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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真话(一更)


    白寄凊看不到江雪荷脸上的神情了, 因为她合上了那道门,把自己彻底隔绝在了外面-


    张呈向工作人员指了指手机,示意自己正在打电话, 她心情愉快:“寄凊,你拍完戏啦?”


    那边默了好一会儿, 她终于听见一个哽咽的声音:“我……我在家。”


    张呈一颗心登时就悬到了喉咙口:“你怎么了?”


    白寄凊也没有大哭,仿佛是在不断地哽咽, 就连说话都很艰难:“你能来陪我吗?”


    “你别急。”张呈想也不想, “我马上就过去, 你别着急。”


    她放下电话,急匆匆地在片场找到导演:“导演,实在不好意思,我家里临时有点事, 非得回去一趟不可。”


    导演闻弦歌而知雅意, 马上很和气地说:“既然家里有事, 那就……”


    他话里留了个尾巴, 张呈立刻接道:“放心,导演, 最多两天我就回来了,不会耽误拍摄的。”


    她顾不上再和导演多说什么,目光示意了一下助理, 让她拿上包直接上车。


    助理怀里抱着她的手包, 还是很茫然,张呈坐在后座上,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幸好拍的是现代剧, 要不然一身古装都不知道怎么往外走。”


    “我就拿了你的包……”助理说, “没事, ”张呈打断她,“拿上我包,有手机就够了。”


    她一颗心还是悬着,一边不停地给白寄凊发送消息,一边对司机说:“去云缦,快一点。”


    白寄凊一条她的消息也没回。张呈打开密码锁,轻手轻脚地进门,头一个先往主卧去。


    果不其然,她只将门推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就看见白寄凊怀里搂着一个什么东西,蜷成很小的一团,靠着床,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厚地毯上。


    “寄凊。”她压低音量,小小地叫了一声,走了进去,直到近前她才发现,白寄凊怀里搂着的是一个纯白色的光煞玩偶,因为搂得太紧,玩偶发出的声音都几不可闻了。


    一向很傲慢的哑巴猫白糖爽这会儿在主人身边绕来绕去,不安一样,喵喵地叫个不停,张呈安抚似地摸了摸白糖爽的脑袋,又摸了摸白寄凊的头发,想让她埋着的脸抬起来:“寄凊,怎么了?”


    隔了好一会儿,白寄凊终于把脸抬了起来,上面有被压出的红印,斑斑的泪痕,可还是异常美丽,没有人会舍得让她这样狼狈的,原本也是没有人能让她这样狼狈的,张呈心里有了隐隐的预感,可是不说,只是望着白寄凊,等着她说。


    白寄凊松开了自己的怀抱,她把可爱的光煞玩偶让张呈看:“这是在夏威夷的时候,我和雪荷做的,她的是一只无牙仔。”


    “我们给彼此录了一句话。”说到这里,白寄凊又忍不住地哽咽起来,这次她轻轻地搂住光煞,想让张呈也听个清楚。


    江雪荷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寄凊,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我当时怎么会没有想到,这句话完整的是……如果再也见不到你……”白寄凊控制不住地捂住了脸,“她、她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想和我分手了?”


    “不会的。”张呈小心翼翼地把光煞放到床上,用纸巾蘸了蘸她脸上的泪水,“你没有想到,她自然也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单纯的祝愿而已,希望你早午晚都安,她很爱你的。”


    “那她为什么会和我分开?”白寄凊问自己得不到答案,只能去问别人。


    张呈叹了口气,把她搂进了怀里:“这问题我也不知道呀……”


    白寄凊靠在她肩膀上,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从好友身上汲取到了一点能量,白糖爽也跳到了她的腿上,毛茸茸地蹭了蹭她的小腹:“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她有和你说原因吗?”张呈问道,“她说了什么?”


    白寄凊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浓厚的鼻音:“先不能告诉你。张呈,你说实话,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从朋友的角度看,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


    这话让张呈为难了:“寄凊……”


    “没有人和我说过我哪里做得不对。”白寄凊说,“从小就没有,我做了演员之后更没有了,无论我做什么事,都有人会夸做得真好,其实有时候我知道他们不是真心的。”


    “可你就是做得很好啊。”张呈说。


    白寄凊终于笑了一下:“我知道。”


    不过她没打算放弃,坚持对张呈说:“你都说实话,告诉我好不好?我在恋爱里,有哪里做得不对?”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你们的恋爱细节,”看白寄凊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她笑道:“双性恋,算不算死罪?”


    白寄凊捶了她一拳,知道张呈是不想让她哭,想让她开心一点,“你再说其他的!”


    “初恋是哄人的吧。”张呈说,“说是初恋,中间不断地换新人,你说那些都不是恋爱,在你的原则里当然不是,可是让别人怎么信呢?”


    真话果然最刺耳,白寄凊又捶了她一拳:“真的是初恋的,第一个喜欢的就是她,只是……”


    “我知道的,”张呈说,“你没必要等她,不过还把初恋这件事拿出来这样说,让她反而落了下风,她没为这件事发作过吗?”


    除了那次从她家过生日回来,江雪荷好像有些小小的情绪失控,对这件事,还真是轻轻地揭了过去。


    “她……”白寄凊说,“她说不在意我之前的经历。”


    张呈看着她,也不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白寄凊心里一阵刺痛,在最一开始,她确实耍了一些花招,也并未爱到那样的境地,甚至在确认关系的时刻,还有余裕用“初恋”这件事来拿捏江雪荷,说不公平,要和她约法三章。


    江雪荷这种恋爱新手,可爱得不得了,她一说就上钩了,认认真真地和她约定,不能轻易说分手。


    爱情的潮水或许并非在同一时刻,可实实在在地淹没住了她们两个人,可江雪荷先走了。


    文子佳涉入水中,她的江雪荷站了起来,抖落一身的水痕,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有呢?”她声音发哑,问张呈。


    张呈犹豫了一下,说道:“寄凊,咱们俩是这么好的朋友,可有些话由我来说的话,还是不太合适,就是你家里的事情。”


    “你说吧。”白寄凊急切地说,“没关系的,我想听听。”


    张呈思前想后,既然到了这一步,白寄凊又是真心地想听朋友来讲这些事情,她握紧白寄凊的手:“你大年初一那天约我去喝茶,告诉了我一些事情,你还记得吗?”


    白寄凊点点头,她当然记得,那天她心情很好,和张呈说了许多事情,例如自己生日那天,她带江雪荷回家了,她妈妈同意了她们两个人的事情,说只要江雪荷家里同意,她们家里也会同意的,还说了希望江雪荷过年的时候就和父母说这件事。


    她眨了眨眼,又沁出一串泪珠来:“是我……是我太着急了对不对,可以按她的节奏来的,是我太着急了……”


    张呈没有答话,而是说道:“寄凊,有句话我得问你,你真的觉得,你妈妈是同意了吗?”


    白寄凊愣了一下,她怔怔地睁大了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呈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江雪荷肯定没有和白寄凊谈这件事。想也是啊,在这件事上要怎么谈?有些话根本就是不能去沟通的,只要开口,一定就是伤害。更何况处在恋人的位置,她要怎么舍得去质疑白寄凊如此完美的家庭,和白寄凊依恋妈妈的一颗天然的心呢?


    “寄凊,你妈妈提出的确实是非常合理的条件,”张呈说,“可是你妈妈如果真的,哪怕是对江雪荷有一丁点的满意,她会把这样的压力全压在江雪荷一个人身上吗?”


    “明明还有很多办法的呀。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帮着江雪荷和父母说说啊,可是她什么也没做。”


    “寄凊,”张呈问她,“你妈妈做了什么?”


    白寄凊一回忆起那天的景象,喜悦消失,已经变成了无法遏制的头痛。


    她兴奋地冲到前院,连大衣都来不及穿上,小雪将下未下,江雪荷坐在摇椅上,她现在想起来,忽然想到江雪荷的脸色似乎白得发青。


    “我妈妈把这桩好消息告诉了我,我太高兴了,马上就要雪荷去和她爸妈摊牌。”


    “你有了解过江雪荷的家庭吗?”张呈又问她。


    “有的!”白寄凊急急地说,“之前,之前我和雪荷谈过这些事,我们说要彼此了解得更深一点,要磨合。她说她家住在常城望……望什么县,什么镇,是县镇……”


    白寄凊的脸唰一下变得血红,随后彻底白了:“我记得,我记得的,她家是双职工家庭,她妈妈是老师,爸爸是职员。”


    张呈没有逼她,只是很轻缓地把这几个问题给问完了:“你觉得这样一个家庭,会同意女儿是同性恋吗?”


    白寄凊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都说到了这一步,张呈也就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件事不是核心,网上那件事我也看了,别看当天闹得沸沸扬扬,热搜上都是,好像满城风雨的样子,过两天也都散了,也不是最重要的。”


    “我猜,”张呈说,“江雪荷一定是因为性格不合和你分手的。”


    “你怎么会知道的?”白寄凊压不住哽咽,小声哭了起来,“她说我们太不合适了,她要站在自己角度上思考问题,她要自私一点,所以她要和我分开,还说不要我改……她说不要我改,她彻底、彻底不想要我了。”


    “不光我知道。”张呈说,“你把之前对我说的这些只言片语,告诉童师姐,她一样会告诉你同样的答案。或者告诉江雪荷的朋友,也不用别人,向荣,够傻大个了吧,她也全明白的,可能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寄凊,你的性格这么多年我看在眼里,你不适合进入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或者说你不会。”张呈情真意切地说,“你不会为对方考虑,不会去和对方共情,这个世界在你眼里是没有残酷一面的。你活在当下,是个享乐主义者,这些年来你玩过就扔,别人再伤心你也不在乎的。”


    “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白寄凊几乎将话语连接不成完整的句子,“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你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也不想让你改。”张呈说,“我知道江雪荷也一定是同样的心情,虽然我们一个是恋人,一个是朋友。你生活得这么幸福,这么无忧无虑,为什么一定要改呢?你是个很好的人,你有爱心,每年都会给失学女童捐款,会给流浪猫做认养活动;工作认真,对待朋友也很好,每一部戏不管有无推荐,都会和别的演员公平竞争,一起试镜,这难道还不足够吗?”


    张呈说:“我想是因为我们其实都很羡慕你,所以都和你妈妈一样,有着想要呵护你的心情,活在童话世界里很好,寄凊,我们都想进去,不想让你出来。”


    第132章 何处的雨(二更)


    关烁杀青之后, 江雪荷自己的戏份除了最重头的结尾打戏之外,剩下的也没有多少了。可就是这末尾的打戏,拍得比之前的还要让人身心俱疲。


    丁信善拍武侠片, 可能除了擅长之外,最大的因素是热爱, 他兴奋地盯着监视器里演员威亚吊出来的飞檐走壁,在最后一个“卡”后, 走过去分别拍了拍她和郑华章的肩膀:“非常好, 辛苦你们二位了!”


    两人赶紧说了一些客气话, 片场其乐融融地吵闹了起来,副导演在空隙中对她们说:“杀青宴定在明天了,到时候具体的安排发在群里,你们先回家好好地休整休整。”


    实际上在他说这话的时候, 江雪荷就已经是完全强撑, 累得不行了。


    她没回酒店, 郑滢帮她收拾了行李箱, 江雪荷上了车,忍不住就靠在了后座上。她闭目养了一会儿神, 虽然发挥了老板权力,可郑滢这吉祥物助理是真叫人不安心:“桌子上的东西都扔了吧?被子没有团成一团吧?我的护肤品……”


    郑滢小小地恼羞成怒:“姐,相信我的工作能力好吧!”


    她没好意思说, 江雪荷今天走的时候自己就把被子抻好了, 而自己屋里的被子还团的像个蛋蛋呢。


    透过后视镜,她仔仔细细地观察了江雪荷的脸色,姐姐最近的言语总是会给她一种错觉, 好像姐姐已经完全从失恋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可每次她都还没来得及高兴, 江雪荷打碎了她的幻想,丝毫不饿地吃下了一小把软胶囊。


    姐姐是不是又瘦了?她总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和江雪荷朝夕相处的缘故,她越是觉得姐姐瘦了,有时候恍惚间,又会觉得没什么变化,是自己太多疑了。


    保姆车停到小区楼下,江雪荷睁开眼睛:“让司机送你回家吧,我自己上去还好。”


    郑滢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行,我还要帮你提箱子……我要帮你收拾呢!”


