未挽留,只行?了一礼,便让人送客出门?。


    这时管事娘子拿来药膏,她顾不得招呼其他人,只拉了余既成?的手,过到旁边给他上药。


    郁清珣看着,心下又酸又涩,恨方才下手太轻,又恨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一让,让自?己?负伤。


    我入赘


    唐窈丝毫不知郁清珣所想, 一边给余既成上了药,一边轻声安抚道:“我知你是为我出气,但为此?伤到自己不值当?。”


    “阿姐宽心, 这连皮外伤都算不上。”余既成清朗笑着, 眸光落在她身上, 轻和暖煦,“大都护时常称赞郁国公, 我也是一时技痒,若阿姐不喜欢, 我以后不跟他武斗便是,左右我也确实打不过。”


    唐窈如何听不出他隐藏的话语。


    不武斗,那是想文斗?


    唐窈无奈,也不好多说, “先坐着歇会, 马上就能开宴。”


    “好。”余既成自是应着。


    唐窈收起药膏, 先去忙活开宴的?事。


    余既成在原位置坐下, 正好跟郁清珣相对。


    他能感受到对方压抑着的?恼愤,以及那隐隐含着的?妒意。青年爽朗一笑,毫不避让地抬眸看去。


    两人目光相对,皆自含着清泠凉意。


    旁边坐着的?唐子规和林宿眠怕他们再?斗起来?,忙找话题隔开两人。


    没过多久, 宴会开席。


    唐窈让人在厅内摆了三桌酒宴,男女各分一桌,孩童独自一桌。郁清珣跟余既成之间隔着人, 一时倒也斗不起来?。


    待宴至中途, 斜对面坐着的?青年越过隔着的?唐子规,给郁清珣推来?一大碗烈酒, “北疆好烈酒,国公灭北容时,曾在北疆三年,想来?酒量也是不凡,恰好我从北疆带了几坛好酒,味美甘冽,国公可愿赏脸一尝?”


    中间隔着的?唐子规跟林宿眠对视一眼,皆有?些头疼。


    郁清珣瞥过去,哪看不出对方想法?。


    不过是比武输了不服气?,想跟他斗酒罢了。


    他往隔壁桌看了眼,唐窈正跟花旖璐说着什?么,没注意这边。


    郁清珣收回目光,重新瞥向对面,语气?冷而?平淡:“想斗酒可以,可你如何?保证不会借酒生事?”


    “这是阿姐的?宴会,我岂会生事。”余既成面上笑着,依旧清朗隽俊,好似全不在意,“国公该担心你自己会不会醉酒闹事。”


    “若你输了呢?”郁清珣眸色转寒。


    余既成丝毫不退,“若我输了,十日之内我不见阿姐。”


    “好!”


    郁清珣没有?多说,端起对方推来?的?酒倾碗喝了。


    余既成也不落后,另端了碗酒几口喝完。


    旁边站着的?随从赶忙给两人斟满。


    郁清珣神色不变地再?喝了,中间坐着的?唐子规闻着酒气?,有?些受不了地换了个位置,任他们斗。


    两人间再?无隔挡。


    青年靠近过来?,端着大碗酒跟对面之人一碰,仿似寻常聊天,毫不避忌道:“你可知阿姐喜欢什?么?”


    郁清珣端酒碰碗的?动作微滞。


    余既成看出来?,眼里隐有?讥讽,眸色逐渐转寒,“她嫁给你这么多年,你却连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你知道?”郁清珣恼怒反击。


    他跟唐窈相处这么久,自是清楚她的?喜好。


    他知道她厨艺精湛,对烹饪多为喜爱;他知道她喜爱百花,其中最爱海棠;他知道比起深红粉桃她更爱浅碧水蓝,比起金银珠翠她更爱簪花碧玉……但这些只是寻常喜好,算不得特别,并不是梦寐以求。


    若说她真有?什?么梦寐以求的?事,那大概……是带着儿女远离他吧。


    郁清珣只是想着,便觉刺痛。


    “我自是知道。”余既成仰头喝了碗中酒,冷眼盯着他道:“她未嫁给你前,喜欢纵马游猎,喜欢登高远望,喜欢轻舟远行,在云州时,我们时常进山游玩,造访各地名胜古迹……”


    郁清珣听着,恍然?记起太夫人寿宴那日,唐窈抱着女儿曾温柔述说过同样的?话语。


    他原以为,她是希望棠棠将来?能如此?无忧无虑,却原来?那本是她的?过去。


    余既成见他敛目恍惚,仿似失神,不由讥诮一声,继续道:“你没见过她纵马飞扬时的?飒爽模样吧?她出身将门,自幼生活在云州,与京中贵女全然?不同,你以为……”


    “你怎知我没见过?”郁清珣喝了酒,眸色冷斜过去。


    余既成凉凉一笑,“你若见过,又为何?还将她困在京中,连云州都不许回?”


    郁清珣顿了下。


    旁侧有?佳酿倒入碗里,周围酒香馥郁。


    隔壁桌的?唐窈没注意到这边比拼,不知跟密友说着什?么,眉舒笑绽,姿容熠熠,端得耀目。


    郁清珣捏着酒碗,自顾自地冷灌了一大碗。


    他不是没见过,也不是不清楚,只是不愿放手?罢了。


    他也曾与她策马游玩山水间,与她小楫轻舟入荷池……他们曾那样亲密,又岂会未曾见过。


    余既成端起酒碗毫不落后,“你既然?已?经签署和离书,那就该说到做到,别再?想着追回去,阿姐不喜欢你了,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国公应当?远离。”


    就像前面十一年,他未曾来?打扰过他们。


    郁清珣听着冷然?,反脣相讥:“阿窈现在不喜欢我,但也没心悦你,她只是把你当?成弟弟,我凭什?么要?因此?远离?”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了不起?


    郁清珣内心泛酸,眉目冷淡,丝毫不退让:“若是不得她爱慕心悦就得远离,那你也应当?远离。”


    “她十一年前不曾心悦过你,现在也不曾,将来?亦不会。”


    余既成脸色一沉。


    两人目光相对,皆是冷然?。


    旁边倒酒的?随从感受到杀意,战战兢兢,再?给两人碗里小心斟满酒。


    他们不在言语,连酒碗都不相碰,只冷着脸径自倾喝,好似各喝各的?,又谁也不甘落后。


    酒水喝干一坛又一坛,两人直从宴中喝到宴尾。


    唐窈那边吃喝完毕,见他们还在用?餐,也不好过来?打搅,便带着几个小孩先转去内院后园。


    唐子规等唐窈几人一走,当?即跟林宿眠对视了眼,两人过去一人拉一个,强行制止他们再?喝下去。


    那拼酒的?两人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有?所克制,都没怎么挣扎。


    唐子规跟林宿眠不客气?地将他们提出院子,各自扶上马车,强硬赶着离开。


    马车一分开,车内两人便吐得天昏地暗。


    林宿眠无奈,让两个亲随过来?搭把手?,将郁清珣送进国公府。


    郁清珣踉踉跄跄,推开扶着他要?往书房走的?亲随,本能地想往郁盎堂去。


    但那座主院早空下来?,里头只剩几个负责日常打扫的?丫鬟婆子,再?不复曾经热闹。


    郁清珣踉跄进到院里,又在廊下站定。


    恍惚间记起,曾经有?个人会在夜幕来?临时,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那头,一见他进院,便快步迎来?,将灯笼照到他脚下,还会轻柔唤他“夫君”或“郎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朝他迎来??


    郁清珣嘴唇动了动,似说了句什?么。


    旁边跟着的?亲随以为是在询问?,谨慎回道:“现在天还亮着,用?不着打灯笼,国公……是想要?灯笼吗?”


    郁清珣怔了怔,像清醒过来?,扭头朝他看去。


    日居心凛了凛,做好应付醉汉的?准备,就见郁清珣转身朝外走去。他再?惊了下,“国公,您要?去哪儿?”


    郁清珣不答,速度不慢地出了国公府,直往小宅院走去。


    天还亮着,不算晚……


    他暗自念着。


    *


    小宅院内。


    唐窈跟两位密友在后园小亭里闲聊着,打了一下午叶子牌,直到徬晚时分,几人用?过晚膳,这才结束宴请,各自告辞回家。


    唐窈嘱咐奶娘将郁棠郁桉带去沐浴,转头就听有?婆子来?禀,郁清珣在外求见。


    她没多想,“是来?接桉儿回去的?吗?”


    “不是,他递了拜帖……”婆子话音未落,旁边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像有?重物落地。


    院里几人惊了跳,忙循声望去。


    却见墙角根下站了一人,正是门外求见的?郁清珣!


    唐窈怔了瞬,旋即黛眉微颦,看着那人淡声询问?:“国公为何?不走大门,反而?爬墙?”


    “我怕你以宴请结束为由,不见我。”郁清珣说着,走近过来?,身上酒味浓郁,脸上不见醉酒酡红。


    唐窈确实有?这想法?。


    她并没被人看穿后的?尴尬,神色依旧婉然?如常,目光平静看着他靠近,温声浅淡道:“国公所来?为何??”


    郁清珣站定步子,眸光轻垂着落在她身上。


    院里有?风吹拂,带来?半庭院酒气?。


    唐窈眉头微蹙,稍仰头看向近处的?人,“你酒还没醒?”


    对面站着的?人不答,桃花眼里似有?细碎流光闪动,只深深凝注。


    稍许,他忽地倾靠过来?,不顾周围还站着仆从,张开双臂就将唐窈拥进怀里,酒味刺鼻,萦绕周遭,耳边声音带着几丝闷沉,“我想了很久很久,还是不想放手?,我知道你不爱我了,我们换一换,换我来?爱你。”


    唐窈怔了怔,随即挣扎着想要?将他推开,“郁清珣……”


    抱着她的?人非但没有?松手?,反而?越抱越紧,垂头轻贴在她耳鬓边低声诉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恨我当?初新婚第二天便不辞而?别,恨我冷落你三年不闻不问?不回信,怪我那时还不喜欢你……”


    唐窈闻着他身上酒味,挣扎的?动作停了停。


    周围跟着的?奴仆见此?,慌忙各自退开,远远站到庭院外。


    “我只想着若有?意


    弋?


    外,你可以另寻良人,若无意外,我们可以继续郁、唐两氏的?联姻,直到我回来?见到你……阿窈,我心悦你,不是从你嫁给我的?那一天起,而?是我归来?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


    那日她穿着一袭绯色长裙,站在国公府门前的?石阶下,周围莺莺燕燕围了一群,却唯她羞婉昳丽的?面容映入眼帘,落入心间。


    “那时我尚不明白,不懂情爱,但我现在知道了,我爱你,很爱很爱……”


    唐窈沉默听着,神色不见动容。


    许是那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久到好似上辈子的?旧事,以至听他沉声剖白,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隔着一层扑鼻酒气?,氤氲朦胧。


    她目光直视前方,轻声开口:“若国公是来?道歉……”


    “我不是来?道歉的?。”郁清珣否决这话,稍松开她,垂眸望进她眼里,“你说这世上有?些事,不是道歉认错就能挽回解决,我们再?换一换,我入赘你家,你将当?初所受冷遇一一奉还给我。”


    唐窈怔愣住,脑子一时凝滞不动。


    郁清珣注视着她的?容颜,眸光深邃认真,声音轻而?恳切:“你来?冷落我三年,我来?侍奉岳丈,棠棠和桉儿也都跟着你,等三年过后你还不开心,再?休了我另娶他人。”


    唐窈:“……”


    再不理她


    “你醉糊涂了?”好一会儿后, 唐窈才?从愣怔中回神,诧异询问。


    “我没醉!”郁清珣立即否认,“我?真?可以入赘唐氏……”


    唐窈没听?他讲, 扭头平静吩咐退到院外的管事娘子, “将日居月诸请来, 让他们带国公回去。”


    “是。”那头候着的管事娘子忙去唤人。


    “我?真?没醉!”郁清珣辩驳的语气稍急。


    他手按住唐窈肩膀,想让她?看过来, 提高音量道:“今日我?跟余既成斗酒,他说我?不懂你之?所爱所喜, 我?曾经确实?不懂。”


    “我?以为两个人只要门当户对,相敬相护,便能白头偕老一辈子,那什么情爱不过是使人颓唐哀怨的无用之?物, 直到你说你不爱我?要跟我?和离, 我?才?明白自己曾经的荒缪无知, 我?才?知道哪怕它让我?颓唐哀怨、心?伤欲死, 我?亦想恳求挽留,我?曾经唾弃不屑的情爱,才?是我?心?之?所向!”


    “我?愿意为它入赘,我?愿意溺毙其中!”他话语清楚,掷地有声。


    整个庭院好似都静下来, 只有天边夕阳缓缓下沉,逐渐暗淡。


    唐窈抬眸看向眼前之?人。


    他依旧俊美,五官面容无不精致, 身姿风采无不隽逸, 比那让她?一见倾心?的少?年模样,更添了?几分?持重从容。


    动容吗?


