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兰格回到卧室,诺塔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他们一家五口在边境星旅游时遇到虫族入侵,除了他,家人全部遇难……他接受了很长时间的治疗,重新进入福利学校学习,后来机缘巧合来到靓月星工作,就再没有离开了……”


    兰格靠在床头,打开星网试着搜索十年前的“边境星虫族入侵事件”,立即有大量图片涌现,战火纷飞,硝烟弥漫,人类将士驾驶的战斗型机甲与进化出了意识的巨大虫类奋战,虫族钢铁般的冷硬外壳在夜黑中反着光,密密麻麻的红色复眼让人不寒而栗。


    兰格有些不适地关掉图片,继续浏览相关新闻报道,其中有一篇新闻的阅读量极高。


    兰格点开慢慢下翻,脸色逐渐变得凝重,在报道中无良媒体采访罹难者家属时对其进行了二次伤害,记者让男孩描述父母遇难的详细经过,一遍遍回忆当时的情况,还怼脸拍下了男孩绝望痛苦的脸。


    那是十二岁的班尼。


    沾满泥土灰尘的稚嫩脸庞上挂着大颗的泪珠,眼睛灰蒙蒙的,写满无助与挣扎。


    这张照片当时流传很广,连兰格也见过,后来不同学校的老师给学生描述残酷的战争时经常会在课件中用到。只是现在的班尼五官长开了,不是特别熟悉的人看到他也不会联想到当年的照片,认不出他来。


    兰格看到记者这样描述:“他原本有一个美好的家庭,父母恩爱,家境富足。alpha妹妹长相甜美,性格却严肃,经常像个小大人一样监督他学习,beta弟弟特别害怕打雷,雷雨天里喜欢挨着他睡觉……”


    描述得越是温馨美好的东西,被摧毁时越让人感到心痛。


    半晌,兰格关掉网页,躺在被褥上望着空空的天花板失神,他摸了摸枕边的游戏头盔。


    思绪被一阵轻快的光脑提示音打乱。


    班尼问他:“兰格,你退游戏了吗,我发现你不在线。”


    兰格重新登陆游戏,游戏人物出现在一片古香古色的城墙外,班尼根据坐标找了过来,两人碰面。


    班尼头上戴着斗笠,裤脚扎起十分干练,脚上踩着草鞋,露出的脚指头缝隙里还粘着泥巴。


    “你抓到小偷了吗?”兰格问。


    班尼笑得得意,“抓到啦,我把他揍了一顿,让他赔我豇豆钱,不然我就把他抓去见官。”


    “偷豇豆也要坐牢吗?”


    “在游戏里行窃都可以抓去官府,至少要挨顿鞭子,掉不少血。”


    他说着说着,脚上的草鞋打滑呲溜出去,赶紧去捡鞋。在游戏中活泼得过头,让人很难把他和十年前新闻报道中的男孩联系起来。


    一整晚,兰格在班尼的指导下做任务,摸清了游戏的各种规则,渐渐也被精美的游戏画风和不同的游戏剧情所吸引。


    兰格在郊外砍树锯木,想要在河边搭建一所木头房子遮风挡雨作为自己的家,以赊账的方式聘请了老木匠帮忙,再以赊账的方式从王大娘手中购买了玉米种子和鸡苗。


    在兰格清算自己一晚上究竟负债多少的时候,班尼离开了一会儿,有人找他。


    靓月星的另一位马术教练艾利克斯来给他送糕点,顺带跟他聊些八卦。


    班尼听得一愣一愣的,打发走艾利克斯,他赶紧戴上头盔重新回到游戏世界里问兰格:


    “兰格,你要结婚了吗?”


    兰格手里砍树的斧头微顿,“嗯”了声。


    “原来不是同名呀,刚才艾利克斯跟我说三皇子要和一个叫兰格的omega结婚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班尼不关心星网新闻,消息来源渠道仅限于身边朋友的口述,外面早传飞了,他现在才知道,反射弧可绕帝都星两圈:“三皇子是不是那天跟你来骑马的alpha?”


    “嗯。”


    “我就说嘛,你们看上去真的很般配!一看就感情很好!”班尼声音雀跃。


    “真的吗?”兰格语气中有不确定的怀疑。


    “当然啦。”


    “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呀?”


    “这个月最后一天。”


    班尼帮兰格拖着大树往河边走,树枝窸窸窣窣地擦着两旁的矮草,他忽然变得支支吾吾,不太好意思又充满期待地看向兰格:“兰格,我可以去参加你的婚礼吗?”


    班尼还没有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义雾而,尔期无吧椅在现实世界中参加过谁的婚礼。


    兰格点点头,“我会给你寄请柬的。”


    “谢谢!”班尼露出大大的笑容。


    兰格的房子今晚不可能完工,太晚了,两人只能下游戏先去休息。


    “今天玩得好开心啊,不过明天我可能没办法登录游戏了。”班尼告诉兰格,“你可能要一个人做任务了,多赚点钱还债唷,可以去当店小二打零工,或者挖草药卖钱。”


    “怎么了?”兰格以为他明天工作很忙,需要晚上轮班。


    “明天心理医生要来。”班尼说。


    兰格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班尼对那个叫老焦的心理医生怨气颇深:“他每次来给我做完心理辅导就赖在靓月星不走,让我请他喝酒,全都记在我账上,从我工资里扣,说用来抵他的诊费。”


    “后来老板告诉我,靓月星每个月都给他付了钱的!可恶的老焦!”


    班尼说完一大通停下来,察觉到兰格的沉默,“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


    “我的家人都去世了,他们离开以后,我没有办法很好地融入学校和社会,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有时会突然惊恐抽搐或者陷入昏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服药……”


    “来到靓月星以后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义雾而,尔期无吧椅,我的情况渐渐稳定了,没有再去精神中心治疗,停了药,老板请老焦每个月来看我一次,坚持了好些年。”


    “《大田园》也是老焦推荐我玩的,”班尼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玩得有点上瘾,相比于现实世界,我更喜欢《大田园》里的世界。”


    班尼坦诚又真挚,让兰格说不出安慰的话。


    对方似乎并不需要安慰。


    他们互道了晚安。


    兰格退出游戏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半夜,他躺在床上失眠,几乎快到凌晨才因为困倦入睡。


    毫无意外到中午才醒。


    六六在他房门外蹲守了一上午,快要进入休眠模式。


    兰格这一觉睡得质量不好,身体又乏又累,眼下挂着一片青灰,因皮肤底色白而看上去分外明显。


    他从卧室出去的同时,书房的门也打开了。


    阎骁今天在家。他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诺塔、里南奇,还有两个兰格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几人身上的气质亦正亦邪,一下把宽敞的过道挡住大半。


    兰格在楼梯口迎面与他们撞上,顿时感觉面前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生着狐狸眼的诺塔最先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小少爷。”


    其他人也跟着这么叫。


    唯独最前面的阎骁没出声,目光落在他被细碎阳光覆盖的脸上。楼梯一侧的窗户敞开通风,光线明亮。


    “睡这么晚才起?”阎骁的声音多了几分亲昵。


    面对太多人,兰格不自在地攥着手指,听阎骁旁若无人地问起:“不会是玩游戏玩得太晚吧?”


    兰格有种被抓包的尴尬,被揭穿了也无法否认,有些窘迫地硬着头皮承认。


    “还是要早点休息。”阎骁扫过他的黑眼圈,“先让厨房给你做份早餐垫垫肚子,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兰格点点头。


    等阎骁带着一群人走后,他如蒙大赦。端着早餐回房间,没有多想拿起镜子照了照,仔细看镜中人的黑眼圈。


    六六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凑过去添乱,镜子里立即多了个圆圆的铁皮脑袋。


    “主人,你是世界上最美的omega。”六六拍马屁。


    兰格让他安静点。


    树荫覆盖的大道上,诺塔他们纷纷上车离开,阎骁插兜晒了会儿太阳。流浪来庄园的野猫窜到树上,居高临下打量着人类,垂着毛绒绒的尾巴。


    一人一猫看见彼此,对峙了将近半分钟。小猫敏捷地窜入灌木丛中,隐去了身形。


    阎骁往回走,靠近主屋时收到一条道谢消息。


    “殿下,谢谢你的头盔。”


    印象中,是兰格首次主动给自己发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系统的播报,好感度增加,积分增加,好让阎骁感受到这份感谢是真的。


    阎骁就在兰格卧室那一侧的楼下,抬头看了看二楼的某个窗口,风吹动白色纱帘,阳光蔓延进去。


    非常有默契地,兰格从淡绿色的窗框中露出一个头。


    阎骁看见他,骤然冲他笑笑,纵使面容模糊不清,却让人觉得平静温和。兰格趴在窗台上瞧了那一眼,触电般缩回去。


    光脑一响,是阎骁回了他上条消息。


    “不用谢,你喜欢就好。我不太懂游戏,头盔是看评价买的。”


    其实是直接在星网商城里下单了最贵的那款,好评也是最多的,好像还是什么游戏大师的限量签名款,要靠抢。


    中午他们一起用餐,那丁点奇怪气氛始终在,过分客气,又掺杂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兰格埋头将碗里的汤喝完,问阎骁他下午能不能出门。


    阎骁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他从来没有限制对方自由的打算。


    “不过最近关于我们结婚的消息传得广,怕有狗仔蹲到你,让两个保镖跟着行吗?”


    兰格点头。


    阎骁:“方便问一下,你打算去哪里吗?”


    兰格想了想,觉得没必要隐瞒,“靓月星俱乐部。”


    第42章


    有了帝国三皇子的专属会员卡,兰格在靓月星俱乐部内畅通无阻。他向经理打听班尼在哪里,被领到了员工宿舍楼。


    老焦对班尼的心理辅导在班尼的卧室内进行,熟悉舒适的环境有助于班尼放松,敞开心扉。


    经理亲自给兰格送来了下午茶,告诉兰格说老焦和班尼每次聊的时常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如果他等得无聊可以先去娱乐厅玩玩或者做水疗。


    结果兰格没等多久,班尼的房门就打开了,一个留络腮胡的体格强健的中年男人走出来。


    大概率就是班尼口中的老焦。


    比起心理医生,他给兰格留下的第一印象更像是常在边陲森林中出现的猎人。


    兰格礼貌地打招呼,“你好。”


    “来找班尼的?”老焦伸了伸懒腰,活动脖子,对兰格说,“他还在里面休息,你进去看看吧。”


    班尼的房间进门有个置物架,上面放了些零碎小物件,右手边是独立卫浴,门上挂着《大田园》游戏的海报。


    进门后房间内的摆设一览无余,小沙发、桌子、衣柜的款式简约,中规中矩地摆放着。


    唯独靠墙的那张床有点儿特别,床的四面做了十来厘米高的木头围栏,像婴儿床的设计。


    房间的主人此刻正躺在床上休息。


    班尼睁开眼睛看见兰格,脸上露出笑容,不如往日那么活泼,有点像刚睡醒后恹恹的状态。


    “你来找我骑马吗?”班尼说着坐起来。


    兰格忙说不是,让他继续躺着,“只是来看看你,还有点事情想问问心理医生。”


    “你要找老焦?”