    江雪荷笑道:“哪有这么必须,以前不是也是经常我自己收拾。”


    郑滢睁大眼睛,刚要反驳,就听得江雪荷说:“先回去吧,我家里可能爸妈在,不太方便,等方便的时候,一定会让你履行助理责任的。”


    “啊?”郑滢呆呆地,真愣住了。


    她做江雪荷助理这几年,早发现江雪荷某些方面,确实不像个明星。不仅脸皮薄,说话也是非常含蓄。


    最开始的时候,工作室的氛围特别好,江雪荷对她也很好,这样一个温柔的大姐姐,让她情不自禁就开始窝里横了,很自然地就要做出挽胳膊之类的举动。


    后来她才知道江雪荷不喜欢身体接触,可是这样带着善意的“冒犯”,她始终忍下了,从来没有扫过自己的兴。


    江雪荷就是这样一个人,很多事情,都更喜欢憋在心里,自己消化,有朋友,可这么多年,也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过来的。


    郑滢知道她内心世界并不孤单,不过也偶尔会想象如果她恋爱会怎么样,一个爱人,说不好能让她敞开心扉。结果事实证明,不仅没有,反而让她的姐姐更加封闭了。


    可是,可是今天居然——


    “怎么了?”江雪荷还是笑,“傻啦?”


    “姐,你告诉我这么详细是干什么……”郑滢直勾勾地盯着她,害的江雪荷不得已把目光一避:“很详细吗?我就是把事情说出来让你知道啊。”


    比以前详细太多了!江雪荷以前,最多只会模棱两可,含糊其词地说不方便,其实不是什么需要特意隐瞒的事,但她仿佛是习惯性地把一切藏起来,比起重视自己的隐私,更像是不愿说太多打扰别人。


    “免得你追问。”江雪荷说,“以前你总是一脸好奇的样子。”


    郑滢的小激动戛然而止:“我好奇得很明显吗?”


    江雪荷下了车,提上行李箱,在降下的副车窗处对郑滢说:“是呀,很明显,看起来像要知道我所有的秘密和细节的样子。”


    她转身上楼,只留下郑滢在后面悲愤不已:“我不是变态啊!”


    很轻松。江雪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把事情说出来,没有那么难,是很轻松的。哪怕是从无伤大雅的小事开始,也很轻松。


    她有位一直联系的阿姨,每次她拍戏期间,都会上门给她的房子打扫卫生,这次给她发微信说:你爸爸妈妈在里面,不用我了。


    江雪荷推开门,毫不意外,父母还在家,见到她回来,兴奋中掺杂着一丝手足无措,围着她问东问西。


    她一一回答了爸爸妈妈的工作问题,说道:“你们两个人回家去吧,总在这里,也没必要。”


    爸妈两人的神情一下子就变得很纠结,很为难,像是拼命要问她点什么,可是张不开嘴。


    江雪荷和颜悦色,唇畔甚至还有一丝微笑:“我和她分手了,你们就放心地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她拎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那丝笑容凝固在了她的脸上,她一直微笑,把放在床头的,可爱的无牙仔拿了下来,跪在床边的二毛皮地毯上,将那条血橙色的丝巾,细致地系上了无牙仔的脖颈上。


    她甚至打开了手机,找了许多系丝巾的视频,因为无牙仔的脖颈相对丝巾来说太小,怎么系都有太多的空余,实在不好看。她系了又系,换了好些种方法,不厌其烦,终于还算美丽地打出了一个燕尾结。


    江雪荷小心翼翼地将无牙仔捧了起来,左右端详了一会儿,非常小心地让自己不触碰到发声机关。然后,她也不站起身来,行到衣柜处打开门,把无牙仔轻轻地放到挂衣区的很深,很黑的一个角落里,放好之后,她一拨挂着的大衣,无牙仔就被彻彻底底地遮挡住了。


    “你不怕黑吧?”江雪荷轻声问道,随即又笑,笑了一会儿,她没了表情,换上睡衣,也不管几点,就这样一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断断续续,她做了许多梦,可是梦的内容一点也不记得,明明睡了这样大的一觉,却比没睡仿佛还要更累。


    父母走之前煮了一锅很稠的南瓜粥,江雪荷盛了一个碗底吃净,又接了热水把每日的胶囊吃下去,进浴室洗漱,准备化妆。


    今晚还有电影的杀青宴,对于工作的事情,她一向记得很清楚,忘也忘不掉的。


    郑滢提前打电话问过她能不能来,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兴冲冲地带着两根开花大烤肠跑了进门。


    江雪荷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妆容完备,头发也吹了吹,穿一件深咖色的传令兵夹克,直筒廓形,大平驳领,乍一看,衬得她瘦得几乎惊心。


    郑滢一怔,马上把手里的烤肠递给她,上面撒了满满的孜然料,非让她吃了不可,一边自己咬了一大口,以证明真的很好吃。


    江雪荷就是拿她这点没辙,又耽误了一会儿时间,总算吃完了,这才擦了口红,往饭店去。


    《鸳鸯艳刀》的杀青宴规格和《自白》大致相同,不同的是主要的一个圆桌更大,力求让主演,导演和主要投资人都能坐得进去。


    关烁今天一上来就声明了,不是不给这总那总面子,是因为司机有事,她自己开车过来的,实在不能喝酒,要不就连车带人一起撂这儿了。


    旁边人纷纷笑她不厚道,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今天连助理也没带,可见铁了心的要逃酒,关烁自己也笑,说以茶代酒,先敬了大家一圈。


    江雪荷平日里是滴酒不沾的,不过杀青宴这种场合,她一般硬着头皮也会喝。只不过这场杀青宴和之前自己敬酒的那种不太一样,一圈敬下来,已经感觉脸颊发烫,不须照镜子,就知道一定起了红晕了。


    敬完酒,大家说说笑笑地吃菜,谈什么的都有,今天人实在多,她们几个女演员也没坐到一起,被男演员们穿插着分开了。


    这家店是做粤菜的,应该是广府菜系,清远鸡做得十分鲜甜。关烁是有点把这餐当作放纵餐吃的意思,吃到六分饱,她抬头,发现江雪荷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她对江雪荷的最初印象,不仅仅是初次见面时她说的《情人箭》,其实很多来自于圈内隐隐约约,她和白寄凊恋爱的传闻。


    这两人不能说是天造地设,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可能是因戏生情,总之让人很浮想联翩。


    这部戏拍下来,江雪荷态度认真,对剧本的理解也很到位,现如今,像她们这种毫无背景,毫无人脉的演员,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实属不易,更要抱团取暖。


    关烁情不自禁的,即使两人现实生活中谈不上朋友,但在片场内,也将她当作了一个值得交往的对象。


    应该是出去透透气了吧?她好像是酒量不是很好的样子。


    关烁站起身,正好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出去吹吹风。她慢慢地穿过大厅,沿着饭店的正门出去,外面临着的就是一条马路,夜有点深了,陆陆续续地有汽车驶过,两边的商店招牌射出缤纷的彩光。


    路灯下,一个人站在那里,深咖色的夹克,不算宽松的长裤,可是被穿出了略带宽松的效果,一丝不苟地掖在靴子里。


    一个很板正的侧影,只有微卷的黑色长发垂落下来,冲淡了这种严肃。


    她向前走了几步,不知为何,话语出口,声音变得轻轻地,叫了一声:“雪荷。”


    江雪荷转过脸来,路灯浅浅的黄光下,她柔美的面孔上晶莹的闪着光,关烁再一看,发现她竟然是淌了满脸的泪。


    她脸颊潮红,就这样望着她,眼神也是涣散的,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关烁不知道她是否是在为自己的失态道歉,抑或是为什么其他事情道歉,她也望着江雪荷,忽然发现她已经好瘦了,比她们第一次在酒店大堂见面的时候瘦了一圈,只有肩膀和脊背撑起这件夹克。


    今晚是个月明星稀的好夜,可是不知哪里降下一场大雨,将她面前这株荷花打得奄奄一息。


    第133章 解酒汤和角色(一更)


    笑容和她的脸才更合衬。关烁想, 如果能让她再度出现笑容,而且这个人是自己的话,那应该也挺不错的。


    她一向最是人情练达, 可是撞破了江雪荷这样的情形,一时之间, 也不知道是走上去,递给她一包纸巾好, 还是装作无事发生, 不再继续惊扰她好?


    关烁一时拿不定主意, 就静静地站在原地。


    江雪荷应该是有了几分醉意,一开始还在朦胧地望着关烁,到后来,目光已经不知道落向了哪里。


    “姐姐!”后面有人喊了一声, 郑滢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她拉了江雪荷一把, 从口袋里抽出纸巾, 江雪荷接过去,轻轻地拭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我有点醉了。”


    “没事, 没事……”郑滢想她果然做不好金牌助理,看到姐姐这样,她胸腔发酸, 鼻梁也酸, 险些自己也要跟着一起哭了,怎么去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得妥妥当当?“姐姐,咱们回家吧。”


    “稍等。”关烁把她俩叫住了, “小郑, 你稍等我一下, 我去里面替雪荷说一声。”


    郑滢这时才想到拍拍屁股就走确实不好,实在很感激:“谢谢关烁姐。”


    她挽着江雪荷的胳膊,等了一小会儿,却发现关烁出来了,还拿着自己的手包和钥匙。


    “我送你俩回去吧?”关烁说。


    郑滢忙不迭地摇头:“谢谢关烁姐,可是我也会开车的,我送姐姐回去就好。”


    “怎么感觉你是新手司机呀?”倒也不怪关烁这样说,郑滢平日里从没开过车的,郑滢说话不由自主地就没了些底气:“没关系的关烁姐,我是能开的,很小心的,而且这是我的工作呀,就别麻烦你了。”


    “我知道是你的工作,可你也是个小姑娘,知道怎么做解酒汤吗?”关烁握了握她的手腕,“刚刚我和前台说过了,雪荷的车子先放在这儿,不要紧,明天可以随时来取。大家拍了这一部戏,都是朋友,哪里谈得上麻烦呢?”


    关烁安排得妥妥当当,说到了这份上,郑滢也无法拒绝,她和江雪荷坐到了后座上,江雪荷是有些醉了,可某些地方很清醒,认真地对关烁说:“谢谢你。”


    “不客气。”关烁笑了,平稳地启动车子,把郑滢报的地址输进了导航里。


    “她身体没有不舒服吧?”关烁问郑滢,“想吐的话,或者怎么样,及时叫我一声,让我停下。”


    “没事的。”郑滢说,“姐姐一般不会吐,而且其实也没有喝多少,就是她酒量一般,平时从来都不喝酒的。”


    关烁嗯了一声,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看了一眼江雪荷,她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小区,关烁锁了车,跟在她俩后面一起上去,确实是有点意外于这小区的朴素,江雪荷按了密码锁,喃喃地说了一句:“我忘了改密码了。”


    房门打开,是个装修非常温馨的小两房,也不算现在流行的什么原木奶油风,可是无论陈设,还是灯光,都透着一股柔和。


    郑滢带着江雪荷去卧室,关烁为人很有分寸,并不跟着,只在客厅简单转转。阳台处窗帘没拉,看得出白天采光应该很好,放着一个轻便的推拉置物架,上面放了好几本书,应该是最近看的。


    关烁定睛一看,发现那些书和杂志中间,夹着一条什么,她本以为是佐餐的果酱包一类的,没想到拿起来一看,是一根猫条。


    她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很快,郑滢就从卧室出来了,很显然江雪荷没让她帮太多的忙,关烁见她出来,指了指冰箱:“我打开看看,可以吗?”


    “当然,”郑滢连忙给她打开了,“关烁姐,你看有没有现成的能做的。”


    关烁扫了一眼,拿出一包豆芽来,有意无意地问道:“雪荷养猫吗,我看客厅里有小猫的东西。”


    “啊……”郑滢一下子张口结舌,还没想好把这事怎么糊弄过去,关烁就已经转到了下一个话题:“咱们去厨房吧,煮个豆芽汤。”


    关烁心念电转,怎么还能想不到白寄凊家那只美丽的大狮子猫。


    葱蒜等东西是齐备的,她洗过手,娴熟地将菜也一并洗净,郑滢存着打下手的心思,连袖子都撸起来了,可关烁忙得有理有条,密不透风,她根本插不进去。


    关烁本意应该是也不让她沾手,轻松地和她聊着天:“最近工作辛不辛苦啊?”


    “不辛苦的。”郑滢说,“我工作一起都不辛苦的,姐姐是特别好的老板,经常看到有人在网上说助理就是什么都要做的,是保姆,可是在姐姐这儿上班,她其实很少麻烦我。明明也算是工作内容里面的,收拾行李啊之类的都是分内事,她也总会和我一起做。”


    关烁只是问了她这么一句,她就说了一堆出来,把江雪荷夸了个天花乱坠。


    “雪荷在你眼里这么好啊?”关烁微笑道,“怎么感觉一点缺点都没有了?”


    “那也不是。”郑滢很实事求是,“当然是有一点小缺点的,姐姐就是太闷了,太老好人了……”她一怔,忽然意识到好像不该在关烁面前说这些。


    关烁若无其事,将煮滚的豆芽汤盛出一碗来:“去给她吧。”


    看郑滢将热汤端了进去,她没有多做逗留,收拾好厨房台面,将剩余的豆芽汤盛在碗里冰镇起来,拿起客厅小几上的中性笔,找了张纸,留了一张便笺粘在了冰箱上:昨天送你回来,希望你别介意,好好休息。关烁-


    江雪荷起来,发现昨晚的一点酒精居然让她睡得格外的沉,几乎是一夜无梦。


    不过她也不感到惊喜,不仅酒,烟,诸多的坏东西都有这样的魔力。人伤心是很正常的,可要是借助外物,自甘堕落,那就是一种不负责任了。


    她穿上拖鞋,起身走到外面,看到冰箱上关烁的留言,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失态……待会儿要怎么好意思向人家打电话道谢?


