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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入选


    “啊啊啊——”


    即便?霍引捂住了沈鹮的?眼, 她还?是听见了刺耳的尖叫声。


    试炼场中变化瞬息,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走向。


    钱御师被沈鹮当众指责不配为御师后,便?突然唤出了自己的另一名契妖朝沈鹮扑了过去,那契妖藏在了他手中一个不起眼的镯子里, 却是沈鹮颇为熟悉的?赤金虎妖——阿旭。


    她曾在中融山上见过阿旭吃人?, 当时?沈鹮便?察觉到阿旭的意识已然残暴化,才让霍引出面阻止他继续兽化, 将他逼成了人形。他若能化作人?, 便?还?残留了些许清醒, 还?有救, 只是阿旭被上官茹嫌弃后又被丢给了上官家的?御师手中, 最后成了钱御师的?契妖。


    阿旭被钱御师放出时?, 便?是浑身闪着赤色的?虎形,他受钱御师的?指令,双目猩红, 只有一个目标便?是要咬死沈鹮。


    不过刹那, 一名身着苍白色寒兰绣纹阔袖长衫的?男人?便?出现在沈鹮身后, 他什么多余的?也没做,抱住沈鹮的?刹那他回?头,似乎与那虎妖阿旭对上了一瞬的?视线, 虎妖便?咆哮一声调转方向,回?头咬上了自己御师的?肩膀。


    钱御师怎么也没想到?阿旭会在这个时?候失控。


    他尖叫着要推开?虎妖, 甚至使出了符咒也无作用, 往日的?驭妖之术这时?却像是失灵,阿旭咬断了他一条腿, 一条胳膊,如同折磨般将人?分裂。


    钱御师还?活着, 可他的?血却流了满地。


    “救命,救命啊!!!”


    沙哑的?声音喊出求救,沈鹮闻言浑身一怔,她抓住了霍引的?手腕想要去看?,霍引却又将她抱紧了些,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声道?:“他被反噬了。”


    沈鹮握着霍引手腕的?力气慢慢松懈了。


    御师驭妖不成被反噬的?也不在少数,那些作孽多端的?御师喂养出来的?契妖也多是凶煞的?,一旦妖力不在御师的?掌控中,契妖便?会无差别攻击。但在野兽的?意识里会认为,牵着他们锁链的?人?,是第一个要杀死的?对象。


    契妖身上的?锁链,在自己御师的?手上。


    正如沈鹮所说,凡是与御师结契的?契妖,需得给足御师信任,否则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对方。


    所有人?都?以为钱御师是被自己的?契妖反噬,谁也没反应过来,立刻去阻止。


    沈鹮说,他喂自己的?契妖吃瘴毒,吞下瘴毒的?妖会在短时?间内妖力成倍增长,可在过了一段时?间后身体不负重和,发生异变后体内煞气冲出,爆体而亡。


    这样的?人?,被契妖反噬似乎也是早晚的?事。


    但钱御师终究没死死在试炼场上。


    比试早已结束,蓬莱殿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担上一条人?命,所以白容是确定钱御师已经奄奄一息时?,才出手阻止的?。


    那头已经完全幻化成凶兽的?虎妖,被人?关在了特制的?笼子里,缺胳膊断腿,五脏六腑都?快被翻出来的?钱御师,也被人?迅速抬出了蓬莱殿,往上官家送去。


    后来听人?说钱御师人?刚到?上官家,见了上官夫人?便?咽了气。


    但此刻蓬莱殿众人?的?心思已然不在钱御师的?身上,倒是有不少人?将目光落在走出试炼场的?沈鹮身上。


    沈鹮刚下试炼场便?念了一句清净诀,将身上的?血全都?洗去,可黑熊妖的?妖气却没那么容易清除。


    霍引是为了护住她突然出现的?,故而没戴帷帽,且一身昂贵的?衣裳衬得他像个气质非凡的?贵公子,与寻常御师眼中的?契妖极为不同,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妖气时?刻提醒所有人?,他就是沈鹮的?契妖。


    除去霍引的?相貌惹眼,他的?举动也让人?忍不住频频看?来。


    沈鹮一时?无奈,大妖此刻有些太粘人?了。


    他的?手臂还?搂着沈鹮的?腰,亲昵地用鼻尖去蹭她的?发丝,沈鹮都?尴尬得半边身子僵硬了,霍引却毫无察觉般,时?不时?用手扯一扯她肩上的?衣服,或抓着她的?手摸一摸。


    最后一组上场,终于吸引走了一半的?目光。


    洛音却睁圆了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俩,一会儿看?霍引,一会儿看?沈鹮。


    沈鹮忍无可忍,低声问他:“你做什么?”


    霍引的?头重重往她肩上一磕,呼吸出的?热气全都?洒在了她的?肩窝处,隔着衣裳熨烫她的?皮肤,引得沈鹮鸡皮疙瘩纷纷竖起。


    他的?声音有些软,哼着似的?出来道?:“有味道?。”


    沈鹮抬手闻了闻,那黑熊妖吞了瘴毒,浑身煞气,沈鹮又是穿体挖丹,难免沾染过多妖气。


    霍引的?脸蹭着她的?下颚道?:“不喜欢。”


    沈鹮:“……”


    他不喜欢沈鹮身上有别的?妖气,她以前杀妖也从来没染上过这么多妖气,都?怪那个钱御师,瘴毒用得多,那黑熊妖的?妖气也暴涨,便?是清净诀也洗不干净,到?处都?是。


    夫人?的?手上有,霍引捏一捏她的?手。


    夫人?的?头发上有,霍引蹭一蹭她的?头发。


    夫人?的?肩上、腰上、腿上都?是!


    “回?去。”霍引低声道?。


    沈鹮抿嘴:“不能回?去,这一组比完后,便?要宣布我入蓬莱殿,我总不能缺席。”


    霍引此刻满脑子都?是沈鹮身上有别的?妖味道?,听不太进去她说了什么,但他知道?沈鹮暂且无法回?去。他心里不太舒服,却还?要忍着,实?在忍不住,便?如同一个长在沈鹮身上的?藤蔓,从远处看?两人?几乎成了一人?。


    “你太夸张了……”沈鹮被他蹭的?身上像冒着火,皮肤酥酥麻麻的?发痒。


    偏偏霍引还?在时?不时?散发妖气,试图掩盖她身上黑熊妖的?妖气,便?是这磅礴的?妖气也惹得她这一方的?御师纷纷看?来,瞧她的?眼神颇为不对劲。


    便?是她有面具遮脸,也觉得羞耻。


    沈鹮倒是不介意让人?知晓她与霍引的?关系,可大庭广众下这样黏黏糊糊,实?在太超过了些不是?


    沈鹮低声道?:“你若再蹭,我只能让你化成簪子了。”


    霍引抿嘴,有些幽怨地望向她,沈鹮问:“你听不听话??”


    霍引点头,她才伸手:“牵。”


    霍引握住了沈鹮的?手,两只手恨不得都?与她十指相扣,沈鹮才道?:“待到?结束,我们就回?去。”


    洛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等着沈鹮给她解释。


    能叫一向清冷的?洛御师露出这般震惊的?眼神,沈鹮想她也算是有能耐了。


    她没刻意隐瞒,见霍引终于老实?地只站在她身边,不做其他过分举动了,这才对洛音介绍:“我相公。”


    洛音:“!!!”


    更震惊了!


    沈鹮居然还?笑,眉目弯弯,声音甜丝丝地问:“怎么样?帅吧?”


    洛音:“……”


    许久之后,沈鹮见试炼场上比试都?结束了,洛音才从震惊中慢慢缓和出来,她想了半晌,也只想了一句:“你成亲了?”


    沈鹮愣愣地回?头,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她才问自己,于是她点头:“对啊。”


    洛音抿嘴:“为何?”


    沈鹮解释道?:“我爹说了,他是我的?童养夫,到?了年纪便?要成婚,有何好奇怪的??”


    “不。”洛音摇头,她要问的?不是这个:“为何,告诉我?”


    沈鹮更奇怪:“你不是满脸好奇地看?向我吗?我便?告诉你了啊。”


    “你可知人?与妖成婚,会被人?……”洛音的?话?顿住。


    沈鹮接下了她的?话?道?:“会被人?看?轻?会被人?质疑?会被人?指着鼻子骂自甘堕落?那又如何?我又不在意他们。”


    洛音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或许是沈鹮给她的?冲击有些大,所以她垂下眼眸没再问了。


    沈鹮心下微沉,她想起来洛音也是御师,这几日她与洛音接触,已然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好友,便?事无巨细没有不能与她说的?。可若洛音也与其他御师一样,即便?希望人?与妖万物相等,却也无法真正接受与人?平等相处的?妖呢?


    “音姐,你会看?轻我吗?”沈鹮问。


    洛音抬眸看?向她,摇头:“不会,我只是有些意外。”


    她道?:“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千年来人?与妖的?关系愈发恶劣,在旁人?眼中,人?若与妖成婚,便?如同跟一只猫、一条狗结亲并?无区别。在许多人?的?眼里,人?与妖的?本质就不同,妖为动物或植物,或这世间的?一息所化。可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无毒的?都?能成为人?的?盘中餐,妖,由?他们掌控的?食物变化而来,他们当然无法接受人?与妖的?结合。”


    沈鹮深知,洛音说得是事实?。


    所以人?才会将自己当成万物主宰,当成妖的?主人?,随意掌控妖的?生死。


    洛音道?:“我是意外,你明明也知道?这些,却还?是能与你的?……相公恩爱,还?能将他介绍给我认识,你很与众不同,沈昭昭。”


    沈鹮也不知思绪跑哪儿去了,洛音与她说这么严肃的?话?,她却红了脸问:“我与他,恩爱吗?”


    “不是吗?”洛音道?:“你们还?牵着手呢。”


    便?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腻腻歪歪,站在一起还?十指相握的?。


    沈鹮:“……”


    她低头看?了一眼与霍引牵在一起的?手。


    这已经是她与霍引习惯的?相处方式了,沈鹮在知晓霍引是她的?童养夫后,渐渐也就接受了霍引无时?无刻地粘人?,他喜欢亲近她,沈鹮当这是信任。


    从未想过……恩爱。


    夫妻,恩爱?


    也不知霍引将她与洛音的?话?听进了几分,沈鹮抬眸朝他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霍引的?视线,他似乎从出现开?始,双眼就落定在沈鹮的?身上了。


    糟糕!脸更红了!


    沈鹮不敢再看?他。


    白容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场蓬莱殿的?比试累惨了诸多御师。


    蓬莱殿外灯火长明,悬飞半空的?苒雀再度拉长竖幅,上面公布了此番入选蓬莱殿的?八十名御师的?名字,白容甚至在这段时?间内将他们分了级,将来入紫星阁分发紫星阁御师袍,还?得按照分级来。


    蓬莱殿前,坐在太师椅上的?少年因背着光,脸藏于阴影中。


    这是他这么多日第一次穿上蓬莱殿的?殿主服,宽大的?袍子因坐下而铺地,银色的?符文?在袍子上书写了一副飒爽的?诗,诗中内容——不问天地,不信命运。


    白容道?不是个会说冠冕堂皇话?的?人?,他单手支着额头似乎在发困,给足了试炼场上八十名御师时?间让他们在竖幅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与分级后,才道?:“都?看?清了吗?”


    众人?答:“回?殿主,看?清了。”


    白容嗯了声,起身便?走:“三日后,入殿发袍,挂紫星阁御师牌。”


    许是这些天下来,众人?也明白如今紫星阁的?蓬莱殿殿主是个冷漠且话?少的?人?,即便?有些人?对他为自己分的?级不太满意,却也不敢多话?。


    沈鹮一看?有许多人?面露不满,还?是沉默接受,心下骇然,他们这都?是被白容练出来了啊?


    沉默着接受白容安排的?一切,大家都?知道?,反正不论他们如何抗争,也无法撼动少年。


    不出意外,洛音排了第一。


    沈鹮朝她拱手:“音姐,你是真的?强!”


    再找沈鹮的?名字也不难,倒数第三……


    她知她第一场靠投机取巧,第二场靠对手太差,第三场破幻境靠的?不是蓬莱殿内所学的?阵、界、境的?知识,纯靠她的?驭妖之术过硬,暴力破开?幻境。


    能进蓬莱殿,沈鹮已很满意。


    至于名次垫底……


    也不丢人?。


    第32章 瘴毒


    东明宫位于金龙殿的东侧, 是皇帝休息之处。


    今日早朝前小皇帝循例问了东方银玥是否要?入金龙殿旁听,东方银玥也照例拒绝后,只答应说会在东明宫等他下朝,再查他近来的?课业。


    下朝后, 东方云瀚便一路往东明宫的方向小?跑, 到?时果然见到?东方银玥在?东明宫的?墨芳斋里?等着,那里?是书房, 东方云瀚平日的课业都在里头。


    将到?正午, 阳光透过竹窗落在东方银玥暗蓝色的裙踞上, 孔雀翎的?绣纹熠熠生辉, 她不喜欢用宫女, 总执着一柄雀翎扇自己晃着扇风。铺在?桌案上的?课业有许多, 瞧着翻动的?痕迹,东方银玥应当已?经?看了有好一会儿了,年轻的皇帝跨门而入时她正好抬头, 对着少年露出一抹浅笑。


    “这篇文章写得不错。”东方银玥从自己看过的?那些文章中抽出一篇来放在?东方云瀚的?面前。


    东方云瀚探头瞧了一眼, 笑道:“老师也夸我这篇写得好。”


    东方银玥嗯了声:“卞大人?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你这字便被他教得很好。本宫记得最开始那几年你字写得差,不论本宫用什么办法都没把你那一手鬼画符给?扭回?来,也亏卞大人?有耐心, 否则堂堂帝王写不出一手好字,岂不让人?笑话。”


    东方云瀚闻言, 脸上微红, 再抬眸看向东方银玥,低声道:“我那是故意的?。”


    东方银玥瞥他, 东方云瀚才?说出实情:“姑姑知晓十年前我受过大难,如今留在?我身边的?亲人?就只有姑姑一个了。但彼时我年幼, 管不了朝中诸事,姑姑忙得很,少有机会来看我,只有在?教我写字上会为我多下些功夫。”


    所以东方云瀚为了贪这一些亲情,即便字迹已?经?好转许多,却?也不愿表现出来,只想着把字写丑一点,好让东方银玥对他再上些心。


    那是孩童求得关注的?一些小?手段,起初有用,东方云瀚沾沾自喜,只是东方银玥没那么多耐心,只教了两个月见他字迹毫无长进,便直接将他丢给?卞翊臣管了。


    得知这些琐碎的?过往,东方银玥微怔,只道一句:“你还是小?孩子心性。”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东方云瀚忽而?站起来走到?东方银玥面前,笑着抓着她的?手腕道:“姑姑站起来,我们比比,我快有姑姑高了!”


    几个月前东方云瀚便过了十三岁生辰,且到?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日不见就窜高了一寸,东方银玥顺着他所说站起来。她近日没怎注意,竟意外东方云瀚当真与她一般高,恐怕再过两个月,就超过她许多了。


    “真的?长高了。”她笑了笑。


    东方云瀚颇为得意,抬起下巴道:“待我长得比姑姑还高后,便能由我来保护姑姑了!”