    “嗯,如果他方便的话。”


    “肯定方便啦,他都喝了我多少酒了,一点小忙还是要帮的。”班尼已经把兰格当成自己人。


    半小时后,他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带兰格去找老焦。


    老焦果然留在吧台前没走。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兰格!”班尼给他们彼此介绍。


    三十分钟前他们刚在班尼的宿舍门前打过照面。老焦把面前的酒推给兰格,同他碰了个杯。


    “班尼今天跟我聊天有提到你,说你是他新交的朋友,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兰格的唇就着杯沿抿了一小口,非常克制地放下了,开门见山地跟老焦聊到心理咨询方面的事。


    老焦听完他的大致情况,说可以给他介绍更适合的人选。


    一张白底黑字的名片推过来。


    “赛琳是我师姐,她帮助过很多Omega走出困境,在这方面有丰富的经验。”


    兰格看着名片上的联系方式,思索良久,下定决心般在光脑上添加好友,等通过以后,跟对方预约了明天的时间。


    班尼把兰格送到靓月星门口,对他找心理医生的事表现得稀疏平常,没有过多惊讶,只在道别的时候抱了抱他。


    “欢迎你随时来找我哦。”


    “谢谢。”兰格回抱他,“你也是。”


    隔天兰格去了那家私人心理诊所,阎骁没有过多干涉,不过给他派了车,照旧还有两名保镖同行。


    车根据导航开到一条小街的路口,前方路窄,只能步行。


    兰格系好围巾下车,避开地面积水,走了一段路后找到诊所招牌。掀开门帘进去,里面装修温馨。


    赛琳看上去非常年轻,比兰格大不了几岁,留着栗色长发,圆脸笑起来有种亲和力。


    她将兰格带到房间,给他沏了杯牛乳茶,两人坐在沙发上像朋友一样聊天,兰格也聊到了自己的困扰。


    因为幼年时的经历和长大过程中的遭遇,让他对alpha这一群体抱有心理上的恐惧,他们往往拥有更加高大强壮的身体和力量,以及在社会上的话语权,让人感觉难以反抗,只能顺从。


    时隔多年,八岁时的记忆本该模糊褪色,暮霭星阴沉的天气,摩西林家族森冷的地下实验室,仍会出现在兰格梦中。


    那群高高在上的alpha穿着白到刺目的实验服,面罩下的眼睛嗜血般冷漠,像在俯瞰抬脚便能碾死的蝼蚁。


    梦境偶尔转变,会出现他青春期时居住的出租房,母亲带着alpha回家,他们有着不同的面孔,幽暗倨傲的神情却相同。


    兰格躲在房间里将门上锁,战战兢兢等待外面的动静消失。


    在梦里那扇门太单薄,alpha一脚就能踹开。他会把箱子和桌子堵在门后,借此博得一些稀少的安全感。


    在成年后,兰格的状况有所好转,他能正常和alpha进行简单的社交,但无法进行亲密接触。


    他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从未有过结婚打算。


    曾经以为自己会一直单身下去。


    但问题是,现在他要跟一个alpha结婚,并辅助他治疗信息素紊乱综合症,亲密接触无法避免。


    赛琳没有质疑他结婚背后的原因,反而问:“能跟我聊聊你的结婚对象吗?”


    “他是个特殊的alpha。”兰格说。


    赛琳几乎第一时间从他的语气中判定:“你看上去并不讨厌他,至少在提起他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憎恶之类的情绪。”


    兰格回想了他与阎骁的初次见面,他捅伤了自己的腺体在医院醒来,听见一个陌生alpha的声音,他说因为100%契合度的omega很难找,所以不想就这么放弃。


    “初次见面,是讨厌他的。”


    赛琳感兴趣地问道:“后面有了改变是吗?”


    兰格点点头,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后,他发现阎骁并非自己刻板印象中的那一类alpha。他有时有点霸道却并非唯我独尊,会下厨煮粥,亲手种下栀子花,连面对六六犯傻时的提问也会回答。


    兰格从小学会察言观色,对他人的情绪敏感,阎骁表现出的珍重情绪一度让他觉得陌生。


    从一开始的不信,以为他演戏,到渐渐的相信。


    好像他们真的认识了许多年,亲昵,关心,保护,都是下意识的。


    兰格回顾自己与阎骁见面以来的种种,下判断道:“他是个好人。”阎骁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发了张好人卡。


    “你想克服自己的肢体接触障碍是吗?”赛琳问。


    兰格点头,这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到现在为止,你们之间有过肢体接触吗?”赛琳接着问。


    兰格仔细回忆,“有过,但很少。”


    “什么程度的?”


    “拥抱,碰到手臂、手背。”


    “是对方主动的?”


    “嗯。”


    “在对方拥抱你,或者触碰到你的手臂、手背这个过程中,你产生了害怕、恶心、厌恶一类的情绪吗?”


    “没有,”兰格提出猜测,“或许是因为他很快就放开了。”


    赛琳摇了摇头,“我的小表妹从小就非常害怕老鼠,上星期她不小心赤脚踩到了老鼠尾巴,哪怕她立即挪开了,这个过程持续时间只有短暂的一秒,她还是差点崩溃了,把脚底板用刷子刷了无数遍,依旧感到恶心,当晚彻夜失眠,并且跑来我房间痛哭了一场。”


    “深刻入骨的厌恶是很难掩饰的,就算你忘记了,身体还会替你记得,会产生或多或少的排斥反应。”


    兰格若有所思。


    赛琳笑了:“在我看来,你和那位即将结婚的alpha之间的关系或许比你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好一点。”


    “就像你说的,至少他对你来说,是个非常特殊的alpha不是吗?”


    ***


    阎骁从王宫出来的路上接到了兰格的来电,隔着光脑,兰格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殿下,你现在有空吗?”


    阎骁膝上放着王后塞给他的婚礼摄影图册,他放到一边,问对面:“有空,怎么了?”


    “能麻烦你过来一趟吗?”兰格有点为难,感觉到事情复杂,思绪一团乱麻无从说起。


    阎骁知道他今天去了哪里,没有追问下去,只说自己会尽快赶到。


    “也不用那么快。”


    挂断通讯前,阎骁听见兰格这么说,不由地笑了笑。


    这天的天气不算好,从早上开始阴天,高耸的建筑楼缝隙中飘着灰色云层,车流穿梭不止。


    十几分钟后,车开到小街,阎骁下车没走几步,雨点啪嗒掉下来。


    司机撑伞的动作快不过他,他匆匆跑上了台阶。


    兰格站在屋檐下等,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过来。阎骁的头发被轻微打湿,蓬松的发顶上挂了几颗晶莹的雨珠。


    见兰格望着自己,他笑着问:“怎么了?”


    “你淋湿了。”兰格指了指他头顶说。


    “没事。”阎骁掏出手帕敷衍地擦了两下,看向兰格,眼神里藏着纵容,“说吧,把我叫过来什么事。”


    兰格睫毛扑闪了几下,看得出情绪有点紧张。


    阎骁微微扬起眉梢,这下是真来了兴趣:“这么为难?”


    “还是让赛琳医生跟你说吧。”兰格说。


    赛琳把兰格的事向阎骁说清楚之后,提出建议:“两位可以试试脱敏疗法,从最简单的接触开始,先不急,动作维持的时间要慢慢增加。”


    兰格看向阎骁:“你觉得呢?”


    阎骁不置可否,随即点头说:“当然,毕竟你也是为了帮我,我一定配合。”


    两人心知肚明,只有兰格克服心理障碍,阎骁的治疗才能顺利进行。


    不过兰格主动想要解决问题这点,确实给了阎骁惊喜。


    “为什么?”


    兰格答不上来,挤出几个字:“我有契约精神。”


    阎骁心情很好,没有笑着拆穿他。


    半小时后,赛琳交代完各种事项,阎骁和兰格走出那间带着淡淡安神香的房间。


    外面的雨停了。


    阎骁问兰格:“回家吗?”


    兰格点头,两人下了台阶往外走。


    路边飘来香甜浓郁的烤面包香,小店的玻璃门上挂着蓬松柔软的核桃面包照片。便利店门口站了两个背书包的学生,店员推着拖把吸干地上的水渍。咖啡厅里白天也亮着暖黄的光。


    兰格有了时间看街景,脚步稍慢。阎骁等了他几秒,等他跟上来,右手直接牵了上去。


    温热干燥的触感让兰格一愣。


    阎骁已经松开了,“恶心吗?”


    兰格摇头。


    阎骁再次把手递了过去。


    那只手修长有力,手背上浮着青筋,悬在兰格面前偏不动,要等他主动。


    “那就牵着。”阎骁说。


    “你主动牵,等下才有放开的机会。”


    第43章


    阎骁很有耐心地没动,等了大概五六秒,兰格把手握了上去,抓住他。


    非常轻的力道,像一片羽毛覆上来。


    阎骁扬了扬嘴角,面上佯装平静,无事发生般继续等着兰格牵他往前走。


    走出小街,快靠近车子时,兰格松开了手,像完成一件重大任务似的暗中大大地松了口气,钻进车里。


    阎骁在后面看得好笑,也跟着上了车。


    他坐在兰格旁边,看似好心又绅士地询问:“刚才有什么让你不舒服的地方吗?”


    兰格说没有,阎骁点了下头,语气稀松平常地鼓励道:“那你再接再厉,下次争取多牵一会儿,延长时间。”


    兰格脸颊涌上一股热意,偏偏在对方目光的注视下,还要点头答应说好。


    前座的司机兼保镖同样察觉到气氛的微妙,目不斜视,木头人一样盯着前方街道。


    车停下来时,兰格才发现他们并没有回庄园。


    陌生的住宅区里四处开着耐寒的紫色小花,长势密集,在墙头连缀成穗。面前三层高的小楼远没有现在居住的庄园大,前后带庭院,面积也不算小了。


    不久前刚下过雨,栅栏上湿漉漉的,阎骁推开时蹭了一手水珠,他回头叫兰格:“进去看看?”


    “说了要挑新房的,图片上可能看不准,还是亲自来看比较好。”


    那天他们一共看了五套房,在不同城区的不同地段,风格不一样,室内装修风格也不一样。


    阎骁跟兰格说也可以挑套毛坯,自己设计装修,完全弄成他想要的样子。


    兰格住过各种各样的集装箱,频繁换住所,待得最久的地方是717星球上的铁皮房子。狭窄的窗口望出去总是一片灰,细密的雨帘往下掉,敲打出咚咚的声响,潮湿的空气里有股铁锈和腥味。


    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很小的时候或许畅想过自己以后的家,后来连幻想也渐渐不再有。


    阎骁带他去看不同的房子时,好像在把那些熄灭的畅想从记忆里死灰复燃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似乎他真的即将要拥有一个家,身边站着他的伴侣,他们不离不弃,彼此相爱。


    这种童话式的畅想与幻觉,让兰格产生些微的眩晕感。


    他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回顾一天所见,脚边铺满枯黄落叶,天色偏暗,路灯已经渐次亮起。


    阎骁提着纸袋从对面的小店推门出来,横穿过马路,取出热饮,逗小动物似的用杯身贴贴兰格的面颊。


    “谢谢。”兰格接过暖手,喝了一口,已经不奇怪阎骁可以非常准确地买中他喜欢的口味。脚动了动,踢翻两片落叶。


    “怎么样,拿定主意了吗?”阎骁问。“要是没想好也不着急,回去再好好考虑。”


    他说着在光脑上找到一个房产经纪人的电子名片,对方手头应该有更多可供选择的房源,刚要联系,听见兰格说:“我喜欢第三套。”


    “门口有圣诞树的那套吗?”


    “嗯。”


    那栋小屋是都铎式风格,有陡峭的尖角屋顶,裸露在外的木制框架是深褐色的,白色墙体,屋后有小花园和泳池,门前的红砖墙下种了许多树。


    “确定了?不要再看看?”阎骁问。


    兰格反问他:“你最喜欢哪一套?”


    “我都可以,”阎骁说,“我又不挑。”


    说得好像兰格才是会挑剔的那个一样。


    阎骁打开刚才拍下的照片,翻到第三套房的室内设计,大多地方采用复古的浮雕木饰,精美而古朴。主楼后还有两间相连的单层小屋,窗户明亮,窗台上镶嵌了一圈雪白的碎石。


    “正好,这边可以当你的工具房,”阎骁计划着,“庄园仓库里的那堆东西可以叫人搬过来了。”


    “那就这套好吗?”阎骁说。


    兰格捧着热饮,心里浮现出久违的安心感,点点头说好。


    “可是劳伯那边要怎么办呢?”他问阎骁。


    “没关系。”阎骁朝兰格露出安抚的笑容,别有深意地说,“他最近自顾不暇。”


    “怎么了?”兰格问。


    “他孙子赫西蒙在户外攀岩把腿摔断了,据说是从高处跌落,情况挺严重的。”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下午。”阎骁指指光脑,“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他跟我请假了。”


    兰格握着杯身的手指无意识扣弄着上面的纸质标签。


    “别想了,不是什么大事。”阎骁说,“多想想我们的婚房要添置什么东西吧。”


    兰格飘远发散的思绪被他一句话拉回,垂眸思索了一阵,不知道联想到什么,耳垂连带着脸颊烧了起来。


    掩饰性地猛吸了一口热饮,杯身见底,空气灌入吸管发出很大的响声。


    阎骁闻声看过来,“想什么呢?”