    江雪荷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昨晚的解酒汤一定是关烁煮的,冰箱里还留着一碗,用保鲜膜封住了,江雪荷拿到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就着碗边喝了一口,赶早不赶晚,向关烁拨了电话。


    “我是江雪荷,没打扰你睡觉吧?”江雪荷说,“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你,真的抱歉了。”


    “没有,我也是刚醒。”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有些困意未消,懒洋洋的,“这有什么麻烦的,拍过一部戏,大家都是朋友了,对吧?对了,你别忘了去取车。”


    “当然是朋友。”江雪荷说,“我记得了,真的谢谢你。”


    关烁在那边笑了:“别客气啦!什么时候和小郑来我家吃顿饭吧,小郑之前还问我,很会做饭吗,我说肯定的,什么时候让你尝尝姐姐的手艺。”


    她这话提了郑滢,让江雪荷多少有点无法拒绝的意思:“我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吧,好不好?”


    关烁也不在意她这话里有多少客套的成分,轻松地说:“那我可记住了。”随后,就道了再见,把电话给挂断了。


    江雪荷慢慢地喝完一整碗清淡的豆芽汤,时刻不忘自己的补剂胶囊,想着这部戏拍完了,该再和卢想慧开个小会,一面想着时间,一面打算晚会儿先去把车给取了,正思量间,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她还以为说曹操曹操到,是卢想慧,没想到一看名字,却是童晴。


    和白寄凊有关吗?江雪荷心里存着疑虑,把电话接起来了。


    “童师姐……”


    可能是她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些犹豫,童晴那边开门见山,“雪荷,这通电话和白寄凊无关,你俩之间的事情我不掺和。”


    她连自己的感□□务还都没折腾明白呢,哪有余裕去掺和别人的。不过这件事说实话,她也有些为难,一时之间,还真的张不开嘴。


    “你杀青之后和经纪人见面了吗?”童晴说,“应该那边,最迟今天晚上,会和你说的。”


    江雪荷一听,就知道是工作上的事情:“还没呢,有什么事,童师姐你就直接说吧。”


    按理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好饼。原著是网上的小说,并没在那几个最大的网文站点上发出,所以没什么名气,可是早早地就被童晴的一位好友,当年赵霜浓同班的女导演姜婵给看中了,不仅拉来了童晴投资,还和最大的网络平台之一搭上了线,是S级项目,私下用人脉把其他演员都给拉了个七七八八,就女主怎么也找不到。


    其实也真不是符合这部小说女主的女演员真就凤毛麟角,而是这女主最重要的一个设定,就是病气缠身,极其纤瘦,要知道镜头可是拉宽人体的,要在荧幕上瘦到这种地步,比让男演员在清宫戏剃辫子头还严苛,怎么找得到气质外形都合适的女主?


    姜婵昨天晚上就给她发了消息,是平台的方总去了《鸳鸯艳刀》的杀青宴,给她发了江雪荷照片,她转发给童晴,因为知道童晴和江雪荷应该是有私交,说本子尽快会递给经纪人,希望童晴能帮忙说上两句。


    这项目无论本子,还是阵容,投资说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可是童晴心里清楚,江雪荷肯定是因为和白寄凊的事情才瘦的,她原来瘦是瘦,可怎么也不能瘦到这种地步,让她怎么开这个口?


    如果她真的吃饭变少的话,这电视剧岂不正是给了她一个合理理由?


    她在那边默了太久,江雪荷又道:“童师姐,有什么事就说吧。”


    童晴这才开口:“雪荷,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小说,叫做《舒云姐姐》,讲的是民国时期,一位叫做舒云的女人,是舒家大姐,爸爸被枪杀,让她只能独自一人支撑起家里的洋纱厂和皮货店。她有一个妹妹,骄横任性,有一个弟弟,纨绔铺张,舒云费尽心力,在男人女人中斡旋,每当夜里,总会盘算着如何和这一对拖累自己的弟妹分家,可总归是不舍得。她从小就有病,并且病得越来越重,药石罔医……”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本子。”江雪荷说。


    “对,”童晴说,“姜婵导演希望你能演舒云。”


    “病得很重……”江雪荷说,“对体型有要求吧?”


    童晴停了一停:“雪荷,保重身体,才能更好地拍戏,剧组会请专业的营养师,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的。”江雪荷声音很轻,可是很坚定,“谢谢你,童师姐,请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第134章 妈妈(二更)


    白寄凊进门的时候, 杨颖珍正在观赏后院的一株宫粉梅,见到她来,惊喜不已, 也不叫阿姨,自己就要去煮茶。


    “妈, 别忙活了。”白寄凊坐到沙发上,她没化妆, 皮肤白皙, 就显得眼下的青黑很是明显。杨颖珍坐到她身旁, 摸了摸她的脸:“最近睡得不好吗?”


    “总在想事情。”白寄凊说,“睡不着。”


    “想什么事情?”杨颖珍问她,微微地蹙起了眉头,“有什么烦恼, 和妈妈说说, 看妈妈能不能帮你解决。”


    杨颖珍很怜爱, 很坚定地望着她, 从小到大,她的妈妈就是这样的。无论她想做什么事, 妈妈都是鼓励,无论她惹出什么麻烦,妈妈都说她会解决, 她的妈妈是最爱她、最懂她的超人, 她从小都知道没有圣诞老人,是妈妈把礼物郑重其事地塞进袜子里,对她说:“圣诞老人也会来中国的呀。”


    白寄凊竭力地想忍住眼泪, 她垂下眼睛, 还是忍耐不住地搂住了杨颖珍。


    “宝贝, ”杨颖珍慢慢地拍着她的背,“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让妈妈听听。”


    妈妈从来不认为她已经三十四岁了,三十年的时光倏忽而过,一眨眼,那样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大人,杨颖珍抱着她,耐心地问她:“到底怎么了?”


    白寄凊压着声音,不想哽咽出来,她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末了只问出一句:“江雪荷家里不会同意的,你知道的,对不对?”


    杨颖珍拍着她后背的手一停,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拍了下去:“那孩子和你分手了,对吧?”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白寄凊的声音再压,也压不下哭腔,“你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你不愿意呢?为什么要给我希望?”


    “不完全是这样的。”杨颖珍说,“我没有不喜欢江雪荷,她是个很好的姑娘,我看得出来。我也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她,否则我不会愿意说我同意,因为妈妈不舍得你伤心。”


    “所以你就对江雪荷说让她家里先同意吗?”白寄凊离开她的怀抱,含着泪眼望着自己最爱的妈妈,“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我……我根本就想不到,我也不会去想,我只想着你同意了,我从来没想过江雪荷是怎么想的!把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她身上,我从来没有去考虑过,我只顾着自己高兴了!”


    杨颖珍看了她好一会,忽然道:“从幼儿园开始,就有小男生给你递情书,不过那都是小孩子之间小打小闹,我印象最深的是,你初二的时候,我在你桌上看到一封带着花朵的信,你告诉我,是一名女生给你写的情书。”


    “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可你很高兴,你说这封情书写得可好啦,字迹也好,文笔也好,而且很干净,所以你就没有像男生给你写的一样丢掉。女孩子有爱美之心很正常,可是后来,你上高中,直到念了中戏,我又问过几次这件事情,你没有笑话当时的自己傻,还说那样做不是很正常吗。”


    “我并不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杨颖珍说,“你对女孩子的爱慕没有厌恶感,那时我就在想,你是可能接受女生的求爱的。”


    白寄凊拭掉了一颗泪珠:“那证明不了什么,而且你如果做了这样多年的心理准备,为什么……”


    不等她说完,杨颖珍打断了她:“正是有这么多年的准备,我才能客客气气地对江雪荷说话,并且真心地喜欢她,认为她确实是一个好姑娘!”


    杨颖珍很少这样疾言厉色地说话,更遑论对着白寄凊了。


    她叹了口气,又重新把口气软了下来:“小凊,你这会儿爱她爱的什么都不想要,等到冷静下来之后呢?和她在一起,你有什么,你梦想中的婚礼呢?”


    “我现在就不想要了。”白寄凊说,“和她结婚,我只想在一个很私人的地方,甚至只有我们两个人都可以。”


    “你在赌气。”杨颖珍说。


    白寄凊又掉下一大颗眼泪,她控制不住地提高了声音:“赌气,赌气!不是赌气就是胡搅蛮缠,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说,我是认真的,你们没有人信!”


    “等你情绪下来了,你就知道自己是不是赌气了。”杨颖珍说,她将一杯水推了过去,可是白寄凊没有喝。


    “妈妈,就是你给我的错觉,让我把江雪荷一逼再逼。”白寄凊说,“你不同意可以直说的,你说为了不伤害我,就能这样去伤害江雪荷吗?”


    回忆里的细节一遍又一遍地刺痛她:“你告诉我事情没有定下,让我不要向大家介绍江雪荷,那天我生日,我很高兴,我这个人其实很自我对吧,从来不主动为他人考虑,于是你们顺理成章地忽略江雪荷。如果那天我向大家介绍了她,我说这是我女朋友,会不会让她心里好受一点呢?”


    杨颖珍又叹了口气:“你别这样说自己。”


    “我不仅要说自己,我还要说你!”白寄凊急促地呼吸着,“你知道我一定会很着急的,会让江雪荷在过年时候告诉父母,你很赞成,其实就是知道她父母怎么也不可能同意吧?而且还是过年,就是因为我们这些话,让江雪荷都没能过一个好年!她努力了,妈妈,她努力了!”


    杨颖珍再次顺了顺她的后背,柔声道:“孩子,你真的觉得我没有想过,如果她家里真的同意,我捏着鼻子,硬着头皮也要同意吗?”


    白寄凊愣住了。


    杨颖珍勉强笑道:“宝贝,我或许有很多办法,即使她家里同意,也能让你俩分开,因为即使不论性别,你俩也实实在在的就是不合适啊。但是我既然提出这个条件,你难道没有想过妈妈愿赌服输,是个遵守承诺的人吗?”


    “现在对于我而言是最好的结果。”杨颖珍直率地说,“没错,我之所以提出这个条件,就知道她家里一定不会同意的,我赢了,你俩既然迟早就是要分开,为什么不能及早呢?”


    “时间能抚平一切的。”杨颖珍说,“你会遇到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人,没有谁离不开谁,你现在情绪太满了,过一段时间,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杨颖珍这样直白,让白寄凊所有未出口的质问都再也说不出来了。


    “对于江雪荷,我有许多做得不对的地方。”杨颖珍承认,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道了一次歉,也愿意道第二次,第三次,能把你俩分开,我不后悔。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是女人不合适,性格也不合适,所有的一切都不合适,你恨妈妈也好,讨厌妈妈也罢,妈妈没有后悔过!”


    “妈妈,我想恨你。”半晌,白寄凊轻轻地说,“可我恨不起来你。”


    杨颖珍握着她的手,同样也是泪眼蒙眬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我是不是真的有性格缺陷啊。”白寄凊问杨颖珍,“我很自我,从来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狡猾,任性,骄横,没有责任心,妈妈,你为什么把我养成这样呢?”


    杨颖珍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你知道吗,宝贝,就是要你这样,宁愿把你养成这样一个孩子,也不愿意让你像江雪荷那样,父母也爱,可爱得还不够,资本也不足,才让她那么会察言观色,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极力忍耐。”


    “那样的好品质妈妈不需要你有,你工作认真,即使在这样的家庭也不恃强凌弱,这样就够了!别的什么也不需要,你就像以前一样,去玩,去闹,王经纪人说你手头还有一部民国电影要拍,接下了咱们就去拍完,然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好地休息一阵,好不好?”


    “我会先拍电影的。”白寄凊说,“尽快把这部电影拍完。”


    她望向后院,里面种满了精心打理的花草,一片即将迎接春天的美丽景象。


    可是她暂时不想去度假,也不想像以前一样去玩,去闹,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来慢慢地思考,她不着急,只想把一切都想明白。


    白寄凊坐上车,对着后视镜细细地将泪水擦净,她的心情竟然是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一路驶到医院,她回家之前,把白糖爽放到了这里,来做次全身检查。


    等她进了办公室,发现已经做完了全套体检,怀念在用一根逗猫棒逗白糖爽,只可惜白糖爽在医院里心如止水,视逗猫棒如无物,根本不带搭理的。


    “姐姐。”怀念见她进来,摸了摸白糖爽鲜亮蓬松的长毛,“一切都没问题,这次怎么来检查的这么早?”