    他始终记得十年前的?冬至,东方银玥打开七宝楼将他从万妖环伺的?危机中解救时的?场景,彼时护着他安危的?御师一个个死去,或许下一个人?头落地、尸骨无存的?人?就是他。是东方银玥破开了死局,在?他的?命运中劈开一条生机,也是东方银玥在?他羽翼未丰之时护住了东方姓氏下的?天穹国,未叫国家易主。


    自他八岁时,有许多奏折就是亲自批阅的?了,彼时他有不懂,或无法抉择之时都会去请教东方银玥,或就让她坐在?身边看着,教着。


    两年前东方银玥被诸多老臣弹劾,逼出金龙殿,不再垂帘听政,从那之后所有奏折都落在?了他的?手上。山海一般的?奏折从金龙殿,被送到?议政殿,但东方云瀚还是会分?出其中一部分?让人?送到?星祈宫去,交给?东方银玥。


    他们说好了的?,待到?他十六了,才?全权掌管天穹国大小?事宜,在?他十六岁生辰到?来前,他就还需要?东方银玥。


    朝中诸臣对宣璃长公主的?弹劾不在?少数,东方云瀚也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依赖姑姑,贪念姑姑对他好的?孩童。


    他知道何为保护,也知道自己该如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姑姑教我下棋!”东方云瀚将课本从东方银玥的?手中抽出,随意放在?桌上,拉着她便往靠窗迎竹的?方向走。那里?摆着他昨夜自己对弈的?棋局,宫女们不敢随意动,便还是没有胜负的?局面。


    东方银玥瞥了一眼他的?棋局,再看向东方云瀚,二人?相视一眼再彼此?莞尔,默默收拾起了棋局。


    两局之后,各有胜负。


    宫人?问何时用膳,东方银玥不想吃,东方云瀚也就不吃,只让人?弄了些糕点蜜饯端上来,再切一盘新鲜的?瓜果,奉两盏雨山枫,泡开的?茶叶成淡淡的?枫叶色,散发着雨林浅香。


    再起一局到?了半途,外头有人?传,国学院书承卞翊臣卞大人?求见。


    卞翊臣是东方云瀚的?老师,偶尔也会来东明宫找他。


    东方云瀚单手支着下巴,眼下棋局正陷入僵局,他招手让人?将卞翊臣请入,自己盘腿坐在?金丝蒲团上动也不动,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卞翊臣一路走到?墨香斋,在?墨香斋外便看见大敞的?窗户里?一对人?影,竹影在?微风下婆娑,细碎的?金光透过竹叶斑驳地落在?二人?身上,但因阳光角度,更多却?是洒了东方银玥的?半边身子,叫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入了墨香斋,卞翊臣行礼:“臣参见陛下,见过长公主殿下。”


    “老师免礼。”东方云瀚只醉心棋局,开口道:“赐座。”


    墨香斋外的?宫人?赶紧小?跑进来端着一把圆凳给?卞翊臣,卞翊臣坐下后似乎有些局促,还是东方银玥开口打破僵局:“卞大人?前来必有要?事,本宫就不打扰……”


    “姑姑别走。”东方云瀚一把抓住了她的?袖摆:“这局还没完,我很快就想出来了,下完再走。”


    卞翊臣顿了顿,便道:“长公主殿下留步,臣的?确有事要?报,此?事关乎紫星阁,长公主殿下亦可旁听。”


    紫星阁重?启之事本就是由东方银玥提出,后她又全权负责了荐信选拔等一系列安排,听说昨日风行殿也闭殿彻底结束了比试,如今紫星阁的?御师入选名单已?经?完全出来了。


    紫星阁开启之日卞翊臣便被小?皇帝安排了过去,实则这持续十多日的?比试,卞翊臣几乎也都在?场,直到?比试彻底结束,他也得向小?皇帝汇报情况。


    四大殿共选了一千一百三十名御师。


    其中选人?最多的?是明云殿,选定人?数五百二十人?。


    青苍殿排人?数第二,选定人?数三百二十人?。


    风行殿排人?数第三,选定人?数二百一十人?。


    最后便是蓬莱殿,只选了八十人?。


    在?比试期间,青苍殿因有人?不识妖性,中了妖毒,死了一名东孚前来的?御师。


    明云殿也因驭妖比试过程中,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妖,造成了两名风声境与一名银地的?御师死亡。


    风行殿一直比较安全,比试也很平和?,至于蓬莱殿……


    “蓬莱殿的?比试中,有一名御师对其契妖使?用了瘴毒。”卞翊臣说出这话后,一直沉默下棋的?东方云瀚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瘴毒?”东方云瀚蹙眉:“那可是隆京禁物。”


    “回?陛下,是禁物。”卞翊臣回?道。


    东方银玥落下一子,并未插话,可眉头还是皱了起来。


    东方云瀚对妖的?诸多事宜皆知晓得不太清楚,他自年幼起便学习帝王之道,关于隆京里?的?妖大多由青云寺来管理,可以说这十年来的?青云寺,便等同于过去的?紫星阁。只是青云寺如今的?寺卿是容太尉的?女婿,而?容太尉近来小?动作不断,东方银玥为了分?解他手中的?势力,才?顶着重?重?压力将紫星阁重?启。


    即便紫星阁中再没有以往那多厉害的?御师坐镇,但紫星阁的?名声远扬,依旧能吸引无数御师向往,那里?是云川御师的?最高学府。


    所以很多氏族、官员世家都想将门内弟子送入紫星阁,这场持续十多日的?朝天会,并不只是御师间的?狂欢,更多也是那些背后推手们的?博弈。


    东方云瀚知道一些,却?不全然知晓。


    “当年瘴毒为何会被列为禁物?”东方云瀚问。


    卞翊臣不动声色地朝东方银玥的?方向看去一眼,他不敢去看对方的?脸,只是目光从她执白玉棋子的?手上一晃而?过,回?答道:“瘴毒原是青云寺对妖的?用刑之物,因妖惧怕瘴毒,而?隆京的?妖若为非作歹被关入青云寺,只要?使?用瘴毒他们便无不招认……后来也不知为何瘴毒从青云寺流露至外,竟去了一梦州与万两金楼,短短一个月内造成三十起死亡案列,从那之后瘴毒便被列为隆京的?禁物,便是青云寺也不可使?用。”


    那件事发生时,小?皇帝才?七岁。


    满隆京的?达官贵族家中几乎都藏有瘴毒,些微瘴毒被妖吸入,会激发妖的?潜能,或展现妖的?妖性。


    一梦州中的?人?以此?玩乐,满足某些人?隐秘的?性\\癖。


    万两金楼内则以此?豪赌,让两名妖厮杀到?鲜血流尽,比出胜负。


    但妖性不可控,尤其是瘴毒能迷惑妖的?本心,一旦过多吸入瘴毒,妖便会完全丧失理性,甚至异变,变得残暴血腥,肆意杀人?。


    因一个月内死了三十个人?,东方银玥大发雷霆,雷厉风行且不顾朝中众臣的?意愿与面子,命御灵卫封城搜刮了百日,彻底清除了所有瘴毒,并将此?物列为隆京禁物。


    瘴毒并非御师提炼出来,而?是这世间本身就存在?的?,但若寻瘴毒根源,大约要?从风声境那边找起。


    古书上曾说,数千年前的?妖与人?两界并不相通,妖生存在?云川大地的?另一面,正因为妖界瘴毒肆溢,迫害了无数妖灵性命,才?会让妖从妖界逃入天穹国。


    而?天穹国妖的?起源地,众多妖灵衍生之处,便在?风声境,在?灵谷。


    除了隆京,其余地界并无禁用瘴毒的?明令,那是随着妖一并来到?天穹国的?,便是禁了,它也存在?。只是时隔几年,居然有御师再用瘴毒,就在?隆京内,在?朝天会上。


    “谁家御师用的??”东方云瀚问。


    卞翊臣老实答:“上官家……臣在?第一时间已?去上官家问话,只是上官家矢口否认,只道那御师原本不是隆京人?,因想参加朝天会,加上他能力不俗,故而?上官家惜才?才?给?了他一个氏族弟子的?名额。”


    便是要?将自己撇干净,反正那姓钱的?御师已?经?死了。


    加上如今的?上官夫人?本就是妖,她哭哭啼啼,说这世间无妖不恨瘴毒,她若知晓钱御师的?本性,怎会用他,只说自己也是被人?骗了。


    后来青云寺的?人?也去了上官家,并未查出瘴毒,便留了官差看住上官家的?两门,也未真的?为难上官家,只等卞翊臣上报,再发落。


    东方云瀚再度陷入棋局里?去,迟迟没说话。


    东方银玥与他你来我往地落子,见他还是一副沉默的?样子,终是叹了口气,拿起手中雀翎扇朝他额头轻轻一敲,再道:“彻查上官家的?御师,此?次朝天会凡是上官家入选的?名额皆划去,瘴毒一事不可因氏族之名轻拿轻放,否则源源不断,难以根除。此?次瘴毒由上官家起,不论他是否被骗,总归错从他出,责要?他认。”


    卞翊臣沉默着朝东方云瀚看去,见东方云瀚没反对,便答是。


    第33章 臣子


    一局棋下完, 东方?银玥晃着?扇子起身,东方云瀚连忙问:“姑姑要走了?”


    “让卞大人陪你下吧。”东方银玥笑说?。


    东方云瀚撇嘴:“老师下棋放水,没意思。”


    卞翊臣:“……”


    最终东方?银玥与卞翊臣都没留下来,既然隆京再出现瘴毒, 彻查瘴毒一事自然也落在当年整治隆京瘴毒的宣璃长公主身上。


    卞翊臣一直跟在东方?银玥的身后, 她今日入宫没带逐云,只有两名宫女跟着?。


    过了盛秋的天吹过的风微凉, 御园中的树木也像是提前进入了秋末冬初, 许多草叶的叶尖泛黄, 植物的颜色也不够鲜艳, 正因如此, 东方?银玥摇曳在将要凋零的落花中的蓝裙便更显得璀璨夺目。


    大约从两年前起, 东方?银玥便总着?一些暗蓝色、暗紫色的衣裳,似乎想显得沉稳些,总之再难看见她身穿耀眼的红裙了。


    十?年前的皇宫陷入大火, 漫天飞过的羽族与爬墙而入的兽族, 杀戮、血腥、尖叫、绝望充斥着?隆京每一个人?的心中。


    卞翊臣曾看见过死亡, 彼时他?是年仅三岁皇子的老师,乾允帝死的那一日,他?与东方?云瀚一并困在了七宝楼。


    神女着?朱裙, 执明灯从天而降,救的不光是东方?姓氏下最后一个子嗣, 也救了他?。


    那是卞翊臣第一次见到宣璃长公主。


    卞家书香门第, 人?人?学?富五车,他?的爷爷更是入朝为相, 学?子无数。卞家总出帝师,而卞翊臣年纪轻轻便得了隆京大才的名声, 一早便被乾允帝相中,要他?入国学?院教皇子。


    彼时乾允帝只有东方?云瀚一个孩子,而小皇子太年幼,所以教学?并不去国学?院,而是卞翊臣入宫。


    但他?入宫教学?那一年,东方?银玥已然离开?隆京去了蕴水,听说?是魏家的老夫人?病重恐时日无多,东方?银玥又与老夫人?情?深,特去看望。


    这一看望便似忘了时间?,再回京,就是十?年前羽族叛乱,万妖反噬,隆京陷入大火中。


    十?五岁的东方?银玥比七宝楼外的火还要耀眼,她有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像是能魅惑天下君子,夜明珠下的俏丽脸庞,入了卞翊臣十?年梦境。


    本以为这一路,又是他?目送长公主离开?皇宫,却没想到东方?银玥在前头停下脚步,忽而回眸朝他?看来。


    卞翊臣微怔,自觉是否是他?目光过于直白,一时踌躇。


    “卞大人?怕本宫?”东方?银玥微微挑眉。


    卞翊臣抿嘴,回答道?:“臣敬殿下。”


    “既不怕,那便走过来些。”东方?银玥晃着?雀翎扇,似是闲聊道?:“说?说?陛下的课业吧。”


    以前她也问过,在议政殿,或东明宫的墨香斋里。但那时皇帝还小,总能让东方?银玥揪住错处,后来皇帝处事越发成熟,她就问得少?了。


    方?才那篇被东方?银玥夸赞写得不错的文章,也被卞翊臣夸奖过。


    文章内容是弃旧政,改新朝,放下旧臣子,改换新血液。东方?云瀚写得并不详细,那篇文章更像是他?某一夜批奏折批得头痛心情?烦闷随笔写下的牢骚,短短两页纸,字迹还有些潦草,却拿住了天穹国的命脉。


    朝中臣子,一大半是太上皇那朝便留下了的,东方?银玥的长兄乾允帝,当太子时豪情?壮志,皇位坐不到几年便冷了,仅仅三年就换了东方?云瀚当皇帝,东方?银玥执政。


    乾允帝的皇位没坐稳,短短三年便换了两任皇帝,加之新帝年幼,女子当政,那些老臣渐渐坐大,其心也未必如当年那般坚韧不改。有些臣子如一个人?身上的伤口,腐肉不挖,新肉永远长不出,伤口也永远无法愈合。


    卞翊臣夸过东方?云瀚的文章,便代表他?也认同此类观点,东方?银玥既要与他?谈,却也不能谈得太深。


    从东明宫往皇宫大门的路其实并不短,只是二?人?脚程算不得慢,又或是卞翊臣也只能借着?谈起东方?云瀚课业的事才能与东方?银玥有那么一丝近谈的机会,一时忘了时间?,竟不知不觉就到了宫门前。


    公主府的马车就在宫门外候着?。


    过宫门,凉风拂面,东方?银玥微微眯起双眼,嗅到了风中熟悉的味道?。她抬眸朝马车的方?向看去,马车前珠帘被风吹得脆响,高挑的少?年如一棵劲松站得笔直,摆出一惯的臭脸。


    卞翊臣的话止了,他?见东方?银玥的脚步停下,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白容的目光很?冷,似轻飘飘地打量,在卞翊臣与他?对上视线后又一闪而过,再面对东方?银玥,少?年抿嘴,唤一声:“殿下。”


    东方?银玥转眸对卞翊臣道?:“卞大人?,陛下的课业还需你多上心。”


    “是。”卞翊臣行臣礼,东方?银玥已然抬步离开?。


    她朝少?年走过去了,越来越近,近到一阵风便能将两个人?的衣袂缠绕在一起,是他?或许此生也不能走到的距离。


    “收敛你的眼神。”东方?银玥伸手弹了一下白容的额头,蹙眉道?:“卞大人?不许动?。”


    白容微怔,他?动?了动?嘴唇,轻声道?:“他?龌龊。”


    东方?银玥无语:“卞大人?已经是如今隆京城最是君子的人?物了。”


    白容想说?,他?看东方?银玥的眼神不清白,可东方?银玥何其聪明,这世间?甘愿折服于她的男子不在少?数,倾慕之情?与敬仰之情?是不一样的,她又如何看不透?