    她?看着他无声自问。


    好像没有。


    唐窈内心?答着。


    旋即, 她?微微一笑,神态温婉,姿容姣姣。


    她?挣开?他双手,往后退开?两步,敛目垂首,温顺谦柔地福了?一礼,“能得国公如此爱重,是我?之?幸。”


    “但情爱确是无用之?物,国公不必为此颓靡心?痛,过多解释。”


    郁清珣的心?坠坠沉下去,眸中水光轻颤,似薄冰碎裂后落入深渊。他张了?张嘴,声音哽在喉间,胸腔有空洞洞般的细密刺痛蔓至周身。


    唐窈话语轻柔地继续道:“我?其实?并未在意那三?年冷待,与那未曾回复的信件,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何况男儿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乃是本志,岂可因区区儿女之?情而耽搁延误?”


    “我?曾经倾心?国公,不仅是因为国公丰神俊逸英武非凡,更是因为国公年少?有为能征敢战,能与你结为夫妻十一载我?甚是欢喜,但我?们终究已经和离,此是我?变心?,不怨国公,岂能让你入赘?”


    唐窈说着,再行了?一礼,“国公莫要再提入赘之?事,我?从未想要招婿。”


    “今日酒水过重,桉儿怕是不方便回国公府,今晚就让他先留在我?这?里,待明日你再来接人。少?陪了?。”她?说完,看了?眼管事娘子,示意她?拦着看着,不在理郁清珣,抬步就朝正房走去,推门进屋,关?门紧闭。


    屋内院中再是沉寂。


    郁清珣望着那紧闭的房门,视野逐渐模糊,眼眶早已通红。


    “国公,天色已晚,您是不是该……”管事娘子话到一半,庭中失神站着的人转过头,那双好看眼眸盛满泪液,顺着眼睫悄然滑落,却又迷茫无知。


    管事娘子嘴巴微张,话语戛然而止。


    日居月诸从外进来,也正想问,见这?场景心?下惊了?大跳,就想走近关?切,只唤出“国公”两字,后头话语又不觉咽了?下去。


    院中寂静无声,周围其他人似连呼吸都屏了?去。


    郁清珣再望向那紧闭的房门,直到夕阳半落,旁边厢房门打开?来,郁棠郁桉沐浴完毕,穿着贴身中衣从屋里出来,一眼看到站在院里的亲爹。


    “阿爹~”两小人眼睛一亮,就要过来。


    郁清珣似这?才?回神,忙背过身去,什么也没说地匆匆出了?院子。


    郁棠郁桉两人一呆,相互看了?眼,皆是茫然。


    日居月诸反应极快,一人迅速跟上郁清珣,另一人拱手解释道:“四姑娘小公子安,国公有事先回去了?,今夜事急怕是顾不上小公子,还请小公子先暂歇在夫人院里。”说完,也匆匆转身离开?。


    郁棠郁桉依旧茫然。


    屋内。


    唐窈背靠着房门,轻轻垂下眼眸。


    爱亦或者不爱,早已经不那么重要,她?只是没想到,有那么一天郁清珣会如此热切真?挚的剖白心?意。


    可是……


    可若他真?这?般爱,前世又何至于那般?


    纵使明白当时局势诡谲推手众多,他或有他的难处,纵使清楚现在的郁清珣无辜不知前世,可她?忘不了?前世的惨烈,忘不了?儿女夭折时的痛苦悲戚,忘不了?仇人躲在他庇护下,她?用尽全力却无法撼动半分?时的深切绝望。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般,她?永远无法得知当初原因。


    *


    郁清珣浑浑噩噩回到国公府,他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混沌地往前走着,等回过神来,已经再次站在郁盎堂内院庭前。


    府内华灯初上,内院漆黑寂静,再没有一盏灯朝他迎来,为他照亮。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的。


    他好像清楚,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身后传来脚步声,日居月诸怕他出意外,小心?跟在后头。


    “国公爷……您没事吧?”日居小心?询问。


    郁清珣回头看了?亲随一眼,又再看向那漆黑庭院和紧闭的房门,也不知看了?多久,就这?般蹲身在穿堂前的游廊边上坐下。


    日居月诸对视了?眼,想安慰宽解一番,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们委实?没见过这?般情况,哪怕去岁先皇崩逝,国公也未曾如此。


    “您……”


    “酒。”随地坐着的人突然开?口,声音低而沙哑。


    两亲随再对视了?眼,还没回答,那人再沙哑道:“我?想喝酒。”


    “您稍等。”月诸给同伴甩了?个眼色,转身先出了?院子。


    没过多久,亲随端着一托盘过来,恭敬蹲跪到郁清珣旁侧,将托盘上的酒壶酒杯呈到郁清珣面前:“国公……”


    郁清珣没看那酒杯,打开?酒壶盖,端起酒壶仰头灌酒。


    酒水倾泄而下,来不及咽下的顺着腮帮脖颈打湿衣襟,没一会儿便将壶中酒倒尽喝光。


    郁清珣往下一砸,“砰”的一声,那酒壶碎裂在地。


    “再来。”他道。


    身后亲随早有准备,忙递了?一小坛佳酿过来。


    郁清珣也没在意酒坛小不小,依旧仰头猛灌了?一口。


    周围酒香馥郁,身后穿堂灯火通明,前方内院寂静漆黑,一明一暗,分?割内外。


    喝得太急,酒意直冲上脑。


    恍惚眩晕间,他似看到内院亮起灯火,那人提着灯笼,穿着旧时衣裙朝他迎来,“郎君……怎么喝成这?样?”


    情爱这?种东西确实?一点也不好。


    早在看到三?哥为此沉闷不乐,为此悲戚伤痛时他便唾弃不屑。


    做什么要为了?区区儿女之?情悲痛欲绝?是找不到比她?更美更绝色的人,还是找不到比她?身段更柔更贴心?的人?


    他权倾朝野,连小皇帝都要看他脸色,连太皇太后都不敢过分?否决,区区唐窈……


    “哐当!”他砸了?那小酒坛。


    前方院里漆黑一片,根本就没人过来。


    “呵。”郁清珣低笑自嘲,再随手拿过一坛酒,仰头猛灌。


    她?不爱他了?,他也不爱就是了?,做什么要哀戚悲伤?有什么可悲伤的,是她?先变心?不爱的,他就放肆这?一晚,等到明日……等明日天一亮,他就去接回儿子,再不理她?!


    郁清珣喝得满身酒气,再起身将喝光的酒坛往地上一砸。


    心?里默念道:唐窈,我?也不爱你了?。


    他踉跄往前,旁侧亲随赶忙过来搀扶,被他一把推开?,再要拿酒继续喝,才?喝了?一口便弯腰吐了?。


    吐过后好像清醒了?许多。


    他站在内院庭中,周围昏黑一片。


    “国公……”身后传来声音,郁清珣没理继续喝着,边喝边往漆黑寂静的正房走去,他踉跄推开?房门,酒坛“哐”的掉落在地,周围似有灯火照来。


    郁清珣熟悉地穿过次间,进到里间卧房。


    周围灯火昏暗,唐窈拿着书册坐在床榻边,听?到声音抬眸看来,肤如凝脂眼含秋水,红唇开?合间,语音柔婉动听?:“夫君,你来了?……”


    他快步过去,将人抱住扑倒在榻上,脑袋埋进她?怀里,鼻音低沉浓厚:“你说不在意那三?年冷待,不在意回没回信,那又为什么突然不爱?你不要变心?继续喜欢我?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姬长欢已死,剩下郁清珏等抓到幕后真?凶我?就彻底废了?他,太后再敢伸手我?剁她?手,其他人害我?儿,我?定?、一定?弄死他们,母亲……母亲她?偏爱郁清珏,就让王氏去侍奉,我?们都不要理她?……”


    阿窈,你再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我?还爱你……


    他抱着被子,紧紧抱着,想将整个身体都埋进被窝中。


    *


    翌日。


    郁清珣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


    他睁眼看着熟悉的床帐,好一会儿后滋源加抠抠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了解才?记起这?是郁盎堂正房卧室,昨日醉酒迷糊中竟在这?歇下了?。


    “来人……”他轻唤了?声。


    日居立即进来,“国公爷。”


    “几时了??”他撑着床榻半坐起,脑袋还有些昏沉晕痛,“昨晚我?醉酒后可有不妥?今日可有要事?”


    郁清珣闭眼捏柔着太阳穴。


    日居一一答着:“已近申时,昨夜国公并未有不妥,只醉后吐了?一场便进来歇着了?,今日祁长史那边并未有要务过来,陛下和太皇太后听?您告假,特让人过来慰问……”


    郁清珣听?着,喝了?递来的醒酒汤,摆了?摆手,又继续躺下睡去。


    待彻底清醒,已近酉时。


    他先沐浴更衣洗去身上残留的酒味,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往小宅院去。


    那宅院还如往常,两个守门婆子坐在里头,见到他正要迎来,“国公爷稍等……”


    “棠棠就在院里?”郁清珣听?到里头院落传来女儿嬉笑声,还有一个耳熟又陌生的男音。


    他脸色微沉,已先往里走去,“我?进去接桉儿。”


    “诶……”守门婆子阻拦不及,郁清珣已经掠过她?,从正门进去,绕过照壁进到宅子前院。


    院子里,小姑娘穿着身粉色衫裙,头上戴着同色海棠花钗,其下坠着小铃铛,正是郁清珣昨日送的贺礼。


    郁清珣心?情顿时舒展。


    随即,他看到旁边站着的儿子,以及那被两小人期待围观着的青年,眼中舒朗笑意霎时凝滞。


    余既成穿着袭月白色圆领袍,束发簪冠,看着长身玉立,隽美清朗,手中还拿着干草正编织着小玩意,听?到声音抬眼看来,眸中原本欢趣也立时消散。


    “爹爹~”郁桉扭头发现亲爹,欢快过来。


    郁棠也开?心?过来,小脸满是兴奋:“阿爹,余叔叔好厉害,他会将草编成小蝴蝶小鸟雀,还能编出穷奇猫猫!”


    郁清珣嘴角笑意添了?几分?假,“是吗?”


    他看着对面青年,眼里殊无笑意,甚至还有几分?冷然。


    余既成也同样看着他。


    “你们阿娘在吗?”郁清珣只看了?眼,便低头询问。


    郁棠毫无察觉地答着:“在内院里面。”


    郁清珣摸了?摸她?脑袋,温和道:“我?先去见你娘,那干草编的东西简单又不值钱,改日我?将琉璃穷奇和琉璃陆吾做好拿给你。”


    “好~”小姑娘更是兴奋欢喜。


    “琉璃固然值钱贵重,但草织物更赋真?心?,阿姐还曾亲手编织过送我?。”余既成目光瞥过来,反唇相讥:“阿姐或许不会接你的琉璃,但她?一定?会收我?编织的不值钱玩意。”


    郁清珣心?沉面冷,旋即垂头看向儿女,轻哄道:“叫声爹爹。”


    “爹爹。”


    “爹爹~”


    郁棠郁桉听?话叫着,丝毫不知两个大人争锋相对。


    余既成神色再沉了?沉。


    郁清珣扳回一局,不再理会他,继续垂头温和道:“你们先等着,我?去见你们娘。”


    “好!”两小人乖巧应着。


    郁清珣抬步朝里院走去,才?进穿堂门厅,就见唐窈从里出来。


    她?像梦里穿着浅碧长裙,戴着碧玉凤簪,容颜昳美,瑰姿艳逸,见到他时停下步子,柔顺谦和地疏离福礼:“国公。”


    郁清珣心?口一沉,像有谁狠拧了?把往下拽去。


    他忍了?疼,嘴唇动了?动,脱口道:“我?昨日说的是真?的,我?可以入赘。”


    唐窈静了?下,否决道:“我?没想招婿。”


    “那……面首呢?”他小心?又期待道。


    前奏


    穿堂内外一片静谧, 跟着?的丫鬟婆子忙低了头,心里既紧张又震惊。


    唐窈也没想他会这般言语,稍怔了怔, 很快否决:“国公身?份显贵, 岂能当人面首?何况我既没想招婿, 也没想收面首,还望国公自珍自重, 勿要再?言。”


    郁清珣启唇欲言。


    唐窈已平淡先掠过他,朝外走去, “国公是来接桉儿回去的吧?我这就让人准备……”


    她说着?,领着人出了穿堂。


    庭院内,郁棠郁桉还围着?余既成?看他编织,见母亲出来赶忙迎上去。


    “阿娘, 阿爹方才进去找你了。”小姑娘提醒着?。


    唐窈点?了下头, “我看到了, 他就在后头。”


    “哦。”郁棠眼睛朝穿堂瞥去。


    郁清珣还站在厅内, 周围寂寂,空气沉沉,只有?庭院那头传来声音,好?像离他很远很远。


    他知道她会拒绝的,但内心又抱有?那么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妄想。


    可妄想终究只是妄想。


    郁清珣眸光暗下来。


    门厅那头却忽地探出一个?小脑袋。


    小姑娘好?奇又关切地看过来, 眼睛眨了眨,嗓音清脆:“你马上要回去了吗?”