    白寄凊扫了一眼检查的单子,她刚开始养白糖爽的时候,就去特地了解了不少知识,单子勉强看得懂一点:“因为有事情要来找你。”


    怀念吃了一惊,不明白白寄凊能有什么事需要自己,白寄凊也没有坐,没有和她长谈的意思,只是从手包里拿出一张东西,放在了办公桌的桌面上。


    “入一分股,你看看够吗?”


    那是一张支票。


    第135章 试探(一更)


    甫一进关烁家门, 别说江雪荷了,郑滢也跟着一起惊讶了。


    关烁家是平层,大约两百多平, 谈不上怎么奢华,却也是很有明星的样子, 不过让两人惊讶的是这装修,其余地方, 都算得上十分有生活气息, 很明显是自己在住的陈设, 只有这间客厅,极为阔大,通透的落地窗配上郁郁葱葱的绿植,简直像一间玻璃做的花房。


    小丛带着郑滢先去转转, 关烁也不急着做饭, 和江雪荷来到落地窗前看风景, 这里正对着整座小区的花园, 绿化相当好,风景还是值得入眼的。


    因为江雪荷隔了没几天, 眼看着就要无缝进组,再加上小丛在微信里对郑滢各种美食攻击,最终两人还是来赴了这个约。


    “这么快就要进新组啊?”关烁问道。


    “剧组组得本来就差不多了。”江雪荷说, 她望着外面抽绿的树木, 忽然发觉春天似乎快要来了。“差的角色不多,有了我直接就能开拍了。”


    “别太辛苦了。”关烁自然地说道,“精读剧本, 也是件很耗费心力的事情。”


    “有时候也觉得忙点好, 有工作嘛, 会安心。”江雪荷真心实意,“不过还是谢谢,尤其是那天的事情,我太失态了,真的很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你。”


    “别说这话。”关烁转过身来,笑吟吟地望着她。天气最近稍稍开始转暖,江雪荷脱了大衣,里面穿了件羊毛的褶裥裹身裙,真瘦,幸好肩膀平直,还撑得起衣服,瘦得够美丽。“大家因戏结识,也是有缘分,再说这种话,可就生分了。”


    江雪荷也是一笑,转而问道:“怎么客厅做得这么大呢,是因为很喜欢绿植吗?”


    “不完全是。”关烁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是特别喜欢宽敞的,而且一定要采光好,可能是之前在京城住地下室,住得创伤了,见不到光,就憋得慌。”


    关烁一般不会谈自己那段经历,因为不愿意看到别人或有意或无意,哪怕是因着客套才出现的同情和惊讶的目光。


    她知道江雪荷一定不会的。


    果然,江雪荷并未露出任何特别神色,而是很平静地说:“刚一出社会,才发现连租房的价格也贵得吓人。大学四年我住的宿舍,后面先是和别人合租,拍了第一部戏,才自己租了个开间,地段也不是多好,就差不多要两千了。”


    “房子透亮,心情才能好。”关烁话音刚落,就听见后面郑滢“啊”地叫了一声:“这是狼啊!”


    江雪荷还没来得及看,赶紧阻止:“怎么会有狼的?”她一转身,看到了一只很高大的……江雪荷坚信这是狗,可尾巴垂着,毛发也很丰厚,真有点电视上面狼的感觉。


    这只狼狗看到这么多人,简直比郑滢还怯呢,一声也不叫,小步跑到关烁旁边,拿大脑袋蹭了蹭她的腿。


    关烁笑道:“这是捷克狼犬,确实很像狼呢,它就叫小狼,不过很胆小的,你们可以随便和它玩,它很乖,不会咬人的。”


    一听这话,郑滢马上来了兴趣,小丛带着她,率先呼噜了呼噜小狼的毛:“它可乖了,是小狼公主!”


    俩人一会儿捏捏小狼的耳朵,一会儿摸摸小狼的脑袋,这么大只捷克狼犬,真就动也不动地任她俩逗弄。


    “我去做菜了。”关烁说,“雪荷,你看会儿电视,或者也和小狼玩一会吧。”


    “不了。”江雪荷连忙说,“我帮着你,打打下手吧。”


    “不用,”关烁说着拒绝的话,唇边却含着笑意,“我很会做饭的,平时也都是我一个人做。”


    “那也不影响我帮帮你。”江雪荷将袖子卷起来,做好了洗菜洗碗的准备,可进了厨房她就发现,这下手真不是这么好打的。


    关烁的厨房一看就是经常使用,关烁本人手上的功夫更是熟练,洗切一气呵成,完全不给她打下手的机会。


    “你喜欢做菜吗?”江雪荷问道。


    “喜欢啊。”关烁大大方方地说,“一开始也不太会做,可是早年外卖又没这么方便,况且自己买菜做饭又便宜,做了明星后还得保持身材,沙拉太难吃了,只能自己做点营养好吃的,做多了,就发现这事其实也有它自己的乐趣在。”


    “你肯定也不喜欢吃沙拉吧。”她笑着问江雪荷。


    江雪荷自然是不爱吃,也不经常吃沙拉。她认识一个几乎只吃沙拉的人,不过她控制着,一分一毫都不去想,又轻轻地说道:“有什么需要我的吗?总在这里站着看着你忙活,也挺不好意思的。”


    “那就帮我把袖子挽一下吧。”关烁从善如流,“刚刚没挽好,又掉下来了。”


    她侧头,看见江雪荷伸出手,细致地把她的袖口一卷两卷,轻柔地挽了上去。江雪荷的手很纤细,应该是最近太瘦的缘故,手也是骨骼分明的,青紫色的血管排布在手背上,她忍不住低声问道:“冷吗?”


    江雪荷心无旁骛:“不冷。”


    关烁做的都是硬菜,从梅子小排到清蒸鲈鱼,小丛和郑滢早眼巴巴地等在了餐桌上,小丛炫耀道:“早跟你说了,姐姐至少能排上演艺圈最会做菜女明星前十。”


    “对,”关烁打趣道,“将来没戏拍了还能去视频网站混个厨艺博主的低保。”


    郑滢不甘示弱:“我们姐姐其实也会做菜的。”


    江雪荷盛了碗米饭,推到郑滢面前:“你就别替我献丑了。”


    关烁那边已经帮她盛好了饭,不冒尖,可到底是结结实实的一整碗,江雪荷看了就犯怵:“我看奇遇农场了,你和何平的厨艺都挺好的。”


    “和你是没法比。”这是关烁请她到家里做客,所以她硬着头皮,即使没胃口,不饿也要吃下去,她夹了一块小排,确实是酸甜可口,可仍激不起她的食欲。


    “姐,”小丛说,“今天这顿没辣椒啊。”


    江雪荷一怔,郑滢已经喜滋滋开口了,“关烁姐肯定是知道我们姐姐不吃辣吧!”


    “你请人吃饭不了解对方喜好呀?”关烁语气一如平常,“特意做了功课的好不好。”她笑道,“雪荷,我不仅知道你不吃辣,还知道你喜欢吃鱼,喜欢吃虾,还不喝咖啡。”


    纵使关烁说得这样礼貌,江雪荷还是有些接不住这份仿佛过于用心的热情,她抿化了一口鱼肉:“让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下次一定要让我请你吃顿饭。”


    “好啊,”关烁并不推辞,欣然接受,“到时候你就别那么麻烦了,我们到外面去吃。”


    江雪荷点点头,她吃了小半碗饭,速度越来越慢,已经有些吃不下了。可在这种场合,实在是左右为难,关烁余光瞥见,当即说道:“雪荷,我给你盛的太多了,剩下这点不要吃了,放到一边去吧。”


    郑滢吃得两颊鼓鼓,想也不想:“关烁姐做的菜太好吃了,我要多吃一点。”伸手就把江雪荷的碗拿了过来,往嘴里拨了一大口。


    江雪荷坐在椅子上,一股巨大的悲伤涌进她的心房,她不是不愿意吃饭,是真的不饿,也有保重自己的身体,她想自己可能是太难受了,可其他人的担心和体贴,让她不由自主地羞愧之余,如履薄冰。


    她手里还攥着那双筷子,默不作声。关烁那边也差不多吃好了,摆弄了一会儿手机,把吃饭前拍的照片很职业本能的传上微博,她伸手,不动声色地从江雪荷手中取出筷子,支使小丛去刷碗,小丛自然拉上了郑滢,俩小姑娘嘻嘻哈哈地进了厨房。


    没给江雪荷道谢的机会,关烁说:“我经常发呆,不拍戏的时候,就坐在客厅里,拿一本书,看着养的绿植,发很久的呆,小狼来找我玩,我就摸摸它的头,它就会趴在我的脚边,和我一起发呆。”


    “我刚刚有点出神了。”江雪荷说,“也不知道自己想的什么,可能是剧本,可能是生活上的事情。”


    “我一般什么都不想的。”关烁笑道,“工作,生活通通不想,我就在这里休息。雪荷,”她欲言又止,本想让江雪荷不要太累,不过想也想得到,江雪荷大概是想用工作遏制这种黯然神伤的情绪,她客套过一次,不应该再说第二次了,于是只是微笑。


    然而江雪荷静静等着她的下文,关烁就换了个话题,像是开玩笑的语气:“介意我之后去探班你吗?”


    “当然不介意。”江雪荷靠住椅背,诚恳地说,“我朋友不多,无论是之前在杀青宴,还是这顿饭,都真的很谢谢你。”


    “不能再说谢谢了。”关烁道,“太礼貌会让人的关系没办法拉近的,雪荷,你有没有听过这个理论?”


    “不过,”关烁又道,“虽然你说朋友不多,可人本来就不需要那么多朋友的,一两个真心好友也就足够了,雪荷,你好像是那种不愿意去交往太多朋友,享受自己世界的人。”


    江雪荷望着她,缓缓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这话里的询问很有分寸,江雪荷不觉得冒犯,只有些略觉疑惑,她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呢,关烁?”


    第136章 学习坦率(二更)


    关烁不闪不避:“我是这种人, 朋友不需要多,知心就足够了。有一些人很好,我想要接触看看, 大部分最终与我并不合适,一小部分会成为我们的朋友, 极少数呢——”


    她留了个钩子,不往下说, 江雪荷心里一动, 只是她现在实在没心思去猜测别人的想法, 这顿饭的社交,她虽然很感谢关烁,可也感到身心俱疲,微笑道:“那我希望我能成为那一小部分人。”


    小丛和郑滢边笑边聊, 从厨房出来, 关烁不再往下谈, 她望着江雪荷, 认真地说:“我也希望。”随后,她转过头, 对两人说:“来吃点水果吧,辛苦了。”


    “哪有什么辛苦的。”小丛和关烁是自家人,当然不会客套, 郑滢赶紧说, “谢谢关烁姐今天做了这么好吃的菜,我吃得可太饱了。”


    她看了看江雪荷的神情,试探着说:“姐姐, 那我们走吧, 这两天还得收拾行李, 准备进组呢。”


    江雪荷没想到是郑滢主动提出,也就嗯了一声,关烁很识趣,并不多加挽留,可还是披上衣服,亲自将她们送到了停车场才罢休。


    “今天怎么主动要走?”江雪荷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郑滢抑制不住地小得意:“姐姐,我是不是很体贴!”她头头是道,“姐姐你最近心情不好,本来要和别人交际就已经很累了,而且这次吃饭实在有我推波助澜……可是从图片看就很好吃诶,小丛也一直请我……总而言之,吃完饭了,我要把姐姐带出来才行!”


    她说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提了江雪荷“心情不好”,一时之间觉得自己顾头不顾尾巴,又懊悔了起来。


    “知道啦。”江雪荷把她的话妥妥当当地总结了一遍,“知道你之所以劝我去是因为想让我多呼吸呼吸外面空气,交些朋友,主动说要回来是怕我待得无聊,这么体贴,真的要好好谢谢你。”


    “哎呀,”郑滢高高兴兴地,“谢就不用了,因为我是金牌助理嘛。”


    江雪荷忍不住笑了。她心里很平静,没起一丝波澜,可是脸上还是笑了。她知道自己该是高兴的,于是她就笑。


    只有多笑,她的生活才能回到正轨,回到原来快乐的样子。慢慢来,江雪荷想,不着急,慢慢来,时间会抚平一切的,再多的难平到最后也只剩无奈,毕竟生活不是童话啊。


    “你不用怕提我心情不好,或是怎么样。”郑滢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睛,姐姐又开始让她出乎意料的直率了,“我分手了,不开心是很正常的,你不用瞻前顾后,我们就还像以前一样就好。”


    可听了这话,郑滢不仅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很伤感地想:姐姐这样故意直率,想要刻意地脱敏,不正表明了她根本无法放下吗?


    “你喜欢我这样说话吗?”江雪荷忽然问道。郑滢吓了一大跳,有种被戳中心思的心虚,不过江雪荷问,她还是很诚实地答道:“喜欢的,这样我就知道姐姐是怎么想的了,我去猜,有时候又猜不好。”


    说完,她又赶紧找补:“不过姐,你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的,现在这样好,以前那样也好啊,温温柔柔的,又含蓄,我也很喜欢的,就是我有点笨……”


    坏了,郑滢想,又顾头不顾尾巴了,怎么说都不对!


