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生忙完手头的事就回了赵府去找赵宝丫,只是才进门不久,管家就告知他,赵宝丫去他府上了。


    他略微诧异,立刻又调转方向回了何府。


    书童白芨一直在门口焦急的踱步,瞧见他下了马车,立马迎了上去。


    何春生把药箱递给他,问:“宝丫来了?她人在哪?”


    白芨点头:“来了,在您的书房呢。”他欲言又止,神色有些奇怪。


    何春生拧眉:“有话就说。”


    白芨连忙道:“赵姑娘看起来不太对劲……”他也不知道怎么描述,“总之,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何春生快步往书房去,等快接近书房时,他抬手示意白芨停下:“把药箱放到药房去,就不必跟过来了。”


    白芨提着药箱匆匆去了,他走到书房门口,门口的小满朝他行了一礼。他点头,然后跨进了书房。


    一进去就瞧见赵宝丫坐在窗口的案桌前,他惯常坐的位子之上。如瀑青丝垂在腰际,发间别了一支他先前送的仿茱萸子步摇,笔直的背脊瞧上去分外好看。


    他眉间立刻有了笑意,边走过去,边问:“宝丫妹妹,我方才还去赵府寻你,你怎么到我这来了?”


    只是走到近前也不见赵宝丫回他,他疑惑,目光先落到她面前的桌案上。那桌案上摆着他近日研究的医术以及药方子,但他每次出门都会把这些医书放在书架上摆好,如今摆到了宝丫妹妹的面前。


    他眸色微动,视线又落到了医书旁边的瓷白药瓶上——那是他给赵叔叔用的药。


    恰在此时,赵宝丫抬头瞧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之下,一双眼睛肿的如同核桃,一看就是哭过,而且哭得很凶才会如此。


    他心尖颤了颤,有种不好的预感呼之欲出,出口的声音也艰涩起来:“宝丫妹妹……”


    赵宝丫双眼又迷蒙起水雾,抿着唇,梗咽开口:“我爹的病情现在如何了?不许骗我,如实说。”声音里带了点冷漠。


    她果然知道了!


    何春生开口就是先道歉:“宝丫妹妹,对不起,我不该……”


    “我不需要你对不起,现在别和我说这个。”赵宝丫声音陡然严肃,“我爹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何春生见她如此,只得坐到她对面,长叹了口气后,才道:“不太好,赵叔叔是十几年前后脑被砸之后的后遗症。我猜测可能是先前后脑勺那一下造成颅内出血形成了血块,那血块压迫了颅内某一部分的经络,虽然令他过目不忘,但时日越久,危险性就显现出来了。”


    “身体暂时没有其他的不适,只是健忘,就算我已经用针灸和药物在控制,也只是减缓他健忘的速度……他的记忆力好像在被蚕食,先是对近期发生的事记忆产生偏差,然后开始对周围的人或物淡忘,再严重下去,只怕忘记的事会越来越多,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赵宝丫鼻子发酸,她绞着手极力忍住又想落下的眼泪,希冀道:“可是,阿爹他记得


    我的一切喜好,小到我不吃葱都记得!”


    何春生:≈ldo;也许他对你感情深,下意识会单独存放关于你的记忆≈hellip;但再恶化下去,迟早会忘记。?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赵宝丫抿唇:“还有别的办法治吗?宫里的御医、大业别处的名医呢?”其实她知道不太可能,春生哥哥的医术已经远超宫中御医了,又曾四处游历学习过,但凡有能医治她爹病症的,他们都不会拖到现在。


    何春生只道:“你爹的病不宜四处张扬……”


    “你别担心,我会想出办法的。”


    眼看赵宝丫的眼泪又要落下,他心疼的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泪。赵宝丫豁然偏开头,冷淡的起身,转身就走。


    “宝丫妹妹……”何春生追了两步。


    赵宝丫回头警告:“不许跟来!”


