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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东珠皱起了眉。宫廷之中规矩森严,夜间除了侍卫巡视,鲜少能见人流走动,更何况西四所内如今居住着小阿哥,此刻天色昏黑,更不该是有人随意往来的时候。


    她安抚地捋了捋比格阿哥软塌塌的头毛,拉起了衣襟,去殿内寻了一盏沉重的黄铜蛇纹油灯拿在手里,将比格阿哥轻轻地放在了榻上。


    比格阿哥软软地哼唧了一声,一只白色的小爪子从襁褓里蹬了出来,粉粉软软的肉垫儿勾了勾齐东珠的衣角。齐东珠点着他黑乎乎的小鼻子,“嘘”了他一声,径自拎着那蛇纹油灯向门口走去。


    还没到门口,她便听到殿外有窸窣脚步声,她的心跳加快了一瞬,旋即又有点儿好笑地想到,宫中乃天家重地,哪儿会有什么贼人到来呢?就算是像清史演义中出现的那样动辄闯入清宫的大内高手,也不会特特来为难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奶母,或是榻上那个只会哼唧的比格幼崽吧?


    想来各路大侠寻仇,也应该先去宫中找御及天下的康熙皇帝才是。


    想罢,她便拉开了殿内门插,推开了殿门。


    冬日寒风扑面,吹得齐东珠眯起了眼眸,可她还是看清了伫立在殿门两侧的两排黄甲侍卫,看清了在侍从拱卫之中,一个身材高大,目若寒星的年轻男子站在殿外,一双凤目眸光铄铄。


    即使只被那年轻男子的眸光扫过,齐东珠也有片刻凝滞,倏尔她睁大了被寒风刮得生疼的一双鹿瞳,盯着那男子身上绣着龙纹的朱红色袍服,骤然明悟了他的身份。


    是康熙!


    齐东珠大睁着双眸,在脑子里无声地尖叫道:


    “系统!系统!见到皇帝该怎么做来着?我该说什么才不会被砍头!”


    “先跪下吧?说吾皇万岁万万岁?”


    齐东珠砰地跪在了殿内砖石上,直觉那句“吾皇万岁”好像不是她一个宫廷内侍该说的话,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想磕个头总是没错的吧。


    可是这个头磕到半路,就被殿门的门框阻隔了,差点儿一脑袋撞到门框上。她有些尴尬地伸手扶住门框,身子半伏不伏地僵在那里。


    而她手上拿着照明和护身的黄铜油灯砸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脆响,吓得齐东珠脱了手,旋即想到那里面可是燃烧着的灯油,落了地可就起火了!于是她又连忙去扶。


    扶自然是扶住了的,可她耳畔明明白白地听到离门最近的两个黄甲侍卫从鼻腔里喷出憋闷的笑声。


    为什么有人在古代也会社死呢。


    齐东珠眸光暗淡,余光见康熙在灯火之中映出流光的衣摆从她面前划过,踏进了内室。


    应该不会被嘎掉吧?


    齐东珠心惊胆战地想,而这时,康熙身边随侍的梁九功短暂地停驻在她身边,小声提点道:


    “还不快跟来。”


    梁公公语调温和,不带一点儿居高临下的态度。他都是内廷里行走多年的老油条了,哪儿能看不出皇上对这小小奶母颇为满意的态度?更何况这小奶母虽然规矩差了些,行动笨拙,但胜在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纯质,又姿容秀美,一双明眸像林间的野鹿般晶莹灵动,很难让人生出半分厌恶。


    “…喔,喔。”


    齐东珠应了两声,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远远坠在后面,擦着墙角站立,恨不得把自己融入灯火映照不到的灰影里去。


    和宫中其他汲汲营营的奴婢侍从相比,齐东珠作为穿越人士,既没有在封建王朝大放异彩的野心,也没有跪舔皇权的动力。相比之下,她更向往宫外的世界,想走入这三百年前的芸芸众生之中。


    她本就是百姓中的一员,也没什么一飞冲天,攀龙附凤的想法。若是日后她能力局限,她就自己安稳生活;若是仍有余力,她便尽力帮助那些在底层挣扎的百姓,办个共济堂,用从现代学到的学识和她的文字,留下一些她存在过的痕迹。


    无论是皇帝,还是宫廷,都离她的人生规划差太远了,即便是摆在眼前,也只让她避之不及,生不出半分讨好谄媚的心思,比受了惊的鹌鹑更为安静,便是连康熙的脸都没怎么看清楚。


    康熙身形高大,步子自然迈得也快,几步便进了内殿。他自然是看到了那小奶母被受惊吓的可人儿模样。明亮的灯火照耀下,他发现这小奶母比看上去年轻得多,甚至不像一个生育了子嗣的女子。似乎是受了惊的缘故,他觉得这奶母对他简直避之不及,方才在殿外惊鸿一瞥看到的温情和生动从她的脸上尽数敛去了,只剩下一双野鹿般明亮的暖棕色眼眸大睁着,将她的脸色都衬得有些苍白。


    康熙站在榻前,垂眸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小阿哥。还未满月,小阿哥的眼眸已经完全睁开了,一双黑亮的瞳仁水润清澈,并不似康熙的凤目,倒有些像乌雅贵人的一双桃花眸。


    “哟,小阿哥看上去可真精神,小脸儿白净的。”


    梁九功在康熙背后打趣儿着,一边扫了那缩在墙角的小奶母一眼,心道里纳闷儿道,皇帝驾临来看你家小主子,难得有这种好心情和兴致,结果你闷不作声所在墙角装鹌鹑,这又是闹哪般?