    “果然坦率些比较好。”江雪荷若有所思,车子一路驶到工作室,卢想慧正和虞幼琳在说话,看到江雪荷进来,她叹了口气,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江雪荷一眼,就连语气都温柔了:“你现在多少斤了?八十五斤?我听导演说,也不用真那么瘦。”


    江雪荷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接话茬,问虞幼琳:“我听说你给我做了新衣服,过两天进组,我打算穿着去。做了什么呢,让我看看吧。”


    虞幼琳略低着头,竟然是有点不敢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什么,还是自己猜到了些什么,站起身来,引江雪荷进了里头的房间。


    里面算是她卢想慧给她们批出来的一个小工作间,全是衣架,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有品牌递到工作室的合作款,还有一些,是她亲手做的。


    她拣出一件锈蓝色的长大衣给江雪荷看,不对称的前襟,高领上有一枚简洁的纽扣,还有一条府绸的衬衣领斜襟连身裙。


    江雪荷吃惊不已:“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嗯。”虞幼琳轻轻地说,“做这些很耗费时间,到底也没能做几件,赶着冬天的尾巴,看能不能让你穿上。”


    江雪荷进去换上,虞幼琳在外面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江雪荷穿好出来,在她面前转了个身,随后把大衣脱掉,捏了捏连身裙的腰:“这里有些松了。”


    虞幼琳站到她身后,用手估量了一些尺寸,江雪荷原本在这种时候从来都是一言不发的,可是她在学习把话说出来的能力,藏在心里,只会内耗。


    她不希望自己内耗,也不希望别人内耗:“幼琳,今天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想对我说吗?”


    虞幼琳默了几秒,她的语气是掩饰不住的黯淡:“姐姐,你瘦了很多。”


    “要拍新戏了。”江雪荷说,她很平静,“角色要求。谢谢你,不过不用担心的。”


    坦率也是要有分寸的,对于这件事,江雪荷总觉得自己像刚刚学步的儿童,换句话说,自从分手后,她对于很多事情都有了重新学习的念头。


    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了,想要改变,又总是觉得不得其门而入,只好自己摸索,这种过程是痛苦且困扰的,她只能自己慢慢地来,活了三十五年,做什么新的事情都是伤筋动骨。


    她情不自禁起了一点逃避的心思,等进了新的剧组,用工作填满自己之后,应该会好很多吧。


    江雪荷小小地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这部电视剧拍完,差不多也就七月了,到时候自己去国外旅游,独自一人过个安静的生日,再彻彻底底地把这一切全部想清楚。接下来要如何去做,如何去改变。


    干干净净,空空白白。她的微博和短视频APP都已经卸载了,白寄凊的讯息在其中铺天盖地,她刻意地不去看,顺从记忆和时间的魔法,她总是想:我能回到过去的生活的,没有那么高兴过,可也没有这么伤心过。


    “我会把衣服再改改。”虞幼琳说,她显然有许多话想要对江雪荷说,可是一句都没能说出来。


    江雪荷把衣服换下,走之前,对她说道:“有什么话,别藏在心里,什么时候想对我说,我都听着的。”


    虞幼琳急忙摇头,望着江雪荷走远的背影,她说道:“我会把衣服改好的。”


    自从江雪荷拿金桂影后的礼服上热搜之后,她们工作室的名气水涨船高,其他的好工作也多了许多。原本和江雪荷工作室谈的就不是专属,卢想慧也不严格,让她们做好这边,随意去做其他的。


    只是她原本计划给江雪荷做许多私服的,结果做出来的,不过就这寥寥几件。


    从VC后台的一杯咖啡,到江雪荷翻红之后的第一个邀请,她们工作室已经今非昔比,可是她能给江雪荷的居然越来越少,就连尺码还不合适。


    明明进组之前,还是一样的尺码,姐姐回来,就已经完全不合适了。


    没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网上的流言她也看不太懂。她只能反复地想,今明两天就要把衣服改好,否则赶不上江雪荷进新组了。


    她漂漂亮亮地把衣服改好,在江雪荷去机场之前,把衣服送了过去。


    江雪荷温柔地望了她一会儿,看她还是一言不发,说道:“谢谢,穿上太好看了。”


    郑滢在旁边更是溢美之词不绝于耳:“真有设计感,和大牌子完全没区别啊!幼琳你也帮我做两件好不好!”


    虞幼琳终于露出了笑容:“哪有时间啊!你得给我报酬的!”


    没有郑滢这世界真是转不了了。江雪荷由衷地想。


    机场太热,她把大衣脱了下来,闪光灯闪个不停,她却意外地发现,今天的粉丝不知怎么,话好像有些变少了。拍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和她说话,问她问题。


    不外乎是什么这么快就再进组,会不会太快啊,姐姐要多注意休息。


    江雪荷笑道:“忙事业嘛,这样你们也能多看点物料。”


    粉丝又令她意外地没有接腔,而是一个劲儿地让她多休息,还问她拍完这部戏有没有出去玩的计划。听到肯定的回答,这才小小地欢呼了。


    有粉丝叫道:“姐姐别忘了给我们寄明信片!”


    “我是旅行青蛙吗?”江雪荷又笑,“不过明信片肯定会寄的,可能再拍个vlog。”


    Jason Mraz悠扬的歌声在青蓝色的大海上响起,江雪荷一怔,微微垂了垂眼睛,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只是有些变浅了。


    “你是旅行小荷。”一个粉丝甜甜地说,听到这话,周围的粉丝纷纷地跟着叫起来:“小荷姐姐,小荷。”


    江雪荷应接不暇,到了分别的时刻,她说道:“我走啦,见到你们实在太开心了。”


    闪光灯闪得更加激烈,每一个人都向她道别。


    演员是陆陆续续地进组,她算是最早的那一拨,包的酒店还是空空荡荡的。


    晚上她换上睡衣,坐到床上看剧本,卢想慧给她发来了消息,是她今天机场的返图,其中还有一些无修的生图。


    还有几个短视频网站上的视频,拍的是今天接她的机。


    “今天你的微博、短视频数据,还有微指数,”卢想慧给她发送消息,“比金石乐还要好。”


    金石乐是男子选秀出来的一级顶流,还没等她回话,卢想慧又发了一条消息:“甚至比你金桂影后那天还要好。”


    随即,是一张生图,卢想慧挑选的应该是数据最好的一组中的一张。


    江雪荷点开大图,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到自己在镜头下居然是这副样子。


    连身裙是按她的尺码定做的,显得胳膊,腰肢都是极为纤细,幸好有肩膀将裙子轮廓撑了起来,脸上倒是没有脱相的痕迹,可江雪荷看着看着,心不由自主地就是一大跳,竟不敢分辨自己的美丑了。


    今天粉丝话少的缘故,难道是因为这个?


    卢想慧发道:“热搜也上了,都在说你怎么这么漂亮,比以前更漂亮了,难道是原来太温柔,现在出了轮廓,更锋利了?”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正打算严肃地对江雪荷说,一定要再补回来,拍戏期间自己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可是会时时刻刻问营养师她的状况的!


    和白寄凊相关的事情她不想谈,她知道江雪荷心里有数。大家都是这个岁数了,听到郑滢说姐姐没食欲,可是会吃补剂胶囊她就知道,江雪荷度过这段难熬的时间,就没问题了,暂时没有食欲,没关系的,江雪荷从来不需要人担心,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可靠的、无论什么事,都坚持要靠自己度过的女人。


    她想了又想,还是打了一条消息发过去:“雪荷,你要开心。”


    江雪荷认认真真地、很坦率地回复她,没说什么别担心我,我很好的,而是说道:“我在努力。”


    第137章 你的世界


    白寄凊一大早就来了茶室赴约, 见到了这位青年影展出身,王景玉非常看好的女导演明净。


    虽然从去年就开始筹划这部电影,可拍摄时间原定的没有那么早, 毕竟白寄凊刚刚拍完一部电视剧,不过既然是白寄凊极力要求, 剧组很快就定好了酒店,陆陆续续地让工作人员和器材先进场了。


    明净和她握了握手, 这位女导演长得非常秀气, 可很显然地不善交际, 略寒暄了几句,就忍不住客客气气地问她:“寄凊姐,不知道你对人物的理解是怎么样的?”她很迫切地想要听到白寄凊的答案,想必是太担心白寄凊的想法和自己的心血南辕北辙了。


    “我觉得只有一个字就可以概括了, ”白寄凊说, “恨。”


    这部电影名为《满洲里》, 故事开始于满洲的一位女团座周慷敏去请沈阳城的大儒入仕, 大儒的幼子在花园里望见了她,对她一见钟情。


    表面上看这仿佛是一部将普通的男女视角调转的故事, 其实周慷敏对待这位年轻公子的态度,和同样身居高位的男人对待美丽小姐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周慷敏爱他,爱他年轻英俊的外表和未被世界污秽的内心, 但是更恨他, 比起恨他,或许更恨的是这个世界。


    他的人生是轻而易举的,可能自己对他的态度就是他最大的滑铁卢。可是自己呢?人生最好的青春一半花在留学和幻想报效祖国上, 一半花在回国勾心斗角和逢场作戏就为了得到父亲甚至不想给她的一口残羹剩饭上。


    她熬来熬去, 好容易把自己熬到了权力在握, 代价是把自己熬成了汉.奸,她的人生到此为止,几乎是处心积虑的风光破碎了。


    好歹还沾了风光二字,所以周慷敏继续活着,继续恨,决定为她所无能为力的一切恨到死为止。


    明净听了她这话,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她太害怕白寄凊把这部电影理解成一个爱情故事了。


    “不过我好像形象不太适合演周慷敏吧?”白寄凊问道,这个角色显而易见的不需要太美艳,明净即使为了拉到王景玉的投资,也不用非要她演女主的。


    明净摇了摇头,郑重地说:“会有特别的火花的。咱们这次在东北拍,要拍很多雪,太冷了,我本来想的就是,周慷敏往雪里一站,要是鲜红色的,因为她的情绪是鲜红的,恨也是鲜红的。”


    白寄凊若有所思,明净既有些疑惑,又有些欣喜地看着她,她知道白寄凊业务能力非常过关,不过也听说她私下是活泼直率的性子,和周慷敏是截然不同。


    结果今天一见,白寄凊话并不很多,总是略带思考的模样,美艳的脸孔多了几分神秘感,这简直太符合周慷敏了。


    “寄凊姐,这两天剧组还没齐人,你是打算先在京城待几天,还是这就去东北那边?”明净问道。


    白寄凊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想试戏,想多聊聊戏没问题的,你先去酒店吧,我明天就过去,今天还有些事情。”


    她今天确实还有些事情,是她和张呈谈完之后,突然很想做的一件事情。


    现在刚刚上午九点,时间还很充裕。她和明净道了别,开上车——她心里隐隐的有了一些猜测,特地没有开太扎眼的跑车,开的是一辆银色的帕拉梅拉,她详详细细地查过那地方,先把目的地定在了高速口。


    车子平稳地驶上高速,手机连着蓝牙,白寄凊拨通了童晴的电话。她早就看到江雪荷进组的消息,她太想看到江雪荷了,所以去找每一组照片和视频,可是每一个镜头都那么刺眼——她的江雪荷是没有那么瘦,也不该那么瘦的!


    瘦得本就清晰的轮廓更加锋利,无论是照片里,还是视频里,她都一直在笑,笑得白寄凊眼睛发湿,心脏发烫,忽然明白江雪荷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舒云的角色要求确实是这么瘦。”童晴应该在逗她家里那只萨摩耶盐盐,从电话里都听得见盐盐快乐的喘息声,还有夏随炆的笑声,“剧组里有营养师,你不用担心,况且你俩都分开了。”


    “你不加最后一句会怎样?”白寄凊的恼火一下子被童晴这个嘴上不饶人的给勾了起来,“这时候让她去演这种角色,那她不是至少要瘦三个月?”


    “这么好的角色,如果错过,江雪荷自己也不会答应的。”童晴说,“你别关心则乱,有营养师,而且江雪荷自己是个有分寸的人,她会对自己负责的,倒是你……”童晴还没说完,就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是夏随炆来了:“白阿姨!”


    白寄凊只好放软了语气:“小炆。”


    “江阿姨最近怎么样?”夏随炆兴高采烈地问,“好久没见到她了,还想和她一起玩!”


    “宝贝,阿姨给你做的玫瑰烤奶快好了,去吃点吧。”童晴随口找了件事给夏随炆做,把她给打发走了。


    电话那头默了好一会儿,白寄凊问她:“姐姐,我又没有犯你这样的弥天大错,没有背叛江雪荷,没有和别人结婚,为什么她还是要和我分开呢?”