    郁清珣蓦然回神,对上女儿视线。


    他忙将?心绪按下, 勉强笑了下, 抬步出了来,“怎么了?”


    小姑娘见他出来, 立即站直身?体,腮帮稍鼓了鼓,有?些不高兴道:“你昨天的昨天,还说昨天会陪我玩,结果?你昨天突然自己?走了都没理我!”


    郁清珣怔了下,记起之前的承诺,蹲下身?体跟她平视道歉:“抱歉,是爹爹不对,昨日不该喝太多酒,今天天色还早,棠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郁棠眼睛滴溜溜地转过来,“真的吗?”


    “嗯。”郁清珣点?头。


    小姑娘顿时高兴道:“好?,我想要你给我织陆吾猫猫!”


    “织……猫?”郁清珣整个?人呆滞住。


    郁棠还以为他没明?白,拉住他手就往余既成?那边带,“看,就是余叔叔这?样!”


    余既成?正好?收尾手上草织品,赫然是一只精致小巧的黄鸟雀。


    郁清珣:“……”


    小姑娘没发现亲爹表情不对,还兴奋说着?,“余叔叔说明?日带我们去城外放纸鸢,他还会做纸鸢呢,你先帮我织一个?陆吾猫猫,明?日再?给我做一个?穷奇猫猫纸鸢,这?样我就可以让穷奇带陆吾飞了!”


    “怎么样,可以吗?可以吗?”郁棠兴奋问着?。


    郁清珣看向余既成?,那青年拿着?草编鸟雀,毫不避忌地跟着?看来。


    两人目光相撞。


    旁边听着?的郁桉眼睛亮了下,也加入进来,“我也要,我也要猫猫、带猫猫飞!”


    “好?……”郁清珣收回目光,看向儿女时又微笑应着?:“我明?日一早就将?这?两样带来……”


    “国公原来也会编织不值钱的小玩意?”余既成?笑容清朗,另有?意味地看着?郁清珣,“既然国公也会,不若我们现场比一比,看谁编织得?更快更好??”


    郁清珣心思转得?飞快,迎着?两小人兴奋激动?的目光,从容镇定否决道:“这?种草织物有?什么好?比的,不过……”


    他微笑看向儿女,轻哄道:“听闻你们阿娘也会编织草织物,棠棠想要穷奇带陆吾飞,不若我和你阿娘各做一半,她来草编陆吾,我做穷奇纸鸢,待明?日在一同去城外,让纸鸢穷奇带飞草织陆吾,怎么样?”


    小姑娘一听,觉得?这?个?更好?,马上转向唐窈,“阿娘,可以吗?”


    唐窈:“……”


    她早忘了怎么编织那些小东西了。


    但见儿女这?么高兴,她也不好?扫兴,“……可以。”


    “好?耶!那现在就编吗?”小姑娘眼里盛满期待。


    唐窈想了想,颔首道:“可以,但我许久没编过了,得?先熟悉一二。”


    草编并不难,唐窈儿时编过不少,她接过余既成?递来的干草,回忆片刻,便开始编织。


    郁棠郁桉睁大眼睛期待看着?。


    余既成?另拿了干草,见唐窈有?遗忘处,便凑近过来,慢动?作演示教学。


    他比唐窈要高出半个?头,站在旁边挺拔隽俊,英姿俊朗,垂眸认真看着?的模样,不似姐弟,更像一对相处已久的璧人。


    郁清珣站在旁侧,心头酸意上涌。


    唐窈熟悉了一阵子,开始编织小姑娘要的陆吾。


    她手艺没余既成?那般熟练流畅,编得?有?些慢。


    郁棠看了会儿,又转向亲爹,见他还傻站着?便催促提醒道:“纸鸢,还有?纸鸢,你要给我和桉弟做纸鸢!要很大很大的穷奇纸鸢!”


    “好?。”郁清珣收回视线,让人去找来所需物品。


    管事娘子早早打发人去准备,没一会儿便拿来白纸竹条等物。


    郁清珣让人在院里摆了长?矮桌,先画出一只穷奇并裁剪出来,再?用竹条编出骨架,而后将?二者结合,填充补绘上细节。


    郁棠郁桉兴奋地来回跑动?,看看爹又看看娘,还不时加入进来帮点?小忙,玩得?不亦乐乎。


    等郁清珣完成?工作,天色也黑下来。


    唐窈那边早编好?了陆吾,旁边还有?好?几只编废了的手工制品。


    郁清珣多看了几眼,悄悄顺了一只走。


    等回到国公府,他哄睡郁桉,便让亲随找来物品,学着?编织了一晚上的陆吾。


    翌日。


    郁清珣抱着?儿子正要出门,迎面有?亲卫领着?报信小吏匆匆赶来,急切道:“国公,刑部大牢那边出事了。”


    刑部大牢?姬清宁?


    郁清珣脸色微沉,扫到怀中乖巧懵懂的小人儿,又压下其他情绪,“日居,先带人去看看。”


    “是。”后头跟着?的亲随应声而去。


    郁清珣照常带儿子过到小宅院,让奶娘将?人抱进院去,他独自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遗憾地钻进马车,往刑部赶去。


    小宅院内,郁棠一睡醒便兴奋出门,结果?只看到弟弟没见到父亲。


    刑部大牢。


    郁清珣穿过牢道,过到摆放尸体的牢房内。


    屋里早已经站了不少人,刑部尚书及两位侍郎都在。


    众人见郁清珣进来,先拱手见了礼。


    郁清珣颔首回礼,目光扫向中间摆放着?的尸体。


    姬清宁的尸体平摆在长?案上,头上发髻松散,面容胀紫惨白,颈部还有?一道深色勒痕,白色中衣上隐约能看到血迹,仿佛死前还遭受过酷刑虐待。


    郁清珣眉头皱了下,“怎么死的?”


    “禀国公……”负责管理刑狱的都官司郎中面色微白,拱手颤声答道:“是、是被人迷晕后勒死的。”


    “勒死?”郁清珣冷眼扫过那人,“你是说有?歹人潜入你刑部大牢,勒死了当朝皇室宗亲?”


    都官郎中脑袋低垂下去,拱着?手不敢吱声。


    堂堂刑部大牢,天子脚下关押重犯之所在,里里外外这?么多官吏衙役,竟让人摸进大牢,悄无声息勒死了囚犯,且这?囚犯还是皇室宗室?!


    这?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国公容禀。”旁侧站着?的刑部侍郎,适时拱手出声。


    “我刑部看守的狱卒每两个?时辰巡查一次,昨夜丑时狱卒巡查时,大长?、姬娘子尚还安好?,她入刑部以来,也未曾遭受过任何刑罚。可等卯时狱卒再?巡查时,却发现她已被人勒死,且还被鞭挞、亵玩过……”


    刑部侍郎稍顿了顿,继续道:“昨夜值班的书吏和狱卒都未曾听见动?静,说是中途太困睡过去,不仅如?此,连周围牢房的犯人也都睡得?很沉,未曾听到响动?,都官司郎中检查时,在过道内发现了残留的迷香,此事……应是刑部内部官吏所为。”


    这?话一落,现场除刑部尚书外,其他一应大小官员皆自垂首屏声,不敢发出丝毫响动?。


    “那凶手可有?抓到?”郁清珣淡声追问。


    “尚未。”刑部侍郎快速答着?:“但已着?人核对昨日至今辰,进出官署牢房的人员,应很快会有?消息。”


    “立刻上书太皇太后此事,请三法司同审此案。”郁清珣甩下话语,看了眼刑部尚书,往外走去。


    刑部尚书跟出来。


    两人出了牢道,走到外头,亲卫随从远远跟在后头。


    郁清珣目光掠过刑部四司堂署所在,“有?动?静?”


    刑部尚书摇了摇头,正要回答,后方急匆匆奔来一官吏,拱手道:“禀国公、大司寇,勒杀姬娘子的凶手抓到了!”


    两人回头看去,那官吏缓了口气,“乃狱卒贾伍,但……他已自尽。”


    *


    皇宫,太慈殿内。


    “……小小狱卒哪敢冒犯天家公主?就算借他几个?胆,真敢如?此作为,他们什么仇什么怨,何至于死后鞭尸?依臣之见,定是有?人蓄意报复,随意推了个?替死鬼出来。”时任御史中丞的谢家主怒目瞪向郁清珣,所指明?确。


    姬清宁的驸马为谢氏次子,虽然谢驸马半年前病逝,但按礼法,只要姬清宁未曾另嫁,便还是谢家妇。


    郁清珣看了眼,平静以对:“此事我已上书太皇太后,请三司会审,谢中丞若觉有?误,审查便是。”


    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并称三法司,所谓三司会审,便是指这?三司同审一案。


    “哼,国公倒是自信。”谢中丞冷眼盯着?,显然已是认定了他。


    郁清珣无视他目光,只等太皇太后下令。


    太皇太后也没想到姬清宁会这?般死去,略作沉吟,眸光扫过郁清珣,道:“此事确是蹊跷,便由谢中丞、张尚书、许正卿共同审理,唐御史江侍郎崔少卿辅查,务必查出幕后真凶,无论是谁,都将?严惩不怠,以儆效尤!”


    “谨遵懿旨。”下首众人共同应声。


    等从太慈宫出来,日头已经偏西。


    郁清珣扫了眼同出来的谢中丞,好?意提醒道:“谢中丞真以为令郎是病逝的?”


    谢中丞神色顿沉,“何意?”


    郁清珣并未多说,径自掠过他往官署走去。


    遇袭


    尚书?省官署内。


    郁清珣正处理着昨日积压的文书?政务, 林宿眠穿着绯袍从外进?来,将吏部呈来的文牍放到旁边,抬眸见郁清珣与往常无二, 也是笑了下, 温和趣道:“姬清宁到底是皇族, 她死得这般蹊跷,你就不担心明日被人参骂?”


    “随他们去。”郁清珣头也没抬地道。


    林宿眠挑了下眉, 略有?好奇,“太皇太后那边呢?不怕她老人家怀疑你?”


    姬清宁被废入狱都是因为郁清珣, 对方死得这般蹊跷,是个?人都得暗自嘀咕一二。


    “不会。”郁清珣批完手里文书?,将笔往架上一放,起身往外走去。


    林宿眠愣了下, “去哪儿?”


    “我答应棠棠今天要陪她放纸鸢, 剩下的你自行处理。”他说着, 人已出了门。


    *


    城外平湖郊区。


    今日天气甚好, 清风和畅,许是因为过了三月,湖边踏青放纸鸢的人不多,只郁棠郁桉及几个?陪玩丫鬟。


    两小人在湖边尽情撒欢奔了一上午,待午饭过后便开始犯困。


    郁桉被奶娘抱进?马车午憩, 郁棠则趴在母亲大腿上,一边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陆吾锁,一边询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玩累了?”唐窈温柔垂眸, 帮她将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


    “也不是。”小姑娘趴着有?几分不开心, “阿爹说话不算话,说好今天陪我玩, 结果又没来,我回去后不孝他了!”


    “不笑?”唐窈一时没明?白。


    郁棠鼓着腮帮道:“我不理他了,等回去后,我就站在院子里看桉弟跟他走,再?也不出去!让他想见我也见不着!嗯……”小姑娘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要是他明?天陪我玩的话,我还是可以?原谅他的。”


    唐窈明?白过来,正要说话,远处传来马蹄声?。


    她扭头看去,就见郁清珣骑马奔来。


    他穿着身玄色圆领便服,头戴墨玉簪冠,高坐马上,还如旧时清朗俊爽。


    趴在她大腿上的小姑娘瞄见亲爹赶来,原本还气鼓鼓的脸颊顿时一松,眼里展出欢喜,好似星光灼亮。


    “爹!”她开心站起,就想奔过去。


    又想起对方说话不算话,她嘴里哼了声?,忍耐着没奔迎过去。


    那头郁清珣下了马,正要笑着过来,才走了几步,又蓦地停住步子,似听到什么,扭头朝旁侧林子看去。


    就在这时,一只箭矢从旁掠过,刺向站起身的小姑娘。


    郁清珣脸色骤变。


    郁棠忍着欢喜,正好又蹲下身,坐回母亲身边,那箭便擦着她发丝,“笃”的一声?扎入后头马车壁内。


    众人一惊。


    周围站着的护卫脸色跟着一变,“有?刺客!”