    兰格心虚地没有说话。


    敲定了新房的事,两人回庄园的路上阎骁接到消息,他听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前面有过“不想去”“不参加”“他们想玩自己玩”之类的推辞,那边继续在劝说,来回几次拉扯之后,阎骁终于放弃了,说他等下会过去。


    “怎么了?”兰格问,“有什么急事吗?”


    “是有事,但不算急。”阎骁说。


    他把兰格送回庄园,又回自己房间洗澡换了身衣服,才磨蹭地出了门,看得出对赴这场约不情不愿,没多少兴趣。


    兰格在窗边看着红色的车尾灯在夜雨中隐去,关上窗户,与此同时收到阎骁的一条消息:


    “早点睡。”


    ***


    阎骁不知道单身派对是怎么在王室流行起来的。


    近几年里,阿兹亚家族的成员,不管alpha、omega、还是beta,在结婚前夕,亲友们必定会为其举办一场单身派对。


    不管规模大小,总归会有,如同遵循某种仪式。


    今晚这场以阎骁为主角的单身派对,是王后托身边的女官办的,地点在郊外的一所私人别墅,来的无非是些天潢贵胄。


    不论平常关系如何,王室的其他皇子也会来露个面。


    阎骁到场时,一屋子年轻男女打扮得光鲜亮丽,室内歌舞升平,主人公到不到场都一样。


    随处可见白皙香肩和燕尾服,人群熙熙攘攘,悬挂的鎏金烛架映衬着香槟塔。


    迎面走来好几个人,阎骁觉得眼熟,又突然间叫不出名字,是原身阿兹亚·温柏斯以前社交圈里的狐朋狗友。


    其中一个灰头发的alpha走过来,哥俩好地与他勾肩搭背拉近距离,语气熟稔地说:“有段时间没见你了,叫你出来玩也没个准信。”


    阎骁拉开他胳膊,简单粗暴地回了一个字:“忙。”


    对方是莱顿亲王的长子,半个月前刚从c等级的alpha分化成b等级,自诩现在跟帝国三皇子的信息素等级相同,且自己比温柏斯在家族中受宠。


    “忙着准备婚礼啊?”灰头发说,“说起来还没见过你的omega,只听到外面都在传……”


    舞池的音乐旋律不间断,容易盖过说话的人声,他嗓门扯得很大,把附近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享受着别人目光注视时带来的虚荣快感,他继续大声说:“改天咱们出去聚一聚,记得把他带上,实在让人太好奇了,还有他的信息素味道是不是……”


    阎骁脸庞挂上了非常模式化的笑容,笑意不达眼底,开口拦截了对面的话,“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出去说,我找你有事。”


    抬手搭上去,带着人往厅外走。


    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二位感情和好如初,还是朋友。


    阎骁背过身,表情褪去,剩下一片漠然,五官被镀上深色的阴影。衬衫下的手臂肌肉压制对方,一路走到没人的侧厅。


    “温柏斯殿下,有什么非要出来说的……还有你那个omega能不能现在就叫他出来一起玩?”


    阎骁脚步停下,手上拎着刚解下的领带,扯松了领口和袖口,声音讥诮:“玩什么?”


    “这你不比我清楚?”灰头发笑出眼尾深深的沟壑,提起omega时的鄙夷神情丝毫不加遮掩,“他的信息素到底是不是垃圾味的,跟他上/床不会想吐吗?”


    腹部骤然被拳头狠砸下去,痛得人反射性弯腰后退,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你现在想吐吗?”阎骁问他。


    “你他妈有毛病!”


    阎骁没留情地将人摔在地上,踢他的膝盖,弯腰问,“这样玩吗?”


    灰头发抱头蜷缩,大声呼救却被塞进口腔内的领带彻底堵住声音。


    “闭嘴,吵死了。”


    手指传来轻微刺痛,阎骁扬起拳头对着光源,发现指骨的位置可能磕到对方的金属皮带扣,破了点皮,渗出一点鲜红血迹。


    他嫌晦气地甩了甩手。


    开启光脑摄像头拍了张照片。


    再慢点,伤口就该愈合了。


    然后把照片发给王后,先发制人:


    “单身派对上有人闹事,我解决了,受了点小伤。”


    “闹事的是莱顿亲王的长子,母后,他们简直不将您放在眼里。”


    发完消息,阎骁觉得差不多能走了,至少过来了一趟,刷了存在感。


    他沿着别墅区的小径往外走,没多远,葳蕤的花丛后飘来阵阵烟味。


    味道不浓烈,顷刻间就被风吹散。


    阎骁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看见一摊蹲在地上的肥大人影。五皇子阿兹亚·雷森大概喝多了酒,朝上仰着的面孔暴露在路灯下,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酡红,双眼迷离地盯着前方。


    嘴里含着薄荷绿的香烟过滤嘴,吞云吐雾,抽得几乎忘我。


    阎骁站了半分钟,直觉阿兹亚·雷森的状态有种说不出的怪。


    第44章


    阎骁不知怎么多了分耐心,等雷森摇摇晃晃扭着身躯被人叫走,他上前走到他刚蹲过的地方,还未完全熄灭的烟蒂闪着猩红的微弱火光。


    阎骁鞋尖碾上去,火光彻底暗了。


    他嫌弃地端详着地上的烟蒂。


    天色昏沉,黑色地面反射着路灯的光,积水处波光粼粼。薄荷绿的过滤嘴除了颜色比较少见,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


    烟丝燃尽了,没剩下半点。


    阎骁站起身,远远听见庭院后嘈杂混乱的人声,灰头发应该已经被别人发现了。


    阎骁转道去了医院。


    劳伯没想到他会深夜过来,已露老态的脸上展现笑意,眼神浑浊,有遮掩不住的疲惫。


    他恭敬地问:“殿下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赫西蒙。”阎骁递过刚买的果篮。


    劳伯受宠若惊地接过,在前方引路带他去病房,“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麻药没退,人也还睡着没醒。”


    “严重吗?”阎骁问。


    “肋骨骨折了,好在没有压迫到脏器,算是万幸,腿上的伤势比较严重……”劳伯神色凝重,忧心忡忡地说。


    “我那次车祸伤的也是腿。”阎骁不经意间提起,劳伯松弛的眼皮跳了两跳,转头看阎骁神色,并无异样。


    医院冰冷的灯光照在两人脸上。


    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过道里人来人往,阎骁避开迎面而来步履匆忙的妇人,往劳伯那边侧了侧身,继续道:“不也好全了么,毕竟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


    劳伯并未感觉到安慰,附和了两声:“是,是……”


    赫西蒙入住的是帝都星普通医院,尽管祖父为王室工作多年奉献青春,终归也只是被雇佣的佣人,他的后代无法享受太多特权。


    普通医院不会有圣玛丽医院里随处可见的绿植鲜花,和昂贵的皮革沙发可供人歇脚,地面永远保持洁净,环境安静,护士轻言细语有问必答。


    而这里的楼层很低,天花板铺在头顶,脚步总是与哭声重叠,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张麻木的脸。


    劳伯穿梭其中,越来越多的想法在颅内来回拉扯,阎骁的声音平静得像冰封的湖面,没有温度,携带着王室特有的倨傲与高高在上,“还有治疗舱可以躺,不用担心。”


    “总不会有生命危险。”阎骁目光移到劳伯脸上,“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直接跟我说。”


    劳伯露出十分刻意的感激表情,“多谢殿下。”


    他们进了病房。


    赫西蒙躺在床上果然还没有苏醒,双目紧闭,身上多处地方缠着绷带,像一具失去生命特征的木乃伊。


    阎骁没有逗留太久,劳伯送他下楼。


    “回去吧,病房需要有人在。”阎骁说。


    “请了两名陪护,殿下不用担心。”


    “还是自己在旁边更安心,”阎骁非常通情达理地说,“可以多请几天假,庄园这边也没什么事。”


    劳伯还是表示三天假足够了,他不能离开工作岗位太久。


    两人走到医院大门,附近流动人口很多,各种摊位也多,大部分是卖各种吃食和营养剂的,其中有个黑色棚顶的摊位比较特殊。


    桌布上放着一副塔罗牌,算命的。


    帝都星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掀起玄学热潮,塔罗牌,铜钱占卜,测字,看相,还衍生出了一系列帮忙踩小人驱霉运的职业。


    劳伯留意到算命的招牌,打量半只眼睛被黑色眼罩遮住的摊主,似乎下意识在评估对方的可靠程度。


    “怎么了?”阎骁问。


    劳伯反应过来歉意地赔笑,“想到赫西蒙出事前几天跟我说过,晚上走夜路总感觉好像有人在身后跟着他。但是一回头,谁也没有。”


    阎骁跟着笑了笑,“是不是学业压力太大,神经崩太紧了?新闻上说霍耶士大学今年的毕业率又创新低,中途肄业的也不在少数。”


    劳伯心疼孙子:“读书确实辛苦,竞争也越来越激烈。”


    “我劝他多参加一些课外活动放松,这次周末他才会跟同学一起去攀岩,没想到出了这种意外……”劳伯语气自责地说。


    两人在摊位前停留了几句话的时间,引起摊主的注意,年轻的那个面容冷峻看上去不好打交道,年老的虽然面相同样严肃,眉宇间积攒的沉郁却让人觉得有机可乘。


    “老先生,要不要测测运势?”摊主招手,看上去不太专业,“测别的也可以啊……我这边还卖平安符和平安扣,都是去寺庙开过光的……”


    劳伯不信任地拒绝了,“我不信鬼神这套。”


    阎骁对此没发表任何意见,摆了下手道别,上了自己的车。


    车开出去一段,他透过后视镜看见劳伯回到了摊位前,掏钱买了平安扣。


    阎骁面无表情地关上了车窗。


    回到庄园已经快到半夜,佣人们在宿舍楼休息,主楼内留着几盏夜灯。阎骁放轻脚步上楼,路过兰格的卧室,门缝中没有透出一丝灯光,人应该睡了。


    阎骁今晚损失了条领带,摘下手表戒指,踢掉皮鞋,边解衬衫扣子边往浴室走。


    顶着一头湿发出来,他去了书房。


    书房的窗户向外敞着,如同一口黑洞。风和雨都停了,还是在窗台上留下潮湿的痕迹。


    书桌前的沙发上多了个人。


    阎骁看他一眼,继续用毛巾擦干头发,从桌面摸出眼镜戴上。


    沙发上的人站起来,“殿下。”


    阎骁朝他点了下头,“辛苦了。”


    上次见还是在717星球赌场外的窄巷,利休命悬一线,阎骁的特效药救了他,他发现了阎骁脚踝里被埋入的微型监控仪。


    两人萍水相逢。


    后来利休通过阎骁留下的私人方式联系上他,来到帝都星替他办事,两人始终没有见过面,直到今天事情办成。


    前半个月里,利休在盯赫西蒙这个看不出什么破绽的学生。


    对方在学校外一个环境很好的小区租房住,学校和处所之间两点一线,由于是期末周,学生会和社团没有太多活动,四处风平浪静。


    在利休觉得事情毫无进展,接手的第一个任务要办砸时,一个陌生omega出现在赫西蒙的楼下。


    两人之间有过感情纠纷,omega曾因赫西蒙怀孕,半年前诞下死胎。omega用这件事威胁索要钱财,要的还不少。


    赫西蒙并非善类,找人恐吓殴打omega。


    omega做出的反击是把婴儿骨灰送到赫西蒙家门口,贴血腥图片和大字报,还有奇怪的诅咒图文。


    赫西蒙当然不会被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吓住,只不过最近因期末周而忙碌,休息时间锐减,睡眠不足,在利休跟踪时多次刻意制造的窸窣响动里,开始疑神疑鬼。


    每次回过头,又发现根本没有人。


    一而再,再而三,难免心浮气躁。


    在周五结束了一门高难度的学科考试后,赫西蒙心情有所松懈,答应了同学第二天外出攀岩的邀约。


    这才有了后面的意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微型监控仪已经埋进去了,手术室里动的手脚。”利休把另一个接收设备交给阎骁。


    “植入了这个,就没必要再跟着他了,你撤回来。”阎骁说。


    “是。”利休对雇主的安排没有异议。


    “赫西蒙烟瘾有点重。”他忽然想到这个点,补充道。抽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却忽然让利休觉得在意。


    提到烟,阎骁面前闪过今晚看见的雷森吞云吐雾的样子。


    “有照片吗?”


