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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与君同


    第二日正逢十一月初一, 朔日要举办大朝会,文武百官都顶着十一月隆冬的风雪前往大朝会的举办之所洛阳殿。


    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早上,消失许久称病不上朝的陛下刚一露面, 就给所有人宣布了一道堪称炸弹的圣旨——


    【门下:】


    【自先朝起, 中枢内设三省统领全国, 实为帝王臂膀,沿用至今。然今尚书左仆射空缺,全国政务系于尚书右仆射一身,其责之重, 其担之沉, 右仆射屡屡上书言无力承担。故朕决心秉承祖制, 重启左仆射一职。】


    尚书右仆射:“……”


    我啥时候上书了?


    然而无论如何, 圣旨已下便再无反悔的余地,众人也只能低眉顺眼地听着王福全的播报,心里盘算着尚书左仆射一职, 萧楫舟究竟会给谁。


    【今有河南郡守穆怀安,恪尽职守, 知人善任,早朝晏罢, 却金暮夜,劝课农桑,廉洁奉公, 台阁生风,水米无交,询于刍荛, 敬贤下士, 夙兴夜寐, 宵衣旰食,以解倒悬,安民济物,实乃百官之典。】


    被莫名其妙夸了一顿的穆怀安:“……”


    谢邀,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故朕之决议,拔河南郡守穆怀安为尚书左仆射,望承蒙祖制不忘初心,以做百姓之父母,朝廷之肱骨。】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穆怀安的身上。感受到无数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穆怀安在心里骂了八百遍“这小兔崽子”,脸上却只能微笑:“臣谢主隆恩。”


    下朝之后,穆怀安没有理会身边凑过来的人,他转身便冲着宫内的勤政殿走去。似乎是早知道他会来,王福全甚至没有通报,便直接将穆怀安放了进去。


    感受到了异常的穆怀安:“……”


    很好,这要是没有阴谋,他把脑袋拧下来送给萧楫舟当球踢。


    穆怀安心里憋着气,匆匆行礼之后,他甚至都没有等萧楫舟的回话,便直接起身坐到了案几之后,毫不客气地询问道:“陛下要臣做什么?这个尚书左仆射,当真是让臣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萧楫舟施施然地放下手中刚刚正在查阅的奏折,满脸笑意:“都公说笑了,圣旨下发一个时辰都不到吧,你哪来的就食安寝。”


    穆怀安的眉头都忍不住跳了起来,一时之间他甚至不知道是萧楫舟的话更让他吐血,还是那句“都公”更让他难受。


    穆怀安直接冷了脸色,说:“陛下有话就直说,今日不说,改明儿臣就要称病不朝了。”


    萧楫舟将手边的奏折递给王福全,王福全又将这封奏折交到穆怀安的手中。穆怀安一脸怀疑地看着这封奏折,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的奏折像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他忍不住退避三舍。


    萧楫舟:“都公看看吧。”


    沉默许久,穆怀安还是拿起那封奏折看了起来。只是没看几个字,他的眼皮就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等他看完整封奏折,只觉得自己的手都是颤抖的。


    良久,穆怀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要裁撤世家的土地?”


    封/建/王朝本质上就是地/主/阶/级的统治,皇帝是最大的地/主,世家是次一级别的地主。裁撤世家的土地,无异于撼动世家最基本的根基。


    穆怀安看了这封奏折上的内容,只觉得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年帝王在玩什么很容易引火自焚的东西。


    然而面对穆怀安的质询,萧楫舟却轻飘飘地说:“如何叫裁撤世家的土地?朕只是按照祖制重新丈量土地罢了。世家各有允许的土地数量,朕甚至还在父皇旧法的数额上加了一成,这对世家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话你自己信吗?


    穆怀安恨不得将这封奏折扔到萧楫舟的脸上。


    这些年世家兼并了多少土地穆怀安不信萧楫舟不知道。


    南北二十七朝时,刚刚统一北方的北郑实行了均田制,有效地抑制了世家贵族的土地兼并。北郑实行的土地国有制,在对世家大族有限的土地兼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前提下,保证了普通百姓的耕田。


    这样富有活力的土地所有制使得鲜卑少民出身的北郑统治阶级迅速地在华夏的土地上建立了统一的王朝。强盛时期的北郑北御突勒南抑南楚,是东亚最强盛的王朝。


    只是盛极必衰,北郑的迁都洛阳使得六镇贵族集体反抗,再加上王朝后期普遍存在的腐/败等问题,使得不过在顷刻之间,强大的北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分裂成了东燕和西齐。


    分裂后的东燕和西齐自顾不暇,为了维持岌岌可危的统治,他们需要世家大族的支持。因此,均田制名存实亡。世家大量兼并土地,百姓无田可耕,不得不卖身为奴。


    在大梁建立之后,萧百川的统治亦需要贵族间的平衡来维持,因此在世家大族妥协般吐出了少量土地之后,萧百川收起了挥向贵族的屠刀。


    只是时过境迁,垂垂老矣的萧百川早已无力控制三大贵族集团,新登基的萧楫舟更是成为世家贵族眼中的无能帝王。他们明面上叫着吾皇万岁,背地里却大肆兼并土地,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在江南时,萧楫舟亲自查阅官府的备案,条条数据让他触目惊心。什么修习孔孟的江南士族,在吸着百姓的血的方面,可从来都不曾手软。


    那一刻,萧楫舟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在南下江南之前,齐滺会和他提起抑制土地兼并的事。七成百姓归于世家,仅有可怜兮兮的三成归于百姓,而土地兼并的事还在继续,总有一天,百姓会连这三成土地都保不住。


    当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就是这个看似风光的王朝轰然崩塌的时候。


    只是抑制土地兼并是一项大工程,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至少要让世家吐出一半的土地,才能勉强达到齐滺心中的及格线。


    让世家吐出自己占有的一半土地,萧楫舟不用想都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不说推行中会遇到多少的苦难,仅那些世家会不会狗急跳墙暗行刺杀这一条,就足够萧楫舟睡不着觉了。


    萧楫舟舍不得齐滺去做这样危险的事。可抑制土地兼并又势在必行,因此,萧楫舟想到了穆怀安。


    萧楫舟垂下眼,轻笑一声,说道:“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朕以为都公必然是会完成的,对吗?”


    对你xxx。


    穆怀安微笑。


    看着萧楫舟这没脸没皮的样子,穆怀安都要被气笑了,他忍不住说道:“这又是我们的院使大人提出来的吧?”