    心里纳罕,梁公公还是出声转圜道。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着也不能败坏了主子的兴致。


    康熙沉沉“嗯”了一声,垂头看着露着一只小胖手的小阿哥,心下有几分柔软。可旋即他皱起眉,余光扫过缩在墙角的小奶母,质问道:


    “怎殿里就一个奶母?皇子身边应有两个奶母随侍,另一个哪儿去了?”


    齐东珠猝不及防被讯问,一时像大学公共课摸鱼被老师点名儿的学生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才入宫第三天,哪儿能知道这随侍皇子还有什么规矩?就算有规矩,这也不是她安排的,一个底层社畜直接遇到公司老总的质问,她能回答些什么?


    “…呃…我并不知道这规矩…”


    她支支吾吾,心想我命休矣,正想要不先跪下再磕个头,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而这时,榻上的比格阿哥却动了。


    只见他仰起毛绒绒的小脸儿,“wer”地嚎出了声。一声绵长的哭叫荡气回肠,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康熙,都短暂地愣住了。


    齐东珠更是呆愣片刻,目光投向了榻上裹在襁褓中的一团儿。在她的眼里,那小奶比正仰着毛绒绒的小脑袋,两只柔软的棕色耳朵上的毛毛都炸了起来,皱着一张小脸嚎得歇斯底里,声嘶力竭。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粗旷,全然不似平日里在齐东珠怀中那样奶声奶气,哼声绵软。倒真有了几分成年比格“垂耳大叫驴”的气势。


    康熙离这小阿哥最近,近乎惊诧地看向这脸都憋红了,哭叫洪亮的婴孩。他不是没接触过婴孩,他的元后赫舍里氏血崩而亡,太子保成自幼丧母,被他养在身畔亲自照料,宫中这些年也诞下不少婴孩,光立住的也有九个,可没有一个能在不足月的时候就能哭得这么大声。


    这孩子看起来还很小啊,怎么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康熙虽感到惊诧,但面儿上端住了一国之君的威严,眉头都不皱一下,抬眼看向那仍然在傻站着的小奶母。


    他身旁的梁九功见那小奶母还动作踟蹰,一点儿都不开窍,不得不迭声催道:


    “你这奴婢怎么在宫中听差的?赶紧来哄哄小阿哥!”


    “哦!”


    齐东珠收到允许,连忙身姿灵活地蹿到康熙身边抱起了比格阿哥,伸手呼啦小狗的头毛以示安抚。


    那效果简直立竿见影。小狗是世界上最可爱又暖心的存在,只是被人类摸摸头,就会爱上人类!


    比格阿哥停下了防空警报器一般的嚎叫,用小毛脸儿蹭了蹭齐东珠的手指,从喉咙里挤出了往日那绵软的哼唧声,奶声奶气,和刚才嚎叫的声音判若两崽。


    看到这一幕,康熙一双凤目都有些睁大了,看着瞬间恢复甜蜜乖巧的孩子,心想这小阿哥虽然还在襁褓里,却十分有趣儿,和保成的性子又截然不同。


    常年身居高位,他自然看得出眼前的小奶母涉世未深,恐怕对宫中的规矩一概不知,被算计排挤也体会不到,却真诚坦率,对小阿哥的看护和爱重真心实意。


    无论合不合规矩,这小阿哥被养育得很康健,瞧着也十分机灵可人儿。就光听这大嗓门儿,中气十足,余音绕梁,康熙还从未从别的婴孩那儿听见过,可见其身子骨壮实,将来定是爱新觉罗家的好儿郎。


    抬手制止了梁九功训斥那小奶母没有规矩,失礼御前,康熙也饶有兴致地伸手学着那小奶母,捋了捋小阿哥看着有些稀疏的头毛。


    小奶母来不及缩回的绵软指尖儿大逆不道地触碰了龙体,不过转瞬便被她藏了回去。齐东珠僵硬地站立着,动都不动,任由康熙抒发着难得的慈父情怀,伸出带着薄茧的温热的大手,揉着齐东珠怀里孩子的头毛。


    比格阿哥皱起了豆豆眉,毛乎乎的小脸上硬是又挤出了两道褶儿。他哼唧两声,显然被他父皇那能拉开十三力半弓箭的粗糙大手摸得并不太舒服,可齐东珠去哪儿来的本事给他伸张正义去?


    她只能垂头看着比格阿哥,希望他实相点儿,不要再他父皇面前作妖了。虽然他是未来的天选之子,可如今他不过是一个份位不高的嫔妃所出的,还不一定能活下去的软胖幼崽。皇宫里生存不易,他可别再发动比格特技:大耳驴尖叫,把他难得温情、金尊玉贵的皇帝亲爹狠狠得罪了。


    比格阿哥不知是否收到了小奶母的暗示,靠在小奶母馨香的怀抱里,黑乎乎的小鼻头抽动半晌,确实没有再次哭叫。


    就在齐东珠舒了一口气时,她看见比格阿哥皱起覆盖着白色毛毛的小眉头,竖着一双深色豆豆眉,对他尊贵无匹的父皇呲了呲还没长齐的小乳牙。


    齐东珠只觉得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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