    可即便如此,东方?银玥还是会与他?说?话,与他?一并从宫中出来。


    纤细白皙的手忽而落在眼前,白容略回神,他?扶着?东方?银玥上了马车,再朝宫门前去看,身着?碧水色官服的卞翊臣还站在原地,遥遥望来,白容鬼使神差地丢了一旁骑来的马,也钻进了马车。


    珠帘晃动?,东方?银玥见白容进来,想也不想便要将他?踹出去:“马车小,滚出去。”


    白容不为所动?,抓着?她的脚踝强行挤入马车,然后坐在了东方?银玥垫脚的蒲团上,将她双脚抱在怀中,足矮了她一截。


    珠帘坠下,阻隔外界视线,却偶尔透过一丝光,马车行驶离开?了宫门前,将卞翊臣的身影远远甩开?。


    东方?银玥嗤笑一声,动?了动?脚,没抽出来,却问:“你这算什么?”


    白容抬眸看向她,喉结滚动?,妖气溢出:“我龌龊。”


    东方?银玥:“……”


    龌龊的少?年手掌抚摸着?她的脚踝,见她没有挣扎后便慢慢倾身,将脸枕在了她的腿上。一头墨色的长发倾泄在东方?银玥丝滑的裙面上,白容闭上双眼,似是享受这片刻温存。


    “瘴毒之事你是故意不报的?”东方?银玥伸手拨弄着?他?的发丝。


    白容对旁人?的事并不动?容,即便东方?银玥戳穿了他?的心思也不值当他?为此事睁眼,他?认下了。


    “那是上官家的御师,我讨厌上官家的人?。”白容道?。


    他?是个记仇的性子,既不能随意杀了上官家的人?,那就给他?们多添一些麻烦,谁让他?们在他?回到隆京的第一日便将他?带去旖屏楼。


    白容隐瞒不报,青云寺便会去查,一旦青云寺介入必会有人?将此事告知给东方?银玥听,想来这几天上官家的人?一定吓得觉也睡不着?吧?他?知晓东方?银玥对瘴毒厌恶,瘴毒既出自上官家,上官家一定不干净,他?们无非想做些手脚隐瞒过去,但瘴毒出处还得查清。


    “我有在找。”白容忽而睁眼,抬起头看向东方?银玥,像是邀功:“青云寺的人?无能,我能找到。”


    他?能找到瘴毒,他?一定是长公主身边,最有用的那一个。


    白容眼神真挚,浅茶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东方?银玥的面容。


    少?年在某些事上偏执得有些夸张,按照东方?银玥的处事章程,一会怪他?因泄私愤不及时上报瘴毒之事,二?会怪他?越过青云寺办案私下调查瘴毒一事,可这两怪东方?银玥终究没说?出口。


    她从来知晓白容的为人?,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也在纵容着?他?。


    提起青云寺,东方?银玥难免想起那夜她让逐云将沈鹮请来为白容治病时,白容说?的话。


    她抬手轻轻拂过白容额前的碎发,指腹略过眉骨,少?年却因她主动?触碰,感受着?她的体温而微微颤栗,马车内到处溢满了他?的妖气,贪婪的,渴望的,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


    最终东方?银玥找到了白容眉骨上方?的伤口,姑且叫那处为“伤口”吧,头骨凹陷,像是缺了一块,可那处发丝下的皮肤却是好的。东方?银玥的指腹贴着?伤处轻轻按压边缘,去测那缺了头骨的洞的大小,白容猛然一颤,薄唇微张,他?始终没有移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东方?银玥,细细喘气。


    “痛吗?”东方?银玥收手,眼中闪过些许疼惜。


    下一瞬白容便抬起头,主动?用额头蹭上了她的掌心,就用那块“伤口”去摩挲她的手指,他?的声音沙哑,回答道?:“痒。”


    像是伤口结痂时难耐的痒,却比那痒得数十?倍、百倍,非得东方?银玥的抚摸才能缓解分毫。


    东方?银玥任由他?蹭着?,他?闭上眼像是痛苦又像是舒服,却在一瞬立刻睁开?了眼,震惊、意外、还有些微羞耻浮上了目光中。


    白容微微张嘴,一时没敢出声,他?的额角还贴着?东方?银玥的手,可他?身体却比之前更为颤抖,呼吸凌乱,不可置信地捏住东方?银玥的裙摆。


    白容的脸很?红,东方?银玥以为他?旧病重犯,连忙俯身去问:“怎么了?”


    白容抬头,一瞬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眼神,像是一只野兽盯上了他?的猎物。


    他?嗅着?东方?银玥身上的香味,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温度,寸寸朝她靠近,近到是彼此呼吸都能交缠的距离。


    东方?银玥顿时察觉不对,她正要退,下一瞬便被人?按住脖颈压下,嘴唇传来柔软的触觉。


    野兽终于捕捉到了他?的猎物,霎时缠了上来。


    东方?银玥的呼吸像是被掠夺般,周围缠绕着?的全是白容寒凉的妖气,他?微凉的指腹摩挲着?东方?银玥的后脖颈,立时酥麻了她半边身体,就连意识也陷入了混沌中。


    步摇晃动?,打上了她的眉尾,白容一边吻一边喘,咬着?她的下唇又不舍得让她受伤,像是一只忍耐到极限寻不到出路无措又急躁的野兽,小心翼翼地对待,却不放她片刻喘息。


    他?想他?或许真的很?龌龊,竟在额头的疼痛中生出欲念。


    如疯了一般。


    街市喧嚣,偶有人?声传入马车,忽而一声拔高的“冰糖葫芦——”,破碎了痴狂的旖旎,东方?银玥瞬间?清醒。


    她睁开?眼看见白容微微泛着?银光的眉毛与睫毛,推了他?两下没推开?,少?年扯过她的衣襟将脸埋在她的肩骨处,似小狗似的去吻,去细细地啃咬。


    东方?银玥倒吸一口气,拿起雀翎扇便打在了他?的头上:“松开?!”


    白容睁眼,抿了抿嘴,眉毛与睫毛的颜色重归于墨,他?道?:“我病好了。”


    病好了,身体也好了。


    他?的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东方?银玥瞪他?:“荒唐!青天白日,你不要脸本宫还要。”


    白容眸色一亮:“那我晚上去找殿下。”


    东方?银玥问:“你蓬莱殿那边安排妥当了?”


    白容立时像双打的茄子,垮着?肩,妥协道?:“那我分两个时辰去找殿下。”


    见东方?银玥冷冷地盯着?他?,他?再退步:“一个时辰也行,我、我可以快些……”


    “不许来找。”东方?银玥发言,半是命令。


    没人?比白容更清楚紫星阁重启的意义,事关?紫星阁,东方?银玥不容差错,白容也会全心应对在蓬莱殿诸多事宜上。


    少?年再回到霜打的茄子状,更委屈,更痛苦,只是攥着?东方?银玥的袖子,没再出声。


    第34章 启阁


    沈鹮与钱御师那场比试最终还是被好事人群传了出去, 钱御师给自己的契妖使用瘴毒也瞒不住,青云寺找到上官家?,没?明说软禁,但除却?府中下人正常采买, 家?主与管事的没一个敢随意走动。


    瘴毒之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那钱御师本就不是隆京人, 也的确是在朝天会前两个月才来了隆京, 拜入上官家?名下, 得一席之地, 瘴毒或许是他从外带来的。


    但往大了说, 隆京禁瘴毒多年?, 当年?长公主雷厉风行为瘴毒斩杀十?二名官员之事载入天穹国史册,上官家?敢顶风作案,不说灭族, 牢狱之灾却是逃不掉的。


    便是在?这关键时刻, 上官家?却有一个人无视守在上官府前后二门的官差, 明目张胆地往外跑,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上官清清。


    有?人说上官清清疯了, 她每日出门还挺高兴,穿着粉色的裙摆像是一只招摇的桃花精, 打?扮得漂亮, 一路从上官府奔向魏家?在?隆京的魏宅,便是魏千屿冷着脸赶她走, 她也恍若未闻地当个小尾巴跟在?他身后。


    魏千屿也很无奈,对?这死皮赖脸的女人, 他又不能动手去打?,可饶是他说了再难听的话,把上官清清的眼?泪给说出来了,次日这姑娘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往他跟前凑。


    这日天还没?亮,魏千屿便穿戴好?衣裳,带着郎擎从魏宅的侧门往外走。


    魏宅侧门通长巷,便是太阳出来了一时半会儿也没?光照进来,郎擎无奈魏千屿的举动,正要取出夜明珠为他照路,魏千屿连忙出声阻止道:“别!咱们就悄悄走。”


    郎擎抿嘴,实在?没?忍住问:“主子是在?躲上官小姐吗?”


    魏千屿如今一听上官二字,背就瞬时僵硬起?来了。


    他也无奈,他来隆京之前,对?上官清清的记忆停留在?年?幼时,彼时上官清清像个乖巧的小白兔,也是魏千屿的跟屁虫,只是她听话,圆圆的,软软的,颇为可爱。


    十?年?过后,魏千屿对?上官清清的印象并不深刻,甚至记不清她容貌上的特点了,反倒是来隆京这两个月,他算是彻底记住了上官清清。


    “哪有?她这样的姑娘家??我话说得那么狠,她还能笑呵呵地跟上来,你?说她没?脾气吧,她骂人还挺厉害,你?说她有?脾气吧,可怎么赶她就是不走!”魏千屿叹了口?气:“我算是服了……郎擎,我命堪忧,前途渺茫了。”


    郎擎:“……”


    魏千屿道:“我爹执意要我与上官清清成亲,要不了多久便到我的生?辰,届时我爹一定会与上官家?商定成亲的吉日,我若与上官清清成婚,不出三年?怕是也要疯了的。”


    郎擎安慰道:“不至于此,上官小姐对?主子还是好?的。”


    魏千屿想起?这一点,便觉得无语,一肚子牢骚要吐:“她脑子有?病,五日前,我在?茶楼听书,一个姑娘从我桌前走过,手绢掉了,弯腰捡起?来罢了,她却?出言讥讽人家?做作,狐媚,非把人说哭了走了才甘心,这叫对?我好??”


    郎擎顿了顿,忽而想起?了一些事。


    这些天上官清清跟在?魏千屿身边,魏千屿为防与她单独接触,总会多带几个御师,相反看上官清清那边,永远都是她独来独往,孤身一人。


    她对?蓄意接近魏千屿的女子的确言语难听,可对?嘲讽魏千屿的旁人骂得更重。


    魏千屿入的是明云殿,比试那日因他魏公子的名头早已传出,即便选了个人不多的日子,却?还是有?不少围观的群众。与魏千屿比试的对?手是魏家?家?主魏嵊安排的,便是明云殿的殿主也知道这一切不过走一个流程,戏演足了,留了魏千屿入明云殿,便算是全了魏家?的名声。


    可还是有?人背后私下议论魏千屿,说他是草包纨绔,闯祸第一,没?有?脑子,来朝天会纯是给魏家?丢人来了。


    那话被上官清清听见了。


    郎擎还是第一次看见在?魏千屿面前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不比那说魏千屿坏话的男人肩膀高,却?意外的凶恶,执起?板凳便用力?朝那男人扔了过去,一句话没?说,仗着自己女子的身份、上官家?小姐的身份,打?了那男人一顿。


    此事也传入了魏千屿的耳里,魏千屿却?道,那些人说的本就是事实,她又何?必将事情闹大,反而更多人来看他的笑话。


    上官清清得知魏千屿的想法,当日便带了一盒糕点守在?魏宅前,等见到了魏千屿便向他道歉,求他原谅,道:“屿哥哥,我日后不给你?惹麻烦了,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对?于她多次出尔反尔,保证后下次不再犯,犯后又求和的行径,魏千屿几乎麻木。


    今日四殿殿主主持大会,给众多入紫星阁的御师发放御师袍与紫星阁腰牌,魏千屿必须得去,但他怕天亮了走正门会被上官清清碰到,干脆天没?亮就拉着郎擎从侧门离开。


    谁知刚出小巷,巷子口?便站着一个眼?熟的身影,魏千屿还未从巷中出来,只瞥了一眼?粉色的裙踞便立刻拽着郎擎转身,如临大敌。


    上官清清本盯着日出的方向,目光有?些呆滞,在?听见动静后立刻回头,瞧见魏千屿的那瞬扬起?一抹笑,她眸光灿烂,带着些许羞怯地唤道:“屿哥哥,你?今日起?得真早。”


    魏千屿:“……”


    见自己逃不掉,魏千屿只能认命,心中生?烦,但又有?些震惊上官清清的本事,她如何?能每次都在?他出门前抓住他,然后跟着他的?


    莫非他身边有?上官清清的眼?线?


    此念头一出魏千屿便否认了,他今日可是突然起?意拉着郎擎提前出门的,走的还是侧门小巷,郎擎被他拉起?来前还在?床上睡着,根本没?机会给上官清清报信,更何?况……跟着魏千屿从蕴水来隆京的御师都是他的人,又怎会被上官清清收买?


    出了巷子,魏千屿实在?没?忍住瞥上官清清一眼?,她今日倒是乖巧,默不作声地走在?他身侧,半垂着头,一双眼?也不知看哪儿。


    “你?怎么在?这?”魏千屿问。


    上官清清正盯着魏千屿走路时微微摆动的手出神,她眨了眨眼?,心中泛起?涟漪,想要去牵魏千屿的手,却?因他这些天的抗拒有?些退怯了。


    乍一听他问话,上官清清顿时回神,带笑着道:“屿哥哥忘啦?这是我们俩以前约定的方式啊。”


    魏千屿挑眉,显然不记得了。


    上官清清道:“小时候家?里管你?管得严,齐管家?不爱早起?,所以你?总是天不亮从侧门出来寻我去玩儿,然后让府里人谎称你?在?学习不让打?扰。”


    这种谎话偶尔会被发现,然后魏千屿受罚,听话了一段时间后再犯。


    上官清清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亮了一瞬,忽而活泼起?来,朝魏千屿靠近道:“你?还说你?喜欢与我一起?玩儿,便是再被罚也无碍,每回被罚后见了我还会让我给你?吹吹……”


    上官清清的话没?说完,魏千屿便因她突然地靠近往后退了一步,上官清清的兴致刹那冷了下来,话声也小了:“……吹吹就不疼了。”


    小小的魏千屿与小小的上官清清,算是很好?的玩伴。他是不成才的纨绔,家?中给的压力?奇大,在?内被师父与父亲督促,在?外又被同龄的孩童比较,只有?上官清清每次与他碰面时,不会说那些让他反感?的话。


    上官清清记得,魏千屿说过他喜欢她。


    他曾说过:“我最喜欢和清清在?一起?玩了。”


    “他们罚我也不敢真动手,这些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已经不痛了。”


    “真的不痛了,你?若不放心,便替我吹一吹,吹一吹就好?了。”


    魏千屿对?上官清清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甚至十?年?过去了,他的性子还是没?变,为了躲避某个人,便会选择在?天不亮时从侧门离开。


    只是这次他躲避的不是齐管家?,而是他曾说过最喜欢的上官清清。


    意识到这一点,上官清清又沉默了起?来。


    魏千屿觉得她很古怪,她说的那些过往他有?些记忆,脑海中却?不像上官清清诉说的那么美好?。他也的确会为了避开齐管家?选择偷偷跑出府,其中有?几回是与上官清清一起?玩儿的,但儿时的情谊又非男女之情,远不至于如上官清清这般,沉湎于过去无法自拔。


    方才还兴致勃勃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一瞬又如死灰,她如同提线木偶般跟在?魏千屿的身边,成了那条乖巧的尾巴。


