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酩虚咳两声，很给面子地睁开眼，他眼中一片空白，似自知时日无几，谩骂与否都不在意了。
瞧着人醒了，周煜松了口气，决定离这病秧子越远越好，脚步轻轻，悄无声息往门口那边挪，哪还有刚进来时的嚣张。
“……等等。”沈轻酩忽地出声。
周煜神经一绷，停下来干巴巴道：“你还是老实躺着吧，再说几句话，说不定这口气就没了。”
话说出口，他又开始后悔，刺激这卧病在床的废物干嘛啊，再吐自己一身血吗？
沈轻酩眼睫微颤，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的东西。”
“送你了，我不要了……”周煜连忙道，语速极快，像是要甩掉晦气。
“多谢，在下定不忘这解脱之恩。”沈轻酩费力地抬起手，颤颤巍巍地去拿那柄匕//首，一副要自行了断的模样。
周煜眼睛瞪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收回踏出门的脚，冲了过去，一把抢回匕//首，紧紧抱在怀里。
“你不能死！”
沈轻酩抬眼看他，不解道：“为何？”
“你……”周煜梗住，总不能直接说怕沈清涿日后回来报复。
不等他想好说辞，沈轻酩手攥住胸前的衣襟，像受够了这无能的样子，嗓音低落，“你说的对，我早该认清现实了。”
说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周煜的衣袖，眼神中生出一丝希望，尽是对死亡的渴求。
“你就没有未实现的心愿吗？”周煜脱口而出，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先稳住这病秧子，再趁机溜走。
沈轻酩迷茫地看他，重复道：“心愿？”
“对，心愿，反正你也活不久了，不如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周煜见他感兴趣了，趁热打铁道：“你在这宅子里困着，一定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好玩意，花灯夜会，游船赏景，听曲看舞……”
不想，沈轻酩却摇了摇头，抓着人袖子的那只手收紧，“即使我有心享乐，怕也只会扫人兴致。”
周煜是想甩掉这只手的，又不敢甩，见识过他说吐就吐的能力，生怕一动，这个病秧子就吐血。
沈轻酩身体差到连三岁稚子孩童都不如，说上一句话都要歇一歇，他抓着那上好的料子酝酿情绪。
“我听说兄长四岁引气。”
周煜脑中忽然浮现出三年前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这普通人如沙石遍地随处可见的地方，沈清涿无疑是一颗难掩光辉的钻石。
他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存在于所有人仰望无法追逐到的境地。
就连传说中的修仙者，都为了沈清涿多次来沈家，随手赐予的物件，便能让沈家百年不朽。
可以说，沈家能有如今的辉煌，全是沈清涿的天才之名带来的。
他母亲是沈家少爷在外游玩领回来的，气质出众却沉稳低调，归家时已有二子，有人说沈家是花钱给别人养孩子，因此受到不少奚落耻笑。
直到沈清涿四岁那年，天赋初显，同年，沈轻酩近乎濒死。
双胞胎本就有互相蚕食的传言，这对天差地别的兄弟，更是坐实了这个说法。
想到这，周煜再看向沈轻酩的目光有点复杂，“只有引气入体，才算是真的摆脱凡俗。”
没有沈清涿那样天赋的人，自然也有机会，那就是每十年一次的轻雾山收徒大会，人人皆可参与征选，有人一飞冲天，有人平庸一生，可即使前路渺茫，依然不乏前仆后继的追寻者。
沈轻酩听来“打卡”的人说过收徒大会的事，无非是放些成仙后的狠话罢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他找沈清涿唯一的方法。
三年里，他已经努力将身子休养到最佳状态，可以自己坐着了。
这对一个躺十年的废物来说，无异于奇迹！
现在，沈轻酩只缺一个给自己推轮椅的有缘人，即可出门。