    说到这里,穆怀安甚至不需要萧楫舟的肯否回答,便已经心里有数。他忍不住说道:“先进行小改革,兴办科举断世家仕途,兴办书院打破世家的知识垄断,兴办国企从世家手中聚财,裁撤部曲拔去世家最尖利的牙齿。”


    “如今的世家已经成了拔了牙的老虎,自然是任由中枢搓圆捏扁,再也没有了反抗的能力。我们这位院使大人,当真不得了。”


    穆怀安恢复了懒洋洋的姿势,他懒散地靠在案几上,一点都没有面对一国之君应有的尊重。他甚至毫不客气地问:“这种名传千古的事,陛下怎么不让院使大人去做?”


    萧楫舟回答得真诚:“舍不得。”


    真诚当真是永远的必杀技,比如现在的穆怀安,他真心觉得自己被萧楫舟的真诚捅了一刀。


    舍不得齐滺去死,就把他立成靶子是吧?


    穆怀安当真是要被萧楫舟给气笑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将手中的奏折扔回到萧楫舟的脸上,然后再霸气地回上一句“老子不伺候了”。


    但是当他看到萧楫舟那张和元沚有三分像的脸的时候,瞬间又什么脾气都没了。


    算了,是他欠了这个小王八羔子的。


    穆怀安憋着气,说了一句:“行,我干。”


    听到穆怀安如此利落的语气,萧楫舟一时之间都愣住了。他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口舌、吐出些利益,才能让穆怀安动心,却没想到穆怀安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一时间,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烂在了肚子里,萧楫舟愣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朕许你调动各州县的府兵,再赐你王命旗牌,如遇阻碍可先斩后奏。”


    这还像句人话,穆怀安稍稍收敛了怒气,觉得这个小王八羔子也没有那么王八蛋。


    随后,萧楫舟又补充一句:“朕再赐你一个副手。”


    穆怀安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是院使大人吗?”


    “……”萧楫舟一时语塞,“当然不是。”


    我就知道。


    穆怀安丝毫不感兴趣地敷衍了一句:“那是谁啊?”


    萧楫舟:“崔泽。”


    穆怀安瞬间亮起了双眼。


    ******


    萧楫舟在勤政殿忽悠穆怀安,齐滺则在御花园哄孩子。


    这个孩子自然是八岁的罗靖儿,起因则是今日一早豫章送来了极递,豫章郡守罗文礼继妻难产而亡,母子都没能活下来。罗文礼自认是此生造孽过多,因此选择剃度出家,让朝廷重选豫章郡守。


    这件事还没来得及报给吏部,就先让去勤政殿找萧楫舟的罗靖儿看到了。彼时萧楫舟正忙着早朝,齐滺便干脆告了假,躲在御花园哄孩子。


    罗靖儿在御花园哭着闹着不肯走,齐滺也只能由着她。好在今日无雪,齐滺不必担心罗靖儿着凉。


    此刻的湖心亭里,齐滺一边给罗靖儿讲故事,一边还要手忙脚乱地给罗靖儿喂果汁喂糕点,恨不得自己再长八只手。


    罗靖儿问:“小齐哥哥,为什么小美人鱼要跳回海里?和父亲出家一样吗?”


    齐滺:“……”


    你到底是怎么把回家和出家联系到一起的啊!


    齐滺恨不得抓狂,但脸上还是要保持微笑,说:“当然不是了,小美人鱼跳海是因为……”


    “小齐哥哥,我要吃茯苓桂花糕。”


    “哦,好。”齐滺艰难地分辨这一堆点心中到底哪个才是茯苓桂花糕,一边还要继续努力编故事,“小美人鱼跳海是因为想回家,你父亲是……”


    “小齐哥哥,我要喝葡萄汁。”


    “好好好,你慢点喝。”


    “小齐哥哥,我父亲是因为什么才要出家?”


    齐滺:“……”


    坏了,还没编出来。


    罗靖儿瞬间就委屈起来:“是不是父亲不喜欢我,所以不要我了?”


    “当然不是,”齐滺结结巴巴地解释,“你的父亲只是、只是……嗯……只是去寺庙里给你和豫章公主祈福,希望你和豫章公主都能平平安安的。”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虚假,但好在罗靖儿给面子:“真的吗?父亲还是爱我的,是吗?他没有不要我,对不对?”


    感觉孩子有被哄好的意图,齐滺飞快地点头:“对对对,你的父亲怎么会不爱你呢?他只有你一个孩子,当然是爱你的。”


    罗靖儿懂事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那父亲为什么不陪着我,反而要出家?”


    齐滺:“……”


    你看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齐滺只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可怕的问题搞得头发都要掉光了,好在这时一道声音解救了他:“靖儿,不要胡闹。”


    萧楫舟穿着一袭玄色长衫走进了湖心亭,他一把抓住罗靖儿的胳膊,将罗靖儿从齐滺的身边抱了起来:“让舅舅看看,沉了多少。”


    罗靖儿搂住萧楫舟的脖子说:“沉了好多,小齐哥哥都说抱不动我了。”


    “没事,能吃是福。”萧楫舟将罗靖儿放下,又拿起一块点心投喂她,“白白胖胖才有福。”


    罗靖儿乖乖吃了点心,腮边塞得鼓鼓的,跟齐滺遇到好吃的也小口小口地吃完全不同。


    萧楫舟瞅了瞅像只小仓鼠一样的罗靖儿,转头对齐滺说:“你看看你,吃东西还不如一个孩子。”


    齐滺:“……”


    齐滺微笑着狠狠拧了一下萧楫舟的胳膊,直疼得萧楫舟龇牙咧嘴,齐滺才停下了动作。


    萧楫舟摸了摸罗靖儿的头,说:“靖儿乖,自己去玩一会儿好不好?小舅舅有话要和你小齐哥哥说。”


    罗靖儿看了看萧楫舟,又看了看齐滺,脸上露出促狭的笑,点了点头跑了。


    湖心亭再无旁人,齐滺才问:“穆怀安答应了?”