    罢了,魏千屿心想,只要她不随意作妖,便随她跟着吧。


    紫星阁通碑台前,魏千屿到得最早,天亮后,陆陆续续有?其他人到场,魏千屿看见了与洛音走在?一起?的沈鹮。


    他顿时扬起?一抹笑,打?算与沈鹮打?招呼,可明云殿与蓬莱殿的弟子间隔了风行殿,眼?看殿主将要出面,魏千屿也就没?去打?扰沈鹮了。


    这三日,沈鹮一直在?福卫楼里养伤。


    上官家?的事她听了两耳朵,小厮传得惟妙惟肖,似乎还有?门路消息,说上官家?的弟子此番在?紫星阁的比试统统作废,是第一个被摒除在?紫星阁外的氏族。


    辰时过半,紫星阁大门打?开,四位殿主首次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年?龄最大的是青苍殿的殿主陈道之,鹤发鸡皮,又高又瘦,颇有?些仙风道骨之味。


    再是明云殿与风行殿的殿主,其中一人沈鹮还认得。明云殿主驭妖,是沈鹮当年?最感?兴趣的一类,她总往明云殿跑,自然也与当时明云殿殿主首徒李璞风有?过几面之缘。


    至于风行殿的卫矜,许是这人当初在?紫星阁并不突出,沈鹮没?听过他,也不记得有?无见过他。


    再就是年?龄最小,气质却?最冷的白容。


    陈道之为年?岁最长,此番也由他发言。


    如沈鹮听到的那般,上官家?的确摊上了事儿,此番朝天会上官家?有?三十?六名御师分别通过了四殿比试,其中包括上官茹,却?因瘴毒一事取消了上官家?所有?入阁机会,那三十?六名御师也被紫星阁除名。


    上官茹怕是早知此事,并未出现,反倒是上官清清听到这一消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再往后,发放御师袍与紫星阁腰牌。


    陈道之道:“授以诸位御师袍,代表诸位要以御师的身份,维系人、妖间的安宁和平,授以诸位紫星阁腰牌,从今往后诸位的一言一行皆代表紫星阁,切记紫星阁的御师守则,要对?得住御师身份,不可给紫星阁蒙羞。”


    通碑台前,众人念出台上古老符咒以光化作的文?字。


    “沧海一粟,汇聚成海,众生?芸芸,万物须臾,但天下之公为命,不定生?死,无高下之分,无尊卑之别,只论善恶,大道之行矣。”


    大道之行,在?于他们。


    “自今日起?,紫星阁正式重启。”


    苍老的声音并不高,这一句话却?有?千万斤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了众人的肩上,却?也吹散了他们心间的雾霭。


    “紫星阁御师修习第一步,入中融山,寻传承结界。”


    此话一出,众人皆震惊。


    陈道之说罢,便将场地留给了诸多弟子,由他们交头接耳,或兴奋,或激动,或紧张。


    就在?这嘈杂声中,白容冷淡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沈昭昭。”


    沈鹮立时抬头,看向他,不解他为何?叫自己。


    众人目光之下,白容道:“比试场损坏两枚玲珑镜,价十?两金,那是蓬莱殿之物,得赔。”


    沈鹮:“……”


    她暗骂一句脏话,白容这家?伙,还真是不做人啊!


    呜呜呜,她就剩十?两金了。


    第35章 入阁


    传承结界听起来美好, 实则没那么简单。


    宝藏多与危险相伴。


    如今的紫星阁不比以往,众人都是从天穹国各地选拔而来的御师,修炼的方式和法术各异,若贸然分组进入传承, 一旦合作起了分歧, 陷入危险也会丧命。


    紫星阁通碑台前的御师捧着御师袍,大?多跃跃欲试, 也?有少部分曾经?为氏族弟子, 知晓其中利害关?系, 颇为忧心。


    沈鹮初闻这消息时?震惊, 也?想了许多, 但她此刻的心思不在进中融山上头。


    已有弟子顺着殿主的安排走入紫星阁, 四殿之后都有屋舍,从此以后吃皇粮还发岁俸。


    陆陆续续的人进入紫星阁,沈鹮还站在白容面前低着头掏袖子。


    她的袖子里装了许多东西, 束袖一松开便?传来叮铃桄榔的响声, 一会儿一个瓷瓶, 一会儿一面铜镜,再一会儿掉下?几片符纸,找了半天就是没有十两金。


    白容也?不急, 他本就比沈鹮高,如今更是站在了台阶上, 眼眸半垂睨着沈鹮任由她磨蹭。


    上官家曾给过沈鹮赔礼, 她拿了两锭金子,一锭十两。


    第一锭金子, 在沈鹮得到钱的第一日便?被霍引的妖色所惑,稀里糊涂给他买了七、八套绫罗绸缎做的成衣, 索□□卫楼不收她吃喝住宿的钱,她也?就赖到了今日,还有一锭金子没动。


    那金子就在沈鹮的眼皮子底下?,若白容仔细看,甚至可以从她眼珠子里看见?金子的倒影,可沈鹮掏了半天没用的东西,就是没舍得把?它拿出来。


    拿了她就什么也?没有了啊!


    从今往后入紫星阁,她没法儿随意?在外捉妖挣钱,虽说紫星阁有岁俸,但那也?得明?年?的今日才能发来,金子给了白容,就真的两袖空空了。


    忽而一只白皙的手伸来,手里捧着一锭金子递给白容,沈鹮顺着手臂看去,瞧见?了洛音仙女般的身姿。


    “白大?人,我替她交。”洛音道。


    沈鹮十分感动,但也?没有拒绝,她嘴上说着“怎好意?思让音姐破费”,手上却已经?将束带系紧,心里想着待她日后有钱了,一定还给洛音。


    白容瞥一眼洛音,问她:“你是何?人?”


    洛音微怔,连忙拿出刚发的腰牌,正?面是她的名,名下?还有一行小字,记录她是今年?紫星阁朝天会蓬莱殿的首名。


    洛音道:“弟子洛音。”


    白容挑眉,收下?了她上交的罚金,什么也?没多说,转身便?走。


    洛音奇怪道:“白大?人怎会不认得我呢?”


    不怪她会如此想,毕竟洛音是如今整个紫星阁中,唯一一个执王府荐信前来的。且她从蓬莱殿开殿之初一直到最?后的比试,从来都是第一,赢得迅速且漂亮,加之她总一身白裙,分外惹眼,别说是蓬莱殿的人,就是其他三殿,也?少有不认得她的。


    更何?况,白容还是他们蓬莱殿的殿主。


    沈鹮尴尬地啊了声,洛音问:“莫非他记性太差?”


    沈鹮摇头,认真地看向洛音:“不要多想,他就是目中无人。”-


    但凡入紫星阁的御师,都要忘却自己的本家,从此以后只做紫星阁的弟子,但若犯事被紫星阁除名,或自请放出阁去,便?不得再称自己为紫星阁的弟子。


    四大?殿中,唯有蓬莱殿今年?所收的御师最?少,住宿处也?最?空。


    通过蓬莱殿比试的女御师只有七人,其中两名蕴水魏家的,一名银地的,两名风声境的,风声境一个是献州荐信而来,一个是古家的弟子,再就是沈鹮与洛音。


    七名女御师,共住一方大?院,大?院中屋舍小苑二十所,她们可自己选择。


    沈鹮自然想与洛音挨着,二人分别选了东一与东二两苑。


    女御师本就甚少,还时?常被那些男子看轻,她们七人能留下?来都有些独特的本领在,但所有蓬莱殿的女御师都将洛音奉为学习与向往的对象,毕竟她可是此次蓬莱殿首名,狠狠打?了那些男子一耳光!


    蕴水魏家的女弟子虽没见?过沈鹮,却听过她,毕竟沈鹮的荐信挂在了蕴水处,还与魏千屿有交集。


    风声境的两名女御师知晓沈鹮本是风声境人,她们说话的口?音也?有些相似,难免会更亲近些。尤其是古家的那名女弟子,她本对沈鹮赢了她师兄而不满,可沈鹮与钱御师那一场比试之后她便?对沈鹮彻底改观了。


    投机取巧不算实力,可她破开幻境,敢于当着众人的面抵制御师对契妖使用瘴毒一事,却是十足的御师气概与品性。


    风声境为妖之起源地,风声境的人在少数,妖却有很多,尤其是古家,他们自幼与妖为伍,将妖当做伙伴,最?想做的便?是改变妖与人如今不对等的现状。


    自然,那些慷慨激昂的雄心壮志,不适合在他们寂寂无名时?大?肆宣扬,可古家的女弟子就是忍不住朝沈鹮投去眼神,她于内心认为,沈鹮与他们是一类人。


    银地而来的女御师有些内向,但女子凑在一起便?是要互帮互助的,她话少,却不将自己边缘化,几人互相照面后,也?知道了彼此的身份,甚至按年?龄排了长幼。


    银地而来朱妙年?龄最?长,二十有七。


    再是魏家的宋菲菲与程蓉,一个二十三,一个二十二。


    而后是洛音与风声境的周思芸,她们都是二十岁。


    沈鹮排第六,十九。


    古家的古念最?幼,年?十七。


    七个人都在大?院的莲池假山旁坐着,迎着池面上吹来的风,也?算互相短暂交心,更希望大?家都能在紫星阁内长久地留下?来。


    入紫星阁第一日便?是熟悉紫星阁的环境与规矩,阁中学习氛围开放,四大?殿可以互相串门,也?可以互相学习,古书楼除却最?顶上那一层的旧籍不可触碰外,其他拓下?来的书中内容可随意?翻阅。


    只有浮光塔一处禁地,也?不防人靠近浮光塔的朱梅园。


    今日修整,明?天一早,他们便?要去中融山了。


    夜幕降临,隆京再度陷入深夜狂欢,整个隆京到了夜里最?安静的地方大?约就是皇宫,那里远离一梦州与万两金楼,几乎没有喧嚣。


    紫星阁没有宵禁,沈鹮吹着夜风顺着记忆中的小路慢慢从东二小苑往外走。


    她身边飘着一张闪着光的灵符可照路,月色倾泄,沈鹮晃着袖子一步步朝浮光塔的方向靠近,路过不知几处院子,偶尔也?能碰见?其他人。


    有的人是因为明?日入中融山紧张得睡不着,有的人是对紫星阁心向往之想要熟悉熟悉,有的人则想去古书楼找几本书看,总之大?家都闲不住。


    沈鹮要去的,是浮光塔。


    浮光塔为禁地,初来紫星阁的弟子即便?对它好奇也?不敢在入紫星阁的第一日便?围着浮光塔外那圈朱梅园瞎转,只要靠近浮光塔,他们的契妖便?没有任何?动静,这也?让他们没有安全感。


    以前这里有镇国大?妖,血脉上的压制可叫满隆京的妖都臣服于人。


    过去的隆京人十万,妖一百四十万,如今的隆京人十万,妖大?约也?不足过去的四分之一。


    或许正?因如此,没有镇国大?妖,有了青云寺,那些妖也?不敢轻易造次。


    沈鹮走了许久才从蓬莱殿走到浮光塔外的朱梅园前,梅花还要几个月才开,一排梅树如枯枝般在夜风中颤动,浮光塔很高,塔外的禁制与封印都很亮,比月色还亮。


    沈鹮没打?算进塔,她也?不会选在入紫星阁的第一日冒险,只要她留在了紫星阁,日后有的是机会进入浮光塔,为霍引找找看,他胸腔空荡荡缺少的那颗心是否在十年?前,被她无意?间留在了这处。


    沈鹮抿嘴,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木簪化作人形,男人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触碰到霍引的那一瞬,沈鹮才觉得安心许多。


    她侧过身抱住了霍引,将脸埋在他的怀中,深吸霍引身上温暖的气息,只觉得物是人非,即便?过去了十年?,许多记忆亦是她无法忘怀的心结。


    霍引搂着她,沈鹮很少会这样柔软地埋在他的怀中,胸腔里的些微躁动充斥着四肢百骸,游走在他的血液中,而他想让沈鹮离他更近些,即便?他们已经?抱得严丝合缝,却依旧不够。


    “夫人。”霍引抚摸着沈鹮的发丝:“我在的。”


    难得话少却有用的安慰。


    霍引的手抚摸着她的脸,他感受到了沈鹮的悲伤,担忧地弯腰去看她的脸,小心翼翼的,生怕看见?她的眼泪。


    沈鹮的眼眸很亮,没有泪水,却在与霍引对视的那一瞬,将月色与他全都吸入了其中。


    乌隼面具遮住了她的半张脸,细风吹起了她鬓角的发,霍引的指腹贴上了她的眼尾,抚一下?,再抚一下?。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街市上听见?的一些话,卖吆喝的摊贩很多,其中便?有人喊道卖胭脂的,胭脂那种东西小小一盒,红彤彤的,很多女人会去买,自然,男人也?会。


    有胭脂摊贩喊来郎君,让他们买一盒胭脂送给夫人。


    霍引思绪飘远,又在此刻收回,他想沈鹮的眼尾略红,被他揉得更为艳色,就像是涂了胭脂。


    他想凑近去看,于是俯身,呼出的气息洒在冰凉的乌隼面具上,霍引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掐紧沈鹮的腰,迫她贴近自己。


    血液中的躁动更甚,隔着那镂空的乌隼面具,霍引感受到了沈鹮加重的呼吸。


    她没避开,只是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她与霍引离得太近,近到只要她再略微抬一抬下?巴,霍引的睫毛便?能碰上她的鼻梁。


    面具上,雕刻的乌隼眼眸忽而闪过些微红光,霍引捏着面具的边缘将它摘下?,这一瞬沈鹮撞上了他的视线,心跳加速,像是要冲出胸腔。


    “相公……”她的声音细细的,又立刻被另一道声音掩盖。


    “谁在那里?”


    沉稳的人声传来,两道身影走近。


    沈鹮立时?推开了霍引,往后退了半步,做贼心虚地伸手抓了抓鬓角,脸莫名红透了,人也?像是被火烧着了般,脚都不知放哪儿,只能原地踏步。


    霍引被沈鹮推开的一瞬,微微蹙眉,不解地再度寻她上去:“夫人?”


    沈鹮的手背被霍引碰了一下?,如同星火燎原,她浑身麻了起来。沈鹮头垂得很低,一时?间不敢抬头看他,此刻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霍引摘下?她面具时?的眼神,和他喷在自己脸上的气息。


    明?明?以往他们也?很亲近,却在前几日洛音提了一句“恩爱”后,沈鹮的思绪便?总想偏了。


    霍引方才想做什么?


    他摘面具,还能做什么?


    可、可他懂吗?


    凭着本能的冲动,他们若未被人打?断,嘴唇是不是就碰一起了?


    等等!


    沈鹮瞬间想起,有人来了。


    她猛地一抬头,立时?看见?了提灯迎面过来的李璞风与卫矜,二人夜巡习惯了,尤其是紫星阁如今人多,重点的地方总要多看一眼。


    这一眼,便?看见?了浮光塔外的妖气。


    很奇怪,浮光塔内的妖不一般,寻常妖灵靠近都会收敛妖性,不敢造次,可方才那在朱梅园外溢出的妖气却有些狂肆,像是不受浮光塔所扰,无惧一切。


    第36章 开花


    沈鹮从?霍引手中取下面具, 戴上?后再朝李璞风与卫矜行礼:“李大人,卫大人。”


    李璞风与卫矜认得沈鹮,她第一场比试时二人在场,亲眼看见沈鹮设了双星阵。


    二人心中有?疑虑也有?好奇, 却?没及时去找沈鹮, 毕竟当时他们还不知道沈鹮是否能留到最?后,成功进入蓬莱殿。眼下瞧见了她, 又是在浮光塔前?, 有?些话总能问问。


    李璞风开口:“沈昭昭。”


    “是。”沈鹮没想到他居然知晓她的名字。


    李璞风温声道:“我先前?看过你的比试, 你所?设双星阵是紫星阁蓬莱殿的阵法?, 而你非风声境古家的人, 如何有?机会接触到双星阵的?”