    童晴那边“你”了一声,显然是想发怒,不过到底还是没发出来,然后她笑了:“不一定要这样别人才会和你分开啊。性格不合就是定时炸弹,平时软刀子一样凌迟,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引爆,会把这段关系炸得更加稀巴烂的。”


    “不是每段感情都要犯大错才要分开的,就这样慢慢地被打倒的是大多数,你感知不到江雪荷的痛苦,不明白为什么要分开,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你帮她卖姬,是有着想和她恋爱的私心,帮她拉资源,只是举手之劳,还没经过她的同意。”


    “不过乐观一点也很好。”童晴说,“我就是太相信现实了,才会把我和赵霜浓都逼到这样不可转圜的境地。你要乐观一点,我曾经很不看好你们两个,因为我觉得一定会伤江雪荷的心,直到现在我也觉得你们再多分开一段时间,可能会找到新人,各自结婚……”


    白寄凊强忍住哽咽,也笑了:“姐姐,女人不结婚不会死的。”


    “我会。”童晴干脆地说,“不过我很想看看你改变后的样子,江雪荷也有点不一样了,或许你们还能在一起……如果真有这样的奇迹发生,我说不定会离婚。”


    “你这是在鼓励我吗?”白寄凊问,“张呈,还有我妈妈,甚至江雪荷,她们都不希望我改变,我不明白,直到现在都搞不明白。”


    “也是在鼓励我自己。”童晴说,“我其实也不信你会改,你现在这样,常常给我一种生活在幻想世界的感觉,她们应该都很羡慕,很爱你这点吧。”


    “改变还是不改变,到底该不该改变,这是你自己应该思考的问题,大家都希望你不要改,你自己觉得呢?自己好好想想吧。”


    童晴挂断了电话,白寄凊想,不着急,她早就打算好了,要慢慢地来,慢慢地思考,这一切她都会理清楚的。


    汽车下了高速,已经快十二点钟了,白寄凊不认识路,把地图在平板上放大摊开,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好一会儿,望都镇……她想了想,江雪荷说过望都县的县城就是望都镇,她下了高速口到了县城,那这应该就是望都镇了吧。


    她索性先认着一个方向走,惊喜地发现并不算太难,有的方向再往前就不能走了,一片空空,没修好路的景象;有的方向会有路牌提示快到其他地方了,她就赶紧转头;还有的方向,她不过开了小半个小时,就看见周边都是地,应该种的有庄稼,路面也越来越窄小,竟然是进村子了。


    就这样模模糊糊地摸清了边界,她渐渐明白了主要的几条道路在哪里,将车子停到了看起来店铺最多的一条路上,她不知道具体的停车位,地上也没有画线,只好随着大流,塞进了别的车子中间。


    脚下的道路坚实平整,白寄凊刚刚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知道这算得上整个县镇最大的道路之一,可还是不及城市里的一半宽阔,甚至有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也没有的。


    她站在路上,忽然觉到了一种巨大的茫然。


    白寄凊提步向前,也不在乎方向,就向前走,走着走着,她抬起头,发现路的上方有一幅灰蒙蒙的广告,是江雪荷的家具城广告!


    应该是好些年前拍的,江雪荷脸孔青嫩,妆容艳丽,带着些土气的时代感,白寄凊不知道为什么,她呆呆地望了好一会儿这幅广告,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她漫无目的地就向前走,花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把这几条主要道路一步一步地走过,每一个商店她都记在心里。


    她发现这地方的店没有麦当劳,没有肯德基,没有耐克,也没有阿迪达斯。路过的学生大部分都骑着不算干净的老电车,嘻嘻哈哈地,穿着宽大的校服,脚下是杂牌运动鞋。


    白寄凊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竟然这样傻,居然相信在这个环境下养育江雪荷长大的家庭能够通过沟通,接受她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因为不熟悉,白寄凊虽然开着导航,可走到分岔路口,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茫然。她不确定每个导航上的标记地点都是正确的,这会儿路上人不多,她拦住一位中年女人,问道:“请问这边最大的商场在哪里啊?”


    女人愣了一下,用方言说了一句话,两人都尴尬,女人又重新,慢慢地说了一遍,用着带口音的普通话,帮她指了下路,白寄凊连忙道谢,女人摆了摆手,匆匆地走开了。


    白寄凊按着女人所指的方向走,一路上看到不少胡同,里面应该都是自建房。她情不自禁地想象江雪荷是如何在这样狭小的一个县镇中,但或许在一个还算宽敞的房子里降生长大。


    她可能上学的时候也骑很破的电车,不需要家长接送,穿没型没款的校服,背着傻气的动漫书包,可她成绩一定很好的,文化课成绩一定很好,可能是三好学生,每年拿许许多多的奖状,不过江雪荷性格内向,大约是不愿做班干部的,可这也足够了,她一定是家里的骄傲。


    江雪荷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是个土气的小姑娘吗?可能很土气,但是很干净,温柔秀气,平易近人,白寄凊相信她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江雪荷是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漂亮,聪明,人见人爱,她云缦的家里有以前的相册,还有和老师、朋友之间的一些交换来信,江雪荷有时坐在阳台上搂着白糖爽,不看书的话,就会看这些东西——经过了她的允许。


    白寄凊轻轻地擦了擦眼睛,进了商场,一楼是超市,她没进去逛,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在卖一些她根本没听说过的牌子的衣服,倒也在意料之中,她想上三楼,看看有没有什么餐厅,可在二楼转来转去转了一圈,哪里有上三楼的楼梯呢?


    她知道江雪荷喜欢吃鱼虾,可也就知道这点了。江雪荷在她的家乡有什么喜欢吃的餐厅吗,除了鱼虾之外,她还吃什么?可能是街边的牛肉汤店,也可能是米线店,白寄凊不知道,并且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无从知道了。


    在京城的时间,江雪荷特意去许听南处了解她爱吃的餐厅,她们出门,也总是去她喜欢的餐厅吃饭,她的爱好江雪荷都知晓,因为她们闲暇时间干的,全是她喜欢做的事!


    江雪荷的家乡就在这里,她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还是姗姗来迟。


    她随意进了路边的一家青花椒烤鱼店,不是连锁,没有品牌,应该是自己做的青花椒烤鱼,舍得下料,辣味蛮横。


    白寄凊是能吃辣的,可还是太辣了,辣得她嗓子剧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勉强吃完,出了门,风已经没有那么冰冷,春天快要来了。


    汽车定位在手机上,她开上车,定位了一所小学,地图上有好几所小学,第一第二第三的,白寄凊也分不清它们的区别,只是直觉江雪荷上学早,那时候已经只有这一座小学吧。


    眼下正是上课时间,白寄凊缓缓地走到电动伸缩门前,向里望去。


    在她们分开之前,她询问江雪荷剧组的情况,江雪荷说武戏很严苛,每天还要锻炼,一直在跑步。


    她就顺口问道,你好久没跑步了吧,小时候是不是也不爱跑步?江雪荷平日里是做健身房运动的,也会骑单车,椭圆机,在外面一般只散步,不跑。


    江雪荷答道:“确实没跑过,也就不喜欢跑步了。我小学的时候,直到毕业了,学校才铺上塑胶跑道呢。”


    她朝里望去,学校不大,几乎是一览无余,右侧,是一片小小的操场,橙红色的塑胶跑道早已破旧开裂了。


    第138章 近你情怯(一更)


    姜婵导演自己本身是有奖项在身的电影导演, 是一位穿衣波西米亚风格的潇洒女人,她对江雪荷卖了个关子,并不告诉她共演演员有谁, 而是向她保证,阵容一定和投资与剧本一样优质。


    江雪荷自己心里也有一些猜测, 估计是实力派和流量都有,搞不好还有其他的电影咖, 毕竟姜婵人脉在这里。其他人猜不好, 可自己的一对弟妹恐怕一定是流量无疑。


    果不其然, 这点她猜对了,可是看到男一男二,她还是实打实地吃了一惊。


    男二是何平,文质彬彬, 温和儒雅, 江雪荷没想到是自己比较熟悉的人, 两人握了握手, 何平道:“为了戏保持这种身材很辛苦吧?”


    她笑着含糊了过去,何平也笑, 又和她握了握手,去和其他人寒暄了。


    这时后面有一道声音响起来:“雪荷,好久不见。”


    江雪荷一转身, 顿时明白姜婵为什么那么信心十足了, 这哪是别人,这不是金桂影帝秦展吗?


    秦展伸出手来和她握了握:“怪不得姜婵导演那天着急忙慌地给我打电话,说找到了最好的女主角, 原来是一位影后。”


    那是一种让人深感男人愚蠢的眼神。秦展非常怜爱地看着她, 很显然并非是先入戏了, 而是心里揣着那些八卦绯闻,开始大男子主义病发怜爱受伤美丽女同了。


    江雪荷一下对接下来的拍摄很感到悲观,她客客气气地说:“哪有什么最好的,尽力而为吧。”


    “我先上去整理一下,”江雪荷礼貌地想要告辞,“过会儿就得去片场了。”


    秦展嗯了一声,低声地,很同仇敌忾地对她说:“她不值得。”


    江雪荷怔了一下,随即坚决地摇了摇头,她新近学会的坦率很快再度有了用武之地:“我不觉得。”


    秦展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想道:女人就是心软-


    一旦进入拍摄状态,骤然就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姜婵导演人虽然看着随性,但对亲手挑中的本子,亲手选的演员的剧,是寄予了很大希望,想要精益求精地拍摄出来的。


    演自己弟妹那两个小演员在片场没少挨呲。


    舒云对她而言最难的并不是在豺狼虎豹中斡旋的精明,而是病症。剧本中没详细写她到底是什么病,只说是胎里带来的,生下就不康健。不能剧烈活动,咳嗽气喘,有些哮喘症状,常年吃药,不过收效甚微,经常需得喝酒或者偶尔的吗啡才压得住。


    要让一个身体无病的人演出那样的狼狈情态,确实是对演技的一次考验。


    这部戏也不是顺序拍摄,两周的功夫,就先拍到了她和秦展饰演的男一方振庭的婚礼当晚,那是一场时髦的西式婚礼,夜幕四合,两人先是接吻,不过那是一个极为短暂的吻,因为接下来舒云就发病了。


    剧烈的咳嗽,方振庭试图抱住她,长长的拖尾婚纱扰乱了他的动作,舒云喘咳得委顿在地上。方振庭扯掉她的头纱,将她美丽而淌满泪水的面孔整个袒露了出来……


    那张面孔完完全全地袒露在监视器前,也彻彻底底地袒露在白寄凊的眼睛里。


    真瘦,真瘦啊……脸颊清减地凹陷下去了几分,可是生的美丽,反而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阴郁美——那天江雪荷进组,她只在网络上见到了照片,她有些觉得那个瘦弱的女人不是她的江雪荷。


    那么现在眼前这个呢?更瘦了,喘咳得涕泗横流,像一张雪白色的纸片被裁成的人,这是她的江雪荷吗?


    白寄凊不敢分辨,更感到害怕,因为她总会一阵一阵地意识到,无论江雪荷的身材如何,或健康或瘦弱,她都不再是自己的江雪荷了。


    即使已经算得上入春,东北仍然是异常的冷,有些偏僻的地方,甚至还积着雪。这部戏找了不少的流量小生,来做她的勤务兵班,跪着替她擦皮靴和配枪,没有正经事做,就忙着争风吃醋。换作以往,她在剧组一定觉得很新鲜,至少也得打趣两句,可现在她觉得东北太冷了,冻得她失去了所有欲望——除了想见江雪荷的心情。


    和以前不一样啊。张呈说她是享乐主义者,她的喜好也确实是快餐式的,不超过三个月,她就会感到腻烦。江雪荷更是罪大恶极,竟敢主动和她提出分开——她想要愤怒,她想要恨江雪荷,但是很不幸,她不愤怒,只想静静地思考,也不恨江雪荷,恰恰相反,她仍然爱着,爱着这个已经下定决心离开自己的女人。


    在江雪荷家乡的一天仍然是历历在目,那天晚上,她找了一间宾馆住下——只能称之为宾馆,不能称之为酒店,她甚至连一家连锁的酒店都没找到。


    房间大面上还算干净,白寄凊怔怔地望了一会儿房间里的陈设,她没带任何家居服或者睡衣,直接坐到了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索性又坐到了床上。


    她又想起和江雪荷那些事情,她问江雪荷是不是没有家居服,江雪荷立即像被火烧一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神情是掩饰不住的尴尬。


    从那以后,江雪荷哪怕是醉了,也不忘要换上家居服,才能在她家的沙发上坐下。


    她在自己面前可能是有些自卑的。白寄凊忽然想,她是有些自卑的。


    这个女人并非是自己印象中大学时期那个一尘不染的江师姐,她家境普通,性格温柔,可是相应的,也有些软弱,时运小小地眷顾过她,但终究像一阵风一样掠过了她,她在演艺圈努力了十几年,才终于借着自己的东风红了一把。


    自己所给她的帮助像是从手中漏下的猫食,因为太富有了,所以从未在意过。


    明明她可以更了解江雪荷的,为什么在恋爱的时候一无所知,直到失去了才发现她可以更了解江雪荷的呢?


    明明是那么简单,那么轻易的一件事啊,只要她分出一点心思,问问江雪荷的家庭,生活环境,学校生活,答案不是唾手可得的吗?