    萧楫舟点头:“我相信他,他有自己的手段,能将这件事完成得很好。倒是你……”


    说到这里,萧楫舟的眉头都要聚在一起:“风声拦不住,世家迟早会知道阻止兼并土地这件事是你提出来的,我怕到时候你会出危险。”


    齐滺伸出手将萧楫舟下垮的嘴角往上扯,直到萧楫舟的脸上呈现出诡异的笑脸,齐滺才停止了动作,说:“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你会照顾好我。”


    听了齐滺的话,萧楫舟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只是萧楫舟的想法并没有出错,穆怀安重新丈量土地的工作推进得非常不顺利,处处都有人推三阻四,就连大批的府兵调遣用处都不算太大。这样的举步维艰导致海平三年的新年都过得冷淡无比,没有年味,只有火药味。


    海平三年的春天,先是地方上出现了好几起世家家仆反抗朝廷府兵的事件,而紧接着,东北也传来了一条不算好的消息——


    海平二年,整个东亚都进入了大旱,大梁因为做足了准备而伤亡不重,但周遭的附属国却都因为大旱而陷入了僵局。在寒冷的冬天过后,无数附属国悲惨地发现,库存的粮食让他们无法平安地活过这个春天。


    东北部的附属国室韦已经出现百姓饿死的案例,室韦王愿献出公主阿兰海前往大梁和亲,以此来换取大梁对室韦的援助。


    奏报递到勤政殿的时候,萧楫舟的眉头已经锁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又发烧了……这波流感好可怕,yq三年一次都没中招的我趴在了这次流感下,小可爱们要注意身体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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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2章 与君同


    【室韦】


    阿兰海一刀劈向嫁衣, 弯刀却在即将触碰到嫁衣的刹那被另一柄弯刀拦住。


    阿兰海愤怒地抬头,毫无意外地发现,拦住她的人正是她的阿兄, 如今的室韦王, 莫依啜。


    阿兰海扬着下巴, 脸上满是冰冷:“我说了,我不嫁,要嫁你自己嫁。”


    莫依啜一巴掌呼在阿兰海的头上:“你个傻孩子,让你去享福, 你怎么就这么犟。”


    阿兰海转身坐到椅子上, 气鼓鼓地说:“我喜欢高丽的三王子, 我要去高丽做他的王妃。”


    莫依啜服了自家的傻狍子:“你个犟种, 高丽有什么好的,穷的都吃不起饭了,你去了高丽继续挨饿受冻吗?”


    阿兰海狠狠瞪他一眼, 一副莫依啜再胡说八道,她就要拼命的架势。


    莫依啜:“……”


    莫依啜没了脾气, 只能反过来哄:“阿兰海,你听话, 哥哥不会害你。大梁物产丰饶气候适宜,你在那里才能过得好。”


    阿兰海表示不听:“我不,我就要嫁给刘怀恩, 我们会在高丽过得很好。我不要去大梁享福,在那里,我也享不到福。”


    莫依啜:“……”


    阿兰海:“谁不知道大梁皇帝是个断袖, 我去大梁守活寡吗?我才不要嫁给一个断袖。”


    “什么叫断袖!人家那是真爱!”莫依啜又是一巴掌呼到阿兰海的脑门上, “我和大梁皇帝有莫逆之交, 他会替我好好照顾你的。阿兰海,阿兄不会害你。”


    阿兰海依旧冷着脸。


    莫依啜没了办法,只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秃了:“我真不明白了,我的兄弟哪里不如那个小白脸?大梁皇帝是人杰,那个小白脸算什么?狗熊他都配不上!”


    阿兰海气得直接跳了起来:“我不准你这么说他!他是英雄,才不是狗熊!”


    莫依啜冷笑:“我说他连狗熊都不如。”


    阿兰海气得直接拔刀,莫依啜也被这熊孩子搞得一个头两个大,直接伸手抢走了阿兰海手中的弯刀,拿起一旁的红绸,将阿兰海整个捆了起来。


    莫依啜冲着帐篷外喊:“来人!送公主上车!一路给我捆着送到大梁!”


    ******


    【大梁,洛阳宫】


    萧楫舟将莫依啜送来的奏折放回案几上,带着几分怀念地说:“当初莫依啜还和我说,他的妹妹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姑娘。没想到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齐滺撑着下巴,兴致缺缺:“是哦,都能嫁给我们的皇帝陛下做妃子了。”


    听了这句酸溜溜的话,萧楫舟反而笑了起来。他轻轻地捏着齐滺的脸,一脸好笑地问:“吃醋了?”


    齐滺一把拍下萧楫舟的手:“怎么敢啊。”


    难得看到齐滺的情绪波动如此之大,眼前的一幕逗得萧楫舟哈哈大笑。直到齐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萧楫舟才止住了笑。


    他改为摸着齐滺的脸,在齐滺的鼻头刮了一下:“要不要去照照镜子,嘴噘得都能挂油瓶了。”


    齐滺气的直接在案几下踢了他一脚。


    “我错了。”直到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萧楫舟才不怎么走心地道了歉。他捧住齐滺的脸颊,在齐滺的唇上“吧唧”一下亲了一口。


    齐滺嫌弃地推开他,还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嘴,毫不掩饰自己此时此刻对萧楫舟的嫌弃。


    等齐滺擦完了,萧楫舟再一次捧住齐滺的脸亲了下去。齐滺又想推开他,但这次没推动,反而让萧楫舟捧着他的脸亲了第三次。


    齐滺终于受不了了:“滚啊!”


    萧楫舟笑趴在齐滺怀里。齐滺气得又要踹他,萧楫舟似有所觉,提前一步禁锢住了齐滺所有的动作,这才窝在齐滺的脖颈边说:“开个玩笑,别生气了。我已经想好了,等阿兰海到了洛阳,我就收她为义妹,给她一个县作为封地,再准备一份嫁妆,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她要是非要嫁给高丽那个什么王子也行,就当她为大梁和高丽的和平相处作出贡献了。”萧楫舟软声哄着齐滺,“绝对不会娶她的,你放心吧。”


    齐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我谅你也不敢。”


    萧楫舟点着齐滺的鼻尖说:“哪里敢啊,我怕我们小齐大人一剑送我下去见列祖列宗。”


    “这倒是不会。”齐滺为自己找补,“充其量也就是剁了你的命根子罢了。”


    萧楫舟:“……”


    好家伙。


    萧楫舟目瞪狗呆,齐滺反而正经起来:“不过你想的倒是挺好,让阿兰海嫁给高丽王子来换取两国和平,我只怕高丽不像你想的那样没有野心。”


    齐滺皱着眉说:“如果高丽没有南下入侵的想法,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和昌黎韩氏玩过家家?昌黎韩氏养寇自重,高丽也想趁机在边城捞一笔。这次北方大旱,只怕高丽也不好过。”