    沈鹮听他这?口气, 似乎并?未认出?她。


    也是,她见到李璞风时还小,与如今大不相同, 何况她又戴了面具。


    沈鹮过去的行迹被洗得干干净净, 身份也挂在了风声境灵谷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里, 是自风声境出?生长大的,上?官家都查不出?,旁人也难寻着她身份上?的错处。


    沈鹮道:“弟子走御师之路实属偶然, 是有?一名不肯透露姓名的游侠某一日到了弟子所?在的村庄里养伤,他说弟子有?驭妖的根骨, 为感谢弟子替他采药, 便绘了几张图给弟子学着。”


    既不肯透露姓名,李璞风便问不到旁的什么了。


    被紫星阁除名的弟子不得在外私教紫星阁的法?术, 这?一点怕是被沈鹮救了的那名男子坏了规矩,但那与沈鹮也无干系, 不是她的过错。


    见李璞风又问了那人相貌特?征,沈鹮随便胡诌了几句,便将此番糊弄过去了。


    李璞风又问她:“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跑到浮光塔前?来?做什么?”


    紫星阁虽未明令禁止弟子靠近浮光塔,但夜深人静,将要三更?,方才她这?处还散着妖气,总得问清楚才行。


    沈鹮眨了眨眼,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霍引,忽而抓住了他的手,抬眸朝李璞风笑道:“弟子……弟子找一处僻静之地,谈情?说爱。”


    李璞风:“……”


    卫矜愣怔。


    沈鹮说完脸皮像是要被火烧掉了一般羞耻难当。


    唯有?霍引睁圆了那双清明漂亮的眼,有?些惊喜地望向她。前?面沈鹮和李璞风说的什么双星阵什么采药救人,他统统没怎听进去,唯独这?一句“谈情?说爱”,像是反复于他耳畔回响般,震着他的耳鼓,击打他的胸腔。


    于是霍引朝沈鹮黏上?去了。


    他不顾旁人在场,回牵沈鹮的手,从?侧面搂住了她的腰,整个人都贴在了她的身上?像是要将她彻底笼罩。


    沈鹮连忙瞪他:“别动!”


    霍引抿了抿嘴,朝沈鹮露出?天真烂漫的笑,温柔得像是三月的花,招蜂引蝶般散发着身上?的妖气,然后亲近沈鹮。揉着她的手指,勾着她的发丝,眯起双眼下巴蹭她的头顶,要将自己的气息沾满她。


    李璞风与卫矜没眼看下去了。


    御师与契妖谈情?说爱,令人不齿,却?也属常事?。


    哪个男御师的契妖中没有?或漂亮或魅惑的女妖?


    谁又规定女御师不可与男妖谈情?说爱?


    沈鹮没说她与霍引已然成亲,便是不想吓到李璞风与卫矜,免得他们长篇大论?地说教。至于说谈情?说爱……她毕竟是女子,且李璞风与卫矜又非白容,不是蓬莱殿的殿主,管不到沈鹮的私德上?去。


    如此一来?,反而让他们不好意思追问,便能将浮光塔前?的妖气揭过去。


    二人果真只提一句让她早些回去休息,莫要触碰到浮光塔的禁制,便饶过沈鹮这?处离开。


    见人走了,沈鹮才松了口气。


    她一松懈,整个人就被霍引抱了起来?,面对?面地捧上?了他的怀中,两双眼近在咫尺,沈鹮似乎瞧见浮光塔的微光落在霍引的身后,照得他的耳廓绯红。


    “喜欢夫人。”霍引朝沈鹮笑。


    他声音温柔得几乎滴水,笑容连着眼神一并?,望向沈鹮几乎痴迷的样子,好像她便是他的全部一般。


    沈鹮险些被他这?眼神勾了去,心砰砰乱跳。


    她想从?霍引身上?下去,可霍引却?将她抱得更?紧,揉着她的腰,抚着她的背,好似这?样紧密地依偎在一起能给予他十足的安全感,满足他的些许独占欲。


    还有?四个月才开的梅花,有?几朵莫名冒头,接二连三在月色下绽放。


    梅花是血液的颜色,花枝在夜风中颤动,盛放过头便轻易落下,片片飞花吹过眼前?沈鹮才清醒过来?。


    她按住霍引贴着她腰间的手,眸色凌厉:“收了妖气。”


    霍引抿嘴,他很欢欣,妖气便有?些克制不住。


    沈鹮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向他的眼道:“这?里并?不安全,不是咱们在风声境,你只要表现得有?一丝丝不同,便会被旁人发现,届时他们会抓住我,囚禁你,分开我们。”


    霍引的眼神骤然慌乱起来?,他抱紧沈鹮道:“不分开。”


    “我知道,所?以你要听我的,收住你的妖气。”沈鹮勉强从?霍引的怀中钻出?来?。


    “好,听夫人的。”霍引焦急道:“我藏起来?。”


    即便他不想,即便他很喜欢站在沈鹮身边,喜欢能随时看见沈鹮,能触碰她,拥抱她。


    “也不用?。”沈鹮抓住了霍引的手,想了想道:“你露面多反而是好事?。”


    这?世间无人知晓镇国大妖究竟长什么模样,沈鹮若将霍引藏得越深,他能力出?众,反而招人猜疑,倒不如便将他如寻常契妖一般带在身边。


    世事?往往灯下黑。


    通缉榜上?有?名的沈鹮,不过化名沈昭昭便能回到紫星阁,那曾被“偷”走的镇国大妖,谁又能信他是个风声境来?的不入流的御师身边,一名话也说不完全的契妖?


    沈鹮看向纷落的朱梅,索性开花的范围不大,只有?他们跟前?这?几株,等会儿?将花收拾干净了,也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的梅花于初冬盛放又凋零,仿佛迅速度过了一季。


    -


    浮光塔前?的花瓣,沈鹮与霍引扫了一个时辰才终于一片也不剩,好不容易能回去休息了,眼睛刚闭上?,霍引便找她说话了。


    他的身量很高,侧躺在床的外侧,将沈鹮护在了床里面,可窸窸窣窣地翻了几回身后,将险些入梦的沈鹮拉回清醒中。


    他道:“夫人,我睡不着。”


    沈鹮问:“怎么?”


    霍引朝她凑近,一把抓住她的手,滚烫的皮肤贴着她的手背道:“热。”


    沈鹮被他烫得瞬间清醒,她以为霍引也如白容一般生了什么怪病,连忙翻身坐起,将他按在了床上?去摸他的额头,在他手背上?写符为他看病。


    一通下来?,没查出?个所?以然,霍引的身上?反而更?烫了。


    他一直很清爽,便是最?炎热的夏季顶着烈阳去晒,霍引也未必会流一滴汗,可偏偏这?一夜他烫得出?奇,鬓角的发丝都有?些湿了,鼻尖沁出?几滴汗珠,越来?越热。


    沈鹮见他还穿着好几层衣裳,干脆跨坐在他腰间替他脱了几件,想着霍引千万也别生什么她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在白容身上?实验,沈鹮觉得新奇,增长见识,可若要她在霍引身上?试药,她是一万个舍不得的。


    她很紧张也很担忧,没顾忌太多只想让霍引凉快些,衣襟敞开的那瞬男子白皙的胸膛便展现在她眼前?。沈鹮晃了一下眼,瞧见霍引的锁骨与随呼吸起伏的前?胸,还有?胸下分明的肌理隐约陷入褶皱衣摆的阴影处。


    沈鹮愣住了,她像是突然也生了热,面红耳赤,一双手还抓着霍引的衣裳,进退两难。


    初冬的天夜里已经微寒,床上?的被褥都塞了棉絮,凉风顺着窗棂缝隙吹入,吹上?了沈鹮滚烫的脸,她又怕霍引冷,匆匆将里面那层衣裳给他盖上?。


    寂夜里满是无措的心跳声,与凌乱的呼吸声相撞。


    沈鹮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还拍着霍引的胸膛安抚他:“别怕,我想办法?。”


    霍引比她还傻愣,睁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沈鹮,两只手抓紧身下的被褥,望着坐在自己腰间的少女,眼都不记得眨。


    震惊,无措,慌张与莫名的羞耻,复杂的情?绪使霍引思绪混乱,他一时间无法?理解这?么多种情?愫产生的反应,哑着声音对?沈鹮道:“我有?些痛,夫人。”


    沈鹮又心乱了,她真怕霍引生病,便问:“哪儿?痛?我看看。”


    霍引抿了抿嘴,一时没说,他不懂自己为何说不出?口。他抓着沈鹮的手,带着那只柔软的手顺着她腰后位置去摸。


    以前?沈鹮在风声境灵谷里给那些小妖治病时也是如此告诉他们的,不可讳疾忌医,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要告诉她。


    所?以霍引老实道:“热,也痛。”


    沈鹮抓到了,又立时松开手。


    她惊觉此刻自己坐在霍引的腰间,连滚带爬地摔进了床里侧,血液如煮沸的水般叫嚣,无数小鹿撞上?胸膛,沈鹮耳鸣且口干舌燥。她甚至不敢去看霍引,只悄悄朝他那处瞥了一眼,而后她便转身将自己塞进了被褥里,拱成一团,像只缩头乌龟一样不想出?来?了。


    沈鹮心里直骂脏话,她从?没遇见过霍引这?样,二人夫妻一年多,虽同床共枕,却?连小嘴也没碰过一回……哦,今天晚上?险些就碰嘴了!


    霍引不明白,他不敢动,因为沈鹮钻进了被子里躲避,他便更?加慌乱,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委屈:“夫人,我、会死吗?”


    沈鹮一激灵,连忙伸出?半个热烘烘的脑袋对?霍引道:“你别胡说!”


    而后她便看见衣衫凌乱的霍引靠躺在窗外侧,昏暗的房里唯有?他沁着汗水的皮肤像是泛着光泽般,那双水润的眼懵懂无辜地望向她,偏偏散发着妖气,有?种他不自知,却?能杀人的欲色。


    沈鹮再度缩了回去,闷声道:“你别乱动,别乱想,等等就会好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沈鹮都被被褥闷出?一身汗了,霍引的声音才传来?:“我没好,夫人。”


    沈鹮:“……”


    她突然想起什么,裹着被子翻身下了床,而后从?挂在屏风上?的衣裳袖子里翻了半天,翻出?了一瓶药,开瓶闻了闻,确定没错便将那药递给霍引。


    她没敢看他,昂着头瞥过眼,对?他道:“喝一口,只许喝一小口。”


    霍引接过瓷瓶,他的手指只轻轻碰了一下沈鹮,沈鹮便如过电般颤了一下。


    她听见了他喝下瓷瓶中水的声音,心里略有?些不是滋味儿?,也觉得颇为对?不住他。


    那是灵谷裂泉的水,很冰。


    裂泉之水虽寒,但对?霍引的情?况分外有?效,沈鹮依旧背对?着霍引,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才问:“你好了吗?”


    霍引瓮声瓮气地嗯了声,沈鹮这?才回头来?看他。


    他实在有?些可怜,盘腿坐在床头,发丝略凌乱地垂在背后,额前?几缕汗湿的落下,衣衫敞开一半,身上?的汗水尽褪,皮肤不再发烫,甚至有?些生寒。


    霍引呼出?一口凉气,乖乖将剩下大半裂泉的瓷瓶递给沈鹮,坠满了星光的眸子朝她看来?,甚至还能露出?一抹笑,温声道:“夫人救了我。”


    沈鹮沉默,她这?行径,无异于让霍引去泡冷水。


    霍引凑上?前?,看她:“我想,抱着夫人睡。”


    “嗯。”沈鹮心有?愧疚,便满口答应。


    抱在一起睡是要付出?代价的……


    霍引睡过去了,沈鹮却?因满脑子都是他的画面,掌心还残存握住他的触感与温度,加之欲色冲击,她一夜难眠,还不敢动。


    第37章 中融


    中融山因其特?殊的传说, 山间雾霭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阻隔外人闯入。


    若中融山化?作一条龙,真正的龙身外界人永远无法触及,但在那龙身之外, 还有一圈圈山脉形成的涟漪, 据说那是真龙沉睡前一声叹息化?作的气,气息在平地吹出山脉波纹, 那里倒是对外开放的区域。


    沈鹮不止一次去过中融山, 沈清芜掌管紫星阁时, 紫星阁的弟子偶尔也来中融山上采风。带着他们的契妖一起吸收传闻中于妖灵极好的木之灵气息, 也可?依仗这些灵气, 提升他们自己的修为能力。


    后来紫星阁没了, 来中融山的人变成青云寺的御师,但关于历代紫星阁设于中融山间传承结界从未对外公开过,青云寺的御师不?知情, 或许他们最初来中融山也有找到传承结界之意, 后来无果, 便不了了之。


    沈鹮也不?知那些传承结界是否还在,至少她在朝天会前一个月于中融山间寻着沈清芜告诉她的大?致方向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如今紫星阁重启,阁中殿主有两个曾就是紫星阁的御师, 或许沈清芜也带着他们去?过中融山,故而才有众多御师才穿上紫星阁的御师袍, 挂上紫星阁的御师牌, 便要一并入中融山中历练这一关。


    紫星阁一行上千人,于天亮前便在通碑台前整队, 再分别由四?殿长老带出隆京,先后通过隆京城门, 直往中融山而去?。


    此番来中融山,将契妖放出的御师有许多,所以霍引跟在沈鹮身边并未被人好奇,只是朝霍引投去?的目光不?少,都是那些眼神缠缠绵绵的女妖。


    妖多容貌优异,但如霍引这般俊俏的不?多,自然?,漂亮成白?容那样的更少。


    但白?容懂收敛妖性?,像个人,且是蓬莱殿殿主,浑身散发着寒气,没有哪个人敢朝他看。霍引却眉目温柔,和和气气地脸上总挂着笑,一看便很好相与……甚至很好欺骗的模样。


    沈鹮昨夜没睡好,跟在了队伍最后,频频哈欠。


    见身边人果真如鲜花儿似的招人眼,又想起昨晚到底是谁害得?她夜不?能寐,她便忍不?住朝霍引投去?一记要打人的烦躁眼神。


    霍引无辜,分不?清沈鹮眼神的好坏,只要沈鹮看向他他便高兴,笑容更深。


    他虽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却很开心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沈鹮身旁。


    瞧着霍引的笑,沈鹮也生不?了他的气了,只是昨晚的情况实在特?殊,直至此刻也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霍引饮下裂泉之水如泡冷水浴,但他过去?从未有过的欲却实实在在发生了,总不?能每次都让他饮列泉水。且不?说她就那一瓷瓶裂泉,根本用不?了几?次,这裂泉毕竟为大?寒之物,饮多伤身。


    沈鹮颇为发愁。


    她也不?是浑然?不?知事的少女,与妖接触了这么久,于灵谷中自学多年,都能被灵谷的妖当成大?夫来对待了,她怎可?能不?知霍引的情况要如何解决。


    兽化?而成的妖,特?殊时段会有发\\情期,便是那些花花草草成了妖,也有其花期,身体发育完全了,便要对外求偶,这是正?常的。


    沈鹮内心安慰自己,这的确是正?常的,若是旁的妖如霍引昨夜那般来寻她,问她治病,她会一棍子把人打出去?,然?后让对方找个同样情况的同类彼此解决一番。


    可?她怎舍得?打霍引,也开不?了口让霍引去?找女妖。


    想到这儿,沈鹮脚下一顿,猛然?抬头看向四?周。


    那些被御师放出来的女妖,无一不?偷偷朝他看来。哪怕是最普通的动物,求偶期释放的气息都是不?同的,霍引如今这招蜂引蝶的情况,该不?会是他的妖气里也有不?同的信素,所以才吸引那些女妖的吧?