    利休传了几张过去,阎骁放大图片看清细节,从过滤嘴到烟身,没发现问题。


    他抛了串钥匙给利休,“东城区的房子,先在那里落脚,地址发你了。”


    利休接过钥匙正要说话,外门传来细微的敲门声。


    敲门的人似乎很犹豫,并不坚定,指节在门板上叩了两下便退缩,迟迟没有迎来第三下。


    阎骁上前拉开门,穿着白色睡袍的兰格站在门外,眼神清明,不见丝毫睡意。


    “不是睡了吗?”阎骁说,“刚才回来看你房间熄灯了。”


    兰格口腔里残留着牙膏的浅淡薄荷香,他今晚失眠,躺在床上已经好几个小时没能成功入睡。阎骁回来的动静太小,他其实并没有听见,也不清楚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因为光脑突然收到爱德华的治疗计划,提醒他从明天开始要正式进入治疗阶段。


    兰格反复看着这条消息,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房门出去,莫名走到了阎骁的卧室门口,意外发现书房有光。


    三更半夜思绪奇怪乱飘,在意识到之后,手已经敲了门。


    兰格只好向阎骁解释:“我收到了爱德华医生的消息。”


    “我也收到了。”阎骁查看光脑,“不要理他,他做研究的时候比较疯,在实验室待久了没什么时间概念,你是不是被他吵到了,可以屏蔽的。”


    兰格有点慢地说:“不会,我本来就醒着。”


    “睡不着?”


    “嗯。”


    “那把明天的治疗提前到今天也可以。”阎骁看着光脑上的时间跳动,过了零点,“已经是今天了。”


    他让出地方,对兰格说:“进来吧。”


    兰格不太确定地走进了书房,看见对面敞开的两扇窗户。阎骁走过去关上,回头对他说:“随便坐。”


    书房里有两张沙发,兰格选了其中一张。


    爱德华拟定的初步治疗计划很简单,匹配度100%的omega释放出信息素让alpha适应即可。


    信息素的释放需要克制,且随着时间而缓慢增加。


    汹涌暴增的信息素则可能会适得其反,反而诱发alpha的信息素紊乱。


    爱德华提出,在治疗过程中,为达到最佳效果,alpha最好取掉抑制环,这样才能更好地接收omega信息素的安抚。


    “还是先戴着吧。”阎骁在兰格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壁炉里的木材熊熊燃烧,偶尔爆出噼啪火星。橘红的火光映在玻璃上,像遵循着某种律动而跳跃。


    房间内温暖如春。


    一开始兰格还坐得端正,尽心尽力地小心释放着安抚信息素,当成一件大事来严肃对待。被阎骁塞了本故事书打发时间后,逐渐放松地往后靠,边翻书边完成自己的任务。


    阎骁则在一旁看笔记本的电子屏。


    两人只是独处在同一空间里而已,做各自的事情,互不打扰。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阎骁在充满着栀子花清香的空气里抬头,旁边沙发上的人在打盹,耷拉着眼皮往下掉,又过了几秒,彻底闭上眼睛,故事书摊开在胸前,细白的手指搭在书脊上。


    阎骁拿过灰色线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第45章


    尽管阎骁动作放得很轻,兰格还是睁开了眼睛,眸子仍有少许睡意,人已经醒了。


    “殿下?”他声音暗哑,带着明显的困倦。


    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离得非常近,完全越过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嗯。”阎骁应了一声,垂眸定定看着他两秒。收回他胸前快要掉落的故事书,重新放回书架上。


    “给你放在这里了,明天要看再来书房拿。”


    他给兰格指了指故事书摆放的位置。


    兰格拥着触感柔软的线毯坐直身体,白色浴袍的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敞开,披散的银发被书房的灯盏度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把长发拨到一边,露出后颈位置的腺体,控制信息素继续发散。


    “回房间睡觉吧。”阎骁出声阻止,“暂时就到这里了。”


    兰格为自己中途打瞌睡的不敬业而羞愧,犹豫地说:“……可是,时间还不够,爱德华医生说第一次不应少于六十分钟。”


    “你该休息了。”阎骁说,“又不急在一时。”


    书桌上的笔记本发出“噔噔”两道提示音,他过去合上盖,把眼睛也摘下,一副自己也打算要休息了的样子,跟兰格说:“现在回房间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再继续可以吗?”


    兰格只好点头。


    他抱着线毯站起来,沙发下陷的褶皱随着重力的消失而缓慢回升,走了几步,才低头发现毯子不属于自己,应该是阎骁留在书房的。


    仔细一点,能闻到雨中的巨杉味道,藏在深夜里缥缈而悠远。


    兰格把线毯从身前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义雾而,尔期无吧椅拿开,粗略地对折了一下,想要折好再还给对方。


    “不用这么麻烦,给我吧。”阎骁伸手。


    兰格像抱着一团灰色的云,递过去时不可避免地和阎骁产生的肢体接触,仅限于手背。


    阎骁把线毯随意搭在椅背上,状似无意地说:“不如把脱敏计划也推动一下。”


    说完却没有动。


    只是在原地望着兰格,恶劣地等他主动。


    兰格怔怔地回望,困意顿消的眼睛瞪圆了些,不懂为什么事情会朝奇怪的方向发展,病患变得越来越绅士,接受治疗丝毫不积极。


    兰格感到难为情。


    他沉默一会儿,才说:“你把手伸出来啊。”语气像诘问,又掺杂了不具威慑力的恼羞成怒。


    阎骁露出笑容,伸出了手,等兰格也抬手时,两人在空中交握。


    深夜,两人不远不近地站在壁炉前握手,在外人看来非常奇怪,投映在地毯上的影子像两棵缠绕的藤蔓。


    然而绅士都是假象。


    狩猎者潜伏时的耐心总是超乎人的想象。


    阎骁的目光落在兰格白皙的手背上,拇指的指腹抵着对方的皮肤,两人的肤色差明显,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却好像一种无声的侵犯。


    阎骁主动放开手时,兰格如同又完成了一次重大任务般暗中呼气。


    被阎骁发觉,逗他说:“不是都能在我书房里安心打瞌睡了吗,怎么牵手还这么紧张?”


    经他提醒,兰格才意识到自己与alpha在房间内独处,在他面前不设防地睡着了。


    兰格目露迷茫与困惑的样子在阎骁看来实在可爱,他笑了笑:“谢谢你的信任,晚安。”


    兰格本以为自己回到房间后会继续失眠,睡意来得迅猛突然,一夜无眠,醒来的第一个念头还是“晚上的治疗中断了,没达到规定时间,效果没那么好,今天要继续”。


    十分敬业。


    餐桌上飘着香醇的咖啡味道,阎骁喝咖啡提神,等兰格用过早餐后要一起出门。


    在举行婚礼前,他们需要前去政府机关办理结婚登记。本来预约的是后天,由于那边的工作人员录入系统时出了纰漏,时间提前到今天。


    阎骁告诉兰格这个消息,让兰格觉得有点突然,吃早餐的速度变快了不少。


    阎骁说时间来得及,让他慢点儿。


    上午十点左右,两人各自换好衣服从庄园出发,前往登记处。


    关于婚前和婚后协议已经签署过,律师跟兰格详细分析过协议内容,似乎不管怎么看,他都是受益方,无论将来他的这段婚姻如何发展下去,至少在物质方面不会吃亏。


    经过中心商场时,阎骁停车,带着兰格进入一家光芒熠熠的顶级珠宝店。


    阎骁在这边订制了婚戒,今天收到消息说已经做好了。他进店说明来意,导购临时通知店主取来了婚戒。


    “本来该婚礼上交换戒指的,我等不及了,提前戴上也没什么。”


    阎骁从黑色丝绒盒中取出其中一枚给兰格试戴,抓起他的手。


    脱敏是有用,两人配合天衣无缝,动作再自然不过,阎骁微微用力推进,戒指环滑入兰格的无名指,将他套牢。


    铂金指环上镶嵌着祖母绿形切割钻石,线条简洁大方,衬着修长骨感的手指十分耐看,奢华却低调,日常生活中佩戴也不会突兀。


    “大小合适吗?”阎骁问。


    兰格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好几秒,才说:“合适。”


    “那就好。”


    两人戴着戒指从珠宝店出去,回到车上,距离婚姻登记处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两人不约而同地再一次打量自己手上的婚戒。


    这预兆着一段全新关系的开始,成为某某的法定alpha,某某的法定omega。


    阎骁忽然问:“可以释放安抚信息素吗?”


    兰格答应了,密闭的空间内渐渐充盈着栀子花香,像有无数片羽毛从阎骁的神经末梢拂过,带走躁郁与沉闷,让他感觉到放松。


    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并没有过去太长时间,那时在从帝都星去往717星球的飞行器上,兰格曾因为和陌生alpha的相处而产生排斥反应,阎骁升起挡板,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如今他们已经不需要一方特别回避了。


    “如果感觉到累就算了,下次也可以。”阎骁说。


    “还好。”


    释放信息素并不会消耗太多的精神,让兰格感到疲惫,想到对方赠送的抑制剂和药方,兰格觉得自己有时也可以慷慨一点。


    三皇子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兰格不止一次在内心这样想。


    婚姻登记处的圆形拱门上装点着暖色调的花,有一段路铺了红地毯,阎骁和兰格牵手走进去递交材料,双方签字,盖章,工作人员非常高效率地替他们注册登记了这段婚姻关系。


    相较于之后即将举行的盛大婚礼,登记的过程显得非常简单,算上拍照的时间,也没有超过二十分钟。


    阎骁的反应比较淡定,兰格同样如此,熟悉他的人或许能看出他还处在比较懵的状态。


    从登记处离开后,阴沉的天空突然放晴,大簇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落在街边,满地碎金。兰格的心情放松,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附近新开业的彩票投注站门口摆放着花篮和气球,拉响礼花筒,炸出五颜六色的彩带。捧场的人很多,场面热闹。


    阎骁循着声音走近,问兰格:“要不要去看看?”


    兰格:“殿下想买彩票吗?”


    阎骁笑了笑,心情很好地说:“说不定今天运气好呢。”


    两人对视一眼,踩着飘落在地上的彩带和闪光的金色亮片一同走进店里。


    店内彩票种类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阎骁从中挑了一张,大红底色,上面有81个圆形刮奖区,刮出数字9、99、999、9999则可以获得相应金额的卡鲁币。


    “要不你帮我刮?”阎骁把彩票和刮片给兰格。


    兰格第一次玩这种。做过中大奖的梦,但清楚知道自己没被眷顾的逆天好运气,一次也没掏钱买过。


    “我运气不太好。”兰格说。


    “怎么会,”阎骁说,“说不定开始慢慢转运了。”


    他怂恿他:“试试吧。”


    兰格只好拿过刮片,从彩票的底部往上推,81个圆圈分成9行,每行被依次刮开,每个圆圈底的数字显露出来。


    两人都在看,阎骁率先发现夹杂在其中的99,手往上指了指。


    兰格的眼睛随之一亮,“真的中了!”


