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出剑，剑锋上荡漾着某种凛然剑气，下一瞬，从林中跑出来一只两米高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
它四肢齐用在地面奔跑，体型魁梧壮如熊，每跑一步，地就震动一下，速度却不慢，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沈轻酩的方向冲过来。
野兽毛发如刺，一口尖牙能将人脖子生生咬断，死亡气息骤然逼近。
沈轻酩本能地捂住了胸口，死死攥紧衣服，因用力手背筋骨凸显，看起来格外脆弱易碎，脸色愈发白了。
他不禁在心底骂了一句，这破身体真就跟纸糊的一样废。
别说应对突发状况了，就连掉头跑路都做不到。
沈轻酩不动声色斜睨身旁拿剑的池观南，此人沉静稳重，性情温和，从未对他的轮椅过多注意，亦或者露出歧视鄙夷的目光。
要知道，普通人看到“残疾人”，就算不是故意的，也会下意识将视线投过来，停留几秒。
这就是修仙者的心性吗？摒弃杂念凡尘。
沈轻酩得出结论，这人一看就是个有责任感的，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表现得越冷静，越能给人留下个好印象。
于是乎，沈轻酩不喊不叫，没有丝毫惊恐与绝望，稳稳当当地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看戏。
池观南同样在观察沈轻酩的反应，他微不可察地点下头，衣袍无风自动，手腕一转，长剑划破空气，无形的剑气斩向前方。
很简单的一剑，不花哨不华丽，气场却不容小觑。
“咔——”
沈轻酩只觉剑影一晃，便听见剑已入鞘的声响，野兽静止一瞬，似还未感知到疼，仍然往前冲着，脑袋与身体突然分开，慢半拍地砸在地上，竟化作一缕白色烟雾消散了。
池观南走到沈轻酩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他，“这一剑如何？”
沈轻酩先前未觉得轻雾山除了特别高以外有何异常，没想到这里居然能凝聚出如此逼真的幻象。
话说，这人是在故意炫技，求夸奖吗？
他对剑一窍不通，压根看不懂里面的门道，一本正经胡扯道：“很厉害，在下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剑意。”
这确实是沈轻酩第一次见修仙者用剑，没说谎。
“剑修一道，不在灵根，更重品性坚毅，只要肯努力，前途不可估量。”池观南眼底流露出几分骄傲，十分受用，端的依旧是高冷架子，淡道：“你可愿入我苍梧宗，主修剑法。”
两人一站一坐，沈轻酩四十五度忧郁角仰头看人，默了默没应声。
这人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模样俊逸，修为不明，想来是苍梧宗的弟子，替师门招收新弟子。
剑修固然飘逸帅气，但无疑是个体力活，虐人虐己，又苦又累，非常人能忍受。
不过沈轻酩不在乎修什么，只要能去修仙界，找到他哥就行。
等见到沈清涿以后，他就继续当自己的废人，避开黑化，兄弟反目成仇的故事线。
他这边小算盘打的叮当响，池观南那边以为他是忧虑身体状况，语气不禁缓和一些，温声道：“修仙一途本就是与天争命，你身子差些也不必忧心，宗内不缺练体养身之法。”
人家都不嫌弃他坐轮椅，沈轻酩更没理由拒绝，不由得对苍梧宗多了些好感。
他不能站立，双手置于胸前俯身算作行礼，“轻酩不胜荣幸。”
池观南看着他对自己行礼，眉头微蹙欲言又止，最后只“嗯”了一声。
手中剑飞出，踏上剑身，沈轻酩刚直起身，池观南一挥手，他身下的轮椅凭空消失，而他则坐在剑上。
有点凉，还有点刺激，起飞了。
那柄雪光泠泠的长剑破开缥缈云雾，山川异域从脚下飞速飘过看不真切。
沈轻酩不畏高也不晕剑，但受不得风，抖着手拉住池观南裤腿，身形摇摇欲坠，另一只手捂嘴想呕。
不行，要吐了。
池观南察觉到他的异样，后知后觉在四周布下了道屏障，阻断流风，再看少年小心翼翼拽住自己裤脚的模样，可怜巴巴的。
人总是会对好看脆弱乖巧的生物心生怜悯，池观南也不例外。
一颗圆润的丹药漂浮到沈轻酩眼前，都说久病成医，他一闻就知道这是滋补元气的好药。