    沈鹮只要一想到这儿,便头皮发麻,心里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与恼怒。


    沈鹮的烦恼,霍引并不?知情。


    眼看将要入山,最外层便是竹林,过高的竹枝遮挡阳光,潮湿的地面上还有许多将要枯萎的杂草。


    霍引不?知何时抽了两条嫩叶,在手中编成一只轻巧的蝴蝶,草蝴蝶于风中轻轻颤动,被他送到了沈鹮的眼前。


    沈鹮瞧见草蝴蝶微怔,再看他。


    霍引眉目弯弯,柔得?像是一团温水,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沈鹮心道不?好,他一定是在释放某种她还未感知出来的信素,连人多看一眼都要被迷惑了,何况那些眼神本就不?清白?干净的女妖!


    沈鹮抓住霍引的手腕轻声道:“你先藏一下。”


    草蝴蝶落入手心,沈鹮将木簪戴在头上,因霍引突然?消失,朝她这处看来的目光便更多了些。


    洛音察觉不?对,问沈鹮:“怎么了?”


    沈鹮抿嘴,这话怎么好对洛音说?她忽而想起一个人,便拍着洛音的肩道没事,而后踮起脚于人群前方寻找白?容。


    白?容很好找,他走哪儿都没人靠近,身体周围像是自动形成了个天然?的屏障,冷得?旁人只想远离。


    沈鹮连忙挤过人群朝白?容凑近,待走到白?容身后,超过了旁人与他拉开的距离,白?容便回头看了她一眼。


    沈鹮连忙朝他露出讨好一笑:“白?大?人。”


    白?容冷眼看向她,沉默着。


    沈鹮本想说借一步说话,见周围人虽投来眼神,却无一人敢靠近,便压低声音道:“你能看出我相公的不?同吗?”


    白?容闻言,瞥了一眼沈鹮发上的簪子,动了动嘴:“看上去?,很廉价?”


    一根花纹都粗糙的木簪,大?约是丢到了珠宝首饰店铺的门前,店家都不?会想要捡起的程度。


    沈鹮闻言,跺脚瞪了他一眼,大?有要和他打一架的架势,那手都扬起来了,见白?容似笑非笑,她才想起来这是在何处,有多少人看着他们,便只能忍气吞声。


    “我与你谈正?事。”沈鹮怒色道:“你可?别忘了,你那怪病还得?靠我相公救治。”


    白?容问她:“你威胁我?”


    沈鹮笑:“有何不?可??”


    白?容也笑,嗤地一声:“我赶你出阁。”


    沈鹮:“……”


    他就是条狗啊!


    “那你就等死吧!”沈鹮转身要走,说完这句又有些后悔,她又不?是不?能服软的人,脸皮算什么?霍引才是大?事!


    还没走两步,白?容的声音响起:“沈昭昭。”


    沈鹮顿住,立刻回头,重新挂上了笑容:“白?大?人有何吩咐?”


    白?容问她:“你方才,究竟想问我什么?”


    沈鹮难以启齿,她说不?出霍引昨夜的状况,便只能道:“今早那些女妖都看他,我以为他与往常有些不?同,妖气的信素太多,我捕捉不?了全部,故而来问你。”


    白?容看她的眼神,瞬间如同在看个白?痴:“你不?知他强大??”


    沈鹮点?头:“我知啊。”


    白?容又问:“那你就没发现,看向他的不?止有女妖,只要是今日被放出来的契妖,无不?朝他侧目的?”


    沈鹮:“……”


    她真的没发现,她觉得?她的脑子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坏掉了,稀里糊涂浑浑噩噩,睡眠不?足还总胡思乱想,她只盯着女妖,却忘了此处男妖居多,看向霍引的眼神,比她以为的要多许多。


    “妖与人不?同,妖之间受血脉压制,照理来说,他若出现,其他的妖都出不?来才是。”白?容顿下,后面的话也无需他明说。


    其他御师的契妖今日能被放出来,纯是因为霍引在学着沈鹮说的收敛妖气,若他释放威压,恐怕满山一千多名御师的契妖,没一个敢露头。


    所以那些妖看向霍引的眼神,其实并非沈鹮以为的他在特?殊时期释放的特?殊信素,而是因为他的出现,如同一头雄狮忽而闯入了蚁群,受蚂蚁瞻仰、畏惧、羡慕或好奇。


    白?容冷声道:“你被情爱冲昏头了?你眼中的霍引,非妖眼中的霍引。”


    说完这话,他便朝前走去?。


    沈鹮见霍引乖巧的眼神与温柔的笑容,在那些妖的眼里也是完全不?同的,她当霍引傻乎乎的好骗,可?霍引与众妖之间悬殊,如云泥之别。


    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木簪,重新回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过了一处小山丘便越过竹林,山间有一口湖泊,湖泊周围是巨大?的榕树,榕树与竹子交错生长,盘踞着的树根上布满青苔,藤蔓植物顺着榕树爬上,开了细密的使君子。


    红色的小花因山间气候意外绽放,一大?片开过去?分外惹眼。


    李璞风介绍此番入中融山的规则:“我与其他三?殿殿主会各带一队人,每队人中再各自分组,只有形成坚固的小组,若意外入传承秘境或阵法结界中,才能自保。”


    所谓坚固的小组,便是四?殿至少需有一人在。


    青苍殿识妖,明云殿驭妖,蓬莱殿破阵,风行殿补给。


    因蓬莱殿人最少,一时间蓬莱殿的弟子反倒成了众人率先选择的对象。尤其是洛音,她太出众,加之安王府荐的身份,明云殿与青苍殿那边的人至少来了七、八组,都想让她加入。


    湖泊旁休息的时间,便是让他们迅速分组。


    蓬莱殿率先被选走的都是男子,古念倒是不?用担心,她有好几?个同门师兄分在了其他殿中,她自然?跟着师兄走,魏家的两人也先后离开,主动去?找魏家弟子结队。


    到最后就剩洛音与沈鹮,洛音犹豫了许久,还是跟着卞家的一队人走了,临走前她回头看向沈鹮,道:“殿主没说小组人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沈鹮朝卞家人瞥去?一眼,那边没有反对意见,她刚要点?头,便有人道:“她得?跟我一队!”


    这声音多耳熟啊,沈鹮回头,看见了魏千屿。


    魏千屿身边没人,这很稀奇,他魏家公子的身份,怎么也得?有人追捧着要跟他一队才是。


    照理来说魏千屿孤身一人,其实也可?与沈鹮一并入到洛音与卞家人的队伍里,可?卞家人中立刻有人皱眉,洛音也冷下脸来,魏千屿一时尴尬,便没好开这个口。


    他只站在沈鹮身边,扯着沈鹮的袖子道:“沈仙子,你收了我吧。”


    沈鹮朝洛音看去?,洛音露出个不?赞成的眼神。


    她不?喜欢魏千屿,因魏千屿纨绔荒唐,曾唐突了她,卞家人也认为魏千屿身为魏家唯一的继承人,不?学无术,好逸恶劳,不?适合一队。


    重点?是,卞家人看过魏千屿入明云殿的比试。


    他的对手放的水,比眼下这口湖泊还深。


    魏千屿不?适合当御师,他更不?适合入明云殿,然?而偏偏他靠着魏家公子这身份,如今就是明云殿的弟子了。


    沈鹮想去?找洛音,因为她怕麻烦,可?魏千屿孤零零的又有些可?怜,便在犹豫之间,卞家人率先拱手道:“时间不?等人,告辞,沈御师。”


    沈鹮:“……”


    人果然?不?能太心软。


    眼看周围的小组分成,至少的有四?个人,最多的有十几?个,就沈鹮与魏千屿是两个人。


    她问魏千屿:“你这样的身份,怎就没人来巴结你?”


    魏千屿抿嘴:“他们又不?蠢,知我实力,也知这是中融山,更知是寻传承结界,或遇秘境,谁敢冒着生命危险巴结我。”


    “那你魏家弟子呢?”沈鹮问。


    魏千屿脸一红,脖子一梗,带着些许气愤与羞耻道:“我若身边都让魏家人跟着,那脸面还要不?要了?”


    “……”沈鹮一时无奈,她拍着魏千屿的肩道:“魏公子糊涂啊!”


    魏千屿疑惑,沈鹮语重心长:“你如今在众人面前,哪还有脸面那种东西?呢。”


    魏千屿瞧了瞧别人的小组,再瞧他与沈鹮的,道:“我也有些后悔了,我现在去?找两个人来跟我们一起……”


    他刚要动,那边李璞风便开口分队,有人陆续朝中融山不?同的方向走去?,局势已定。


    魏千屿:“……这不?怪我。”


    沈鹮干笑两声,在心里骂魏千屿骂得?很脏。


    第38章 寻界


    “我其实根本不想来紫星阁。”


    魏千屿说出这话?时, 沈鹮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待他以此话?衍生滔滔不绝,沈鹮才想着应该在最开始就捂住他的嘴的。


    “我早知来紫星阁是要丢人的,可我父母都不在乎我丢不丢人, 他们只想让我按照他们安排的路去走。哪怕明知我在驭妖上一无是处, 却想尽办法让我有?朝一日能握住从龙剑。”魏千屿道:“你是风声境来?的,那处偏荒, 可听过从?龙剑?”


    沈鹮:“……”


    你家才偏荒, 你们蕴水最偏荒。


    魏千屿叹了口气:“从?龙剑, 是东方为皇时, 以龙甲打造的一柄剑。”


    说到“东方”二?字, 沈鹮与魏千屿, 乃至一旁听了一耳朵小话?的御师,三人一起将手举过头顶摆了个恭敬行礼的姿势,然后再继续。


    魏千屿道?:“你可知?脚下这山为中融山, 这里沉睡这一条真龙?便是那真龙从?自己身上卸下一甲, 赠与东方。因我魏家世代忠良, 那龙甲锻冶成的从?龙剑,便赠与了魏家,所谓从?龙, 便是拥护东方,尽一生成为东方的左膀右臂, 守卫天穹国土。”


    “只是从?龙剑为龙甲所铸, 其剑有?灵,非御师不可提起, 更无法操纵。”魏千屿道?:“我祖父身体不好,只能从?文?, 与御师无缘,即便官至太师也?没能握起从?龙剑,这是他一生的遗憾。直至我父能举起从?龙剑,那把剑就一直伴在了我父亲身边,可魏家就我一个孩子,我父亲怕将来?与我祖父一般,若魏家不习驭妖之术,无法握起从?龙,往日荣光与肩上的责任,便都随世代更迭而埋葬。”


    正因如此,即便魏千屿不愿,即便整个魏家都知?道?他是个不成器的,也?要将他送来?紫星阁,要他先挂上御师的名,要他在此历练,要他有?朝一日也?能举起从?龙剑,入朝为官。


    这些是魏千屿的压力,也?是魏家的压力,若非那柄从?龙剑,若非十年前魏嵊执从?龙剑救了如今的帝王,天穹国真就乱成一团,不知?谁人为皇。


    魏千屿道?:“我说这些,也?不是想诉苦,就是想告诉你,我就是个无用之人,等会儿?我们俩若遇结界,你碰上危险便把我丢下自己跑吧,就让我烂在结界中,了此一生。”


    沈鹮:“……”


    说罢,他长叹一口气,似乎将自己此生结局观透,真没有?半点活头。


    沈鹮道?:“不用去结界你也?能死,你方才踩到了一株毒草,若再不去找风行殿的师兄弟们要一粒解药,不出半个时辰就要毒发身亡了。”


    “我去!”魏千屿立时来?了精神,瞪大了双眼找魏家入了风行殿的人,嘴里焦急道?:“救救救……”


    “骗你的。”沈鹮凉凉的三个字,叫跳得如猴子一般的魏千屿立时僵硬成了雕塑。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听小话?的人此时又看了笑话?,魏千屿顿时瞪他一眼,怒骂道?:“滚滚滚!”


    人家也?没打算一直跟着,忍着笑追上了前头的小队。魏千屿跟着沈鹮,沈鹮跟着白容,四殿殿主分开后魏千屿一直说故事,沈鹮虽不想听却也?听进去了,此刻一抬头,是完全陌生的林子,众人也?分散了许多。


    “再往前就靠你们自己走了,林深路多,不要迷失其中。”白容说罢,停在一株榕树下便不动了。


    所谓来?中融山中传承结界历险,实则也?是靠他们自己去找秘境,遇传承。


    沈鹮原以为李璞风与卫矜多少会知?道?些关于传承结界的消息,如今看来?,让新入紫星阁的御师一并?来?中融山寻传承的目的,就是趁着人多好干活,且不够默契的小队不会私藏传承,因为他们不足以信任彼此。


    这行为,怎那么像白容会干的事儿??


    跟着其他人离开前,沈鹮朝白容看去一眼,他站得很直,细碎的阳光透过榕树叶落在身上,似乎就在此地?等候他们。


    周围人各奔方向,谁也?不想叫其他人跟着,沈鹮只能与魏千屿走一条称不上路的小道?,入林深处。


    若她此刻再回?头便发现,方才立在榕树下的人早已消失,中融山神秘却也?危险,龙息为万妖仰赖的气,此山中,必藏有?他们不知?的妖灵。


    越往山里去,他们周围就越听不到其他人声了。


    沈鹮也?没探出此地?方位,总之不是她之前来?过的地?方,她曾在朝天会前探过中融山好几回?,每个走过的地?段都留有?印记,到了陌生之地?便要更谨慎些。


    魏千屿不愧是个公?子哥儿?,肩不能抗手不能挑,如今走个山路都困难,因脚下荆棘太多,刮花了他的衣袍,他又开始嘀嘀咕咕。


    “不然我们就在这儿?不走了吧?等旁人找到了传承,必然会上报殿主,届时我们就知?晓传承在哪儿?了。”魏千屿说完,沈鹮回?头瞥了他一眼。


    “你可知?入山找传承便是走运,得要几日?”沈鹮问他。


    魏千屿摇头:“咱们这么多人,找个东西?要不了多久吧?”


    沈鹮叹了口气道?:“若是走运,被人撞上,他必入结界中,那结界里或有?阵林,或有?秘境,危险重重,想要出来?没有?三五日不得破界。若是不走运,传承难寻,你在这山上转几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魏千屿一听,顿时问:“那咱们吃饭怎么办?”