    兰格的笑脸非常难得,他笑起来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粹而灿烂的模样,与他本人身上冷清易碎的气质不符,是阎骁想要珍藏起来的迷人的反差感。


    “谁说你没有好运气的?”阎骁拿走他头发上不小心挂到的金色碎屑。


    兰格抬头,触碰到他的目光后,又快速挪开。


    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漫漫十三春杜家


    “去找老板兑奖吧。”


    “99,”阎骁非常唯心主义地说:“今天登记,可能是在祝我们天长地久。”


    “不管钱多钱少,中了就是好彩头。”


    第46章


    兰格被阎骁说服了,今天的天气很好,运气很好,往后可能也如此。


    登记结婚并非完全是多上一层枷锁的坏事,也并非完全是一桩狰狞的交易。


    兰格从彩票投注站老板手里换来99卡鲁币。


    新开张,老板给的是崭新的现金,让他当面点清。


    今天的行程里南奇都在,只不过保持着距离,没有出现在两位新婚夫夫的视野中。里南奇看着兰格慢吞吞点钞的样子,想起一句话,“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兰格数完就把钱交给阎骁,因为彩票是阎骁买的。


    阎骁没接,想了想说:“你用这个钱请我吃东西吧。”


    “我知道附近有家主题餐厅推出的茶饮可以单点,我想喝那个,你请我。”阎骁翻了翻光脑地图,查看路线,餐厅不远,穿过前面的雕塑广场就能到。


    “这本来就是你的钱。”兰格说。


    “不是共同财产吗,刚领的证,就忘了?”阎骁的目光快要把兰格盯得烧起来,他只能不再深究是谁的钱这个问题。


    到了餐厅,手里攥着钞票的兰格去点餐。


    阎骁心安理得坐在餐厅前的沙滩椅上,观看广场上的老年乐队排练节目。萨克斯吹得最好,声音饱满而低沉悠扬,小号有点炸耳。


    他边听着对面飘来的配合得稀稀拉拉的曲子,边回消息。


    先告诉爱德华,今天他和兰格登记结婚,已经成为伴侣,婚姻关系受法律保护,以后的治疗过程也会顺利进行下去。


    爱德华百忙之中抽空回复:“好的。”


    相当于“已阅”。


    同时也感到疑惑,觉得三皇子说了串废话,耽误他的时间,因为不管是结婚,还是兰格答应参与治疗,这两件事他早就知道了,没必要再特意告知。


    这两人只需要按照他的治疗计划进行即可。


    由于摸不准三皇子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情商较低的爱德华询问了同在实验室的助手。


    已连续加班48小时的助手头发乱如鸡窝,濒临黑化,精神值不稳定地露出反派式的阴森笑容,恶意满满地猜测这可能是一种炫耀,因为三皇子脱离了单身,拥有了家庭。


    爱德华脸色变得古怪,“我会把毕生精力和爱,奉献给所热爱的事业,实验室就是我的家和伴侣。”


    助手的表情如同便秘,并夸赞道:“不愧是您。”


    阎骁结束跟爱德华的简单聊天后,第二个选择了利休,同样告诉了对方他今天和兰格登记结婚的事。


    东城区,一栋被爬山虎覆盖的老洋房内,利休蓬头垢面从躺椅里坐起,面前的工作台上摆着电子器械,监控屏的呼吸灯按规律闪烁,表示信号畅通。


    光脑接收到来自阎骁的消息,他立即去看。


    不是想象中赫西蒙和庄园老管家的事,而是一则“结婚播报”。


    利休罕见地感到为难。


    阎骁现在算他的顶头上司,上司通知你“我结婚了”,是要干什么,目的何在。


    总不至于是为了要份子钱。


    思索良久,利休回复:“恭喜。”


    跟爱德华的“好的”,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阎骁正打算给诺塔发的时候,诺塔先来电找他了。


    “殿下,莱顿亲王的长子被狗仔拍到了。”


    阎骁打开发过来的新闻链接,是单身派对上发生的事被外面蹲守的狗仔拍下了照片,灰头发的alpha鼻青脸肿,从别墅大门坐车离开。


    不过阎骁本人离开得太早,反而没有被拍到。


    “没事,我当晚跟王后汇报过了,是莱顿家先挑衅我的。”


    诺塔听阎骁的语气,不留情面,是打算跟以往的几个酒肉朋友全部划清界限,断绝来往。


    要知道,以前他们没少在一起鬼混,是一丘之貉。


    这些天诺塔把三皇子的改变看在眼里,慢慢接受,相比于之前,现在这个的行事作风让诺塔更喜欢。


    “再说,我也受了伤。”阎骁继〔餹願?離〕续说。


    诺塔听见他说受伤,立马问伤势如何。


    阎骁看了看手指关节上的淡痕,“已经愈合了。”


    诺塔陷入沉默,隔了几秒,才回了他三个字:“那就好。”


    广场上的老年乐队开始了新一轮的排练,阎骁意识到兰格点餐的时间太久了,人还没出来。


    进去找他。


    结果没有在点餐柜台前发现兰格的身影。


    阎骁问了收银的服务员,对方确实对前来点餐的兰格有印象。


    长相清秀的omega,拥有一头银色长发,单点了一杯伯爵茶。


    服务员给他推荐餐厅新上的套餐,里面包含招牌菜和各种小食,又说现在办会员的各种优惠和好处。


    兰格通通婉拒了。他和阎骁出门前用过餐,现在根本吃不下。


    服务员不死心地说:“司康饼和玛德琳蛋糕要来一份吗,都是刚出炉的。”


    “不用了,谢谢。”兰格说。


    即便是一杯茶的价格也贵得叫人咂舌。


    放在717星球上,可能只需要2鲁卡,兰格忽然觉得阎骁有点败家。


    “客人,请问您是现金支付还是网络支付呢?”服务员照例这么问一句,手上打开了收款扫描机。


    现在99%的人习惯使用网络支付,没料到面前这位属于稀有的1%。


    “我用现金付。”兰格说。


    他看到价目单上标注的伯爵茶的价格,把钱递过去,等待服务员找零。


    背后传来一声刻薄的嗤笑:“真穷酸。”


    兰格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长相完全陌生的女孩,年纪不大,打扮得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陌生人的恶语相向让兰格感到一丝莫名,他接过零钱,对服务员说:“麻烦把茶送到餐厅外的一号桌上。”


    说完了就要走。


    女孩身后的男人姗姗来迟。


    “Dad,你好慢。”女孩抱怨说。


    兰格朝两人看了眼,认出了女孩旁边的男人。


    虽然多年没见,双方模样发生了一些改变,兰格长大了,对方变老了,但昔日的影子都还在。


    餐厅的暖气仿佛失效,尖锐的寒意窜入兰格的身体,麻痹了他的神经。


    他苍白着脸,有一瞬间彻底被冻住。


    但很快恢复了原样,攥着零钱没有表情地往外走。


    男人叫住他:“兰格——”快步追上来,拦住他,“太久没见到你了,你长大了……”打量的目光让人想起不好的记忆。


    暮霭星的阴天,摩西林家族的实验室,粗长的针管,实验品们的哀嚎。


    还有后来郦澜夫人的耳提面命:“你以为是谁把你卖给摩西林家的?是你的好父亲!”


    “父亲”这个称谓对兰格来说太沉重了。


    是无尽的噩梦,提醒他错误降生于世的痛苦证明,和不会被爱的诅咒。


    兰格耳朵里灌进了许多喧嚣风声,短暂失聪,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他努力想起对方的名字:


    “迪威科先生,我能走了吗?”


    阿盖尔·迪威科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我有事情要交代给你。”


    餐厅后面有块沙石地,细碎的白砂石朝外延伸出去,通往水边栈道。架起的秋千和石椅上空荡荡,没有其他人过来,兰格望着泛起粼光的碧绿水面,而迪威科对他不间断地说了很多话。


    “一开始听说三皇子要娶的人是你,我以为弄错了,前两天偶然遇见你母亲,才从她口中得知外面流传的消息是真的。”


    “阿兹亚·温柏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你唯一的用处是与他100%的信息素契合度,只要这点不改变,还是能从中获得好处的……”


    “王室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相处,连佣人也会看人下菜,你嫁进去却没有依仗,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多跟我联系。”


    仿佛纡尊降贵,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但没有丝毫愧疚。


    说完,亮出光脑,等待兰格添加自己的联系方式。


    兰格有片刻地出神,没有露出迪威科想要的感激神色或者激动,他无动于衷地沉默着,没有任何动作。


    “等到你们的婚礼上,阿盖尔家族这边可以派人出席,我会亲自到的……”迪威科认为自己在增加砝码。


    “不必了。”


    兰格抿了抿唇,终于出声:“婚礼上不想邀请不相干的人。”


    服务员给阎骁指了个方向,“他们好像往那边走了。”


    阎骁一路找过来,通过餐厅后门看见了兰格的身影,和他身边的男人。


    阎骁对阿盖尔·迪威科那张脸可谓印象深刻。


    还没有靠太近,就听兰格说:“联系方式也不用加了,应该不会有什么联系的机会。”


    阎骁觉得他们大概聊完了。


    越过静止的秋千架,朝前迎了几步,一边伸出插在口袋里的手,“兰格,过来。”


    兰格听见他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向他走去。


    两人身上穿着同色系的大衣抵御寒冷天气,看上去像情侣装,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却无端让人感觉很相配。


    阎骁抓了一下兰格的手,见他还在愣神没有抗拒的反应,五指沿着指缝插入。


    他的视线和迪威科短暂交汇,随即移开,漠然而倨傲,视若无睹地牵着兰格离开。


    一直没松开。


    第47章


    走出一段距离,阿盖尔·迪威科被甩在脑后,彻底看不见了。


    阎骁握着兰格的手,感觉掌心软绵冰凉,像一滩白色雪糕在指缝间缓慢融化。


    兰格也意识到自己出了一手的冷汗,力道很轻地在他掌中挣了挣。


    阎骁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替他擦干净,不带任何狎昵意味,手帕纹路仔细扫过掌心,带走了汗液。


    弄完,阎骁把手帕抄进口袋,问道:“冷吗?”


    兰格被风一吹,打了个寒颤,低低地嗯了一声,之间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那我们早点回去。”阎骁说。


    两人并肩而行,两人没再牵手,穿过餐厅的后门。


    兰格感觉自己从刚才僵硬麻木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手指勾了一下阎骁的袖口,提醒道:“茶还没喝。”


    阎骁拧着的眉头舒展,听闻后不觉笑了笑,“还惦记这个呢?”


    “算了吧,下次再来。”


    “88鲁卡。”兰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强调。


    阎骁看了看他,无奈妥协:“知道了,去喝茶。”


    服务员按点单时的要求,把伯爵茶送到了餐厅外面的一号桌。阎骁问兰格要不要,兰格摇头说是给他点的,怎么也不肯喝。


    阎骁只能独享。


    茶的味道尚可,不过他心思不在上面,牛嚼牡丹几口灌完,好比喝白开水。


    兰格这才说起:“刚刚那个人……是我的……”


    “父亲”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这层关系仅存在于血缘中,没有得到任何承认。


    连兰格本人也不认可。


    阎骁搁下茶盏:“我知道了,不想说就不说。”


    他拿起围巾给兰格戴上,“你不也说了吗,都是不相干的人,没必要费心惦记。”


    银色长发柔软地溜走,掠过清浅的栀子花气味。阎骁顺带替他整理了衣领,问:“婚礼上有想邀请的人吗?”


    兰格想了想,说:“班尼。”


    “好。”阎骁说,“我会记得给他发邀请函的。”


    车停在马路另一边的树荫下,过马路时,身后有人在看他们。


    阎骁察觉到视线回头,衣着华丽打扮得像洋娃娃的女孩从餐厅内追出来,满脸憎恶,手里拿着木弹弓,那原本是餐厅挂在墙上的装饰物。


    她捡了颗石子,用弹弓弹出去。


    不过她显然是个新手,不怎么会用,石子没飞多远就下坠。


    最近的一颗,打到兰格鞋边。


    阎骁饶有兴味地挑了下眉,猜测:“迪威科的小女儿?”