    她生气了,气他隐瞒她。


    何春生苦笑,看得等她气消了再哄哄。


    等赵宝丫走后,何春生立刻提了腰牌去了内阁,把宝丫已经知道病情的事同赵凛说了。赵凛手上的折子一不小心就撕破了,声音担忧又无奈:“还以为能瞒过去的……”


    “哎,这丫头就是死心眼,她知道了又不能改变什么,还白白担心。我瞒着她也是为了她好啊!”他开始絮絮叨叨的为自己辩驳,说了一通后,定定的看着何春生,来了一句:“要不我先躲躲,你回去安抚安抚她?等她不生我的气了,你再派人来告知我?”


    别看那丫头软乎乎的,平日里见人就笑,没什么脾气。


    真生气起来挺恐怖的,他还真有点怕。


    何春生接着苦笑:“她估计不太想理我,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同我说。”


    翁婿两个同病相怜。


    赵凛语塞,颇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是我连带了你,要不我两都躲躲?”


    何春生:“要不您还是回去吧,宝丫妹妹正担心您呢。而且您还病着呢,她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冷待您的。”


    赵凛在面对闺女的时候像来比较怂,硬生生躲到临近亥时才回家。


    夜色昏黑,有风,他路过自家闺女的院子时特意看了看。确定里头已经熄灯了,才往自己书房去。摸黑到了书房,刚掏出火折子就被暗夜里一双莹莹发绿的猫眼睛吓了一跳。


    火苗窜了起来,猫猫吓得喵一声叫,窜走了。


    然后赵凛就瞧见自家闺女恼怒中红肿的双眼。


    烛芯噼啪跳了两下,他直起身,摸摸鼻子,讪讪问:“还没睡呢?”


    赵宝丫双眼开始蓄泪,抿唇委屈的盯着他。下一秒,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赵凛怎么也装不下去了,叹息一声投降,走到她身边,伸手摸摸她的发顶:“好了,多大了,还哭鼻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又没死!”


    赵宝丫一听死字,哭得更凶了,抱着他的腰哭到打嗝:“呜呜呜,你和春生哥哥都太坏了。这么久了都不叫我知道。你们总绝对是为了我好,自以为是!我一点也不好呜呜呜,就我一像个傻


    瓜一样,阿爹都病得这么严重了,我还只想着成亲,呜呜呜……”


    赵凛沉默得,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她的背。


    等她终于哭够了,他才道:≈ldo;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不必太担忧,春生会治好我的。?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赵宝丫哽咽,抬起红肿的眼睛瞧着他:“嗯,阿爹一定会好的。但在这之前,我要日日跟着阿爹,我要做阿爹的大脑,帮你记住所有想记住的事,这样你就不用每次都掏小本本了。”她爹记忆力下降,万一那次忘记带多麻烦。


    “你跟着我?”赵凛惊了惊,“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在朝堂上进进出出像什么话?”


    赵宝丫揉揉还有些发酸的鼻子:“我有办法的。”


    赵凛还当她是什么办法,直到次日,赵宝丫换了一身男装出现在他面前,他忍不住瞪眼。


    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赵宝丫就道:“若是阿爹不让我跟着,我就日日在家哭,把自己哭死算了。”


    赵凛:“……”哎,那自己作为威胁的他还是头一遭瞧见,可偏偏吃死了他。


    “好好好,你跟着便是。”


    赵宝丫这才破涕为笑,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去了国子监。刚到国子监的何春生瞧见她男子的打扮,也颇为惊讶,正要上前搭话,就被她一个冷眼给逼退了。


    赵凛回头瞧了面色沉郁的何春生一眼,侧头小声道:“你生他的气做什么,是阿爹下了死命令,不许他告诉你的。他也是心疼你,知道告诉你也无用,反而会让你担忧。而且他为了给爹治病日夜不停的研究药方,胃病都不知道犯了多少回了,又要接,还要忙婚事,照顾你。这孩子不容易,你气一晚上就算了。”


    “我知他不易。”赵宝丫噘嘴,还是有些恼,“阿爹你不懂,就算事出有因他也不能骗我啊。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好好晾晾他,他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这是在为今后打算,您就别管了。”


    赵凛啧啧两声:“春生这孩子也是可怜,要是他把我的病情偷偷告知你了,肯定也要被我责罚。哎,当真里外不是人!”