    沈鹮:“你还真是想法与众不同。”


    别人担心生命安全,他却担心吃不饱肚子。


    沈鹮指着山林道?:“山中最不缺的就是吃的,若是饿极了,你挖点儿?虫子出来?一样解饿。”


    魏千屿一听,挥着手中打荆棘的长剑便道?:“那为何要我们上山寻传承?我们才刚来?紫星阁,本就对中融山不熟,此番若找不到传承结界,岂不是要被困山中?”


    沈鹮闻言,与他一并?怒道?:“这必然是白容的主意!”


    魏千屿愣了愣:“谁是白容?”


    沈鹮一惊:“蓬莱殿殿主啊。”


    “他就是白容?!”魏千屿更震惊:“可、可白容不是姑姑公?主府里的……”


    该怎么称呼对方呢?妖物,面首,又或是以色侍人的玩宠?


    沈鹮忽而觉得脊背发凉,像是随时都要被人拆骨剥皮的阴森感?,她吞咽了一下,轻声问:“不然,你以为蓬莱殿殿主是谁?”


    “可姑姑府里的不是妖吗?白大人是人啊。”魏千屿此话?一出,沈鹮便知?道?自己完了。


    恐怕不止明云殿,哪怕是蓬莱殿也?无人发现他们口中称为“白大人”的少年,其实就是满隆京城提起来?便会露出暧昧眼神,可随意闲谈的公?主府的蛇妖。沈鹮还以为白容敢以真面目示人,便是仗着长公?主的身份在,故而不在意他是否暴露,却没想到,人家压根儿?也?没暴露。


    “魏公?子,忘了他吧,我胡说八道?的。”沈鹮拍着魏千屿的肩,打断了他的惊讶与思绪,指着前方道?:“你瞧,我们好像找到了一条出路。”


    魏千屿看向沈鹮指去的方向,那里的确没有?能刮破人衣袍的荆棘,隐隐还能听见颤颤水声,周围的榕树看上去更粗壮了些,有?好几株大约活了上千年,几个人伸长了手也?抱不住树干。


    荆棘之后,的确有?一条小溪,溪水很浅,但从?山上蜿蜒而下,看不见头,也?瞧不见流向何方。


    沈鹮走到溪边伸手舀了一手心的水,冰凉彻骨,入口微甘,小溪对面还有?一些野果树,成熟的果子挂在树梢,橙黄色的看上去颇为可口。


    沈鹮自然地?从?袖中掏出水壶,装满水后挂在腰间,再跃过小溪到了对岸,摘些果子收起来?以便作为接下来?的食物。大约摘了十几颗果子后沈鹮顿了顿,再回?头朝溪那头看了一眼,垂眸思索了一瞬,再摘了几颗。


    魏千屿看着她将二?十多颗果子放入袖子里,满目惊讶地?问:“你那袖子这么能装?”


    “装个人不成问题。”沈鹮笑着拍了拍自己左手的袖口,她的袖子里藏了一张布袋,上书?符文?,符文?化界,布袋俨然是个独立的小世界,平时收放东西?还是比较方便的。


    魏千屿虽宝物奇多,他亦喜欢收藏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那些宝贝都被他放在了乾坤舟上,如今乾坤舟停入魏宅,像是一座不动的小山,比不上沈鹮这看似口浅却很能装的布袋有?趣。


    因魏千屿是个话?多人,二?人一路也?不显无聊,时间逐渐流逝,太阳逐渐下山。


    中融山地?广,未经开发的山路极其难走,沈鹮习惯了风餐露宿,吃野果不在话?下。魏千屿却没吃过这些苦头,眼看天黑,深林暗下来?他便不想动了,直接找一株树下坐着。


    “好饿,好累,好困,这里好冷。”魏千屿一连发了数句牢骚。


    沈鹮取出两颗果子,一颗丢给魏千屿,一颗自顾自吃着。她看向周围的树木,绕着魏千屿坐着的树旁转了一圈,来?回?打量。


    魏千屿吃着果子见沈鹮已经绕树三圈了,便问:“你看到什?么了?”


    “这里好像有?一个界门。”沈鹮认真道?。


    她没骗人,她的眼异于常人,可以看见妖气。


    飘在风中的妖气若浓,御师可闻见,可以符探见,但若妖气太淡,便很少有?人能察觉。好比白容,他极力控制妖气的结果便是让满紫星阁的御师都以为他是人,但沈鹮能看见这些妖气。


    妖气的颜色各异,她甚至能凭着妖气,看穿一个人的身上挂着的配饰里,到底有?几只契妖。


    便因这一点,沈鹮觉得古怪。


    他们一路过来?,山间清明,适合放出契妖来?吐纳修习,可方才太阳落山之际,那些清明之气便逐渐消散。眼看天黑,周围越发暗沉,便显出那一缕淡白色的妖气更加明显,像是一团雾,却因淡薄,不知?从?何而来?。


    直到魏千屿坐在这株树下,沈鹮才找到妖气的源头。


    榕树非妖,妖气却是从?榕树而出,可见此处应有?一扇界门,妖气从?界门另一侧传出。


    有?界门,便有?结界,若入一方结界,说不定便能找到结界中的传承所在,但也?相应的,结界中有?妖,也?会有?一定危险。


    沈鹮没顾魏千屿,只沿着榕树转圈,想要找到界门所在。


    魏千屿嘴里叼着果子,有?样学样地?盯着树干瞧,耳畔忽而听见一声窸窣,魏千屿吓了一跳,啊地?叫出声。


    沈鹮也?被他惊吓到,回?头看去,只见一团白雾绕住了魏千屿,那界门竟在树根之下。


    榕树树根处豁然出现了一道?深渊巨口,漆黑地?像不见底的深洞,沈鹮连忙朝魏千屿伸手,与此同时,另外两道?声音响起。


    “主子!”


    “屿哥哥!”


    沈鹮不知?被谁从?身后推了一把,冲劲叫她与魏千屿撞上了头,一阵眩晕之后,黑暗吞噬。


    几道?人影陆续于榕树根下消失,深渊闭合,草皮深深,此处就像无人来?过,只剩一颗咬了一半的果子落入树根旁的泥泞处。


    第39章 清清


    沈鹮觉得自己颇为倒霉, 早知如此,她就不?与魏千屿一道了。


    跟魏千屿一组,非但没旁人?帮助,身后还跟了两条小尾巴。


    魏千屿毕竟是魏家的公子, 即便他为了脸面不让入紫星阁的魏家弟子跟着, 旁人不愿在这个时候巴结他,魏家也?必然会派人?随行跟着, 以防他有不?测。


    沈鹮早就发现身后那两条小尾巴了, 即便她没看见他们的模样, 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一个步伐稳重, 一个藏身生疏。


    郎擎是紫袍御师, 可以说是如今魏千屿身边跟着的众多御师中最有能耐的那一个。魏千屿进?入了紫星阁, 郎擎便不?能以他手下的身份陪着公子学习驭妖之术了,但出紫星阁,他仍旧能护着魏千屿。


    从魏千屿入中融山来, 郎擎一直在暗处跟随, 只是他也?没想到?会在跟着魏千屿的半途中, 碰上?上?官家的大小姐。


    上?官清清便是魏千屿的另一条尾巴,怎么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沈鹮想,她本?想拉着魏千屿出那黑洞, 结果却被身后焦急忙慌赶来的两人?撞入了黑洞中,早知如此, 她就不?多摘那些?果子, 由他们饿肚子算了。


    一声叹息,她定了定神, 总得先知道,他们究竟掉入了个什么地方?才行。


    沈鹮揉了揉被撞痛的额角, 略微刺眼的光从她眼前照下,她紧闭着双眼,过了片刻后再慢慢睁开,耳畔的声音似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直到?一声陌生的呼唤,惊愣了沈鹮。


    女子喊道:“小姐,你没事吧?”


    小姐?


    沈鹮总算看清眼前画面。


    不?是深林,也?不?是她未知的界域,此处是一方?庭院,院子里有假山池水,池中还有几条漂亮的鲤鱼,却不?知为何天已入了深冬,白雪纷飞,沈鹮冷得浑身打颤。


    她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咯咯的牙齿发颤的声音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旁陪着她的女子约十三、四岁左右,哭红了眼睛道:“小姐,是婉儿没护好你,叫她们有机会害了小姐。”


    婉儿?沈鹮不?认得什么婉儿。


    她环顾四周,此处也?不?是她记忆里的地方?,她从未被人?叫过小姐,以往在紫星阁,阁中御师都叫她“小师妹”。


    这里是哪儿?


    中融山林中的那道界门又?是什么?


    不?过很快沈鹮便弄清楚她究竟在何处了,还不?等婉儿将她扶起,便有人?迎面过来。


    温婉却瘦弱的妇人?抱着厚袄,匆匆忙忙地朝她奔来,那妇人?瞧着有些?眼熟,沈鹮确定她没见过对方?,直到?妇人?红着眼眶开口:“清清,好姑娘,你哪儿受伤了没有?叫娘亲看看……快,快随娘亲进?屋。”


    清清。


    上?官清清。


    沈鹮终于发现妇人?哪里眼熟,因其眉眼有几分像上?官清清,妇人?与上?官清清一样,是哪怕长大了也?有几分稚气的相貌。


    沈鹮冻得受不?了,只能跟着她们一起进?屋子,被人?伺候着换衣裳时,她又?瞧见身上?的几处伤痕,像是被人?掐出来的,胳膊上?,大腿上?,腰上?都是。


    她在里屋烘着暖炉,外面妇人?正在与男人?争执,多是妇人?在哭诉,男人?并未说什么,临行前却还说了一句“她这不?是好好的?你又?要闹什么?”


    妇人?在男人?走后无助地哭泣。


    但方?才那一顿妇人?单独的哭诉中沈鹮听?出来了,方?才那是上?官家的家主上?官靖,妇人?则是上?官靖那早已死去的原配妻子。书?香门第却家道中落,嫁给了个商人?又?不?得善终,是上?官清清的亲生母亲。


    今日本?是上?官夫人?的生辰,上?官清清特?地买了两条漂亮的金鲤放入莲池,寓意祝福,就在她去池子里放金鲤时,被上?官茹从后方?推入了莲池,险些?淹死在池子里。


    上?官茹道,都是因为她母亲生辰,所?以父亲原先答应好要带她去鹤望楼里吃醉鱼也?去不?成了,既然她出不?了门,自然不?让上?官清清与其娘亲好过。


    上?官靖宠妾灭妻在隆京已经不?是密事,更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可上?官家腰缠万贯,隆京上?百条街道,道道有他家的楼、铺,故而众人?只是说说,看见上?官清清可怜,也?不?会真帮她。


    除了魏千屿。


    沈鹮只觉得眼前的光晃动得厉害,上?一刻她还在烘暖炉,下一刻便被人?带到?了正厅,唯唯诺诺地跟在一群大人?身后,听?他们围着一把椅子恭维。


    其实也?不?是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个男童,精致漂亮,他手上?把玩着一艘精巧的木舟,似乎也?不?将那些?大人?放在眼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两句,直到?他从人?群的缝隙间对上?了沈鹮的视线。


    不?,那应当算是上?官清清的视线。


    沈鹮不?知被何种?莫名的法术封印在了上?官清清的身体里,其实她无法操纵这具身体做任何事,更像是借着上?官清清的眼去见证她过去经历过的事。


    年幼的魏千屿是沈鹮曾见过的模样,他看见上?官清清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拨开人?群如一道光般将上?官清清从压抑与恐惧中解放。


    他牵着上?官清清的手,笑着道:“清清,我?们今日去滑冰怎么样?齐管家说隆京外的湖上?结了冰,冰上?还可凿洞钓鱼,一定很有意思。”


    一堂的大人?中,上?官夫人?站在角落,陪在上?官靖身边的是上?官茹的娘亲,那个漂亮的猫妖,娇柔做作地攀着上?官靖的胳膊,唯独她借势率先开口。


    “魏公子,清清前些?日子落了水,身体还没好,怕是不?能陪你去钓鱼了。你若怕无趣,我?让茹儿陪你一道,她身子骨素来硬朗,还很会滑冰呢。”


    魏千屿似乎提了点儿兴趣问:“是吗?”


    “是啊是啊。”


    沈鹮忽而觉得心中一揪,那不?是属于她的感情。


    她听?见了上?官清清急促的心跳声,她想要极力否认,可在一个小小的孩童面前,那些?大人?如一座座高大的山,冰冷的,尖锐的对着她,她无法越过这些?山,她甚至无法在这种?场合,也?像上?官茹那样光明正大地依偎在爹娘身边。


    上?官清清想说什么,沈鹮大约猜得到?,她不?想让上?官茹和魏千屿接触,她想和魏千屿去钓鱼,整个魏家除却护着她爱着她却懦弱无法反抗的娘亲外,没有一个人?将她放在眼里。


    可对于小小的上?官清清而言,整个上?官家都不?敢得罪的魏千屿,勉勉强强,算得上?还属于她。


    魏千屿没有如猫妖的意带上?官茹出门,他反而冷着脸道:“我?与清清有婚约,我?带她出去玩儿是应该的,上?官茹与我?是何干系?她若想滑冰钓鱼,自己?包一片冰湖去,你们上?官家又?不?是没钱。”


    即便魏千屿是个小孩儿,可他魏家的势让他有资格如此目中无人?。


    他摆明了是想帮上?官清清出一口气。


    那一日魏千屿还是带上?官清清出门了,但因他知晓上?官清清落了水,不?好去滑冰,便改带她去茶馆儿听?书?,去欢阁听?戏,将她送回上?官府前带她去放了花灯,还给她买了一盒糕点叫她带回去。


    即便那盒糕点进?了门便被上?官茹抢去丢进?池子里喂鱼,即便她那日因一个莫名的冲撞长辈的理由被罚跪祠堂,上?官清清的心里还是很高兴。


    因为魏千屿带她放花灯时,在花灯上?写?了他们俩的名字。


    他说他喜欢上?官清清,因为她乖巧听?话,因为她像他年幼时养过又?没养大的小兔子,因为她顺着他的心意,从不?说令他烦躁讨厌的话,也?不?恭维他,因为她的声音软软的,会喊他“屿哥哥”。


    他说他想永远与上?官清清一起玩儿。


    那种?永远一起,或许是玩伴的感情更多,又?或许只是他一时高兴随口许下的,但那确实是上?官清清被迫乖巧,被逼听?话,只能顺从的童年里,支撑着她的誓言。


    直到?那场大火烧到?了上?官府。


    烧到?了沈鹮的眼前。


    她依旧在上?官清清的身体里,她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十数年的过去,她看见羽族的赤鸟悬飞于空中,上?官靖带着上?官茹母女俩迅速逃离。


    沈鹮被困在了上?官清清的身体里,她看见了上?官靖,她哭着请上?官靖带走她的娘亲,那时上?官夫人?正在病中根本?下不?来床,府里的仆从与小厮有序撤离,可谁也?没想过她们的院子,谁也?没打算带走她们。


    那不?是无心之失,甚至可以说,上?官靖在借这个机会蓄意谋杀上?官夫人?。


    或许只有上?官夫人?在意外中死去,他才能安慰自己?双手未沾妻子的血,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扶上?官茹的娘亲,那只魅惑人?心的猫妖上?位。