    余既成跟唐窈相对而坐下着棋,一听这声?音,反应极快地拉过唐窈,另一手夹住还无所知的小姑娘,两步躲到马车后。


    与此?同?时,更多箭矢如雨落来,笃笃笃的扎向他们适才所在之地。


    地上铺着的凉席,桌上摆着的棋局,统统被箭矢所扰。


    旁边反应慢的丫鬟婆子惊叫出声?,箭雨射完一轮又一轮,护卫不敢靠近,直往箭矢掠来的林子冲去。


    郁清珣身后亲卫随从也同?时往林子奔去,只他一人冲向妻女。


    还没靠近马车,就见车上遮帘掀开一角,郁桉睡得还有?些迷糊的小脸探出,眼眸惺忪。


    “趴下别?出来!”郁清珣惊骇高喊。


    来不及靠近救人,郁清珣抽出腰带,猛地刹住步子,只身挡在马车前方,将射来的箭矢一一挥开。


    他边挡边退,待到箭雨稍停的空隙,一把将还懵懂的小人儿拉出来,紧抱在怀里往旁边避去。


    稍许,攻击停歇,林子里传来打斗声?。


    再?过来了半刻多钟头,林中打斗停歇,日居领着两个?亲卫快速靠近,“国公……”


    他话到一半,目光落到郁清珣左臂上。


    适才箭雨匆急,郁清珣没带武器,又不敢闪躲,挥舞腰带格挡时被箭流划破一道口子,鲜血染湿了大半衣袖。


    只是他穿着玄色衣袍,不大能看出。


    “可抓到活口?”郁清珣抱着儿子,脸色极寒。


    日居迅速回道:“二十一个?人,死了十来个?,抓了三个?,剩下的月诸正带人追赶。”


    “将人带过来。”郁清珣冷声?发话。


    “是。”日居回头要将人提来。


    那头唐窈抱着郁棠也急切朝这边奔来,“桉儿!”


    郁桉乖巧缩在亲爹怀里,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只听话的没动没闹。


    唐窈奔到近前,小人儿懵懂朝母亲看去,小脸茫然,抱着他的大人左手手臂湿了大半,脸上神色极冷极寒,眉眼隐隐含着杀意,但一扫见她过来,又克制住地缓和了数分,关切询问道:“可有?受伤?”


    郁清珣迎上来,仔细看过唐窈和她抱着的小姑娘,确定两人都没受伤后,心绪才真缓了缓。


    “我没事?,你……”唐窈目光落在他手臂上。


    郁清珣顺着看去,不在意道:“没事?,棠棠可是吓着了?”他看向女儿。


    郁棠也不太懂怎么回事?,只听到混乱惊恐的尖叫,小脸微微发白,此?刻听亲爹问起,嘴巴当即瘪了瘪,点?头“嗯”的一声?,眼泪就巴巴落下来。


    郁清珣心疼极了,忙靠近过去抬手安抚,“没事?了,坏人都被打跑了,棠棠不怕。”


    “嗯……”小姑娘点?着头,嗓音带着浓浓鼻音,有?些闷软:“你手臂湿了,还有?股味道。”


    “嗯,待会洗过就好了,你先和弟弟回马车上,爹爹待会陪你玩。”郁清珣继续安抚着,轻柔拭了她脸上挂着的泪珠,给旁边候着的亲卫使了个?眼色。


    亲卫快速去另外牵了辆马车过来。


    这么多人出来游玩,自然不会只驱一辆马车,最大最舒适的那辆被射成马蜂窝,自有?其?他车辆顶替。


    唐窈想说什么,又顾虑着儿女在跟前,不好细说,只得将女儿先放到马车上,又接过儿子,再?看向郁清珣。


    “没事?的,我会查清始末,给你个?交代。”郁清珣保证道。


    唐窈闻言也不好多说,要跟着上马车,又再?看了眼他手臂,还是道:“包扎下吧。”


    郁清珣原本霜寒沉冷的眉眼刹那缓和,稍有?些失色的嘴唇略弯了弯,颔首轻应:“嗯。”


    唐窈不再?说什么,跟着上了马车。


    郁清珣转向旁边跟过来的余既成,真诚拱手道了声?:“多谢。”


    要不是余既成手疾眼快,唐窈和郁棠此?刻怕已遭不测。


    “我自会护着她们……”余既成不承他谢,视线往旁偏了偏,示意换个?地方聊。


    郁清珣也怕吓着马车内的人,点?了下头,往林子那头走去。


    平湖位于?两片树林中间?,周围草地平整,远处湖面微澜,一眼望去像被大风吹皱。


    林中,浑身是血的三人跪在地上,旁边七横八竖摆着十来具尸体,经林风一吹,便有?扑鼻的血腥味飘来。


    “谁要你们来的?”郁清珣接过亲卫递来的佩刀,点?向其?中一人下颌处,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被指的那人颤着身体还没回答。


    刀锋忽地一偏,从他旁边那人发鬓间?掠过,一只耳朵掉落下去。


    那人“啊”的痛叫了声?,但还在忍受范围内。


    郁清珣刀锋再?是一转,另一只耳朵也落下,紧接着是眼睛、鼻子再?到手脚四肢……鲜血淋漓,十分可怖。


    被逼问的人身体抖了几抖,眼看郁清珣的刀锋就要转到自己?身上,他忙喊出声?:“是钱老大让我们来的!”


    “谁是钱老大?”郁清珣刀锋顿住,漠然低睨。


    “我、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说他姓钱,让我们叫他钱老大,有?、有?次我在河州城见到他,他穿着戎甲,好、好像是河州营里的大将军!”


    河州?太后?


    郁清珣眼底沉了沉。


    太后胞兄,小皇帝亲舅舅正好任职河州,乃河州节度使,掌一州军政大权。


    “他让你们过来杀人,你们便过来了?”郁清珣冷眼继续问。


    “我、我也不想过来,是老大说干、干了这票就给我们一人五百两银子,还威胁我们不来就宰、杀了我们父母妻儿,大、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大人发发慈悲不要……”


    “噗嗤!”那人求饶的话语未完,刀锋已划过他颈部,脑袋翻滚着掉落下去。


    三岁稚儿?


    郁清珣脸色凝冷,眼里溢出杀意。


    他儿子还不到三岁,他们不还是毫不留情地射出了箭矢?


    倘若今日他没有?来,或没恰好赶到……


    郁清珣不敢想那后果,眸子转向那最后一人。


    那人早被吓破了胆,脸上溅了不少血迹,双眸惊恐睁着,嘴唇不停发颤,却没敢发出丝毫响动。


    郁清珣却没在亲自逼问,“带回去,好生细查。”


    “是。”亲卫马上将人押起,其?他人开始打扫现场,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余既成靠树抱臂旁观,见他如此?轻易结束逼问,眉头不由轻抬了下,“你仇敌?”


    郁清珣并没答话,随手将佩刀甩给亲卫,转身朝林外走去。


    前脚姬清宁才死得蹊跷,后脚他妻儿就遭遇刺杀,还直指向太后胞兄,是想他们鹬蚌相争,还是以?为能驱虎吞狼,他会因此?怒而宰了太后?


    郁清珣心中冷意更甚,才走了几步,眼前忽地暗了下,天地似晃动旋转起来,他身体跟着晃了下,耳边传来惊呼,“国公……”


    左臂伤处并没有?多痛,是那箭头……淬了毒?


    他想着,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


    恍惚间?,他似做了场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姬长欢惊慌可怜地找上他,求他收留救命。


    他本没多在意,安抚了几声?就要送人回去,是太后身边的公公端着白绫鸩酒找上来,言她乃逆乱之后,当死。


    那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惊慌落泪,询问她为什么当死?


    “我阿娘生我而死,我阿爹从未出现,我为何……为何就该当死?”那姑娘跪在地上,虽则落泪惊哭,委屈可怜,眼底又有?几分不屈,像她生母,还有?几分她生父的影子。


    他恍惚想起那两人。


    罢了,已经管了这么多年,没理由人一死,便看着他们仅有?的女儿也这般殒命。


    他拦了那内侍。


    “你回去告诉太后,长欢乃我养女,非逆乱之后。”


    记前世(一)


    “我有一故人之女, 今年堪八岁,她娘死得早,她爹不?久前病逝, 家里没了别的宗亲族人, 孤身一人甚是?可怜, 我打算收她为养女,已经?接入府里, 你明?日得空见见?”夜里激情?过后?,郁清珣拥着怀中娇妻, 吻过她额头温柔哄说。


    “故人?”怀中之人嗓音带着软绵懒意,“我可认得?”


    “你不认识。”他哄着。


    唐窈没有怀疑,思索着道:“八岁没了爹娘确是?可怜,可要选个好?日子?, 开祠堂办个酒宴?”


    “不?必麻烦, 就当家里住了个远房亲戚。”郁清珣不?在意道。


    唐窈不?疑有他, 躺在怀里昏昏欲睡, “这会不?会太委屈她?”


    “不?会,过几日不?是?母亲五十大寿吗?到时让她见见人,让人知道即可。”他答着。


    那姑娘身份特殊,不?可能记入族谱,也不?可能大张旗鼓的认亲。


    唐窈闭着眼, 声音带着明?显困意:“她爹娘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母亲白氏,父亲姓江, 在北疆那边任过军司马, 与?我曾是?同泽……”他将早捏造好?的身份合盘托出,就算妻子?去信询问也不?会露馅。


    唐窈果真没再多问。


    两人沉沉睡去。


    他恍惚好?似做了另一个梦, 梦里他将长欢接入府后?,再去见妻子?述说此事,却遭到闭门羹,只得让丫鬟带话,待过了两日他再去见妻子?,她竟甩给他一封和?离书?!


    梦里的他十分气恼,坚决不?同意。


    等他一觉醒来,又忘了梦中内容,隐约记得不?是?好?梦。


    郁清珣没多想?,如常早起?上?朝。


    几日后?,母亲五十大寿,前院这边才?开宴没多久,他就到接到消息,长欢冤枉棠棠夺了她的珠花,阿窈气得险些让人跪地道歉,还逼那给错花的婆子?自扇了好?几个耳光。


    他妻子?历来温婉娇柔,不?会如此霸道,定是?那婆子?该打!


    郁清珣到底没忍住,宴至中途便转去西园花厅,正好?看到女儿坐在宴席上?委屈落泪。


    “棠棠。”他快步过去。


    周围宾客乍见他过来,都惊了跳。


    “怎么了?”他没理会其他人,蹲身将小姑娘抱进怀里,心疼看着。


    小姑娘眼里噙着泪,委屈伸手环住他脖颈,将小脑袋埋进他怀里,可怜巴巴地闷声道:“我没拿她珠花。”


    “大伯,是?四妹妹误拿了长欢姐姐的珠花,我嬷嬷已经?另外给过啦!”旁边坐着的二姑娘郁桃先开口说话。


    被点了名的长欢也放下碗筷,脸色微微发白,显得有些紧张,躬身行礼怯怯道:“父亲,是?我错了,我不?该没弄清楚就误会四妹妹,四妹妹莫哭,是?我错了,我在里给你赔不?是?,求你原谅。”


    她说着,再朝郁棠躬身福礼,那紧张惊怕的样子?像生怕被赶。


    郁清珣眉头皱了下,先瞥了眼那开口的二姑娘,心中不?喜。


    他宝贝女儿会缺所谓的珠花?


    “棠棠的衣衫首饰历来独一份,岂会误拿?”他扫过周围宾客。


    这小厅坐的都是?小客人,不?止有府里几位姑娘,还有其他前来贺寿的公?主郡主等人。


    旁边候着的奶娘马上?回道:“禀国公?,并非是?姑娘误拿。”


    “是?四太太得了几朵女孩儿喜欢的铃铛珠花,就拿到宴上?分予了众姑娘,这位长欢姑娘的珠花不?知怎地不?见了,又因为四姑娘得的珠花与?她颜色相近,就以为是?四姑娘夺了她珠花,还泫然?欲泣,好?似四姑娘欺负她似的。”奶娘话语不?客气,瞥了眼那国公?养女,眼神不?屑。


    “我……”姬长欢脸色更白,果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点不?像她母亲,更别说她父亲。


    郁清珣心有不?喜,但?到底没过多指责,“既是?误会那就不?存在误拿,再有胡言乱语者,掌嘴赶出府去!”


    “是?。”周围仆从齐声应着。


    他再低头轻哄女儿,“棠棠不?哭,明?日爹爹给你更好?看的珠花,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不?喜欢珠花了……”小姑娘委屈道,“我想?阿娘。”


    “你阿娘在宴上?招待宾客,暂且不?得空,等吃完咱们再过去好?不?好??”他轻柔哄着。


    “嗯。”郁棠很懂事地没有硬要过去,只窝在他怀里,将眼泪蹭在他衣襟上?。


    郁清珣心疼地抱着她起?身离了小厅。


    “她们都冤枉我,说我坏,抢别人的东西,我明?明?没有。”小姑娘委屈着,那双清澈眼眸含着水指责道:“你是?不?是?有了新来的大姐姐,就不?喜欢我,不?要我了?”


    “怎么会?”他惊奇女儿怎么会有这想?法,“棠棠永远是?爹爹的心肝宝贝,我可喜欢了,怎么可能不?要你?”