    江雪荷却和张呈、和自己的妈妈一样了解自己,她所有的缺陷,所有的任性,她是怎么做到的?白寄凊不得而知,只知道就连她也不希望自己改变,她们的爱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江雪荷……她心里转着这个名字,可是紧闭双唇,一声不出。


    方振庭胡乱地叫佣人打开了一瓶白兰地,贴到舒云的唇边叫她咽下去,甘洌的烈酒入喉,舒云的脸色渐渐地有了血色,咳喘渐渐停止,神情也正常了起来。


    她仍伏在地上,不过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雅观,从方振庭手里接过一块雪白柔软的手帕,轻轻地擦拭自己脸上的汗水和泪水。


    全部擦净之后,她伸出一只手,方振庭急忙站起来,半弯下腰握住她的手,拉她起身。江雪荷站起来,还未完全站直身子,她手上微动,要拍打一下昂贵婚纱上的灰尘。


    她没有紧盯着婚纱,目光代替泪水,涣散地流了满脸,这段剧本上没详细写,她就加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想要更深刻地表达舒云的心境。


    真是鬼使神差,她向前望去,眼神虽是涣散的,可看到的东西是实打实的。


    她看到了很多很多的器材,看到了各式的布景道具,看到了众多的工作人员,还看到了一个即使站在人堆中,也是那样扎眼的棒球帽女人。


    在《鸳鸯艳刀》的片场,她也见过这个女人。下戏之后,她来找自己,还威胁自己如果不带她回去,她就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棒球帽的帽檐压得很低,穿着也刻意普通,不过没用的,她一眼就认得出。


    一个无论爱恨,都生机勃勃的女人。


    江雪荷望着她,心想她这次又要做出什么事来?恍惚间,她突然想到,她们似乎很久没见了,自己隔绝了网络,更是看不到白寄凊丝毫的信息。


    不该这样一直望着她的,江雪荷又想,相逢不必曾相识,自己提出了分开,就应该好好地把她忘记,而不是这样贪婪地盯着她看。


    她想收回目光,可是仿佛被钉住了一样,秦展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脸上不由得有些茫然。


    白寄凊也望着她,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仿佛两簇火星跳到了她的脸上,烫得她直发起抖来。


    不行的,白寄凊心慌意乱,自己还没有想好,不行的,要不要改变,要改变什么,要如何改变,这一切的一切,她都还没有想好,还没有把全部的问题彻底想好,她不能这样见江雪荷!


    白寄凊后退了两步,可她的目光分毫没有移走,如饥似渴地望着江雪荷。


    “卡”声已过,江雪荷终于缓缓地直起腰来,每一个动作都让白寄凊心脏急跳,几乎浑身要不受自己操控,她又后退了两步,江雪荷的脸上很平静,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白寄凊终于承受不了,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139章 爱与合适(二更)


    关烁这天来的很巧, 江雪荷作为女主角,很少见地没什么拍摄任务,只是化好了妆容, 在休息室闭目养神,预备着随时待命。


    她正休息着, 就听着外面郑滢正在高兴地说话,也不知道和谁在说什么, 总之语气异常雀跃, 江雪荷想她要是有根尾巴, 怕早是要摇得螺旋升天了。


    休息室的门被敲了两下,得到应允后才打开,这样的礼貌分寸,肯定不是郑滢。


    果然, 关烁走了进来, 郑滢殷勤地替她提着食盒, 兴高采烈地叫道:“姐, 关烁姐来啦,还带了好多好吃的!”


    江雪荷一边笑, 一边叹气:“关烁已经彻底把你给收买啦。”


    郑滢气咻咻的,刚要提出反对意见,关烁就坐到了江雪荷旁边笑道:“嗯, 那怎么办呢, 我厨艺这么好,还特地给小郑做了她最爱吃的拔丝山药。”


    说着,她打开食盒, 这种食盒是小格子的, 容纳的种类多, 分量小,小格的糙米饭,上面撒满了白芝麻和海苔,其余的小格子里都是硬菜,从郑滢爱吃的拔丝山药,到她比较喜欢的白灼虾,糖醋鱼,还有沙姜鸡和手把排骨,当然素菜和汤也是有的。


    江雪荷吃了一惊:“这也太多了吧?而且也太麻烦你,探班哪需要做这些菜?”


    “我也没全部带过来呀。”关烁说,“我在家自己也吃过了,顺便而已。”


    关烁没说什么,郑滢就忙着给她邀功:“姐,关烁姐还给剧组大家都点了咖啡和蛋糕,周到不周到?”


    江雪荷抿了抿嘴唇,轻声说:“关烁,真是太麻烦你了,往后可千万不能这样。”


    关烁自然地说:“我对少数的珍贵朋友都是这样的,并不麻烦,你不需要客气。”她将上面那层食盒一取,这是个两层的大食盒,把下面那层递给了郑滢:“去吃中饭吧。”


    郑滢美滋滋地:“谢谢关烁姐。”打算出去向吃盒饭的朋友们狠狠炫耀一把。


    关烁问道:“你的餐具呢?”


    一片好意,江雪荷终究无法拒绝,就取出自己的一双筷子来,慢慢地吃了起来。关烁不打扰她,也不盯着她看,自己玩起手机来。


    直到她用余光瞥到江雪荷的吃饭速度实实在在地慢了下来,当即说道:“雪荷,吃好了吧?”因为格子小,江雪荷这次剩得不算多,甚至白灼虾都吃净了。


    关烁心里一定,把食盒盖子直接扣上,不给江雪荷推让的机会:“回去再刷吧,先不用管了,又不着急。”


    江雪荷又想说麻烦你了,可是今天已经说了两次,实在没办法去说第三次。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了一小会儿,江雪荷不由自主地犯起了困,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关烁并不出言提醒,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说爱,是谈不上爱的。可是江雪荷是个很好的人,她想要和她接触看看,做朋友也很好,当然,如果能够恋爱试试,那肯定是更好的。


    她的感情向来都是自己追求的,正如同在这个她没有任何根基的演艺圈,你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努力,不是吗?


    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郑滢就进门了,她看了看合着眼睛的江雪荷,把自己那层洗好的食盒递给了关烁。又在江雪荷身边绕了好一圈,这才轻轻地拍了拍姐姐的肩膀。


    江雪荷霎时惊醒,郑滢道:“姐姐,姜导让你去拍几个镜头,她说花不了多长时间,下午你就能暂时下戏了。”


    “好。”江雪荷说,她很抱歉地看了关烁一眼,先出去了。


    关烁没有要走的意思,对郑滢笑道:“谢谢你告诉我,今天雪荷戏不算很多。”


    郑滢摆了摆手,觉得关烁这声谢谢太超过,让她都不好意思了:“哪有,关烁姐你来探班,肯定得找个姐姐时间充裕的时候啊。”


    她又道:“你做的菜真的好好吃,感觉跟大厨拜师学艺过一样。”


    关烁笑着摇了摇头:“多做,自然就好吃了,毕竟一开始是做饭给自己吃,自己都吃不下去那岂不是坏了。”


    她和郑滢在休息室里待了一会儿,郑滢就跑了出去,看江雪荷有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关烁不觉得无聊,自己刷刷微博,看看递给自己的本子们,时间过的很快,两个小时左右,江雪荷和郑滢就回来了。


    等江雪荷坐了一会儿后,关烁道:“雪荷,你下午没戏了的话,咱们去外面坐坐吧?”


    江雪荷一怔,她不太想出去,可是关烁既然这样邀请,她心里想着关烁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聊,就一点头,略一犹豫,伸手把自己的盘发散了下来:“那等我换件衣服?”


    关烁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晚上说不定还有夜戏要拍,现在把妆造衣服全部弄乱实在不好,说道:“既然头发散下来了,就别换衣服了吧?我去问问姜婵导演,能不能穿出门。”


    郑滢腿快,听到她说,马上出去问了一句,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跑了个来回:“姜导说没关系的,可以穿出门,不要紧。”


    这话实际上在她俩意料之中。这种电视剧又不是多么保密,拍摄期间适当的曝光,是有流量好处的。


    况且江雪荷的妆容并不过分,纵使镜头吃妆,她化的也尚算清淡,穿一身雪白掐金花的缎面旗袍,为了保暖,里面是特地加了绒的。


    江雪荷还是从衣架上拿了一件大衣搭在胳膊上,及至上了车,关烁问她想去哪里坐坐,江雪荷没什么想法,她和人出去谈天,向来是去茶室,可是去关烁家那一次,让她觉得关烁并不是爱喝茶的人:“你开车,你决定吧。”


    关烁点头一笑:“好呀,那我带你去个你肯定没去过的地方。”


    她真带江雪荷去了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一个会员制的清吧。门口的工作人员显然认识她,看到她的时候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关姐,等看到江雪荷,她一愣,江雪荷问道:“是需要办会员吗?”


    工作人员忙道:“不用的,有一位有会员就可以。”说着,将门打开了。


    “我知道你平时不喝酒的。”关烁说,她挑了一张位置安静的小桌,和江雪荷相对而坐。


    江雪荷望了一眼清吧的布置陈设,又想到当初和白寄凊去的那间夜店,虽然仿佛是一类场所,但是那里热闹的无与伦比,菜单价格也透着一股纸醉金迷的气息,这里更文雅一点,不吵不闹,只有音量不高的音乐声。


    她要了一杯苹果汁,关烁喝一杯酒。之前她和白寄凊也常常这样,她喝苏打水或者果汁,白寄凊喝一杯酒,喝到末尾,其实不醉,可眼尾微微发起红来,总是笑盈盈地望着她,仿佛在随时预备着吻她一下。


    一只热情,美丽的小猫。


    她以为关烁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她谈,事实上好像是没有,她和关烁在音乐声中漫无目的地谈天说地,在这种灯光微暗的氛围中,她们从认识四个多月的同事变成了志同道合的珍贵朋友一样,什么都聊。


    从成长环境谈到家庭父母,从学校谈到进入社会,关烁也是小城生人,她甚至学习不好,别说中戏,就连普通一本也没考上。


    “我很佩服你,”江雪荷说,“你比我起点还要低,可是你全凭自己努力,取得的成绩比我更高许多。”


    “当时我上大二,其实我知道自己的人生大概率就那样了。”关烁抿了一口酒,“如果你家庭条件很一般的话,长得漂亮实在算一种原罪。大二那年我去京城穷游,想出去看看,柳贵导演在王府井发现了我,让我去拍《红河岸》。”


    关烁道:“当时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留在娱乐圈,因为这世上每一个圈子都是一样的脏,我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直到现在我回家,”关烁笑道,“还有人偷偷摸摸地想知道我是不是被潜规则过呢。不过我不在乎,我在京城有两百平的房子,有朋友,有人爱我,我也愿意去爱别人,我已经活出我新的人生了。”


    江雪荷轻轻地嗯了一声:“痛痛快快地活着……多好呀,我也想痛痛快快地活着。”


    “你当然可以。”关烁道,“你很成功,你很好,有很多人想要爱你,你不应该给自己设下任何的限制,给自己任何的压力。”


    “谢谢,”江雪荷说,“有你这句话……我很受鼓励。”关烁是个珍贵的朋友,她确认。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关烁忽然问道。


    江雪荷说实话,毫不意外于这个问题,她笑道,坦率地说:“你不是知道吗?”


    关烁也笑了:“是我明知故问了,我只是很惊讶,我以为你,会喜欢一个合适自己的人。”她将酒杯向桌子上小小地碰了一下,“比如我呢?”


    “所以说人很奇怪啊。”江雪荷已经完全明白,她轻轻揭过,说道,“我是个比较现实主义的人,也挺悲观的,我也以为我如果喜欢别人,一定会喜欢一个和我很契合的人。”


    “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喜欢的是和我截然不同的人,即使没什么好结局,把彼此弄得遍体鳞伤——”


    “我没有收集癖,不过我曾经很喜欢藏刀。”江雪荷没头没脑地说,“有一天突然在网上看到了,非常精美,一下子就迷上了,后来买了一柄,这种刀都是开刃的,再小心,也很容易被划伤。”


    “被划伤之后,我一点也没有生气,因为这种刀就是要锋利才好的。我也不会为了不伤到自己,而故意地去把它弄钝,我只是把它珍惜地收藏了起来。”


    她望着关烁:“你人真的很好,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吗?”


    “当然,”一切尽在不言中,关烁很开心,很洒脱地笑了起来,“雪荷,我们会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的。”


    第140章 祝你快乐


    白寄凊珍惜地望着手机上的照片, 用指腹轻轻地碰了一碰。


    这还是好些天前狗仔拍的江雪荷和关烁出去的照片。江雪荷应该还穿的是戏里的旗袍,一身雪白,背影纤细, 瘦得叫人惊心,漂亮得也惊心, 随随便便就上了热搜。


    其实关于她们两人,白寄凊知道的远比这一张照片更多。


    早在关烁三个月前那条微博白寄凊就发现了, 镜头聚集在满桌的好菜上, 可是桌边拍出半条纤细的胳膊, 手上无名指下,有一枚很浅的小痣,当初自己粉丝就靠这颗小痣认出她把白糖爽寄养在了江雪荷家,在江雪荷广场上杀了个七进七出。


    当时白寄凊一颗心怦怦乱跳, 她知道关烁既交过男友, 也交过女友的, 而且关烁明明可以直接在微博上艾特江雪荷, 为什么没那样做呢?