    此次的大旱当真是让齐滺摸不着头脑。自函谷关以西,整个关中地区整个冬天竟然一场雪都没下。眼见到了三月,已经快到春耕的季节,关中竟然又不下雨。


    海平三年果然是史书认证的大旱,只能说好在大梁的五大粮仓粮食够用,关中通往关东的路也修了好几条,可以暂时保证供粮。等到运河修到关中,大船能运输的东西就更多了,届时就不怕关中有人饿死、冻死。


    但让齐滺无法理解的是,天气竟然跟有什么灵性一样,以大梁边界为分界线,大梁以南、函谷关以东风调雨顺、雨雪正常,大梁以北的松墨草原竟然大面积陷入了干旱。


    不论是大梁西北方的西突勒还是正北的东/突勒,亦或者是东北的高丽以及高丽与东/突勒之间的无数小国,竟然在同一时间陷入了冬日少雪、春日少雨的境地。


    北方的探子传来密报,整个松墨草原在现在都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水源减少、绿草低迷,大量的牲畜渴死、饿死,对以游牧为生的北方各族带来了沉重的灾难。此刻的松墨草原,已经开始有了部落间的相互屠杀。


    东/突勒和西突勒是大国,还能勉强支撑,但显而易见,他们撑不了多久。室韦是小国,已经开始向大梁求救。高丽军队强势国力强盛,奈何坐拥东北平原的沃土却不会耕种,面对如今的干旱,显然高丽也无法支撑太久。


    北部的干旱少食使得这些国家与部落南下入侵大梁成为了必然,只不过是顾虑着如今是春天,正是幼崽出生的季节而不敢轻举妄动。


    但根据齐滺推测,等夏季一到,这些北方的国家与部落就要计划南侵了。


    齐滺问:“现在要不要就调兵,加强北方边防?”


    萧楫舟摇摇头:“不必。如此风声鹤唳,反而让那些蛮子笑话。凉州有崇玉山,西突勒不足为患。并州有长城在,又离洛阳近,边防告急再调兵也来得及,更何况东/突勒去年刚因为插手西突勒和大梁的战争被崇玉山揍了一顿,此时未必敢南下。就是幽州那边……”


    幽州那边常年天高皇帝远,辽东附近之前又常年被昌黎韩氏垄断,长城已然许久未修。再加上东北部的高丽确实能征善战,培养出的骑兵在战场上甚至能打败东/突勒引以为傲的骑兵,着实没法让萧楫舟松开眉头。


    更何况,齐滺说过,历史上的他是因为三征高丽才败掉了大梁的所有基业……


    萧楫舟忍不住眉头紧锁。


    察觉到了萧楫舟的沉郁,齐滺下意识伸出指尖抚平萧楫舟眉间的褶皱,他忍不住说:“文殊奴,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呢?也许高丽会同意与大梁和亲,我们会化干戈为玉帛。”


    虽然这话齐滺自己也不信,但想到历史上大梁与高丽的战争是在海平五年,齐滺又忍不住想,也许现在大梁和高丽的关系虽然紧张,但绝不会打起来。


    但一想到历史上室韦公主逃婚也发生在海平五年,齐滺又觉得没准这个夏天,大梁真的要和高丽打起来。甚至再恐怖一点的想法,大梁要同时在西北、正北、东北三个方向和三个强盛的游牧民族同时作战,还要随时防着国内蠢蠢欲动的世家集团与想要独立的羁縻州县。


    齐滺头秃。


    看着齐滺忧心忡忡的样子,萧楫舟瞬间便心疼起来,他顿时改了口,说:“你别着急,也许事情会像你说的那样,一场战争消弭于无形呢。”


    听了萧楫舟的安慰,齐滺勉强扬起一个笑脸来,说:“但愿如此。”


    ******


    【室韦】


    阿兰海第一百零八次问前来接应她的外侯官:“大梁皇帝真的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会收我为义妹,然后将我许配给刘怀恩?”


    被问了好多天的外侯官已经进化了,一开始的他还会不耐烦到眼皮狂跳,但现在的他只会瘫着一张脸说:“陛下说了,到时候您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嫁给一条狗也可以的。”


    “三王子才不是狗。”阿兰海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外侯官,“和我阿兄一个样。”


    但发完了小脾气,阿兰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好,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嫁给她的心上人了,是大梁的皇帝指的婚,她的阿兄也不能说什么。


    阿兰海梦想着和她的三王子在一起,她甚至梦到了他们的婚礼,梦到他们在长生天面前起誓,说要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但誓言还未说完,梦境戛然而止。阿兰海愤怒地起身,却一睁眼就看到了她的王子。


    阿兰海一愣:“怀恩?”


    刘怀恩一把将阿兰海抱在怀里:“阿兰海,我好想你。”


    阿兰海快要哭出来了:“我也想你,我做梦都想着我们的大婚。”


    听到这句话,刘怀恩的双眼都亮了起来。他当场握住阿兰海的手,说:“阿兰海,我带你走吧。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地方,自由自在地生活,好不好?你不是说你想看海吗?我们去看海,好不好?”


    阿兰海下意识就想答应,可是随即,她想到了大梁皇帝的话。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逃婚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如果换作几天之前,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跟刘怀恩走,不管俗世的是是非非。


    可是现在,她想到了阿兄的殷殷嘱咐,又想到了大梁皇帝的贴心安排。哪怕是单纯的投桃报李,她也不能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自私地离开。


    想到这里,阿兰海顿时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跟你走。”


    刘怀恩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阿兰海,为什么?”


    见到恋人变了脸色,阿兰海连忙解释,“怀恩,你听我说,大梁皇帝已经答应我了,他说他会收我为义妹,到时候给你我赐婚。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啊!”


    能名正言顺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谁又愿意偷偷摸摸?


    可阿兰海没想到,她以为的、刘怀恩在听到之后会大喜过望的消息,却换来了刘怀恩更加阴沉的脸色。刘怀恩彻底沉下了脸:“阿兰海,和我走。”


    这样陌生的恋人让阿兰海有些害怕,她甚至忍不住悄悄后退了一点,问:“怀恩,你怎么了?”