    “我不?喜欢新来的大姐姐。”小姑娘揽着他脖子?,“二姐姐说你更喜欢新来的大姐姐,她一来,你就给她新衣裳新裙子?,还有会响的好?看珠花,我都没有……”


    郁清珣听着,对二侄女更是?不?喜。


    年纪小小就会搬弄是?非。


    他温柔解释道:“那是?因为你长欢姐姐初入府,我才?让人给她准备换洗的新衣服,不?是?因为我更喜欢她,等明?日,我给棠棠准备更多看好?的新衣裳新裙子?,还有会响的珠花好?不?好??”


    “我不?要花……”


    “好?,不?要珠花。”


    “桉弟也要有好?看的新衣裳。”小姑娘没忘了弟弟。


    他自是?答应着,“好?。”


    “大姐姐什么时候回她自己家?她为什么要喊你父亲喊阿娘母亲?她没有自己的阿爹阿娘吗?”小姑娘不?开心道。


    他只得柔声解释,哄着往可怜方向说:“她爹娘都不?在了,一个人孤零零的,饭吃不?好?衣穿不?暖,晚上?睡觉还没人陪没人哄,可可怜了,爹爹看她可怜,才?把她接到咱们府上?……”


    “这么可怜?”小姑娘听着瞪大了眼睛,“那、那我今天是?不?是?也冤枉她了?她是?真以为我捡了她珠花,还不?还给她她才?要哭的?”


    郁清珣顿了下。


    “我有好?多珠花好?多绒花,还有金兔子?金小羊,她要是?喜欢的话,我明?天送她一些?”郁棠问着,同时思考起?,哪只小金兔子?不?得她喜欢可以送出去。


    “唔……”她思索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舍得,最后?看向亲爹弱弱道:“你可以再送我两个一模一样的小金兔子?吗?”


    “嗯?”郁清珣没理解,还以为女儿是?在讨要礼物,“好?,明?日就让人雕刻两个一样的送来。”


    “还是?三个吧,我一个,桉弟一个,再送一个给长欢姐姐。”小姑娘掰着手指道。


    他听着,明?白过来,顿时喜不?自禁地抱紧女儿贴了贴了。


    他家棠棠果真乖巧体贴又心善。


    等到晚膳时,小姑娘果真跟姐妹相处融洽。


    他看着甚是?欣慰。


    晚上?跟阿窈说起?这事,阿窈皱眉没多说,似对长欢已有不?喜。


    寿宴第二日,中途母亲唤他过去,他才?进门,就见表妹衣裳不?整撞过来,还没得及说什么,母亲便领着人过来,装模作样地定要他将江姝琴纳为贵妾,还为此将阿窈也唤了来。


    他自是?不?肯。


    母亲私下问他,是?不?是?顾及阿窈才?不?肯纳妾。


    “是?我不?想?纳,与?阿窈何干?”他冷声否决,“您要是?觉得江氏嫁不?出去,不?配为人妻,只配为人妾,我可代劳将她送与?别人为妾。”


    “你……你胡说什么!那可是?你表妹!”母亲气急败坏。


    他不?为所动:“母亲的意思是?,她可为我妾,却不?能为他□□,他人妾?”


    太夫人噎了下,扭头不?喜道:“我这不?是?看她名声有污,不?得不?如此吗?要不?是?因为你……”


    “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您和?她自己?”他毫不?客气地反问。


    “你……”母亲再噎了噎,指着他开始训斥,“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马上?到而立之年了,别人这个年纪早三妻四妾,儿女成?群,你倒好?,就这么一根独苗苗……”


    “您若真这么想?,当初父亲纳妾时您为何不?喜?又为何不?喜欢二弟和?三弟?连我跟二弟相处近了,您都要苛责念叨一二?”


    太夫人话语凝噎,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郁清珣继续道:“您不?喜欢的事,您已经?经?历过,为何要让阿窈也跟您一样,经?历这些不?喜欢的事?”


    “我虽不?甚读书?,但?也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妾室您不?喜欢,阿窈也不?喜欢,我亦不?喜欢,您却为何硬要逼我纳妾?”


    “这哪一样?”太夫人嘟哝着还不?肯放弃,“你爹纳妾时我也没制止,唐氏却……”


    “阿窈也从未反对制止,是?我不?喜欢,我不?愿意。”他道。


    “罢了罢了!”大抵没想?他这般抗拒,母亲说不?过,气恼地带人走了,“是?你不?喜欢你不?愿意!我也不?做这恶人,随你们去吧。”


    郁清珣听着心头松了松。


    他以为母亲是?真放弃了。


    等到寿宴结束后?,他被太皇太后?召见,提及长欢的事,想?派几个宫嬷入府伺候。


    当时太后?与?小皇帝皆在。


    他顿时明?了,太后?先前并不?是?真想?杀长欢,而是?有意逼长欢入府,为的就是?今日。


    或许,她以为如此便能挟制他?


    他想?到三哥给的那封密旨,同意了宫嬷入府。


    他从未有不?臣之心,也未想?另立新君,若以此为把柄能让他们安心,他倒也省事。


    日子?过得飞快,一切好?似与?以往没什么区别,只是?朝堂之上?崔谢几家闹得厉害,似以为三哥病逝,他们便能将新法废除,将吐出来的隐匿田户再吞回去,将科举改制变回去,重回只看门第出身的日子?。


    想?得可真美。


    他无不?轻嗤。


    十月廿三,是?桉儿三岁生辰。


    棠棠和?桉儿都很兴奋,早早起?来讨要礼物,还要陪着玩耍,他都一一应了。


    待玩闹过后?,全府聚集在郁盎堂内用午膳,长欢端来一盘花生糕与?众人分吃,近些日子?她正学着做糕点,时常会将自制的点心拿来分吃,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桉儿吃下那块糕点,他咳嗽着像被呛住,奶娘和?阿窈赶忙过去查看,他亦靠近。


    众人拍背喂水,想?要他顺下噎住的食物。


    那才?满三岁的小人儿脸色开始发胀,连嘴唇都肿了起?来,张大嘴巴像是?呼吸不?过来,难受得眼泪鼻涕都淌了出来。


    这不?是?被噎住了。


    他意识到不?妥,忙将儿子?抱起?,就往外奔去,“日居,备马寻太医!”


    阿窈跟着后?头,踉踉跄跄追上?来。


    他们出了郁盎堂,还没到府门口,他便察觉到怀中小人呼吸越来越弱,原本白里透红的小脸此刻胀得红紫,不?只是?嘴巴脸颊,连脖子?都肿了,四肢更是?显出密密麻麻的红色风团,像胀了一圈。


    等飞奔着横撞直冲越栏出到府门口,怀中小人已经?停了挣扎。


    他愣怔怔站在原地,头回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窈追上?来,从他怀里夺过儿子?要想?继续往外奔去,她没等马车,没看周围,只不?停地安抚着怀中人儿,慌张往太医院方向奔去。


    但?来不?及了。


    太医院官署在宫城内,纵使千里良驹,亦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过去。


    日居骑着马匆匆靠近,他下意识夺了马追上?阿窈,将妻儿同时拉上?马,继续往太医院赶去。


    等到太医院时,他不?敢触碰那一动不?动的小人儿。


    阿窈喊着太医救命,声嘶力竭带着哭腔,值班的太医匆匆过来,但?一搭手便知已经?太晚。


    他们还是?急急救治,直到天色暗下来。


    “夫人节哀,国公?节哀。”李院正轻声哀劝。


    他没动,仍觉得不?真实,许久才?听到自己声音:“原因。”


    “夫人说先前小公?子?吃过花生糕,而后?便像是?噎住般,若是?那盘糕点没有异样,那许是?……因为花生的缘故。”李院正谨慎推测着,“这世上?有些人碰不?得花生,重则呼吸不?畅,食之必亡,轻则全身红疹,瘙痒难耐。”


    “花……生?”他低喃着,脑中闪过姬长欢端着花生糕,与?众人分食的场景。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吃不?得花生?


    他为什么不?知道儿子?吃不?得花生?


    他当时为什么看着没有制止?长欢早早开始学做糕点分与?众人吃,这是?意外,还是?……早有预谋?


    他一瞬间想?到很多,想?立即回去将人押来逼问。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又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他才?三岁,才?刚满三岁!


    他垂眸看着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怀中小人的妻子?,嘴唇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他带着妻儿回到府里,李院正等太医仔细检查过其他食物用品,很快确定确是?因为花生。


    姬长欢得知消息哭着跪到面前,“父亲都怪我,是?我不?该将花生糕带到七弟面前,是?我不?对,您骂我打我都可……”她抱着他的腿,像抓着救命稻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郁清珣垂眸看着哭跪在眼前的姑娘,心里只有冷意。


    为什么要在今天端来一盘花生糕?世上?有那么多可做糕点的粉面干果,为何偏偏选了花生?


    姬长欢似看出他眼里冷意,身体惊怕似地缩了下,轻咬了下嘴唇,道:“我知道今日是?我之罪,不?求父亲母亲原谅,长欢愿以命相抵!”


    她说着,忽地起?身,就朝不?远处的树干狠狠撞去!


    “啊!”周围丫鬟婆子?惊呼。


    跟着长欢的嬷嬷似早有准备,忙往前一挡,嘭的一声,那不?到九岁的姑娘便与?嬷嬷撞到一处,年长的嬷嬷竟没承受住这一撞,身体跟着往后?,重重撞到后?头树干,嘴里“哎呦”的痛呼了声。


    “长欢姑娘!”其他人赶忙过来。


    太后?给的宫嬷扶着姬长欢,责备似地看过来,“国公?爷,此事本是?意外,谁能想?到小公?子?竟是?吃不?得花生的,我家姑娘没想?害小公?子?,还望国公?开开恩,哪能真让我家姑娘这般抵命?”


    郁清珣目光移向仿佛撞晕了头的小姑娘身上?,声音犹冷:“为什么要选花生糕?”


    “我、呜……”那姑娘先哭起?来,“我昨日做的栗子?糕,今日就想?着做花生糕,没想?到会这样,我私下做着吃过,姐姐和?嬷嬷们也都吃过……”


    谁吃都没有问题,唯独桉儿吃不?得?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可笑又巧合的事?


    他没在听她哭喊,转身往内院走去,才?到院里,就见郁棠哭红了眼睛,孤零零坐在廊下。


    小姑娘听到声音,仰头看向他,难过又闷闷问道:“桉弟什么时候醒来?我答应晚上?要给他一盏最好?看的灯笼的。”


    郁清珣答不?出来,那一瞬间只觉心口剧痛。


    他蹲下身将女儿抱进怀里,小姑娘哭喊出来,想?要弟弟醒来,可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屋内,唐窈拿着湿毛巾,仔细给儿子?擦拭身体,换上?一身干净好?看的衣裳。


    郁清珣抱着女儿,小姑娘哭得昏睡过去,嘴里一直念叨着,她还要给弟弟一盏好?看的灯笼。


    母亲那边来人道节哀,询问起?小公?子?丧事。


    未满七岁的小孩夭折太过寻常,甚至连葬礼都不?能太隆重。


    “葬在哪儿?”他低喃着重复来人话语,“桉儿还那么小,自然?不?能离家太远。”


    “这……”来人吓了跳,战战兢兢道:“可、可这不?符合规矩。”


    规矩这东西本就是?人定的,只要他想?,从来就没有不?合规矩的事。


    “滚!”他甩出一字。


    那人吓得不?敢多说,忙逃也似地跑了。


    “将双玉叫来。”郁清珣继续道。


    他记得四弟从不?碰花生。


    记前世(二)


    郁四接到消息过来时, 郁清珣已经安顿好女?儿,独自等在穿堂门厅内,旁边客座茶几上, 还摆着一盘花生糕。


    郁四郁清珏看了眼, 收回视线先轻声道:“兄长节哀……”


    “我记得?你不喜欢吃花生, 是以从来不碰?”郁清珣看过去,没听没管他说?什么, 只将那盘花生糕推过去,道:“吃了它。”


    郁清珏怔了怔, 像是惊住。


    郁清珣漠然?看着,等他反应。


    好一会儿后,郁清珏才?迟疑地伸手拿起一块糕点,目光朝兄长看去, 似欲言说?, 又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拿着糕点往嘴里塞去, 也不咀嚼,像压着恶心,咬下一口就囫囵吞下,连嚼都不嚼,两口吃完一块花生糕。


    郁清珣依旧看着。


    他也不敢停, 继续忍着作呕,几口吃完第二块糕点,紧接着是第三块……直到一盘子花生糕吃掉大半, 他有些被?噎到, 忙倒水灌下,再要继续将剩下的花生糕吃掉, 前方看着的郁清珣终于发话。


    “够了。”


    郁清珏停下动作,脸色有些不对,似欲呕吐,但?并没有出现红疹。


    郁清珣看了他半响,确定对方没有李院正所说?的症状,那冷硬的心又缓了缓,移开视线轻道:“抱歉……”


    “我知哕……”郁清珏强压下呕吐,手捂了捂嘴,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桉儿……这般突然?,兄长心里自是难受,可恨当初我竟眼睁睁地看着没拦着点,若是能重回?,我定哕……”他再强自压下呕吐。


    郁清珣闭了闭眼,“你先回?去吧。”