    她现在比江雪荷本人更知道江雪荷的魅力所在,梁裕丰事件那天晚上, 她居然还在自视甚高地想难道不是只有自己看到了江雪荷金子一样的内里和真心吗,现在她知道了,肯定不止自己, 关烁和江雪荷拍戏期间朝夕相处, 她又怎么能保证关烁没发现这点呢?


    白寄凊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甚至于拿起手机, 在茫茫的通讯录里翻到了关烁的名字。


    她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 终究是没有按下去。这是在干什么啊?像那件事发生那天早上一样不知分寸的发疯吗?


    比起三十四岁的大人, 更像一个幼稚的中学女生,打电话过去又能怎么样,询问关烁和江雪荷的关系吗?更何况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和身份去过问了。


    白寄凊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慌,她痛苦难当,不敢相信这个毫不潇洒的女人竟然是自己。


    她每天拍戏,晚上睡前,就默默地想一会儿和江雪荷的事。


    天气越来越热,已经是进入了夏天,可是她依然在想念江雪荷的怀抱。空调开得凉凉的,江雪荷搂着她,不厌其烦地梳理她的头发,温柔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落在她的脸上。


    雪荷……她静静地想,进入了梦乡。还是会经常做那个梦,江雪荷跳进海里,她想追赶,却发现海水干涸,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坑,于是她坐在坑边,等啊等啊,等着江雪荷钻出来,吓她一跳。


    这部电影也拍到了尾声,杀青的人越来越多,片场的演员越来越少,正如电影里的情节一样,人一茬接一茬地死去,局势风云变幻,周慷敏也到了强弩之末了。


    周慷敏用恨燃烧在这世界上,她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可为了持久地恨下去,她早已掌握了身为女人在乱世中生存的第一法门,那就是活下去的决心。周慷敏坚信自己比同等地位的男人坚韧一万倍,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毫不留情地利用的大儒的幼子,顺带把他的爸爸给害了,这战已经抗不下去,她手底下没钱,没枪,就连人马也折损大半,就剩了塞牙缝都不够的小几百人。


    落在满洲里这个偏僻的地方,南方是万万跑不过去,外面又挨着沙俄,只能想方设法地跑到大连出海,她提前和底下人说了个清楚,愿意跟她走的,大家一起出国去挣新的事业,不愿意的,趁着最后的时间,回家去见家人吧。


    她将火车,船票安排得妥妥当当,带着身边一个卫兵班准备一走了之,这时,那位深爱她的年轻公子冲了过来,手里挥舞着一只□□,满脸是泪,想要杀了她。


    周慷敏始终背对着他,专心等待着火车的到来,一名高大的卫兵钳住了他的手,用他的□□,毫无顾忌地开了一枪,将他清秀的脸孔开出了一个血淋淋的黑洞。


    鸣笛声响,周慷敏踏上火车,她的爱,她的青春年华和幻想,她的事业,她的兵,全留在了这满目疮痍的北中国,她带走的只有自己的一副身躯,和永远不会停止恨的心。


    最后一幕拍完,片场响起掌声,明净问她:“你觉得这个结局如何?”


    白寄凊道:“我觉得很好,周慷敏坏得彻底,残忍的坦荡,坏人往往是没有报应的,她花不少时间自怨自艾,但其实心里也清楚,上天对她,还是不薄。”


    “这是个幸运的角色。”白寄凊笑了,“我很喜欢。”


    幸运,白寄凊咀嚼着这个词语,想到明净对她说的,她希望大荧幕上能有这样一个狡猾、残忍的女人出现,像诸多影视作品里男人操弄女人的爱情和心一样,最后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下场,正如她为周慷敏预设的结局一样,到国外继续她的恨和幸福人生。


    白寄凊怅然若失,却又轻轻地微笑起来,她送走了周慷敏,接下来的时间,她要一心一意地想自己的事情了。


    先乘飞机回京城,在机场,她继时装周后久违地见到了自己的粉丝,因为几乎是无缝进组,去东北的时候走的也是VIP通道,粉丝简直在望眼欲穿地期盼她到来。


    这次她到,几个大站姐也再不胡乱说话了,单是对她嘘寒问暖,问她这样连续拍戏辛不辛苦,姐姐也可以休息休息的。


    白寄凊点了点头:“拍完这部,暂时不打算拍新的了。”


    临到分开,薄荷站姐碰了碰她,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仿佛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其实比起世界上的许多关系,白寄凊有时候觉得明星和粉丝之间的关系才是最复杂,最无解的。


    他们一方面算得上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就连你无聊的采访也会一字一句地去听,竭尽全力地支持你,一方面却会因着对你的爱,不断做出伤害你的事,在社交媒体上辱骂你喜欢但是他们不喜欢的人,有时候甚至还想参与你的私生活……


    当然,绝大部分粉丝是有分寸的。


    如果是江雪荷,她一定不会生气。


    白寄凊忽然想,江雪荷时装周的送机视频里,不也正是这样吗?有人录了全程视频,江雪荷很柔和地说:“为什么要销号呢,里面都是美好的回忆。”


    享用了粉丝们如此庞大的爱意,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负面影响啊。


    白寄凊向她笑了一下,微微地摇了摇头,她知道粉丝明白她的意思:不要再这样做了。


    下了飞机回云缦已经是深夜,张呈在主卧开了一盏小灯,还没睡觉,正在孜孜不倦地玩手机。


    杀青之前白寄凊就给张呈打了电话,希望她到云缦陪自己住几天,张呈欣然同意,反正拍完了戏在哪住不是住,云缦还有全世界最可爱的小猫白糖爽。更何况,她也确实有一点小小的担心白寄凊,之前白寄凊哭的那次,真的把她吓到了,她和白寄凊做朋友十年,还没见她如此过。


    白寄凊从浴室出来,她借着光端详了白寄凊一下,心里稍稍安定,起码没瘦到江雪荷那种地步。白寄凊这种体型,本来就不是薄薄的清瘦型,要是真瘦到……白寄凊打断了她的思绪:“想什么呢?”


    “在想你怎么样了。”张呈说,她放下手机,也躺了下来,“戏拍得怎么样?”


    “挺好的,和以前一样。”张呈伸手把小灯关了,白寄凊望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低声说:“还记得那个贺岁片吗?我杀青比江雪荷晚,凌晨三点到了机场,我就打电话让她来接我。”


    “后面我看到那个微博,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其实我是知道她睡眠不算很好的啊,她睡觉时间很规律,可是经常我睡着了她还没睡,我还没醒她却醒了。可当时我就想着,我要第一时间见到她,所以理所当然地给她打电话,要她过来接我。”


    张呈叹了口气:“你确实是这样的。”


    “这样好吗?”白寄凊说,“这样不会考虑别人真的好吗?结果你们都不让我改变,我真的有点搞不明白了。”


    “因为想让你一直当公主吧。”张呈说,“江雪荷说不定就是连你这点都爱,才不愿意让你改变的,可你如果不改的话,恋爱起来又很痛苦,所以她选择离开了。”


    白寄凊听到这话,痛苦地摆了摆头,喃喃地说:“我不想要这样。”


    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辗转了一会儿,问张呈:“今年生日,你说我送江雪荷什么礼物好?”


    张呈也没睡,好不容易拍完戏休息一阵,她尽情享受夜生活。虽然心里头觉得白寄凊这问题没什么必要,即使买了礼物,恐怕江雪荷也不要。不过她还是不扫白寄凊的兴致:“你去年买的什么呢?”


    “我去年买了一块鹦鹉螺。”这个幻想中的难题使白寄凊兴致勃勃了,“今年是不是就不买手表了?其他的送什么好呢,我想送些特别的,用心的,雪荷去年送了我亲手制作的陶盘和陶杯。”


    要不是现在俩人都躺在床上,白寄凊能当场冲到餐边柜旁,强逼张呈再观看一次江雪荷的手工艺品。


    “那你也做手工吧。”张呈说,“手工制品最用心了,既然她做了陶艺,你用毛线做点东西?”


    “围巾?袜子?”白寄凊的语气雀跃起来,旋即又黯淡了下去,“离她生日也没几天了,我还要现学现做,根本来不及,又是夏天,哪里用得上呢?”


    张呈在一旁默默地没说,即使是来得及的礼物,怕也是送不出去。


    白寄凊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安静地想了一会儿:“我还是学着织一条围巾吧,红色的,不过不是那种大红色。”


    是《自白》杀青宴上江雪荷穿的毛衣的颜色,酒红色,时髦,低调,又衬她。


    两人一周的时间都没出云缦,到了饭点,有阿姨做饭。白寄凊有时候看书,有时候被张呈拉着玩双人游戏,一开始玩《胡闹厨房》,给白寄凊气晕了,张呈让她消消气,找出了《茶杯头》,效果斐然,给张呈自己也气晕了。


    终于,张呈找出了一个最好的游戏《双人成行》,两人花了三天的时间全部通关,白寄凊在手机便签上敲敲打打,张呈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写感想。


    她便签里面已经写了关于许多事情的感想。


    关于江雪荷要和她分开的事实,关于和别人的谈话,关于自己到底要如何做的思辨。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生活小事,自己拍完一幕戏,可能有什么感慨,看完一部书,可能有什么想法,或者比如现在,她玩完这部游戏,突如其来地,有许多话想说,想对自己说,更想对江雪荷说。


    她怀着希望,有一天想把这些都给江雪荷看,正如把自己的一颗心剖给江雪荷。


    “那加上我的一句,”张呈说,“我好讨厌那本魔法书,他俩其实真的该离婚。”


    白寄凊点了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不过……


    “要真有这本魔法书就好了,”她自己这话说出来都觉得傻气,可面前是她最好的朋友,傻一点也无妨,“你说我和江雪荷要是一起冒险,会不会也能修复关系?”


    张呈笑道:“你们可以一起玩一次这个游戏。”


    白寄凊给这篇游戏感想打上了一个结尾:有了一个心愿,想和你一起玩一次。


    张呈实际上知道白寄凊在等着什么,这些天她拉着白寄凊打游戏,做点开心的事情,就是为了让等待的时间不那么难熬一些。


    晚上十一点,两人窝在沙发上,白寄凊果然憋不住了,她在微博上已经刷了好一会儿江雪荷前些天杀青回京城的照片和视频,仍是止不住地心烦意乱,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张呈……”白寄凊小声说。


    “我知道你有什么事。”张呈微笑着说,“想用我的电话,祝江雪荷生日快乐,是不是?”


    白寄凊嗯了一声,又有些踌躇,白糖爽趴在她俩中间,无忧无虑地伸了个懒腰。


    “我怕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挂了。”白寄凊慢慢地说,“她是下定决心,要和我分手的,茂宜岛看云海落日那天,她就对我说,生活不是童话。在她眼里,性格不合走不到最后,她给我们的关系判了死刑。”


    “也没错。”张呈说,“性格不合是最小的问题,也是最大的问题,尤其在只是一方忍耐的情况下,没有任何的破局方法,除非改变。”


    “她在适应我,”白寄凊说,“却不想我去适应她……”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渐渐地觉得自己前后左右仿佛都是死路,一定有方法的,就像一团再凌乱的毛线也能找到线头,她只是还没想透。


    十二点一到,她急切地拿住张呈的电话,颤巍巍地点了江雪荷的名字,短暂的铃声过后,那边接起了电话:“张呈吗?”


    是江雪荷的声音,微低,语气柔和,略带一丝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骤热,上火了。


    白寄凊不敢说话,心脏怦怦大跳,她用力地咽下口水,可是挡不住急促的呼吸声。她很怕江雪荷察觉了是她,随后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不过没有。


    江雪荷面对着这样异样的沉默,一言不发,并没有挂断电话,只是默默地等候着,仿佛真等着那一个生日祝福。


    对面很安静,白寄凊知道江雪荷是不办什么生日聚会的,现在她应该一个人在家,已经坐在了床上,可能在一边喝热水一边看书——她一年四季都是喝热水的,也可能已经躺下准备入睡,却被自己一通电话叫了起来。


    她知道是我。白寄凊心里没来由地冲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她知道是我。


    电话那头的呼吸已经微不可闻,一定是她知道了是我,情绪激动,才离电话远远的,不叫我发现!


    白寄凊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她一面害怕江雪荷挂断电话,一面却更害怕自己说不出这声祝福,江雪荷知情的想法让她登时凝聚出一股勇气,一开口,却发现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雪荷……生日快乐。”


    那边依然是长长的沉默,电话没有挂断,可呼吸声近了。


    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她和江雪荷谁也没动,不知道都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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