    刘怀恩却没有回答她,反而粗暴地拽住阿兰海的胳膊,将人直接拽下了床。


    阿兰海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呆呆地看着瞬间陌生起来的恋人,一时间都理解不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等她出了帐篷,一抹鲜红的血色映入眼帘,瞬间刺痛了阿兰海的双眼。


    她看到,那个向她解释无数遍大梁皇帝会遵守誓言的外侯官已经倒在了血泊中,甚至还死不瞑目;


    她看到,前来送她出嫁、祝福她一生幸福的勇士,被人用刀劈成了两半;


    她看到,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肠子流了一地。


    阿兰海瞬间就愣住了。她站在原地呆呆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觉得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一场噩梦。


    恍惚间,在这场可怕的噩梦里,阿兰海甚至听到她的爱人说:“抓住她,把她带回平壤。”


    阿兰海近乎空洞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怀恩皱起了眉,似乎是很不想回答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但最终他还是转身,走到阿兰海身边,摸着阿兰海的脸颊说:“阿兰海,你跟我去平壤,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阿兰海却突然冷静下来,她的目光平静却冰冷地看着刘怀恩,问:“你和我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挑动大梁和室韦的关系吗?”


    “不,不对。”没等刘怀恩回答,阿兰海自己便说道,“区区一个室韦不值得你这么做,你想要挑拨离间的,是大梁和所有松墨草原东部所有的国家,是吗?”


    “阿兄和大梁皇帝相交莫逆,更是救过大梁皇帝的命。他很早就告诉我要让我嫁给大梁的皇帝。你知道,所以你找到了我。只要我和你私奔,大梁就不得不将长/枪对准室韦。届时,松墨草原东部的所有国家看到大梁皇帝连救命恩人的部落都会进攻,他们将再也不会向大梁称臣。到时候,为了在大梁的铁骑下保住自己,他们将一起投靠高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兰海只觉得她从来都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了解过她的爱人。她的嘴角扬起一个惨淡的微笑,手上却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一把匕首。


    刘怀恩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没想到那把匕首并没有冲向他,而是划破了阿兰海自己的脖颈。


    阿兰海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休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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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3章 与君同


    室韦公主阿兰海身亡的消息传到洛阳的时候, 已经是五月仲夏时节。这还是因为幽州刺史迟迟等不到早该入境的室韦公主和亲使团而冒着被邻国定义为入侵的风险派出边境守军四下寻找,否则不知要多久,室韦和大梁才能发现和亲使团失踪的事。


    萧楫舟端坐首位, 沉着脸说:“根据幽州刺史所说, 人找到的时候, 尸体就随意地扔在野外,已经腐烂到看不出原貌了。莫依啜看到尸体的时候都快疯了,现在已经点兵进攻高丽了。”


    看着传来的奏报,齐滺眉头都皱在一起, 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阿兰海怎么会死在松墨草原?”


    就算在历史上, 阿兰海也是在和高丽王子私奔后做了高丽的王妃, 虽然最后她的结局不详, 但显然她应该是和爱人幸福地生活了一辈子。怎么现在,她明明有了更好的安排,却会死于非命?


    齐滺甚至怀疑外侯官的线报出了问题:“确认是高丽做的吗?会不会是东/突勒?亦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国家?”


    很可惜, 对于齐滺提出的其他可能,萧楫舟遗憾地摇摇头:“就是高丽, 错不了。”


    萧楫舟将外侯官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递给齐滺看:“外侯官进行了细致的战场检测,通过使团埋骨地附近的马蹄印与尸体上的痕迹来判断, 屠杀和亲使团的就是高丽最精锐的高丽铁骑。”


    听到萧楫舟的回答,齐滺的眉头都要皱在一起了。


    高丽铁骑,以高丽国名命名, 足以说明这支铁骑对高丽的重要程度。事实也证明这支铁骑没有让高丽失望,以高丽举国之力供养的铁骑最终给高丽带来了几百倍的回报。


    这支铁骑的组成士兵皆是高丽贵族,由于贵族自幼衣食都比普通百姓好上一大截, 长大后的身材自然也是人高马大, 以至于这些选拔出来的铁骑士兵能够挥动比普通的游牧民族的士兵更大更长的弯刀。


    他们所用的战马也是不知用何种方法培育出来, 比普通的战马更加强壮,也能承载更加厚重的战甲。


    这样一支由更高大的战马与更强大的士兵组成的高丽铁骑在松墨草原上所向披靡,别说那些弹丸小国,就是已然是松墨草原霸主的东/突勒都没能在高丽的手上讨到便宜。


    最近几次高丽与东/突勒的作战,结局皆以东/突勒的战败而告终,高丽也因此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与霸权,成功地建立了以高丽为中心的东北亚秩序。


    近几年,高丽频繁入侵大梁东北部,又向大梁东北部的羁縻州县索要贡品。由高丽建立的东北亚秩序已经隐隐威胁到了大梁建立的东亚秩序,这才引发了历史上的三征高丽。


    正是因为清楚大梁与高丽的战争是霸权冲突,因此齐滺从来都知道大梁和高丽必有一战。只是齐滺没想到,这场战争会来得这么快,比历史上的时间还要提前两年。


    齐滺问:“莫依啜要点兵攻打高丽,但室韦的国力不足以和高丽抗衡,我们是不是也要帮忙?”


    毕竟室韦是大梁的附属国,这场战争的导火索又是室韦“进献”给大梁的和亲公主被高丽截杀。大梁要是兴兵不攻打高丽,脸要丢到全亚洲了。


    “打是必然要打的。”萧楫舟沉默一瞬,他的拳头在瞬间紧握起来,脸上也闪过几分犹豫,“就是派谁去打的问题。”


    一时间齐滺的脑中闪过很多人名,战功赫赫的大梁第一公子杨念玄,熟读兵书也该历练的萧盛,亦或者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随便拿出一个,配上大梁强盛的兵力,都足够给高丽教训。


    毕竟,历史上的三征高丽失败,没有一次是因为大梁的综合国力不如高丽。


    一征高丽失败,是因为历史上的梁昏帝御驾亲征,却将文武百官都带了去,也将错综复杂的朝廷党争带到了战场上,导致主帅军令不行,士兵阳奉阴违从而贻误战机。最终萧楫舟意识到了这场战争的必然失败,选择了班师回朝。


    二征高丽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失败,因为二征高丽的时候,萧楫舟吸取了一征高丽的教训,只带着亲信亲征。曾经的战神在战场上重新焕发光彩,一路打到了高丽的国都平壤。


    只是平壤围困战正在进行时,大梁内部却着了火,阿鹿桓念玄反了,直接领兵围困了洛阳。远征高丽的士兵多家在洛阳,士兵的心神已经动摇了,故而萧楫舟只能看着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平壤咬牙回防。


    三征高丽时,大梁如此国力甚至已然民不聊生,更何况综合国力远远不如大梁的高丽。因此,当三征高丽的大军到达高丽边境的时候,高丽王直接投降了。一拳打在棉花上,萧楫舟只能闷闷地收了高丽王的投降国书,班师回朝。


    只是大军班师回朝,高丽却又耍起了小心思,拒绝向大梁称臣纳贡。萧楫舟气得要四征高丽,然而风声刚一放出,首先出现的却是国内如同雨后春笋般滋生的叛军。


    历史上的记载已然说明大梁的国力远远高于高丽,现在的大梁又比历史上的大梁更加强盛,支撑起一场战争不成问题。即便大军压境,齐滺也有信心大梁可以轻而易举地支撑五年,而高丽绝对撑不了这么久。


    也就是说,只要领兵之将不是废物,哪怕仗打得一般,耗也能耗到高丽投降,让谁去做领兵之将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选择。


    可是当话即将出口的那一刹那,齐滺猛然意识到,萧楫舟想说的可能和他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好半晌,齐滺才试探着问:“你这么说,是不是你想御驾亲征?”