张嘴想要道谢，血先吐了出来，幸好他有先见之明，用帕子捂住了，不然今天就要表演天下红雨。
帕子瞬间被血染透，沈轻酩不在意地抹了下嘴巴，伸手接过丹药塞进嘴里。
一股暖意自体内散开，修复着五脏六腑，让人顿觉轻松不少。
他手还抓着池观南，秉持着良好的道德观，把血帕子收好不乱丢垃圾，礼貌道：“谢谢师兄。”
话音刚落，池观南就一脸认真严肃道：“我不是你师兄。”
沈轻酩茫然地看他，怕从剑上掉下去，很没形象地抱着池观南的小腿，“那是？”
“叫师父。”
“啊？”
池观南觉得自己新收的徒弟不仅身子骨弱，脑子也不太灵光的样子，无奈道：“我是苍梧宗掌门，也是你师父。”
沈轻酩：“……？”
就没听说谁家掌门来守山门，还跟着人步行爬山的。
这苍梧宗，靠谱吗？
沈轻酩神情不变，乖乖地喊道：“师父，承蒙您不弃，收我入门，此恩此德轻酩永不忘。”
————
不多时，池观南就带着沈轻酩到了苍梧宗的山头，在高处也能看到匾额恢宏气派。
山中三两院落，掩映在茂盛的树木里，石阶一路向上，象征着修炼之路漫长艰辛。
不等池观南将轮椅从空间拿出来，沈轻酩“扑通”一声先从剑上摔下来，双手撑地，呈五体投地的姿势，喉间溢出来的血液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大脑一片空白，有什么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往身体里钻，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紧接着脑海里似是听到破碎的声音，无法言喻的痛，将人折磨得恍惚，又不能彻底昏过去，好似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
若不是池观南能感觉到他的生息，真要以为自己刚收到的徒弟，还没捂热乎，就要没了。
池观南伸手搭在沈轻酩的脉上，眉宇拧起。
经脉尽断，丹田已毁，他身躯竟破败至此，仿佛老天都要断他修行之路。
可在轻雾山时，他的经脉分明是好的。
就好像，是在靠近苍梧宗的一瞬间，有把无形的剑在人体内横冲直撞，斩断搅碎全部经脉，所有的内伤，都是新的。
沈轻酩早就习惯了这种疼，渐渐适应缓过劲儿来，一抬头就见新师父一副吓懵了的模样。
想着自己在这边还要仰仗新师父，可不能把人吓跑了，他虚弱地唤了一声：“师父放心，轻酩无事。”
吐血这事，他最擅长处理了。
只见沈轻酩原地坐下抬手朝心口一拍，又是一口淤血吐出来，边吐边说，“没事的，我吐干净就不吐了。”
池观南：“……”
他徒弟好吓人，现在送回去来得及吗？
师徒俩一个吐血，一个在旁边看人吐血，画面诡异又和谐。
等沈轻酩不吐了，池观南随手捏了个除尘决，帮人将血污清理掉，而后扶着他坐上轮椅，自觉带入推轮椅的角色，把人推到一间清幽小院。
院内配置齐全，修炼的静室，就寝的寝屋一应俱全，院中还有一处小池塘，静谧自然。
沈轻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脑袋，“对不起，轻酩给师父添麻烦了。”
“无妨。”池观南指尖在他额间轻轻一点，留下一道气息印记，“你既然唤我一声师父，自当护你周全，今日先好好休息吧。”
沈轻酩乖巧地点头，目送师父离去。
待人走后，他手在轮椅扶手上一搭，一个白玉瓷瓶蓦地出现在掌心中。
他倒出来一粒药吃下，看了看药瓶里所剩无几的药，无声叹息。
这是特质的补血丸，普通人吃上半粒，都会七窍流血爆体而亡，沈轻酩爬轻雾山时，流水似的吃着，才堪堪弥补亏损的气血，否则根本撑不过去。
原本沈清涿留给他的药，够他吃上许久，结果一通折腾下来，没剩多少。
但沈轻酩不后悔，相较于留守在沈家的那个结局，他宁愿四处奔波，见一见这修仙圣地，也不枉此生来过人间一遭。
他身体什么样，他自己最清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都快没了，那当然要该耍耍，该浪浪，提前度过愉快的晚年生活，之后欢欢喜喜入土。
沈轻酩握住白玉瓷瓶，仿若能感受到血脉相连，至亲之人的温度，呢喃道：“哥，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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