    上?官清清没有逃,婉儿哭着不?肯离开,混乱的妖群冲开了府门,火势转大。


    沈鹮的心跳得很快,她借着上?官清清的眼,能清楚地看见伏在她身上?的上?官夫人?死不?瞑目的脸,上?官夫人?的血从她的脸上?落下,糊满了上?官清清的眼。


    仇恨,恐惧,怨怒,绝望……无数负面的情绪压垮了上?官清清的神智,她终于崩溃地在上?官夫人?与婉儿的怀中看透了她的一生。


    她没敢动,她就这样在隆冬的深夜里躺在两具逐渐冰凉的尸体下数日,直到?东方?银玥平定了妖族祸乱,直到?上?官靖携美妾归府,她才从尸体中爬出。


    沈鹮忽而觉得窒息,她并未经历上?官清清的半生,那些?画面皆是跳转着的,可她躺在母亲尸体下的几日却过得极为漫长,久到?沈鹮险些?以为这都是幻境,而幻境中的上?官清清终将死于十年前的大火中。


    事实上?她活了下来,甚至成了隆京众人?口中调侃与讥讽的对象。


    他们都说上?官清清疯了,她排斥所?有靠近魏千屿的女人?,沈鹮记得,她才不?过来隆京一个时辰就被上?官清清的人?抓住,带入了旖屏楼内。


    她似乎不?再像过去那只乖巧的兔子,她亮出了她的爪牙,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牢牢抓住她如今仅能抓住的唯一。


    “我?听?人?说,鲛人?泪是爱意的象征,等你回来隆京,就把它?带给我?吧。”


    “好啊,我?一定找一颗最大、最圆的送给你。”


    沈鹮的耳畔忽而响起了两声孩童的约定,紧接着黑暗重新侵蚀,她蹙眉捂着头,额前的疼痛渐渐清晰,沈鹮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总算从那诡异的梦境里挣脱,四肢腾空,沈鹮这才有摔入黑洞中的坠落感。


    再睁眼,她看见了一片青绿草坪,而此刻她正从高处坠下,眼看就要脸朝地,沈鹮连忙摆动四肢,借力旋身,好在平稳落地。


    再看向周围,沈鹮确定他们这是从中融山的林中,掉入了另一番天地来了。


    此处是白日,正值初春,远处的山都是半绿半粉,而她此刻身处桃林,满林桃花纷飞,不?远处正四仰八叉地倒着一个人?。


    那人?头朝地,臀高高撅起,看衣裳沈鹮也?认出了那是魏千屿。


    在魏千屿不?远的树上?,挂着紫袍的郎擎。


    上?天厚待美女,着粉裙的上?官清清本?就像个桃花仙,此刻她真侧躺在一片桃花瓣中,合目沉睡,算是三人?中最体面的一个。


    看见上?官清清,沈鹮内心复杂了几许,梦境中的画面仿若再现,那几乎没什么快乐的回忆。


    她挥去脑海中的梦境,抬头去看,她们从高空坠下,所?以这片蓝天,想必也?不?是天。


    回到?中融山的界门,或许就藏在天上?的云彩中。


    第40章 秘境


    取下木簪, 沈鹮用霍引编的草蝴蝶上串起的韧草草草将发丝捆在一起,束成高马尾后再去叫醒一同坠落还在沉睡的人。


    霍引化作人形,寸步不离地跟在沈鹮身后。


    沈鹮率先去看脸着地的魏千屿,毕竟这姿势实?在不雅, 她也怕魏千屿在泥里闷久了把自己憋死, 而跟着她的霍引则抬头看向?一旁楝树上挂着的郎擎。郎擎摔下来时砸断了一排细碎的楝树枝,落了满地楝树花, 那?花还盖在了魏千屿的身上, 画面实?在有?些滑稽。


    沈鹮伸腿将魏千屿踢翻了个面儿, 好在, 魏公子的脸没?什么大碍, 只是啃了一嘴泥, 还陷在了梦中?没?醒。


    沈鹮从袖中?掏出了瓷瓶,霍引瞥见后眨了眨眼,自觉地捏住鼻子。


    若白容在场, 必知晓这是何物, 恨不得离百丈远去。


    魏千屿睡着了没?有?防备, 沈鹮闭息后打开瓷瓶塞,将瓶子放在魏千屿鼻下让他闻了闻,紧接着便传来猛烈的咳嗽声。一股恶臭顺着风飘至树上的郎擎哪儿, 一次成功刺激醒了两个人。


    沈鹮合上瓷瓶,那?边郎擎已经从树上跳下来了。


    他连忙去扶魏千屿, 担忧道:“主子!”


    魏千屿咳嗽完便推开郎擎, 趴跪在一旁的桃树下拼命呕吐,这一天本就没?吃什么东西, 只有?半个果?子也伴着胃里的酸水一并吐了出来。


    魏千屿虚弱道:“沈昭昭,你?给本少爷闻了什么?!”


    沈鹮淡然道:“鼬妖的□□拌了点儿千足虫的尸体, 放心?,无毒。”


    魏千屿闻言,又是猛地一阵呕吐,便连一旁的郎擎也有?些忍不住心?里犯堵。


    这气味,虽无毒,但致命!


    沈鹮见他们俩都算清醒了,再去了上官清清那?边。


    她如今对上官清清的看法有?些复杂,从开始的不喜厌烦,到如今的些许同?情,皆归于梦中?的画面,如果?她在梦中?所见皆是真的,那?上官清清的人生真算一场悲剧。


    沈鹮对待女子便没?有?对待魏千屿他们那?么粗暴了,她给上官清清把脉,确定她的身体无碍,便由着她睡到醒来。


    魏千屿总算吐完了,那?股难以?言喻的臭味也终于散去,郎擎跟随在他身后四?下打量,二人一并朝沈鹮这边走来。


    郎擎道:“这里是秘境。”


    沈鹮也是这样?想的,秘境不是幻境,幻境为虚,秘境为实?,秘境更像是创造于结界之中?的真实?世界。秘境中?的一切皆为活物,只是时间流逝的方式或与外界不同?,所以?外界中?融山入初冬,此?地还是春暖花开。


    沈鹮从未遇见过秘境,中?融山中?的阵法、结界或许有?不少,可?一旦碰见秘境,必能遇上传承。


    他们也算阴差阳错地走了运,在入中?融山的第一天便找到了传承之一。


    活着的妖与人,哪怕是灵,都不能在幻境或假象中?生存。凡有?传承之地,传承者必将自己毕生所学藏于此?处,待人发现,这些都是往日紫星阁先辈们留下来的秘法。


    若想留下传承,便不是一朝一夕,也有?许多?先辈知晓自己大势将去,会主动走入中?融山,或许还会埋身于此?,幻境支撑他们不了太久,秘境便不同?了。


    沈鹮摘下一片桃花瓣,指尖在花瓣上写下一行符文,再将花瓣放去任由它于风中?飞过,勾勒妖气的方向?。


    郎擎见状颇为震惊,他没?想到一个如沈鹮这般年轻的小姑娘,竟能随手画符,以?花瓣为符纸。他早在风声境便对沈鹮有?些了解,因?他一时无法脱困的幻境是沈鹮打破的,当时他见沈鹮便猜她应当至少是个朱袍御师,如今看来,她的能力绝不止于此?。


    她是谁?


    郎擎莫名有?些忌惮对方。


    魏千屿没?想那?么多?,他能力太低,甚至不知沈鹮方才是在画符,还以?为她小女儿心?态在玩儿花瓣,便问:“你?们方才可?做了梦?”


    郎擎一怔,不自然地朝魏千屿看去,没?出声。


    魏千屿道:“在梦里,我好像变了个人,但那?还是在蕴水,我记得千方州的路。梦里的我每日就做两件事?,白日练习驭妖之术,晚上便去花楼找相好,这是谁的梦?”


    魏千屿问完,立时对上了沈鹮的视线,沈鹮有?些紧绷,她不自在地朝郎擎看去。


    若说梦境相通,那?他们四?个同?时坠入秘境,想必彼此?的梦境也是打乱的。


    她梦见了上官清清的过去,魏千屿梦见的应是郎擎,那?郎擎梦见的是谁?他有?可?能见到魏千屿,也有?可?能见到……她。


    不!不会是她。


    若郎擎知晓她在隆京生活,在紫星阁长?大,必定猜出了她的身份,也就不会还能颇为自在地面对她,看她的眼神也不是这般。


    如此?一想,沈鹮又将目光放在了上官清清身上,还在沉睡中?的上官清清,会梦到她的过去吗?她若知晓沈昭昭就是沈鹮,一旦出了这秘境,是否会立刻揭发她?


    “谁的梦?”魏千屿那?边还在犯傻:“总不会是沈仙子的,你?是女子,也从未去过千方州,更别说去花楼里找相好喝酒,我又不会驭妖之术,且说那?是梦境,又不像是我的梦……”


    到了此?刻,魏千屿才反应过来。


    他猛然回头瞪了郎擎一眼,郎擎的脸由麦色渐渐变红,魏千屿的眼神又震惊变鄙夷,他连忙朝郎擎踹了几脚:“恶心?,恶心?!你?每天没?旁的事?儿干吗?总去飘香馆找翠娘,本公子在你?梦里……我!你?你?你?,你?恶心?!”


    郎擎头脑一片空白,讷讷说了句:“属下打算娶她的,主子。”


    “那?也恶心?!”魏千屿恨不得自戳双目,或将脑子挖空扔掉,也好过还能记得那?飘香馆里翠娘依偎在“他”怀中?,喂“他”喝酒的画面。


    “我既梦见了你?,那?你?梦见了谁?”魏千屿问。


    郎擎道:“属下梦见了主子。”


    那?是魏千屿离开隆京后,压抑却又放纵,逗猫遛狗,总轻易陷入桃花的十年。


    在梦里,郎擎至少见到了三次他被人救起或他救起了别人,而后对人“一见钟情”,邀请那?人泛舟湖上,吟诗作对,其实?他也不通文墨。旁人对他若小意温柔,他便因?自己实?则没?付出真心?而惭愧,生了退怯,旁人若对他全无好感,他反而越挫越勇,非要把事?情闹大,闹到魏家家主那?边,而后讨一顿打,以?此?来反抗,来表示他的不满。


    沈鹮见那?主仆二人闹了一通,心?思尚未定下。


    若此?处为秘境,那?远处层层山峦也是真实?的了,这么大的地方,要如何找到传承还是问题。


    许是魏千屿与郎擎说话的声音太大,终于吵醒了睡在桃花瓣中?的上官清清。


    沈鹮浑身一僵,盯着上官清清见她睁眼。


    上官清清扶着额头,头脑昏沉地晃了晃,见到几个人影后逐渐清醒,在看见魏千屿时立刻起身,朝他扑了过去:“屿哥哥,你?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魏千屿接住了她,一时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便尴尬地周围几人看去,想随便来个人帮帮他。


    上官清清很娇弱,她身量小,扑在魏千屿的怀中?便因?后怕而软了双腿无法站直,更需魏千屿抱住她才能不摔。她嘴里含糊地说着如何跟着魏千屿来了中?融山,又如何遇上了郎擎,最后才说到她见到榕树下有?一个洞,那?洞将魏千屿吸了进去。


    她很害怕,怕魏千屿死,也怕见不到魏千屿。


    魏千屿见她眼泪,有?些烦闷,便道:“别哭了。”


    上官清清的确害怕,就连沈鹮也不曾遇见过秘境,何况是没?出过隆京城的上官小姐。


    魏千屿想起什么,便问:“你?可?梦到了什么?”


    沈鹮微僵,等她叛下死刑。


    那?边上官清清眼泪还挂在脸上,双目似乎不太清明地眨了眨,过了许久才摇头道:“没?有?,我就看见一片黑,而后一觉睡到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怪了。”魏千屿问沈鹮:“沈仙子也没?梦到什么吗?”


    沈鹮的目光还在上官清清身上,她抿着嘴,只觉得喉咙发痒,半晌后才道:“什么也没?梦到。”


    魏千屿立刻推开上官清清,转身责怪郎擎:“就本公子与你?互相梦到了,真恶心?!”


    上官清清体力尚未恢复,被魏千屿这么一推险些没?站稳,沈鹮出手扶住了她一把。那?边魏千屿见粉色身影晃过才反应过来自己推得有?些用力,心?虚地朝上官清清瞥了一眼,见她没?事?,这才抿嘴,不再说话。


    上官清清抽回了被沈鹮扶住的手臂,往魏千屿那?边靠去,并不挨着她。


    一时静谧。


    霍引折了一枝桃花戴在沈鹮头上,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何为飘香馆?为何翠娘恶心??”


    沈鹮:“……”


    郎擎:“……”


    魏千屿:“……”


    上官清清:“???”


    沈鹮抬手捂住了霍引的嘴,她侧目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就不要再提了,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知道往哪儿走。”


    众人还是沉默,谁也不知该在秘境中?如何应对。


    霍引眨了眨眼,手指在沈鹮的手背上敲了敲,沈鹮的手还捂住了他的嘴,避免他语出惊人。她一时对上霍引的视线,那?双无辜的眼眨呀眨,似乎有?话要说。


    沈鹮松手之前对他道:“你?若真好奇,私下问我,别乱说话。”


    霍引朝她笑?了笑?,努嘴像是在她手心?里亲了一下,沈鹮立刻松开,他才轻声道:“山里有?妖。”


    山里有?妖,若想出去,找他问路即可?。


    “你?能找到他?”沈鹮问。


    霍引点头:“他在躲我。”


    所以?,他能准确地找到妖的位置,只要比那?小妖快,便能追上他。


    过了这片桃林,再往前走便能瞧见大片斑竹,此?地风景独特且优美,倒没?有?书中?常说秘境的那?般阴森危险。竹林中?青涩的气味顺风飘过,风中?隐约传来些许妖气,极为淡薄,可?见此?山中?藏着的是个小妖,没?什么威胁。


    反倒是沈鹮身边的这位妖,妖气并未收敛,丝丝缕缕地往四?处扩散,逼得魏千屿与郎擎藏有?契妖的法器都一阵发寒。


    郎擎垂眸看了一眼腰间的长?剑,他的剑此?刻根本拔不出来,想来是被沈鹮的契妖镇压了。


    沈鹮能力不俗,她的契妖也非一般妖物,郎擎的契妖已是少有?的寒狼,化形可?有?数十层楼高,饶是如此?也极度畏惧霍引,那?霍引究竟是什么妖?


    他们不知去向?,只能跟着霍引与沈鹮走,魏千屿避着上官清清,也不知她是否被吓傻了,难得安静,没?立刻贴上来。


    他们不敢在秘境轻易施法,因?不清楚秘境中?是否有?特殊禁制,便只能一步步越过竹林。待出竹林,秘境中?的天也将到傍晚,晚霞烧红了大半天空,如火般落入山林。


    此?处像是两山山坳,野草丛生,到人腰间。


    妖气渐浓,沈鹮知道他们要找到那?只妖了。


    奇怪的是,这里好像就只有?这一只妖。


    沈鹮出声:“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将你?揪出来?”


    风吹野草如浪涛,沈鹮没?见那?妖有?动静,霍引便指着一处,她知小妖没?有?威胁,缓步过去,以?免惊跑了对方。


    碧草之下,纯白的身影瑟瑟发抖,草丛的窸窣声叫她浑身一颤,吓得直接变回了原形。


    沈鹮拨开长?草去看,就见到绿油油的草丛中?,趴着一只白兔,已然吓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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