眼看轻雾山收徒大会将近，他观察每日来打卡的人，适当吐几口血，测试这些人的反应。
俗话说得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周煜一没跑，二没毁尸灭迹，在沈轻酩遇到的众多人渣中，都算是个“好人”了。
大冤种，啊不，有缘人，就是你了。
沈轻酩死死抓着他袖子，仰脸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周煜一脸“你在说什么疯话？”的表情，瞪着眼睛看那只苍白的手。
说话前能不能先松手啊！
沈轻酩好似根本看不见他的神色，继续道：“兄长走后，只有你真心诚意对我，实不相瞒，我确实有一个心愿，仅凭这废人之躯……”
说着，他欲言又止，轻叹口气，转而道：“若能了却心愿，轻酩死而无憾。”
周煜面色阴沉，预感到一个烫手山芋即将砸过来。
只见沈轻酩面露憧憬向往，“传闻轻雾山是一个人的起点，也是终点，我的终点，或许就在那。”
周煜想说，去你大爷的终点，自己啥身体心里没点数吗？别说上山，你能爬出去十米，都是神明显灵了。
偏偏他此时不能打击人，还得哄着来，别让人死在自己手上。
周煜斟酌道：“是有这么一说，所以才会有人不远万里去轻雾山求仙问道。”
说到这，他话语一转，多了几分凝重，“但是轻雾山凶险，只怕是九死一生。”
言下之意，别去了，这特么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沈轻酩却好像听不出来，坦然地继续拉拢他的有缘人。
“兄长曾想过让我脱离凡尘，无奈轻酩无福消受。”
他一瞬不瞬看着周煜，眼眸清澈明净，似纯白如纸的少年，无论世人如何待他，依然有一颗琉璃赤子心。
沈轻酩莞尔一笑，“我觉得那东西若给你，才是物尽其用，再合适不过。”
话落，周煜心一惊，他本以为沈家早就榨干这病秧子的利用价值，不想他居然还有私藏。
沈清涿当年对沈轻酩的重视，众人都看在眼里，他这一番话，周煜丝毫不怀疑真实性，语气多了几分激动。
“什么东西？”
沈轻酩朝他勾了勾手指，周煜立马俯下身贴耳凑过来。
“轻酩病躯只想欣赏下沿途景色，看一看这灵山秀水。”沈轻酩摸了摸自己跳动虚弱的良心，低道：“轻雾山一路顺遂，在我死后，定保你仙路稳当。”
周煜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屋子，一眼望去，木桌简床，边上一把木质轮椅，地面茶杯碎片散落，尽显房子主人的凄凉落魄，家里下人的住所都比他住的好。
若他所言非虚，想来是贴身放置，或者藏于某处，才未被人抢走。
威胁恐吓对沈轻酩根本没用，他不怕死，周煜为了表示安抚，应道：“我本来也要去轻雾山，带上你不是难事。”
真有那东西，就是他赚了，如果沈轻酩是为了出门诓人，也无伤大雅，左右不过是个废人，大不了路上找人照料着，让人死的体面些。
倘若以后沈清涿归来，他还有个保障，毕竟只有他给人敛尸。
很奇怪，这些人畏惧沈清涿，想把他从神坛上拽下来踩进泥里，在他走后，各种羞辱沈轻酩，又心虚后怕，生怕他会回来找上门，人菜瘾还大。
沈轻酩见周煜上道，松开一直抓着他衣袖的手，眼睑低垂，“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小意思。”周煜话音刚落，就见他腰一弯，吐血的功力炉火纯青，完全不给人躲避的机会，血瞬间又溅了他一身。
合着他说的“麻烦”，是这个啊！
周煜目瞪口呆地看着缓缓滴落的血迹，好在不是第一次了，他很快回神，去看沈轻酩的情况。
沈轻酩吐血能力可谓是伤敌一百自损三万，短时间内吐两次，只觉头重脚轻，“砰”的一下，一头栽倒。
这次是真晕，都没办法凹造型了，周煜是个反应慢的，等他额头和木桌碰上，才想起来去喊人。
昏迷前最后一秒，沈轻酩想:
这破身体，多说几句话就气血翻涌，下次得换个话少高冷的性格。
出门在外，人设是自己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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