    萧楫舟一顿。沉吟片刻,他才犹犹豫豫地点头:“阿滺,我就是想……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可齐滺却突然间便明白了萧楫舟究竟想做什么。这一刹那,史书上的记载与眼前这个鲜活的人在他眼前重叠明灭,齐滺恍然间便明白,萧楫舟在多么渴望能亲征高丽。


    与别的无关,大抵只是一个年轻人想要证明自己,他可以。


    萧楫舟生来带着鲜卑戎马的鲜血,但鲜卑在华夏人的眼中,却永远只能得到一声“蛮夷”。


    元沚可以大骂大梁以臣窃君、满朝文武皆是叛臣,但几千年来的父系传承却只会让萧楫舟觉得他是一个带着蛮夷鲜血的华夏人。他从小到大都听着这样的言论长大,所有人都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带着蛮夷鲜血的新帝,在背地里大肆嘲笑他的出身。


    那时候萧楫舟是怎么想的?


    当他成为皇帝,那些人却歌功颂德着他的父皇、用夸张的语句怀念着他的阿兄,仿佛这两个已经故去的人是怎样的英明神武,而现在登基的皇帝却只是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北方蛮子。


    那时候的萧楫舟又是怎么想的?


    必然会不甘吧,不然萧楫舟若当真如同历史上评价的那样只是一个好大喜功贪图奢华的帝王,他不会同意齐滺提出的一项项改革,也不会在齐滺的要求下缩减帝王原本的开支。


    齐滺说不要铺张浪费,萧楫舟便不再让绣娘每日不停地制作新衣,也不再让御膳房每餐都做几十道根本吃不完的饭菜。他主动削减了帝王的开支,却又不曾动元沚的份例。


    从萧楫舟听从他的每一项建议的时刻起,齐滺就知道,这个在历史上的评价堪忧的少年帝王,心里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帝王的尊荣与享受。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做一个让所有人都认同的帝王。


    他想继承父辈的意志,维持大梁的繁荣昌盛,维持以大梁为中心的东亚秩序。他想要做的甚至是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好,梁景帝只想定北安南,萧楫舟却将目光扩大到了东西。东北的高丽他要平定,西部的西域他也要建立大梁霸权。


    他的想法太多太大,万邦来朝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只是当时大梁的国力并不足以支撑这个堪称惊世骇俗的目标,因此大厦一夕崩塌。


    但是,萧楫舟从没有忘记他的想法。所以,他想,他真的想御驾亲征,向整个天下证明他会是一位合格的皇帝,是会被史书记载的千古一帝。


    理清了萧楫舟的想法,此刻,齐滺只觉得他一句反对的话都说不出了。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拒绝萧楫舟的要求。御驾亲征何其危险,更何况如今的大梁正在土地改革的重要关头,尚且没有做到“安内”,此时的萧楫舟根本不宜离开洛阳。


    但是所有理智在脑中过了一遍,齐滺说出的话却变成了:“你去吧,我支持你。”


    萧楫舟的双眼瞬间发亮。


    ******


    皇帝陛下要御驾亲征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国,不论世家贵族究竟怎么想,表面上还是上了“为安全计、希望陛下放弃亲征”的折子。


    远在关中监察赈灾事项的元岁被自己的老爹用八百封家书催了回来。他回到洛阳甚至连一口茶都没吃上,就被自家老爹打包扔进了洛阳宫,希望自己的蠢儿子能劝皇帝陛下打消御驾亲征的可怕念头。


    元岁:“……”


    您看我行吗?


    苦楚无处可诉的元岁只能捏着鼻子进了洛阳宫,他自然是不敢直接找萧楫舟的,因此元岁找到了在御花园不知道在干什么的齐滺。


    眼看着齐滺现在甚至还在颇有情趣地玩着手中的手工,元岁深刻理解了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他挠着头,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很快就要离他而去:“不是,阿滺,你就这么由着陛下胡闹?”


    齐滺安安分分地玩着手中的竹条,头也不抬地说:“陛下哪里胡闹了?御驾亲征壮我国威,那不是一件好事吗?”


    元岁问:“那朝政呢?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现在朝政有多混乱,都公天天烦的想杀人。没了陛下坐镇,那帮世家还不得闹翻了天?”


    “那陛下在洛阳,他们就不闹了?”齐滺想得很开,“听过一句话没有,先帝创业未办而中道崩殂,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不在,我们自由了,也许改革能进行得更好。”


    刚刚走到御花园结果就听到了这番惊天言论的萧楫舟:“……”


    一时之间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可能有点问题的元岁:“……”


    元岁憋了半天,觉得自己和齐滺论歪理是肯定吵不过齐滺的,只能耍无赖一般说道:“我不和你犟这些,总之,你可想好了,陛下不在,谁能控制着洛阳的大局?你知不知道那些世家背地里怎么骂你的?”


    齐滺:“不就是扎我小人吗?你放心,他们不知道我的生辰八字,扎小人没用的。”


    元岁:“……”


    萧楫舟:“……”


    元岁受不了齐滺的胡说八道,很显然,萧楫舟也不想再听齐滺的口无遮拦,他上前一步打断齐滺的话:“胡说什么?谁敢扎你小人?行巫蛊之事是要诛九族的。”


    元岁的眼皮跳了跳。


    听到了萧楫舟的声音,齐滺顿时站起了身,他倾身抱住萧楫舟,仰着头问:“这么早就回来了?讨论完了?”