    兰格说:“应该是。”


    阎骁替兰格拉开车门,自己再从车头绕回驾驶座上,乜一眼还在拉弹弓的小女孩,啧了声,问兰格:“她认识你?”


    兰格也不清楚,看现在这架势,多半是认识的,不知从大人那里听说了什么,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和仇恨。


    阎骁俯过身,替兰格系上安全带,眼里溢满戏谑,“我们兰格好可怜,居然还要受小孩欺负。”


    兰格被他说得窘迫,埋头整理头发和围巾,装作没听见他的调侃。


    阎骁设置手动驾驶模式,慢悠悠转着方向盘倒车。


    女孩站在路边,冲副驾驶上的兰格继续吐舌头,锲而不舍地发射石子,一颗一颗全落空。


    车子偏倚原本的方向,突然朝餐厅的位置冲过去。


    女孩傻眼地看着开过来的车,受到过度惊吓,甚至忘记了逃跑。


    微弱的日照没能将前两晚的积水彻底蒸发。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响声,带起泥沙和水迹。


    一时间,水花四溅。


    女孩吐舌头的脸、蓬蓬的裙摆、拿弹弓的手,遭遇了从天而降的洗礼。


    车子碾过水坑后,飞速驶过,往另一个方向开走了。片刻,车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崩溃尖叫:“啊啊啊啊啊——”


    副驾驶座上的兰格同样被始料不及的事情发展方向惊呆,直到后视镜里的粉色人影在视野中变成一个小点,彻底看不见,他才转过头来看阎骁。


    阎骁莞尔:“我一般不跟小孩子计较,但喜欢礼尚往来。”


    “送她一点小礼物。”


    笔直的车道通向前方,两旁大树遮天蔽日,把稀薄的太阳切割成一段一段的流光,覆盖在车窗上,映衬着阎骁那张脸,冷硬的下颌线和深邃的眉眼被柔光虚化了几分,变成温和无害的样子。


    让兰格看得有些失神。


    “看我做什么?”阎骁偏头撞上他的目光,笑得散漫:“想批评我啊?”


    兰格搭在膝盖上的手,虚空地握了握,“谢谢。”


    “主要还是看不得别人欺负你。”阎骁的眼神不似作假。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思维发散,突然凭空设想,“你说要是我们早点遇见,会怎么样?”


    兰格不由顺着他的话问:“多早?”


    “你还在读书,没念大学之前,或者更小,还在念学前班……”


    阎骁被自己不切实际的假设逗乐,中二属性发作,“我这个人从小侠肝义胆,说不定会罩你,你能在学校横着走。”


    兰格仰着白皙的脖颈,“真的吗?”


    “真的,求求我就好了,多求几次。”阎骁勾着嘴角,“我耳根子软。”


    兰格低头,也跟着笑了笑。


    过了会儿,他说:“我小时候经常转学,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我们认识了也会分开,做不了太久的朋友。”


    “怎么会,”阎骁满有把握地说,“我找人很拿手。”


    或许是因为白天见过迪威科,还有从他口中提到的郦澜夫人让兰格感到介意,晚上兰格睡得不太安稳,梦到以前的一些事情。


    梦境中时间线混乱,出场的人物混乱,有学前班的老师,有也高中年级主任,小街上的杂货店老板。


    梦里他住在溽热潮湿像蒸笼一样的小屋里,母亲经常不回家,他独自趴在书桌上复习,书本上的字符凌乱,扭曲变形,叫人看不懂意思。


    有一只小鸟喜欢飞到窗台歇脚,它长着浓密的黑色羽毛,展开后翅膀上有团形状不规则的灰。


    兰格看着它飞远,瘦削纤薄的身体也跟着探出窗台,渴望如它那般飞出去。


    还梦到帝国三皇子,梦里他不叫阿兹亚·温柏斯,是另外一个让人记不住的名字。


    兰格背着书包走在路上经常看见他,对方身形比自己高大,肩宽腿长,把校服穿成痞子样儿,头发剃得很短,留一层看上去会扎手的青茬。


    兰格看到他有点怕,但没办法避开,两人总会有交集。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有时会突然叫住他,抛来一根玉米,一袋牛奶或面包。


    兰格不知道什么时候接受了他的靠近,两人会一起穿过升腾着热气的小街回家。


    梦里兰格不再害怕alpha的靠近和接触,他们共享一碗酸梅汤解渴,被他堵在墙角接吻。


    兰格被摁着后脑勺,抵在陈旧的木柜上,嘴角发痛发麻,迎面的热意将他紧紧包裹着,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憋红了脸,却没有抗拒,任凭湿漉漉的吻落在腺体周围,喉咙里发出了自己听了也会脸红心跳的呻/吟。


    alpha的手揽着他的腰,牢牢地支撑他的身体不下滑。


    出租房的铁门被猛地打开,郦澜夫人愤怒的脸出现在门外。兰格被吓得缩成一团,alpha挡在他面前,后面的场景更加混乱。


    兰格被惊醒,窗外一片漆黑。没有完全拉拢的窗帘边缘,洇着模糊的路灯光晕。


    好像梦里大声哭喊过,连带到现实中,喉咙也又干又涩,如同被刀片划伤。床头柜上的温水早放凉了,吞咽下去有醒神的功效。


    看时间,早上六点零七分。


    兰格推开卧室门走出去,忽然想去花房看看那几盆栀子花。


    庄园老管家还没回来,三皇子又不爱管事,佣人们起得都要比以往晚。兰格在路上没有碰到其他人,只有白袅袅的晨雾,微风中带着清晨的寒意。


    玻璃花房挨着花圃,里面灯光充盈,有人在。


    阎骁躺在宽大的藤椅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身体随着藤椅的节奏轻轻摇晃。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撩起眼皮看向门口。


    兰格身形一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压根没料到会有人。


    阎骁等了等,对兰格说:“进来。”


    藤椅旁还有条窄窄的小板凳,兰格坐下,瞥见旁边长势不错的栀子花,看来被园丁或者阎骁照顾得很好。


    阎骁望向他眼下淡淡的乌青,问:“醒这么早,又做噩梦了?”


    兰格点点头,想到光怪陆离的梦境内容,还有不合时宜的吻,面对梦境里的主人公,兰格感到了尴尬,眼神回避。


    “也不全是噩梦。”


    “要是你做噩梦太频繁,经常睡不好觉,我让家庭医生来看看,给你开点安神的药。”


    兰格没有拒绝。


    “殿下,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被吵醒了。”


    “出什么事了吗?”


    “算好消息。”阎骁眼底一片清明,换了个姿势继续躺,伸手摸了摸栀子花叶片。


    今晨四点不到,利休通过赫西蒙体内的监控仪发现他与一个陌生号码联系,顺藤摸瓜,追踪到了甘若寺。


    是近两年来帝都星香火兴旺的一座古寺,前去朝拜的人络绎不绝。


    “今天下午有安排吗?”阎骁问。


    “没。”


    “跟我去佛寺吗?”


    阎骁点了点光脑,投屏到半空,星网上关于甘若寺流传较广的几张照片弹出来。


    殿宇坐落在巍峨青山中,俯瞰是万顷松涛竹海中的一抹白。


    还有不少游客举高香、敬神明的图,人人皆有所求,面上全是虔诚。


    “就当去散心了,求点什么也好。”阎骁说完,故意问兰格:“你想求什么?”


    “别人有的求姻缘,有的求学业,有的求前程,你呢?”


    第48章


    甘若寺近年来发展成了收门票的景点,游客众多,特别是几个明星网红来过之后,更多的粉丝纷纷组团来打卡。


    阎骁兜一圈,好不容易在山脚下停车场的犄角旮旯找到车位。


    没带多余的东西,轻装上阵,黑色冲锋衣和登山靴在他身上相得益彰。


    一双长腿迈下车,身形高大,冷硬的五官在乍泄的天光下更显英俊


    隔壁停了辆小型新能源车,车尾聚集了五六个年轻人,有男有女,从后备箱往外拿东西,还有各种露营设备。


    一个女性omega妆容明媚,从包包里拿出罐装喷雾,朝脖子来回扫了几圈,同伴拎着大包小包催她:“大小姐,求你快点的吧。”


    “催什么催,我补点防晒,冬天也要预防晒黑嘛,要白回来可不容易……”


    话到嘴边停住,omega拉了拉同伴的手,努努嘴示意她朝前看。


    阎骁俯身探进车窗内,取出黑色鸭舌帽往头顶一扣,扮相添了几分朝气。


    五官样貌,骨架身量,还有气质,都是一流,外人看着冷漠疏离偏又觉得极为勾人。


    他走到车门另一边,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像等着车里的什么人。


    直到一只清瘦白皙,稍小点的手抓上来。


    阎骁今天开的这辆车型宽大,离地面很高,兰格抓住他的手借力往下跳,手里抱着个保温杯。


    他调节保温杯的背带长度,挂在身上。


    阎骁觉得挺像小学生出游,憋着笑没嘴欠,但手欠,拨了拨他银色的长发尾。


    两人朝山门走去。


    隔壁车位上的omega望着两人走远的背影迟迟收不回视线。


    同伴叹气:“别惦记了,人家一看就是一对啊,好羡慕欸……”


    山脚下有缆车直达山顶的甘若寺,阎骁问兰格要不要买缆车票,兰格说自己可以走上去。


    阎骁点了下头,“行,当锻炼身体。”


    栈道通向幽静山林,每隔一段路会有可供歇脚的石亭,附近总有挑着担子卖水的老人,箩筐里装着山上摘的各种土特产。


    走到半山腰,阎骁和兰格停下休息了一次。


    阎骁靠在亭子的栏杆上,打开光脑摄像头,不着痕迹地偷拍对面的兰格。


    他白皙清透的脸上出了层薄汗,把肤色蒸得微红,头发束起,漏了几根发丝黏住脖颈。


    发现阎骁在偷拍自己,兰格拧开保温杯盖的动作微顿,侧了侧身,不自然地想躲。


    “没拍你,”阎骁撒谎说,“拍你身后的花。”


    兰格转回来,他就继续逗:“怎么,你不让人拍吗?”


    兰格的唇畔被水滋润,变红了点,“我不上相。”


    “哪有,”阎骁欣赏拍下的照片,挪动位置,从对面坐到他旁边,给他看,“明明又帅又漂亮。”


    兰格过往收到的夸奖累积起来不过四五句,抵不过在阎骁身边待的一个月。


    好比从没听过好话的小孩,收到表扬时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茫然与惊讶。


    兰格看到了阎骁拍下的那些照片中的自己,面容平静,少了些许苍白,眼眸像一片湖,盛满凛冬的粼粼日光,比以往生动,让兰格自己感到陌生。


    镜头像有生命,把拍摄之人的情绪传递出去。


    在阎骁眼中的兰格就是这幅漂亮模样。


    “是不是很好看?”阎骁寻求肯定。


    兰格说不出夸自己的话,抬了抬手里的保温杯,转移话题道:“你要喝水吗?”


    “要。”


    阎骁说要,但不动手。


    兰格任劳任怨地把水倒在杯盖里,递给他,“是温的,不烫。”


    “谢谢。”


    阎骁喝出了点淡淡的甘甜和余香。


    “我放了点补气健脾的花草。”兰格说,“喝得惯吗?”


    阎骁点点头:“味道不错。”


    两人休息好,准备再度出发,外面传来雨打山林的动静,山里的天气阴晴变幻无常,一会儿天晴,一会儿飘雨。


    阎骁拉着兰格退回亭子里,“只能躲躲再走了,应该下不了多久。”


    后面的山道上跑出几个气喘吁吁的身影,拖拖拉拉一连串,冲进来避雨。


    亭子里一下子塞满了人。


    阎骁用手臂挡了下兰格面前的背影。


    后退时差点踩到兰格脚的女生回过头道歉:“不好意思啊,没撞到你吧?”