    郁清珏还想说?什么,又到底抵不住生理反应,“兄长节哀。”


    他说?完起身?匆匆离开,院里隐约传来?克制不住的呕吐声。


    郁清珣站在穿堂内,目光望向内院正房方向。


    他起身?过到屋里,唐窈抱着儿子,脸颊紧贴着那已经僵硬的小?脸,目光无神?。


    纵使经过打扮,小?人儿身?上的浮肿还未完全消退,他闭着眼睛,像是安睡未醒,如往常乖巧安静。


    但?再不会睁眼醒来?,软软唤他爹爹。


    那压下的情绪猛冲上来?,像尖锐硬石哽在喉间,无法咽下无法吐出,只哽得?生疼。


    郁清珣张了张嘴。


    他早见惯了生死,可从未想过那么乖巧的人儿,会这般突然?的永不再醒。


    他在旁边站了许久,轻轻过去,将妻儿都抱进怀里。


    天色暗下来?,丫鬟过来?点了蜡烛,又不敢打扰地退了下去,直到有婆子过来?通禀,唐子规夫妇接到消息赶来?。


    郁清珣这才?松开妻儿,垂眸看去。


    唐窈依旧抱着儿子,像失了魂般。


    他只得?先起身?去接待小?舅子,林氏进来?安慰阿窈,唐子规询问到底怎么回?事?,他无法回?答,只道……或许是意外。


    “什么叫或许?”小?舅子气得?拽了他衣襟,清雅俊秀的脸上显出几分凶恶,“你国公府就这样对待继承人?你是不是对我唐氏有意见?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没有答话。


    唐子规气得?抡起拳头,可又到底没能砸下来?,他恨恨将他一把推开,又气又恼又悲怒地先进了屋。


    他听着屋里传来?细声安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后,才?转身?去了书房。


    “四爷才?出郁盎堂就吐了,看着并无其?他反应,回?双玉院后,也没听到有什么响动;长欢姑娘还跪在郁盎堂外,她院里也都仔细搜了,并无异样,那几个宫嬷有悄悄向宫里传讯,太后和?太皇太后那边暂且未有消息。”日居进来?汇报。


    “府里其?他人呢?”他问。


    “府中上下也未见有异常,金大管家已经安排所有人吃过花生,暂未有谁出红疹或有其?他不适。”日居答着。


    郁清珣再闭了闭眼。


    这真是意外?


    可意外为什么偏要在这一天发生?老天为何不能晚上一些,他的桉儿孝顺乖巧,未有任何不好,让他好好过完这个生辰不行吗?


    他在书房枯坐良久,大管家谨慎小?心地进来?问丧礼仪式。


    什么未满七岁不得?太过隆重?


    他儿子没了,生辰及忌日,为何不能大办?他偏要大办!偏要隆重!


    他要全府、全京城认识桉儿的人都为此哀戚!


    国公府满府挂白,以国公世?子之?丧礼办得?格外隆重。


    太夫人对此甚是不喜,又到底不好在这时激怒长子,除了第一天哀悼时露了个面,其?他时间都蜗在院里没出门,倒是郁三郁四两位叔叔每天都会露面,以表对侄子的哀戚。


    连远在平州的郁二得?知消息,也寄来?祭文,以表哀戚之?情。


    姬长欢则跪在灵堂,直到丧礼结束,中途几度昏阙。


    太皇太后不知是为了安抚,还是怕被?姬长欢连累,特让小?皇帝下旨追封郁桉为桉国公,可按国公之?礼下葬。


    朝中哗然?,不少大臣坚决反对,更?有甚者直言郁清珣之?不臣。


    郁清珣对此全不在意,他专心为儿子办了丧礼,白天哄着女?儿,夜里拥着妻子无声安抚。


    直到接近年末,唐窈才?终于稍缓过来?,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府中琐事?。


    年三十那日,京中各处洋溢着喜庆,街上尤其?热闹。


    郁清珣忙着祭宗祭祖,唐窈忙着府中各项事?宜,两人日落后还未歇口气,就见跟着郁棠的仆从慌里慌张来?报,四姑娘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你们那么多人还不看不住一个五岁小?姑娘!”唐窈当即变了脸。


    郁清珣扶了扶她,忙安抚道:“别急,我立即让人调京中府卫封锁巡查。”


    他唤了人来?,一边下令,一边询问细节。


    棠棠的奶娘白着脸战战兢兢道:“今日徬晚时分,长欢姑娘和?其?他几位姑娘说?起街上庙会热闹,说?有许多好玩好看的,想要出去玩,几位姑娘郎君便结伴出行,到街上后,确是人多热闹,奴……奴婢和?彩云中途腹泻,就、就让其?他嬷嬷和?丫鬟代为照看四姑娘,稍离了有半刻钟,回?来?时就听说?四姑娘不见了。”


    “四姑娘先前说?要看花灯,当时人多,其?他人、其?他人没能看住……”


    花灯!


    郁清珣立时明了,棠棠是想要为弟弟找一盏好看的灯笼。


    他跟唐窈当即各带了人出府追寻。


    自桉儿没了后,他对棠棠就越发细心,棠棠出门前就有人来?报,他早安排亲卫暗中尾随看护,那么多人守着看着,本以为不会有事?,可结果……


    “可有探出是什么人?”他看着那活下来?的两亲卫,紧了紧手中马鞭,强自压下心中慌乱。


    看护棠棠的四个亲卫两死两伤,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活下来?的亲卫半跪抱拳请罪,“那群人做寻常打扮混在人群中,看似普通,属下与其?中一人交手时,伤到其?脸,那人的胡子是贴上去的。”


    “内侍?”他立即想到宫中太后。


    长欢是太后逼入府内的,她身?边还有宫里的嬷嬷。


    今日出府游玩,恰好又是长欢先提起……


    可太后抓棠棠做什么?拿棠棠威胁他?


    他有什么需要威胁的?


    “我进宫一趟,你们带人继续查找,务必看好各处城门!”他甩下话语,打马先往宫城赶去。


    等匆匆进宫,过到太皇太后的太慈殿外,往常侍奉于太皇太后左右的内侍冯公公,笑着迎来?,左侧脸颊有道利刃划过的细痕,不太明显,但?伤口很新。


    “国公来?了,奴婢这就去通禀……”


    “等等。”他下意识将那内侍唤住。


    冯公公停住步子,疑惑看来?,手半缩进袖里,似有紧张。


    郁清珣扫了眼前方宫殿,“里头有人在?”


    “是太后娘娘和?陛下,以及进宫贺岁的徐节度。”冯公公笑着答道。


    徐节度?


    太后胞兄,河州节度使徐节?


    郁清珣眼神?微有变化,面上神?色不显,“原来?如此,棠棠今日于街上走失,我急于寻人,就不进去了,劳烦公公通禀一声,今日调动京卫只为寻人,并无他意。”


    “啊……原、原是国公掌珠走失,奴婢这就进去传话。”那内侍转身?要走,步伐比郁清珣还急。


    郁清珣心中警惕,早扫过周围。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今日殿外值守的侍卫竟全是生面孔。


    “公公不必着急,我先回?去寻人,代我向姑母问安。”他甩下话语,转身?就走。


    后头传来?冯公公的喊叫:“国公且慢……”


    郁清珣已先快速出了太慈宫,步履匆忙。


    “国公?”亲卫等在外头,见他出来?得?急还有些惊讶。


    郁清珣来?不及多说?,“走!召南北两衙统领前来?见我!”


    南衙营卫北衙禁军,为京畿地区两大守卫军,负责拱卫京都,是大晋精锐中的精锐,两衙共有兵力十余万,皆由他直接统领。


    亲卫呐呐应着,还在疑惑为什么要召两衙统领,找人有京中府卫军还不够吗?


    郁清珣快速出了宫。


    国公府仆从和?调来?的府卫,将郁棠失踪的那条街里外翻了三层,连带附近街巷都寻了个遍,可既没有找到人,也没发现半点线索。


    南北两衙大统领应召过来?。


    他没废话地直接道:“年节事?多,以防出乱,调三千禁军入城严备,多加一倍营卫军防守京畿各处,以防不测。”


    两大统领面面相觑,又隐约察觉出什么。


    今年年节与往常相同,京中防守从未松过,为何还要调兵入城?


    记前世(三)


    郁清珣没细致解释原因, 只道:“徐节入京带了多少人?”


    两大统领一听?,心头?凛了凛,北衙禁军统领答道:“明面上只带了五十亲卫及一干仆从, 拢共不到百人。”


    “徐家近期来往呢?”


    “因为?接近年关, 徐家各地的庄头?皆有运货进京供给, 这?批人约在三百左右。”北衙统领答道。


    三四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埋伏一波杀个人还?是够的。


    若他身死,徐节便能以小皇帝亲舅身份, 接任大将军一职,借此?上位。


    可先不说这?事过后?,太?后?和徐节能不能压住南北两衙,抵不抵抗得了郁氏的反扑, 在此?之前只要宫里有太?皇太?后?在, 他们便无法成事。


    现在……太?皇太?后?可还?安好?


    郁清珣思忖着, 很快下令:“派兵暗中看住徐府, 若有异动,立即以谋反罪拿下徐府。”


    “是。”两统领惊了惊,很快应声。


    “京畿各处可有异样?”他再问。


    南衙统领马上答道:“并?无。”


    “派快马监测河州动向,让人去信河州知州及按察使,试探一二。”


    “是。”


    大晋各州府由知州主政、节度使掌军、按察使巡察考治, 徐节虽为?河州节度使,但只能统兵而无法调动兵马,若有异动, 河州知州及按察使皆能问其罪。


    “今日太?慈宫由谁值勤?”郁清珣再转向禁军统领。


    禁军统领怔了下, 很快答道:“应是金吾卫中郎将赵参。”


    金吾卫为?皇帝亲卫,负责护卫皇帝出行, 及宫中巡查警戒。


    小皇帝年幼,金吾卫便由太?皇太?后?亲掌,那边具体值勤调动,郁清珣这?边按规矩是无权过问的。


    “你以禁军调动为?由,带人去见他,亲向太?皇太?后?请安,要亲眼看到太?皇太?后?安好。”郁清珣道。


    禁军统领迟疑了下,“若是……有异呢?”


    “问罪金吾卫,掌控禁中。”郁清珣话语冷冽。


    两统领呼吸微紧,迅速离开?先去办事。


    一个时辰后?,北衙禁军统领匆匆赶来。


    “国公,太?皇太?后?安好,召您觐见。”


    “安好?”郁清珣心沉了下去,隐隐有不详预感。


    太?皇太?后?安好,那棠棠……


    他立即朝太?慈宫去,太?皇太?后?果真安好。


    她与太?后?、小皇帝、以及三位小公主和几?位太?妃坐在殿内,共享团圆欢庆,似丝毫不知先前殿内异动,一切看着与往常除夕无甚差别。


    郁清珣心更沉下去,连脸色都显出几?分冷冽。


    殿中欢庆的众人察出不对,热闹逐渐停下,气氛紧凝。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太?皇太?后?诧异询问。


    “棠棠不见了。”郁清珣压下情绪,眸子直视过去,拱手行礼问道:“敢问太?皇太?后?,一个时辰前是否在这?殿内?”


    太?皇太?后?怔了下,也察出不对,蹙眉道:“今日在观月阁举行宫宴,并?不在殿内。”


    “敢问太?皇太?后?,冯去何在?”郁清珣话语已带上寒意。


    “冯去?”太?皇太?后?再是一愣,朝左右看去,这?才发觉往常常伴身侧的心腹内侍,此?刻竟然不在!


    她正要询问,殿后?进来一面有急切的小内侍。


    “禀太?皇太?后?……”那内侍躬身急急道,“冯公公适才被人发现……在御花园内溺水身亡了。”


    郁清珣脸色乍寒,心中担忧转为?杀意。


    事情败露,便杀人灭口吗?


    “何时发生的事!”太?皇太?后?心知不妙。


    “就、就在一刻钟前。”那内侍回道。


    太?皇太?后?转向郁清珣,“清珣,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事?”


    “徐节来过?”郁清珣不答反问。


    旁边听?着的太?后?脸色变了变,出声道:“国公这?话何意?年三十我兄长自是要进宫拜见的。”


    也就是真来了。


    金吾卫为?太?皇太?后?亲掌,有太?皇太?后?还?在,其他人便无权调动金吾卫,更别说在太?皇太?后?眼皮底下如此?行事。


    郁清珣心头?更冷,只道了一句:“只要棠棠平安回来,我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说完,他行了一礼,不待太?皇太?后?询问发话,转身就走。


    “清珣,清珣……”太?皇太?后?急切想要叫住他。


    郁清珣已出了太?慈殿,北衙禁军统领领着人等着外头?,金吾卫大将军以及两位中郎将也在。


    他瞥过那位赵中郎将,领着人先行离去。


    等出了皇宫,立即让人围了徐府,另调兵马全城搜查。


    心里隐隐知道,棠棠……怕是回不来了。


    他一时不敢回去见阿窈,恨当时为?什?么没有多派些人护着棠棠,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亲自陪棠棠出来看花灯……


    可无论如何悔恨,都已经太?迟太?迟。


    他在外等了一夜,直到翌日天明,才敢回国公府。


    一进到院里,唐窈立即迎上来,原本?昳丽姣好的面容憔悴苍白,眼里怀着希望,又?透着担忧与惊怕,“可找到棠棠了?”