    萧楫舟点头:“想你了,就来找你了。”


    元岁觉得今日的自己不但头发在掉,牙齿好像也在发酸。


    齐滺把自己刚刚做好的滚灯递给萧楫舟:“你看,我刚做好的滚灯,晚上一起玩啊?我还没有贴灯纸,你画?”


    萧楫舟摸着齐滺的头:“好。”


    元岁:“……”


    我是真的多余啊。


    元岁再也受不了这份冷遇,他忍无可忍地给自己找存在感:“陛下……”


    萧楫舟:“朕知道了,你回来一趟也挺累的,去见太后吧,不用回来谢恩了。”


    元岁:“……”


    元岁微笑:“臣谢主隆恩。”


    等元岁走了,齐滺才埋怨地对萧楫舟说:“你这么凶做什么?人家千里迢迢地跑回来,不还是担心你?”


    萧楫舟油盐不进:“所以我都没揍他。”


    齐滺:“……”


    萧楫舟突然问他:“阿滺,你希不希望我御驾亲征?”


    齐滺一愣:“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萧楫舟:“我只是突然发现,元岁有一件事说得对,我不在洛阳,万一世家趁机发难,你怎么办?”


    齐滺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说:“我找个乌龟壳子躲起来。”


    萧楫舟:“……”


    齐滺踮起脚尖揉着萧楫舟的脸说:“你怕什么,我这么个大活人,他们还能吃了我?”


    没准真会呢……萧楫舟禁不住皱眉:“阿滺,你要知道,那些世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们可不是只会耍嘴皮子的废物。”


    就像海平元年的冬天,他们离开大兴前往洛阳,却刚出了大兴的管辖范围,便遇到了昌黎韩氏派出的刺客。


    世家的部曲是被强制解散了,但萧楫舟很清楚,各个世家暗地里还有自己隐藏的部曲。那些部曲才是精锐,是世家最后的立身之本。只是暗地里的部曲不多,萧楫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楫舟没有动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部曲,所以世家在反抗无果后,选择了解散明面上的部曲,来换取朝廷对暗地部曲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这些暗地里的部曲便很有可能变成刺向齐滺的利刃。


    萧楫舟突然就发现自己选择的御驾亲征是一件多么不负责任的事,此刻他是深深的后悔:“阿滺,我不亲征了,我留在洛阳陪你。”


    这次反而轮到齐滺愣住了:“你不去了?”


    萧楫舟下意识握住齐滺的手,说:“对,我不去了,我放心不下你。”


    听了萧楫舟的话,齐滺反而瞬间笑了起来。他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萧楫舟的唇:“去吧,文殊奴,我想看你如同天空翱翔的雄鹰自由自在,也想看你如同草原疾驰的狼王肆意奔跑。被困在笼子里的你,我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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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4章 与君同


    海平三年的荷月季夏, 萧楫舟怀着满心的担忧与不舍,却最终在齐滺的支持与劝导下,点兵御驾辽东。他带走了杨念玄与十万大军, 却在临走前将齐滺擢升为尚书令兼录尚书事, 并将控制天下兵马的虎符交给齐滺保管。


    一开始, 擢升齐滺为尚书令兼录尚书事的圣旨下达之时,瞬间便引来了满朝文武的反对。尚书令是尚书省的最高长官,掌管着尚书省的全部政务。录尚书事更是实职,尚书令兼录尚书事这一诏令的下达, 意味着齐滺正式成为大梁官员体系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小小年纪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更可怕的是这位新上任的录公大人明明名分挂靠在敦煌崇氏名下, 他本人却对世家怀有无尽的恶意。自他进入大梁官员体系以来, 所做出的种种改革,无一不是向世家的根基捅刀子。


    因此,满朝文武没几个人真的想看这位年轻的录公大人平步青云, 因此这位大人得到了前无古人的待遇——


    全洛阳九成以上的官员顶着烈日跪在洛阳宫门口,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奏折彻底表演了一番什么叫作乱落如雪, 无数奏折堆积如山,看起来颇为壮观, 让齐滺都不由惊叹一句,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原来洛阳的京官文采竟然这么好。


    但面对这种种威胁, 萧楫舟连看都不看一眼。心中对于齐滺的担忧让他整个人都很暴躁,因此在他意识到这些官员又在仗着自身的威信与世家的尊荣妄图左右他的行为之时,本就叛逆的陛下彻底爆发了。


    他让王福全在洛阳宫门口摆了一口很大的铜盆, 堆积如山的奏折被扔到铜盆里, 当着这些大臣的面, 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本就炎热的夏季配上身旁熊熊燃烧的大火,成功让一些年老体弱的老臣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


    偏偏王福全好像觉得晕过去的大臣还不够多似的,在那些脸色乍青乍白的朝臣面前,王福全摆出一张弥勒佛一样的笑脸,说:“陛下说了,天气寒冷,让老奴来给几位大人烧点火,保暖。”


    烈日炎炎,本就处在中暑边缘的大臣成功被这句话又气晕过去几个。


    王福全看了,连忙招呼身后的小太监:“眼瞎了吗?没看到又有大人冻晕了?快,抬到太医院,让太医好好治治。”


    说完,王福全又转头对还跪在宫门前的大臣们说:“几位大人莫慌,老奴这就让那些没眼力见的东西再给诸位多添几个火盆。”


    大臣们:“……”


    最终,在满朝文武没什么用的阻拦下,擢升齐滺为尚书令兼录尚书事的诏令依旧明被发上谕,贴到了各个州县的城门上,诏令的内容再也没有更改的余地。


    大臣们冷着脸慢吞吞地回了家,心中也不知道都在想着什么。


    齐滺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些鲜红到刺眼的身影,只觉得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心底疯狂地滋生。只是表现在脸上的,依旧是他一直以来的温良:“文殊奴,你这可是让我把这些人都得罪光了。”


    “无所谓。”萧楫舟说,“反正早就得罪了,也不怕得罪得再深一点。”


    他将虎符递给齐滺:“我不在,洛阳禁军全部归你调遣,王命棋牌我也给你。总之什么都别怕,谁不服你就杀了,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三个不够就三百个,总归这世上的活人多了去,杀是杀不完的。”


    齐滺简直要哭笑不得:“都是股肱之臣,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怀柔,怀柔。”


    萧楫舟又一次不舍地摸着齐滺的额头:“阿滺,我真的担心你。”


    齐滺踮起脚尖,在萧楫舟的唇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别怕,你不是说了,我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吗?神仙怎么会死呢?”