    兰格说没事,主动往阎骁身边靠了靠,腾出一些空地。


    “好巧呀,刚才我们在停车场遇到过的。”女生自来熟地搭话。


    兰格不善交际,想不出要说什么,笑笑以示回应。


    对方也不介意,“你们也是来爬山的吗?”


    “去甘若寺。”兰格简短地说。


    “听说甘若寺很灵的,上学期我的室友来求姻缘,回去以后半个月就脱单了,好神奇……”女生掏出从售票窗口领取的地图,上面标注了一路上的景点,她给兰格推荐了两个非常值得去的地方,显然来之前做了充足的攻略。


    兰格推辞不过,收下了那份地图。


    对方从言语中暴露出他们是霍耶士大学学生的身份,刚放寒假,与朋友组队出来玩,又问兰格是不是大学生。


    兰格摇了摇头。


    “你看上去年纪好小,像学生。”女生说。


    她跟兰格说话,视线却忍不住旁边的阎骁身上瞟。


    阎骁面对外人稍显冷淡,没有搭话的兴致,一只手把玩着兰格垂下的发尾,像在走神,偶尔被兰格的声音拉回神思,聚焦在他脸上,认真听他在说什么。


    雨顺着翘起的飞檐滴落,亭子里叽叽喳喳的人声盖过了雨声。


    女生跟兰格热情聊甘若寺的历史时,同伴发现了什么,悄悄指了指兰格的手。


    他的无名指上有枚戒指。


    旁边的阎骁手上也有一枚差不多的,相同的款式,预兆着他们不仅仅是情侣,还可能已经步入婚姻殿堂。


    女生聊天的兴致忽然变淡了,不再硬拉着兰格聊天。


    外面也有雨停的迹象,只剩下积攒在苍翠绿叶上的雨水时不时往下滴。


    阎骁最先提出要走,兰格跟上他。


    “把帽子戴上。”阎骁压了压自己的帽檐,看向兰格,忍不住自己动手提起他的外套兜帽往前一盖。


    头顶伸长的树枝上,豆大的雨滴摇摇欲坠,滴在兰格的帽子上,阎骁粗略地用手指擦了擦。


    前方栈道窄,两人只好一前一后同行,阎骁走在前面回头,“小心路滑。”


    兰格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没走多远,亭子里的那群大学生也接着出发了,说说笑笑地赶路。


    相比之下,阎骁和兰格两人之间的氛围安静许多。


    后半程上山的路,他们没有再停下来休息,直到攀登至山顶。


    甘若寺门前挂满佛牌的参天古树映入眼帘,佛塔林立,游客熙来攘往,售卖香烛的柜台前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味。


    “来都来了,总得去拜一拜吧。”阎骁说。


    兰格一向觉得鬼神之说玄乎,进了殿内,高台上神像庄严,他入乡随俗似的跪拜。


    来之前阎骁就问他要不要求点什么,他心里其实没有答案,因为愿望总是不可企及,遥远而难以实现,小时候想要的炒板栗与新球鞋,读书时想要参与的春游活动,成年那天渴望的生日蛋糕与自由,总是落空。


    于是便学会了顺其自然,欲望被压缩成一枚小小的硬币,放入旧抽屉,很少被想起。


    直到这一刻手中燃气的三柱香举过头顶,兰格在心里对神像许愿,希望身边这个人的信息素紊乱综合症能够治愈。


    因为兰格从他手中得到了自己的抑制剂和配方,如果可以,希望对方也能康复,不再受信息素困扰,像野兽一样被牢笼束缚。


    沿着主殿的侧门出去,有两方莲花池,从山中引来活水。


    冬季水面只剩残荷枯叶,鱼群却被游客投喂的鱼食养得浑圆肥硕。


    斋堂和僧人居住的宿舍在一排排佛殿后,中间修砌了连廊,被大树遮盖掩映,无论哪个季节,看上去都葱葱郁郁。


    整个甘若寺占地面积很大,景致也好。阎骁和兰格就这样从大门开始走走逛逛。


    不知道为什么,兰格总觉得今天阎骁不单纯是好兴致拉自己来爬山拜佛的。


    逛到寺中的竹林,林中立着石碑,碑文被风化侵蚀磨损了许多,笔画勾连处已模糊不清。


    竹林右侧的小楼是专门给香客住宿的地方,有人来此长住,每日吃斋礼佛,有人短宿一两晚,当作来旅游。


    一楼的一间活动室里,墙上挂着人员登记名册。


    这边的客流量极大,来来往往的人数也数不清。即便有名册,从中筛选出要找的人,也并非易事。


    对方挑了个藏身的好地方。


    阎骁翻着名册,扫描进光脑。兰格并不清楚他具体在做什么,却配合默契地留在门口放风。


    皮靴踩着木楼梯发出噔噔的声响,有人从楼上下来。


    兰格提醒阎骁,阎骁翻完最后一页,把名册放回原处。楼梯间的人已经朝这边的房间过来了。


    来人一身黑色军服,身上带着凛然肃杀之意,眉目之间与阎骁现在的这具身体有几分相似。


    阎骁看清对方的脸,率先扬起敷衍的应付式微笑:“大哥。”


    “这么有兴致,也来拜佛?”


    第49章


    阿兹亚·凯德是帝国的皇长子,还在娘胎里就备受关注,出生后不久被测定信息素等级为C。


    一名C级alpha。


    而三皇子阿兹亚·温柏斯的存在自小给他添了不少堵。


    阎骁保留的原身的记忆里,温柏斯一直以来是凯德重要的竞争对手,他仗着自己是A等级张扬跋扈,隐隐有要与凯德夺权的势头。


    直到两人成年,形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凯德一跃成为A级alpha,而温柏斯退化到B等级,患上了信息素紊乱综合症,性情变得更加阴晴不定,慢慢从炙手可热的王位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沦落为不受宠的三皇子。


    温柏斯从王宫搬出后不久,凯德去了军部历练,从中央军校毕业后远赴边塞星驻守,驱赶来犯的虫族异兽,实打实攒出来的功勋让他军队中获得了极高的威信。


    自二次分化后,一别多年,两人太久没见了。


    双方都在打量彼此。


    阎骁脸上是散漫不羁的笑,与凯德记忆中的温柏斯相差甚远,分明是同一具皮囊,却又哪里都不一样。


    冬天柔和的阳光照着簌簌竹林,佛殿里缭绕的檀香弥漫到了这里,窗户上树影摇曳。


    阎骁站在那片疏影里,迎面朝着门外,扬了扬嘴角:“大哥,这么有兴致,也来拜佛?”


    凯德忽略掉心里那股怪异感,顿了顿才说:“温柏斯,好久不见。”


    对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避而不谈。


    与温柏斯不同,他的这位兄长寡言少语,稳重老成到甚至有些古板,小时候碰到温柏斯没少吃亏,但他性子闷,连向大人告状都不会。


    长大之更加严肃过头。


    腰背挺得笔直,身上军服一丝不苟,每一道褶皱都被熨平,军队历练和实战经验淬炼出锐利的锋芒,加重了他身上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但阎骁不是旁人,他不怵,泰然自若地伸出手,“大哥什么时候回帝都星的?”


    “今早。”


    “早上回来的,下午咱们就遇到了,真有缘。”


    “听说甘若寺很灵。”凯德说,“过来看看。”


    阎骁煞有其事地点头,“心诚则灵,可以求个签,买个护身符。”


    两人像真的要讨论起甘若寺哪个殿供奉的神佛最慈悲,听得见前来朝拜的芸芸众生的诸多祈愿。


    聊了几句,凯德仿佛终于发现一旁的兰格,“这就是跟你订婚的omega?”


    阎骁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兰格那一侧倾斜,手虚搭在他的后腰,姿势像揽着他,给他撑腰,“他叫兰格。兰格,这位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义雾而,尔期无吧椅……你跟我一样叫大哥就行。”


    凯德眼神扫过,漂亮清瘦的青年安静站在阎骁身边。比他矮点,又比普通的omega要高,皮肤有种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脉络。没什么生气,像橱窗里冰冷易碎的漂亮瓷器。


    与以前温柏斯交往过的类型都不同。


    也不像是他会喜欢的那类omega。


    兰格冲凯德点点头,并未说话。


    阎骁挡住凯德大半的视线,笑着邀请:“我和兰格的婚礼定在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大哥你要是还留在帝都星没走,一定要来。”


    凯德:“我会来的。”


    阎骁:“这段时间军队不忙?”


    凯德:“再忙会要留一段时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外面的人声忽然变得分外喧闹,如同铁锅里煮沸的开水。


    阎骁和凯德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朝外走去。


    借住在小楼里的香客纷纷下楼,脚步匆忙,走廊和外边的竹林小道塞满了人。


    大多是年轻面孔。


    阎骁拉住一个人问,才知道是因为女明星荔可来了若干寺上香,被人认出来,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若甘寺已经是网红景点,年轻人扎堆,追星赶潮流的也多,一听有明星,大家都想近距离看两眼。


    兰格听见荔可的名字,几乎是立即侧过脸去看阎骁的神色。


    阎骁被看得有些莫名,问:“怎么了?”


    兰格又收回了视线。


    人群太挤,一不经意就会被冲散。


    凯德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阎骁干脆牵住兰格的手,将人扣在身边,谨防走失。


    两人右侧的女性alpha边走边用木簪束发,趿拉着布鞋,看上去像在小憩,临时收到消息冲出去追星的,什么都顾不上。不知给谁拨了通讯,嚷嚷着通知对方“赶紧过来!!!女神来了!!!”,说话时鞋被后面的人踩掉了,场面一度混乱。


    阎骁被人潮推着走,因身高优势倒也不显狼狈。


    兰格跟他从牵手,变成被他半揽在胸前,手臂形成一道墙,将他与旁边拥挤的陌生人隔开。


    两人不可避免地前胸贴后背。


    阎骁微微弯腰,俯身在他耳朵边说:“难受就推开我。”


    脱敏是要慢慢来的,不能着急,阎骁现在还不确定兰格能不能接受大面积的身体接触。


    巨杉的木质调香水气味缭绕在兰格周身,让他讨厌不起来,恶心不起来,更多的只是微妙与说不清的暧昧。


    兰格回头的余光里映着阎骁下半张脸,清晰利落的下颌线,黑色冲锋衣领上方凸起的喉结……他整个人看上去是冷的,漠然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偏偏揽着兰格的胳膊是热的,牵手时掌心是暖的。


    旁人口中叫嚷的“女神”搅碎了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氛围。


    阎骁被迫向前移动了一小段路,无意间发问:“荔可?什么明星这么大排面?”