    他摇了摇头?。


    唐窈眼中光芒顿暗,心中更为?担忧,低声自责道:“都怪我,我该陪她一起出去的,她只是想要一盏好看的灯笼,一盏灯笼而已!”


    “怎么能怪你?”他将人揽进怀里,轻声安慰道:“这?只是意外,说不定是棠棠走失后?,被好心人带回了家,过上几?日就能回来了呢?”


    他真希望是意外。


    若是意外,便有回来的可能。


    “如果不是意外呢?”怀中之人眼里含泪,抬眸看来,“桉儿吃不得花生,或许是意外,但棠棠那么乖巧那么懂事,她不会乱走,怎么会这?般一下就不见了?”


    他明白她的意思。


    无论桉儿还?是棠棠之事,都跟姬长欢有关。


    “不要瞎想,这?只是意外。”他安抚着,没有透露姬长欢跟太?后?的关系,“说不定过些日子,棠棠就能平安回来。”


    唐窈嘴唇动了动,看着他欲言又?止,几?欲落泪。


    他假装没看出她心中所想,弯腰将人抱起,往内室去,“你昨晚熬了一夜,先睡一会,等有消息了我叫醒你。”


    “我睡不着……”她将头?埋进他怀里,“我害怕。”


    “不怕,会没事的。”他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将人小心放到床榻上,扯过被子盖上,强逼她睡觉休息。


    唐窈闭上眼睛,泪珠自眼角滑落。


    他手指轻拭过,陪她侧躺在榻上。


    京中府卫和衙役们搜寻了整整两日,直到第?三日清晨,才有亲卫来报,在护城河边发现一具女童尸体,那尸体身上衣饰贵重,看身形似五岁小孩。


    他匆匆骑马赶过去。


    河边已经围了不少人,衙役们驱赶着靠近的人群,使之避让出道来。


    那具尸体盖着粗布被放在河岸边,起伏很小,确是小孩身形。


    他下马过去,想掀开?又?不敢,手悬停在盖尸布上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猛地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她跟棠棠长得一样,但被水泡得发白鼓胀,远没有棠棠精致可爱。


    他仔细端详着,努力想找出跟棠棠不像的点,可她五官面容跟棠棠一样,身上还?穿着棠棠走失那日的衣物,连发饰和颈上带的小金兔子都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的棠棠。


    郁清珣不觉将女童抱起,小心又?不敢用力地紧紧抱在怀里。


    错的明明是他,为?什?么死的却是他一双儿女?


    他红着眼,视野一片模糊。


    “国公……”跟来的亲卫想要劝说。


    郁清珣到底稳住了情绪,尽管喉间哽得生痛,开?口嗓音也哑得不像话,“不要让夫人知道,就当……棠棠没找到。”


    只要没找到,便还?有回来的可能。


    与其让她承受失去儿女的痛苦,不若永远活在还?有可能的希望里。


    可他话语才落,街道那头?便传来马车声。


    那车还?没停稳,唐窈便从里头?翻下来,近乎手脚并?用,踉跄要倒,旁侧跟来的丫鬟赶忙扶住,“夫人……”


    唐窈踉踉跄跄还?往这?边冲来。


    她过到河边,眼里已蓄满泪液,盈盈看过来时,透着惊疑小心与不敢信的惊怕。她颤抖着手伸过来,嘴唇开?合微颤。


    郁清珣看着她,一时却也说不出话。


    唐窈猛地伸手将他怀中女童抢过去,看到那惨白发胀的面孔,眼泪直流而下,张嘴想哭,却又?没能发出半点声响。


    她死死将女儿抱在怀里,哀恸万分,却依旧没哭出半点声音。


    “阿窈……”郁清珣怕她伤心过度,想安慰又?找不到话语,只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桉儿没了还?有棠棠,可现在棠棠也没了……


    “这?里凉,我们先带棠棠回家好不好?”他强压下情绪,小心过去将人扶起。


    唐窈任由他扶着,身上半点力气也无。


    旁边丫鬟婆子赶忙过来搭把手。


    回到国公府,又?是与桉儿夭折那日一样的章程。


    府中其他人似已很是熟练,太?夫人等过来看了眼,装模作样地安慰几?声,便又?离去,还?是林婉花旖璐等留下来陪着唐窈。


    郁清珣站在庭中许久许久,才转身去了书房。


    日居轻手轻脚地进来道:“徐家上下已尽数拿下,徐节拒不认罪,说他没调动过金吾卫,也没动过……四姑娘,还?吵着要见太?皇太?后?,说这?是欲加之罪。”


    他站在窗边,目光望向郁盎堂方向,没回应出声。


    日居顿了顿,继续道:“那日袭击扰乱街道的人的尸体已经找到,也是……在护城河边,今昨两日被人发现,这?些人里有三位是净过身的太?监,另外两位被砍了首级,身份不明。”


    记前世(四)


    他依旧站在窗边, 看着那望不?到的地方,仿佛失神、仿佛听不到声音。


    日居还在说着,“已经让人去核对宫中内侍……”


    “太皇太后派来?女官和?内侍想要见您, 范相?亲自过来说此事或有误会……几位姑娘郎君, 及一干仆从都跪在郁盎堂外, 太夫人派来的嬷嬷也想要见您。”


    郁清珣还是没说话。


    日居等了等,再要询问?。


    那窗边站着的人忽地低喃出声?, 嗓音飘渺沙哑,仿似失神:“冬日的河水那么冷, 棠棠那时候应该很害怕……”


    日居一怔。


    郁清珣还望着窗外。


    棠棠或许还唤过爹喊过娘,但他并未出现。


    他那时还自负地以为他们不?会伤害棠棠,他还以为他的棠棠能?安然回来?……


    是他自大?害了儿女,他自持握有密旨, 自持拥有权势, 以为将长欢接入府, 也不?过是多口人多张嘴, 以为其?他人会惧他怕他,不?会敢动他身边的人,如?此愚蠢可笑。


    “国公……您节哀。”日居低声?劝慰。


    他依旧望着外头。


    目光仿佛越过重重院墙,落到正堂内躺着的小姑娘身上。


    她本该无忧无虑长大?,却死于父亲的自大?与?愚蠢。


    葬礼如?之前隆重。


    停灵的那七天, 他没急着处理姬长欢,也没急着对付太后等人,只将徐氏全族下狱, 将姬长欢身边的人关了。


    他白日陪着妻子, 晚上学着做灯笼。


    待棠棠下葬那日,他终于做出两盏满意的兔子灯笼, 一盏给桉儿,一盏给棠棠,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


    他看着火焰一点点将灯笼吞噬。


    院外有人急着想闯进来?,声?音传入耳中?,“国公,国公爷不?好了,夫人要杀长欢姑娘!”


    “掌嘴。”他看着那灯笼化为灰烬,漠然吐出两字。


    外头报信的丫鬟怔了下,还没反应过来?,门口守着的亲卫一巴掌甩过去。


    “啪!”巴掌声?清脆。


    “国公……”那丫鬟不?敢置信地捂着脸。


    他接过小厮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起身掠过她,朝郁盎堂走?去。


    还没进到院里,就听里头传来?声?音,“……夫人,夫人您冷静点,四姑娘都已经?下葬了,您这时候发作未免太晚,那本就是意外,那日同去的人那么多,您要杀了长欢姑娘,那其?他人呢?难不?成您想将所有人都杀了不?成?”


    他停住步子。


    院内,太夫人身边的蒋嬷嬷拦了唐窈,左右另有丫鬟护着姬长欢往后退开。


    那不?到九岁的姑娘捂着被掐红的脖子,小脸惊慌可怜,看上去像受惊的兔子,眼眶通红泛着泪花。


    庭下两旁又另站了许多人,有府里的姑娘郎君,有三四房的两位太太,还有其?他丫鬟婆子,一重又一重地围着,几乎水泄不?通。


    “国公来?了,国公来?了!”不?知有谁喊了声?。


    围观的人顿时让路回首。


    他站在原地没动,隔着人群望向妻子。


    唐窈亦抬眸看来?,眼里痛与?恨那般明显。


    她恨姬长欢,也恨极了他吧?


    若非他将姬长欢带入府,这一切本不?会发生。


    他想着,一步步过去。


    路上围着的人自发退让开。


    蒋嬷嬷见他走?近,当先开口道:“国公爷,夫人这是伤心过度,失了心智,四姑娘的事分明是意外,那日庙会人何其?多?谁也没想到四姑娘会走?失,会落水……”


    “掌嘴。”他依旧吐出两字。


    众人一怔。


    身后跟随的亲卫已迅速向前,一巴掌甩了过去,“啪”的一声?,将众人惊住。


    蒋嬷嬷代表的是太夫人,打她的脸便?无异于扇太夫人耳光,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


    “哎呦!”蒋嬷嬷痛呼出声?,半边脸已经?肿起,老牙都差点飞出来?。


    “泥、国公……”她口齿不?清地瞪大?眼睛,颤颤捂着脸想说什?么。


    周围早已沉寂。


    就在这时,姬长欢主动往前一步,噗咚跪下,泫然欲泣低啜道:“父亲,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将花生糕带到七弟面前,更不?该让四妹妹跟着我们出门,父亲,您罚我骂我,让我给四妹妹和?七弟偿命吧!”


    她说着,就磕头下去。


    咚咚几声?,不?一会儿就将额头磕得青紫。


    “磕几个头就算偿命吗?”唐窈要哭不?哭地朝他看来?,眼里愤恨分明,“郁清珣,你儿女的性命就值几个响头?”


    当然不?是。


    该偿命的不?止这人,还有宫里的太后、徐氏满门,甚至还可能?有太皇太后,及其?他暗中?藏着的宵小。


    更还有……他。


    姬长欢是他带入府的,是他愚蠢自大?害了棠棠和?桉儿,他该为此偿命。


    但他并未说这些,只看着她,声?音轻而沙哑:“那只是意外。”


    唐窈似乎怔住,怔愣愣地看着他,那般仔细与?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那是意外。”他重复道。


    “意……外?”唐窈咀嚼着这两字,眸光认真看着他,内里水光颤动。


    “你说这是意外?棠棠要跟她们出去看花灯是意外,棠棠的奶娘和?贴身丫鬟同时腹泻是意外,棠棠的护卫被人群冲开是意外,跟着那么多人,没一个人看住一五岁孩童是意外!”


    “郁清珣,你儿子死了是意外,你女儿死了也是意外,等将来?我死了,你唔……”


    他低头吻住她,制止她说下去。


    就算他死了,她也不?该死,她该长命百岁,安康顺遂。


    “啪!”唐窈愤恨推开他,一巴掌扇来?。


    他没躲没挡,任由她手掌落下。


    “你混账!”她含泪怒骂,手摸向发髻,拔出上面插戴着的素白发簪,掠过他,一把抓住还在磕头的姬长欢,簪子猛地插向她颈部!


    郁清珣惊了下,下意识抓住她手腕。


    那簪子只刺进小半。


    姬长欢吃痛,“啊”的惨叫着往旁边翻滚躲避。


    周围人大?骇,谁也没料到唐窈会突然动手。


    “放开!”唐窈奋力挣扎,眼睛死死盯着逃开了的姬长欢,“她说了偿命,她该偿命……”


    “冷静!阿窈,你冷静点……”他努力想将人安抚下来?。


    怀中?之人却挣扎得更为剧烈,手中?细簪猛扎而下,噗嗤一声?刺入他胸膛。


    鲜血涌出,却又并不?如?何痛。


    唐窈挣扎的动作停下,周围人已被这变故惊傻。


    “没事,阿……”郁清珣还想安抚。


    怀中?之人握紧细簪,再是用力往里一送,簪子噗嗤更进了两寸,她抬眸带着愤恨,清楚道:“郁清珣,我恨你!”