    赵宝丫撇嘴,余光触及身后的何春生,他整个人焉哒哒的,看上去是有些可怜……


    “阿爹你不许胳膊肘往外拐!”她说完愤愤不平的往前走。


    赵凛同春生目光对上,无奈的耸肩,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何春生苦笑:哎,夫人还没娶上就先把人惹毛了,看来任重道远。


    之后的数十日,赵宝丫日日穿着男装跟着赵凛进进出出。不管是进国子监还是宫里、内阁,她都不离左右。


    她放出了自己养的全部的鸟雀,发动附近所有的小动物,搜集京城大小官员的一切喜好、弱点、秘闻。同她爹和春生一起,整理成档案册子,放在了国子监单独辟出来的屋子里。


    然后花心思努力去记这些档案,总在她爹最需要的时候提点一二。


    但饶是如此,赵宝丫还是发现她爹


    记忆力在不断减退。


    比如进宫前想好今日要给小皇帝讲哪些课,面对小皇帝的时候就忘记了。看过的折子刚批注完又拿起来重新批,几个大人同他打招呼,他目光陌生而显得高高在上。


    此举引来了很多人的不满,觉得他如今权倾朝野,整个人都虚浮、目中无人,实在太不像话。


    尤其是当他目不斜视的路过刑部顾老尚书时,隐忍的顾老尚书爆发了。撑着老了许多的躯体在金銮殿上参了赵凛一本。


    说他权倾朝野后狼子野心,当皇宫大内是他赵家的,公然带着女儿进出内阁这等机要之处就算了,还不尊老,把他们当空气,碰见了都当不认识,简直目中无人!


    激情愤慨的骂了半天,结果一直抱胸作壁上观的赵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了一句:“你谁啊?这么老了不在家养着,在这瞎逼逼什么?”


    他那眼神不像作伪,好像压根真的就不认识顾老尚书。


    顾老尚书可不认为赵凛真不认识自己,他额头上被顾山长追打的包还在呢。


    明显就是在羞辱他!


    而赵凛很无辜,他是真记不起这个骂骂喋喋的糟老头是谁了!


    在何春生煞有介事的提醒下,他哦了一声,道:“早说嘛,下次把官帽拉高一些,本官瞧见你额头上的包就记得了,你是被顾老追打的那个多管闲事的刑部尚书嘛!”


    顾老尚书一口气没缓过来,直接厥了过去。


    赵凛丝毫不讲情面道:“都病成这样了,就在家好好修养。刑部尚书一职就由刑部赵侍郎赵春喜暂代。”


    有六部的旧人站出来强烈反对,若是从前,赵凛还会考虑这些人后面的势力,会顾忌一二。但他现在记忆力堪忧,压根不记得这些烦人的‘苍蝇’,下起手来毫无压力。


    反对的全革职查办,再瞎逼逼的就拉到昭狱打一顿再说。


    简而言之就是我有病,谁让我不好过,我就创死所有人。


    克制的权臣一旦释放天性,反而叫人心惊胆颤,从前蠢蠢欲动的六部旧势力被他一通蛮力搅得七零八落,四散而逃,再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


    所有人都觉得赵凛手段委实厉害!


    下朝后,陆坤一路跟着到了赵府。好在赵凛还是记得他的,没下逐客令。


    陆坤坐到正厅后,冷厉的眉眼里都带了爽利的笑意:“赵首辅这招实在是高,不若再帮下官一个忙,把陆家十几口全贬出京都,也省得下官碍眼。”


    赵凛瞧着他,突然来了一句:“先前你让本官拉陆老尚书下马的十万两银子给了吗?”


    陆坤莫名其妙,继而嗤笑道:“赵首辅,你够了!那十万两可是亲手交到了你的手里,怎么想装失忆不认账?”


    赵凛:“什么装,本官可不记得。你若是有银子就再付一次吧,不然本官老惦记着你没给过,忍不住把你弄出京都就不好了!”


    陆坤觉得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


    赵凛是继发疯后,开始不要脸的敲诈勒索了是吧!


    而赵凛很无辜:他是真不记得啊!


    哎,花、李两位尚书辞官前也没给银子给他吧?苏家散了后,苏家族人把家产上缴国库了没?静亲王府应该都搬空了吧?前徐首辅和前左都御史许庭深死了,家里有交赎银赎尸首吧?


    好像都不太记得,要不把这些人都重新拉来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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