    言语之中透露着陌生。


    这话说得似乎哪里有问题,让兰格偷瞄了他一眼。


    阎骁觉得奇怪,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位女星与阿兹亚·温柏斯短暂交往过,说白了还是不能上明面的权/色交易。


    帝都星狗仔厉害,拍到过两人同框。一次在纸醉金迷的赌场入口,一次是两人深夜进酒店的背影。


    兰格在717星球上是电视迷,借此打发时间,这两次的娱乐新闻报道偏巧他都看过。如今见身边的三皇子提起荔可,甚至连人都忘了,这样数不清的露水情缘不知有过多少。


    很微妙的一刹,他心头涌上陌生复杂的情绪。


    分辨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


    阎骁终于彻底想起温柏斯干的破事和荔可这个名字,有种无法辩解的无奈感。


    “以前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他揽住兰格的手臂紧了紧,“咱们翻篇行不行?以后你看我表现。”


    兰格没说行还是不行,垂着纤长的眼睫低头看路,斑驳的日光落在银色发顶。


    一路被推搡着到了正殿的前坪,他们经过的长廊地势高,能看清前方的景象。


    被围在人群中央的荔可身穿粉色皮草,配亮面小短裙和过膝靴,身上佩饰多而繁复,项圈上镶嵌着以红、蓝亮色为主的宝石,额间、手腕、露出的大腿外侧都有各式各样的玛瑙点缀。


    她身边是随行的保镖和寺庙的僧人在维持秩序,周围其他人纷纷打开了光脑摄像头对准她拍摄,把寺庙里里外外堵得水泄不通。


    阎骁想起温柏斯跟荔可保持联络的那段时间,对方应该还是个半红不火的小明星,资源一般,需要应酬的酒局她一场不落,是个把野心写在脸上的人。


    不过两年,对方现在跻身一线,在星网上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混得如日中天。


    天黑之前,荔可找到机会下山离开甘若寺,一度失控的场面才被控制住,如同退潮后的海滩风浪平息,逐渐恢复原貌。


    阎骁带兰格留下吃了斋饭,不紧不慢地下山。


    入了夜,室外温度下降明显,冷风吹得牙齿打颤,路边树干叶子掉光,剩下庄园内一片常青。


    两人回到庄园,刚入正厅,壁炉烧得正旺,温暖袭人,驱散一身寒意。


    阎骁脱了外套,兰格身上的那件经他之手一并交给佣人,接衣服、递衣服,好像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两人今天去甘若寺经历颇为丰富,先是遇到常年驻扎在边境星的大皇子,接着又碰见明星。


    “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阎骁的脚步停在兰格的卧室门口。


    “今天的脱敏呢?”兰格不太自然地问,“还要吗?”〔餹願?離〕


    阎骁因他的敬业精神而发笑,“今天超常完成指标了,在甘若寺。”


    他不提还好,一提就让兰格想起牵手,和在人群里移步困难时身体的贴近。


    互道了晚安,兰格洗漱完钻上床,戴上游戏头盔进入《大田园》,检查菜园子和池塘,把能收的菜和鱼收了。跟班尼互送了糕点之后,慢慢有了睡意才熄灯睡觉。


    阎骁深夜还在书房。


    通讯设备亮着,他把今天在甘若寺的经历告诉对面的利休,“小楼里登记的住户共279人,我传给你了,筛选要时间……”


    利休通过赫西蒙体内的监控仪,追踪到与他通讯的人有可能在甘若寺内。


    而甘若寺每日进进出出的香客不计其数,人龙混杂,无疑是个绝佳的藏身地点。


    阎骁今天只是过去踩个点,探探情况,没想到还遇到了凯德。


    阎骁不认为这是偶然。


    一个素来不信鬼神的人,回到帝都星后在寺庙中现身,这本身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利休说话时嗓子瘙痒,中途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鼻音严重。阎骁察觉到了,问:“你感冒了?”


    “可能是水土不服引起的。”利休说。


    他从717星球来帝都星,一向强健的身体这次竟没有完全适应,前两天有点初级症状,没放在心上,等今天发烧才出门买药。


    这趟出门倒是有点新发现。


    “我遇到了以前在717的熟人,一起混过的……他听见我身体不舒服要买药,给我推荐了一种烟,说包治百病……”


    “他们管这种烟叫‘荔可烟’,说连女明星荔可都在抽。”


    第50章


    夜里闪过惊雷,几道紫光劈开天幕。雨点啪嗒啪嗒密集地敲击着窗户,似有天外来客造访庄园。


    兰格从梦中惊醒,窗帘没有拉拢,依稀的天光透了进来。


    他套上拖鞋走到窗前朝外望,玻璃上水雾聚集,外面的景象一片模糊,只能看见树木在风雨中飘摇摆动的轮廓。


    惊雷一声声炸响,落得很低,像要穿透乌云劈到人脸上来。


    阎骁敲了好多下,兰格才听见叩门声,前去开门。


    房内没有开灯,闪电一瞬间照亮了屋子,白光映在兰格侧脸上,瞬息又泯灭,恢复了溟濛昏暗。


    阎骁的影子落在地毯上,声音带着刚醒的喑哑:“停电了,庄园的发电机还在维修,暂时启用不了……担心你一个人醒了害怕,我过来看看。”


    兰格揉了下眼睛,“几点了?”


    “五点四十。”


    外面的景象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又是几道白光,滚雷声震耳欲聋,那架势像要把天地都掀翻。


    “要不要跟我去书房?”阎骁说,“那里有临时照明装置。”


    兰格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偌大的庄园在雷雨中变成屹立在悬崖边的古堡,走廊空旷而冗长,地毯吸纳了交叠的脚步声。


    直到推开书房门,温暖的光晕溢出,涟漪般在小范围内扩散。


    阎骁把沙发移到壁炉前,往壁炉里添加了足够多的柴火,猩红的火苗跳跃,爆出噼啪火星,室内始终维持着恒定的让人觉得暖和的温度。


    “你再躺会儿吧。”阎骁把长沙发让给兰格,自己去了书桌后,看上去有事要忙,他抬头,“你随意,看会儿书也行。”


    兰格不是第一次来书房,他在这儿打过瞌睡,看过书。原本在心里泾渭分明,将这里划分为阎骁的个人地界,严禁入内,如今那些的界限却已模糊。


    连搭在沙发上的毯子也不知何时换成了他的。


    阎骁坐在书桌后翻文件,好像与谁通讯,声音压得低,兰格听不清楚,那些声音反倒成为了窸窸窣窣的背景音,听得人安心。


    没隔多久,惊雷又响。


    这大概是帝都星十年内最大的一场雷阵雨。


    暴雨如注,持续不断的轰隆雷声听得人心惊肉跳,星网上关于这次气象灾害的实时报道多了起来。电力系统瘫痪造成将近三分之二的地区停电,多处桥梁和房屋倒塌,已有7人死亡,21人失踪……


    兰格浏览着新闻,心渐渐往下沉。天还未亮,雨没有停,论坛里盖的楼越来越高。


    光脑的电量得省着用,他关了光脑,又检查完六六的电量,昨天充满了,足够维持三天。


    摒弃一切娱乐设施后,被困在静谧如末世的书房里,隔绝了外界的雷雨声,兰格拥着毯子在沙发上昏沉入睡。


    期间阎骁过来给他盖了次毯子,巨杉的气息萦绕在周围,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具有抚慰作用。


    兰格渐渐从不安稳的状态中逃脱,陷入柔软的沙发里。


    阎骁在天亮之前就离开了,给兰格写了张字条告知行程。书房留下一盏壁灯,壁炉源源不断往外输送热源。


    接下来的几天持续降雨,直到第五天才停,天有放晴的趋势。


    帝都星从上至下发起各项救援活动,开展防汛抢险支援,解救受困民众,进行快速排水等一系列工作。


    每当这个时候王室成员总要出面安抚人心。


    雷雨过后的第三天,电力系统恢复,兰格在星网上看新闻直播,国王和王后亲临救灾现场,慰问受灾民众和救灾战士,发表了重要讲话,几位皇子参与到救援活动当中。


    星网上有反动势力嘲讽王室作秀,更多的是民众支持的声音。


    兰格通过新闻记者的镜头看见了救灾场面,阎骁沾满泥污的脸一闪而过。他穿着荧光色救生衣,趟水而过,臂弯里抱着一个面庞稚嫩的小孩,护送他到岸边找父母。


    这几天内阎骁没有回过庄园,与兰格只有简单的通讯。他说的都是“有没有按时吃饭”“晚上早点休息”此类常挂在嘴边的话。好像他们韋伯日免霞贈枂煷并非一对尚未完婚的ao,而是相伴多年的夫妻。


    灾情出现后,政商文体各界名流也纷纷开展募捐活动。


    五皇子雷森出乎意外地活跃,除此之外,荔可的名字再次闯入星网大众视野,话题度一度攀高。


    荔可的个人工作室先是以明星本人的名义捐出上亿鲁卡币,又接连多次在各地开展义演活动,所得款项全部无偿捐出。


    网传荔可的父母在多年前的洪灾中去世,她借住在舅母家中,靠好心人捐助养大,如今在努力回馈社会,奉献爱心。


    又传言收养她的是寺庙修为极高的老僧,慈悲为怀,被养大的荔可也一心向善。


    甚至有人开始拿她的面相说事,三庭五眼一通分析下来,说她是大善之人,菩萨转世。


    星网上关于她的各种不同版本的故事开始流传,一个女星被神化,俨然真有要变成女“神”之意。


    阎骁从救援消防队的更衣室里接到诺塔的消息,草草擦干身上的污水与泥,边换衣服边听诺塔说五皇子雷森在今晚要举行慈善拍卖活动。


    阎骁嗤笑一声:“他最近风头太盛,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诺塔赞同:“连自己老婆陪嫁的珠宝都打算拿去拍卖,要真是为了筹钱给受灾民众送温暖,我得给他拜一个。但要真是那样,他就不是阿兹亚·雷森,而是被佛祖夺舍了。”


    阎骁不置可否,问:“拍卖会几点开始?我去一趟。”


    “他是不是没给您发邀请函?”诺塔拱火,“殿下,你不会被拦在门外吧?”


    阎骁拉上防风外套的拉链,嘴角勾出讥诮的笑,“他的人可以试试。”


    “晚上八点半。”


    阎骁还来得及回庄园洗个澡。


    连续的雷阵雨摧毁了庄园花圃里大部分的花草绿植,移到花房的得以保全。


    园丁正在挖沟排水,收拾一地草木残骸,见到阎骁连忙打招呼。


    踮脚的石板被水和泥沙覆盖,阎骁踩着一脚泥泞,在花房门口查看了自己种的栀子花无碍,然后才回了主楼。


    佣人给他拿了干净的鞋袜等在门口,他刚一换上,瞥见扶梯上兰格的身影。


    走过去几步问:“吃晚饭了吗?”


    兰格点头:“吃过了,殿下呢?”


    “在救援队跟他们一起吃的。”阎骁说话归说话,并不靠近,刻意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跟往日里见到兰格的样子不同。


    兰格下了楼梯,他反倒往后退了几步。


    “身上臭,你还是离我远点吧。”他拎起领口嗅了嗅,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绕开兰格去房间洗澡。


    兰格看着他躲避着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莫名有点想笑。


    旁边两个佣人埋头一声不吭,心里对兰格的忌惮又多了几分,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如今的三皇子对他这位未婚夫有多宝贝重视。


    老管家好几天没回来,佣人之中渐渐有了些声音,说是他开罪了主人家,一大把年纪被解雇了,以后晚年凄凉。


    一时间人心惶惶,都只顾埋头认真做事。


    阎骁把头发缝里的泥都抓干净,仔仔细细冲了个澡,才从房间出去。


    难得兰格的卧室门向外敞开着,他过去在门框上敲了敲。


    兰格抬眼看见他身上正式的着装,有些诧异地问:“殿下,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阎骁看时间,“有个慈善拍卖会,你要是不困,可以跟我去玩,路上还能替我治疗。”


    兰格对上流社会的拍卖会不太敢兴趣,但考虑到自己与阎骁好几天没见,信息素的治疗快要跟不上爱德华医生安排的进程,想抓紧一切时间。


    在这方面,他比阎骁这个病患上心多了。


    “那样的场合,我不知道该穿哪套衣服。”兰格神色犹豫。


    “我帮你挑。”阎骁说。


    卧室的衣帽间内有各种适合兰格的衣服,大多数都是从阎骁眼前筛选过,才送到这边来的,衣服的款式阎骁比兰格本人更清楚。


    他给兰格挑了套西装,随后是领带和大衣外套。


    存了私心,两人的衣服从色系上看,像情侣装。


    路上进行治疗,阎骁在车内握着兰格的手,睡了个好觉。


    兰格原本背挺得很直,目视前方,透过车窗看外面极速掠过的参天大树与霓虹街景。


    掌心贴着掌心,他不曾低头看。


    肩膀忽然一重,是阎骁阖眼睡熟靠了过来。兰格不由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地绷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才慢慢放松。


    他无比轻缓地转头,视线下移到阎骁的脸上。


    alpha凌厉的五官隐没在车内昏沉的光线中,变得温文无害,仿佛凶兽收起了利爪,蜷缩在巢穴中休憩。


    车内蔓延着交织的信息素气味,巨杉在雨雾中绵长地呼吸,期间携带了一丝被隐藏的栀子花香。


    阎骁突然动了一下,头顶的发丝挠着兰格的脖子。


    兰格觉得痒,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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