    他僵着身体没动。


    簪子刺入胸膛并不?如?何痛,可心口却在这一瞬剧痛非常。


    她是该恨他的。


    他想着,手压着她,再是用力一按,噗嗤一声?,簪子近乎彻底没入胸膛将他穿透。


    唐窈手微抖,张嘴呼吸着,眸光依旧看着他,内里闪着水光与?痛苦。


    “没事的。”他轻声?安慰,仿佛伤的不?是自己,手环过她肩膀将人抱在怀里,一边抚慰一边弯腰将她横抱起。


    他没理会后头人的惊呼震撼,抱着她往内院走?去。


    进到正屋里间卧房,将人轻轻放在床上。


    他亦跟着侧躺下去,手依旧环着她,胸膛湿了一片,连带对方衣襟也被染得鲜红。


    他没吱声?,唐窈也没声?音。


    不?知这般躺了多久,怀中?之人精力消耗过甚,终是闭眼睡去,眼角湿润似有泪珠滑落。


    他帮她轻轻拭去,起身重新给她盖好被子,从屋里出来?。


    晓晨暮合守在门外,其?他丫鬟垂头紧张,大?气不?敢出。


    “守好夫人,没我允许不?得踏出院子半步,若夫人有任何损伤,你们拿命来?抵。”他冷声?下令。


    众丫鬟肩膀微抖了下,连连颤声?应着,不?敢有任何怠慢。


    他大?步出了院子。


    原本围在郁盎堂外院的人群已经?散了大?半,只剩小部分还等着消息。


    姬长欢颈部伤口已经?包扎过,她跪在院门口,脸色苍白虚弱,眼眶通红湿润,一副刚刚哭过的可怜模样?。


    见他出来?,她身体立即稍稍往前伸了伸,嘴里唤了声?:“父亲……”


    郁清珣直接掠过她,往前走?去,“带来?。”


    “是。”亲卫马上提押着人跟上。


    姬长欢被强提得脚步踉跄,正想再喊,“父……”


    前面走?着的人突然趔趄了下。


    旁侧跟着的日居赶忙伸手扶住,郁清珣身体微微前倾,张口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国公!”日居惊骇,“传太医,快!”


    “不?必。”他咳了声?,擦去嘴角鲜血,并不?在意,“死不?了。”


    他继续往前,直往地牢去。


    姬长欢也被提到地牢。


    地牢内部光线昏暗,犹如?暗室,里头只有三四间牢房,牢内皆烧着炭火,旁边架满了刑具,空气中?充斥着血腥与?焦臭。


    姬长欢一进来?就被这场景吓住,白着脸正要再唤:“父亲……”眸光扫到里头牢房被绑着的两人,话语陡然变调,“嬷嬷!碧桃姐!”


    牢里被绑着用刑的两人,赫然正是她的奶嬷嬷和?贴身丫鬟。


    “父亲……”她急切看向郁清珣,就想求情。


    “掌嘴。”郁清珣没有情绪地甩出两字。


    姬长欢怔了下,旁边跟随的亲卫往前,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小姑娘就手软,一巴掌过去,差点将她后槽牙打飞。


    “啊!”姬长欢扑倒在地,眼里还是震惊与?不?敢信。


    “我不?是你父亲,你应该清楚你生父是谁。”郁清珣回身看过来?,眼里不?带丝毫情绪。


    “我……”她有些慌张,脸上血色飞快散去。


    记前世(五)


    郁清珣冷眼看着, “你也应该知道你生母是谁。”


    “我……”姬长?欢白着脸,眼睛往被绑着的嬷嬷和贴身丫鬟看去,嘴唇嗫嚅着, 想说又?不敢说。


    “说出来, 你爹娘是谁?”郁清珣声音发冷。


    牢里审问的亲卫早拿了长鞭, 见她没答话,随手往她脚边一甩, 鞭子“啪”的一声,激起一层灰尘。


    姬长?欢身体一抖, 嗓音发颤:“我、我……嬷嬷……”


    “用刑。”他不客气道?。


    审问?的亲卫立即将?鞭子再甩过去,“啪”的一声,正中姬长?欢身体!


    “啊!”她惨叫出声,眼看鞭子还要?抽来, 马上哭啼着答道?:“我、我娘江州白氏, 名讳上雪下溶, 我爹……我爹乃文昭乾元皇帝, 当今圣上乃我兄长?,我、我本该是当朝公主!”


    审问?的亲卫一顿,鞭子扬起没敢再落下,地牢一时安静。


    郁清珣漠然看着,“你既为先皇之女, 与京中众亲王公主同宗同族,想来离了我郁国公府,也能活得顺心如意, 既如此, 我再给你个机会,明日天?亮前, 你若能找到愿意收留庇护你的人?,我就饶你及你嬷嬷一命。”


    “可……”姬长?欢泪眼朦胧看过来,脸上惊恐怯怯,又?细声辩道?:“父亲……国公,我真的没想害四妹妹……”


    郁清珣猛地拔出亲卫腰间佩刀,看也不看地一刀过去。


    咻的轻响,姬长?欢左耳飞出,耳洞周围鲜血汩汩。


    “啊!”她惊慌尖叫,手捂向伤处,面孔痛得苍白扭曲。


    “只要?有人?庇护,我就饶你们一命。”他重复话语,将?佩刀甩还给亲卫,“若无人?收留庇护,每隔一个时辰,就剁她一根手指,直至天?亮后带回来。”


    “给那婆子松绑,一同处罚带出去,送她们去想去的地方。”


    “是。”亲卫忙去将?姬长?欢的奶嬷嬷放出来。


    那婆子早被用过刑,身上鞭痕累累,十指血肉模糊,已是连路都走不稳。


    两亲卫过来将?她架起,另又?有人?提了姬长?欢,一同赶出府去。


    郁清珣在椅子上坐下,看向牢里剩下的丫鬟碧桃,“审吧。”


    “是。”亲卫得令,先泼水将?人?弄醒,再选了刑具开动。


    没过多久,那丫鬟就将?所知全盘托出,隔壁牢房被审的宫嬷等人?也很?快招了。


    宫嬷只向宫里传递过国公府的消息,未曾有其他动作,不知道?郁桉郁棠之事。


    丫鬟也不知情况,只说她曾看到过,姬长?欢将?夹在书里的纸条,秘密交给白嬷嬷,还说白嬷嬷乃白家仆从,私下常教唆姬长?欢要?为母报仇。


    “什么书?”


    “长?欢姑娘在学堂上学时的书。”亲卫答道?。


    学堂?


    郁清珣眉头拧了拧,胸膛伤处传来尖锐疼痛,像将?他整颗心脏穿透。


    他不由伸手按了按。


    旁边日居看到他动作,忧心劝道?:“发簪虽细,但到底刺得深,不若……还是先包扎处理下?”


    “嗯。”他闭上眼睛,“将?去过学堂的仆从,及几位教习先生都招来细问?。”


    “是。”有亲卫应声而?去。


    日居拿了药箱过来,小?心解开他衣衫。


    伤口的鲜血已凝止不大流出,刺入他胸膛的发簪近乎完全没入,只剩一小?节还露在外头。


    日居拿了镊子,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簪子拔出,正欲丢下上药。


    闭着眼睛的人?忽地睁开来,朝他伸出手:“给我。”


    日居怔了下,忙将?那带血的簪子递过去。


    素白发簪样?式简单,像白玉制成?的单个筷子,质地坚硬,簪尖不算锋利,胜在细长?,当武器用也勉强顺手。


    那原本白色的簪身,此刻已被血污染成?绯红,竟也不难看。


    他拿在手里细细磨蹭,眼前闪过妻子抬眸愤恨看来时的模样?,耳中仿佛还响着她的话语:郁清珣,我恨你,恨你……


    “国公,人?都带来了。”耳边传来声音。


    他回过神来,抬眸看去。


    是学堂的几位教习先生与府里其他仆从。


    “带过去审。”他没亲自审问?。


    两个时辰后,亲卫来报,仆从和教习先生都未给姬长?欢传递过纸条,也没跟姬长?欢有过额外接触,倒是在学堂时,二姑娘郁桃时常跟姬长?欢传递纸条。


    “郁桃?”


    二姑娘郁桃是郁四长?女。


    他立即想到四弟从不吃花生,以及那日当着他面吃花生时的种种反应。


    玩得好的小?姑娘间,相互传递纸条不算异常,可若有人?借助这点传递消息呢?


    桉儿吃不得花生,就算不在生辰宴当天?,往后也总有触碰和品尝花生的时候,但未必会这般夭折。


    若有人?早先发现这点,有意让姬长?欢将?花生糕端到桉儿面前,诱使?他吃下足以致死?的量……


    郁清珣越想心越沉。


    他不愿这般怀疑亲弟弟,可若这事真跟他有关呢?


    “日居……”他唤了声亲随。


    日居躬身附耳过来。


    “你想法子让四爷不知不觉间吃下花生,看他反应,莫要?让其他人?发现这点。”


    “是。”日居很?快去办。


    天?色渐黑,跟随姬长?欢出去的亲卫回来汇报,姬长?欢和嬷嬷先去了福王府求助,被福王府管事赶了出来。


    福王惊吓得立即进宫求见太皇太后。


    而?后姬长?欢去了清宁大长?公主府,姬清宁没理会,连府门都没让进;


    姬长?欢便?又?去了另一位大长?公主府,那位大长?公主很?是震惊,其驸马喝斥姬长?欢假冒皇亲,让人?乱棍打?了出去……


    “真打?了?”


    “打?了,但没敢下重手。”


    “她没去端王府?”郁清珣问?。


    “没去。”亲卫顿了下,补充道?:“许是知道?端王府没人?吧。”


    先皇还活着的兄弟有两位,一位是同父异母的福王,另一位是同父同母的端王,此外还有两位异母姊妹。


    姬长?欢要?求助,不算皇宫,最该去的应该是端王府,可她求遍其他叔伯姑母,却偏偏漏了这位亲叔叔。


    端王,姬长?欢……


    他想到多年前的旧事,若非白雪溶回京后跟端王定亲,或许她与先皇不至于有那悲惨结局,端王也不至于被贬离出京。


    姬长?欢身边的人?知道?这点,因此避开端王府不去也说得过去,可她为何第一个选福王?


    “禀国公,福王在外求见。”郁清珣正想着,后方便?有亲卫来报。


    “让他过来。”


    不一会儿,亲卫领着人?过来。


    福王年近三十,身材偏胖,脸圆肉多,看着憨厚敦实,很?是可亲。


    他身上还穿着入宫觐见的玄紫蟒袍,跟着亲卫一进来,立马急急道?:“明澈,此事与我无关,我根本不知道?那什么是三哥的子嗣,就算知道?也不会理会,我当个亲王做做木匠活儿就很?好,从未想过上面那个位置……”


    郁清珣看了他一眼,“会做灯笼吗?”


    福王愣了下,“会、会啊。”


    “教我。”


    福王:“……”


    福王本来是来陈情解释的,结果?莫名其妙开始教人?做灯笼。


    他精通木工活,灯笼自也做得极其漂亮。


    郁清珣认认真真学了一个晚上,直到天?亮后,亲卫将?姬长?欢和白嬷嬷提了回来,两人?各失去六根手指,脸上皆是惨白,连神情都有些恍惚。


    “父……父亲!”姬长?欢被推着进来再见到郁清珣,第一眼便?爆哭出声,她爬着想要?过去抱他腿,“……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是我不该哄骗四妹妹一同出去,我不知道?她会落水,我不知道?她会死?……”


    她爬到郁清珣脚边,还没触碰到人?,便?先被后头亲卫押着拖开。


    福王有些坐立不安,想要?退避,又?不敢动。


    郁清珣还认真做着灯笼,看都没看那哭得凄惨的女孩儿,“出了国公府,没人?愿意庇护你?”


    姬长?欢哭得更凶,边哭边看向半昏迷的奶嬷嬷。


    “你奶嬷嬷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他神态平淡,认真雕修着手里木头,仿似全不在意。


    姬长?欢抽泣着。


    她想到最初她被困在别庄,不能外出不能跟人?玩耍,连进个城都要?再三请示,嬷嬷说她本是公主,本该享有荣华富贵,本该有阿娘疼爱,是那个将?她困在别庄的人?杀了她阿娘,灭了她外祖全族,而?后再假惺惺地将?她养在别庄讨好她阿爹……


    她恨他,讨厌他,更讨厌那两个被他抱着疼宠着的人?。


    可今天?她听从嬷嬷的话,求遍京中所有叔伯,那些人?不是赶她走,就是要?人?将?她打?出来,连她所谓的亲祖母也拒不见她,没有谁会像眼前这人?那般庇护于她,带她入府,给她新衣裳新裙子新首饰。


    “我、她……”姬长?欢哭得几欲昏阙呕吐,“嬷嬷她说让我学做糕点,让我做花生糕端给七弟吃,我、我不知道?七弟吃不得花生,我真不知道?……后来嬷嬷让我哄四妹妹出府,说外头有好看的灯笼,我不知道?她会走失落水……”


    咔!郁清珣手里修着的木头应声断裂,刻刀划破手指,鲜血立时涌出滴落。


    “将?人?弄醒。”


    亲卫立即提来一桶水,朝白嬷嬷兜头淋下。


    白家嬷嬷痛苦低吟,昏沉未醒,亲卫直接一脚碾向她断指,老婆子痛得一个激灵尖叫着醒来。


    “审!”


    亲卫一边碾着她断指,一边问?:“说,谁让你将?花生端给小?公子吃的!”


    老婆子开始还胡言乱语,没一会儿便?痛得受不了地全说了,“我不知道?,是那人?将?消息夹在书里传递给我的,我不知道?他是谁!”


    “什么书?怎么传的?”


    “书,姑娘的书,我、我不知道?他怎么传的,拿到消息我我就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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