    萧楫舟紧紧地扣住齐滺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


    远征高丽的战事很顺利,急着回家的萧楫舟仿佛战神附体,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如同一尊杀神,没几场战,就把高丽引以为傲的高丽铁骑杀得宛如丧家之犬,让围观吃瓜的一众小国惊呆了下巴。


    高丽无奈之下只能请求昔日敌人的援助,与大梁关系一直不好西突勒和早已对大梁虎视眈眈的东/突勒接下了这份“求助书”,纷纷派兵攻打大梁。


    凉州的崇玉山率兵抵御西突勒很有一套,愣是让西突勒无法踏进大梁国土一步。东/突勒南侵并州,并州兵马不多,齐滺便派遣广陵郡王萧盛率领禁军七万北上与并州刺史一同抵抗东/突勒。


    萧盛忙着调兵遣将免得第一次打仗就丢人,李问疆却在这个时候敲开了宫门。


    得知李问疆进宫的时候,齐滺亲自走出去迎接:“阿姐怎么来了?有话传一声,我亲自去见你,何苦大热天地折腾。”


    李问疆甩开齐滺要来扶她的胳膊:“我来看看我们录公大人,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相识于微末的穷朋友。”


    齐滺倒吸一口凉气:“阿姐怎么这么说?是不是有小人作祟?”


    李问疆冷笑:“那你和我说,你现在在做什么?”


    她一甩长袍,直接坐在主位上,丝毫不给齐滺面子:“近几日来,你先是让元岁回到关中继续主持赈灾,前几日又说服太后娘娘去郊外避暑,今日又直接让萧盛带兵北上。我问你,并州当真告急到了要让阿盛率领七万大军前往支援的境地?”


    齐滺当即解释道:“阿姐你听我解释,并州虽是边塞,但内有长城阻挡东/突勒,其又与司州、洛阳太近,不方便屯兵太多,因此此次东/突勒南侵,我才让阿盛多带些兵马。这也是为了保证阿盛的安全,他第一次打仗,怎么也要大胜才好。”


    “我呸!”李问疆丝毫不吃这套,“并州有多少兵我不知道?王严随要是就这点本事,他能当二十年的并州刺史?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为什么要让阿盛离开洛阳!”


    齐滺再一次向李问疆保证:“阿姐,你信我,我怎么会害阿盛?我是真的希望阿盛此次凯旋,到时候他战功在身,以后什么都好说。”


    李问疆简直要气笑了:“还在忽悠我,你当我是萧盛那个蠢货?”


    她瞬间站起身,一把捏住齐滺的耳朵:“今日你不把话给我说明白了,耳朵就别想要了!”


    齐滺万万没想到李问疆竟然掀桌,他口中喊着“疼疼疼”,奈何李问疆铁石心肠一点不软,齐滺只能无奈告饶:“阿姐你先松手,我说。”


    李问疆这才憋着气收回了手:“说。”


    齐滺冲着李问疆讨好地笑笑:“阿姐,我这不是想着,有些人就趁着这个机会一起揪出来吗,多好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句话,李问疆瞬间炸了:“我就知道!你个王八蛋!”


    李问疆瞬间开骂:“我就知道你把禁军都支走准没好事,你果然打着这个主意!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些人的势力比你想象的多呢!没有禁军的保护,你就不怕玩脱了,真被他们吊起来打?”


    齐滺眨眨眼,滴溜圆的杏眼里一派清澈的愚蠢:“阿姐,怎么会?有阿姐在,我什么都不怕。”


    李问疆简直要疯了:“我?我手里要兵没兵要人没人,我拿什么护着你?更何况,要不是我逼着问,你甚至都不告诉我!”


    她瞬间反应过来了:“你又在这忽悠我是不是?”


    李问疆气得撸胳膊挽袖子:“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齐滺转身就跑。


    ******


    【辽东】


    萧楫舟收到齐滺对于并州的决策时,附带收到的还有一封齐滺的亲笔家书。信封的表面是齐滺亲笔写下的“文殊奴亲启”。


    不是齐滺惯常喜欢的龙飞凤舞的行书,而是一笔一画认真书写的楷书。看着眼前这宛如簪花小楷一般秀丽的小楷,萧楫舟一一拂过上面的字迹。墨香萦绕鼻尖,萧楫舟甚至能想象得到齐滺伏在案前一笔一画写下这封家书的样子。


    他没有第一时间拆开家书,而是拿出了王福全带来的齐滺送给他的礼物——一块白色的石头。


    杨念玄在一旁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陛下,这是什么新的玉石吗?臣怎么不论怎么看,都觉得这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萧楫舟打量了这块石头半天,才说:“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杨念玄奇了:“录公怎么送这么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来?”


    “平平无奇?你错了,这块石头可一点都不平平无奇。”萧楫舟就着荧荧火光打量着手中的石头,问,“知道什么是离坚白吗?”


    杨念玄:“???”


    杨念玄满脸懵逼:“知道……但录公的意思是?”


    离坚白,先秦时期公孙龙的著名论述。


    先秦有诸子百家,有一家在后世称为“名家”,在先秦称为“辨者”。名家有两个著名论述,一是梁相惠施的“合同异”,另一个便是公孙龙的“离坚白”。


    所谓“离坚白”,便是指一块白色的石头同时具有“白”和“坚”两项特性,“白”指“白色”,“坚”指“坚硬”。只是在观看之时,只能看到石头的“白”,看不到石头的“坚”;但在触摸之时,却又只能触摸到石头的“坚”,触摸不到“白”。


    因此公孙龙认为,“白”和“坚”是两项完全不同的特性,“白”的不一定“坚”,“坚”的也不一定“白”。由于这个论述实在是太过无用,因此被世人评价为“辩而无用”。


    萧楫舟施施然答道:“录公这是在告诉朕,有些东西看起来无用,但能流传到后世,说明这东西必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无用。”


    杨念玄:“……”


    我觉得现在的我有点无用。


    杨念玄懵逼半天,也没想明白齐滺送这么块破石头来究竟有什么意义。但下一秒,他便听见萧楫舟说:


    “传令下去,接下来对于高丽的战争中,我大梁士兵务必做到不杀平民、不伤百姓,即便那些不是我大梁的臣民。对攻下来的城池务必做到秋毫无犯,我们是前来讨要说法的正义之师,不是土匪。”


    杨念玄:“……”


    原来如此。


    你们文化人玩得真花。


    杨念玄刚打算转身传令,却看到萧楫舟竟然将那块石头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腰带里。


    杨念玄不理解:“陛下,不就是块石头,何必如此珍惜?”


    “你懂什么?”萧楫舟发动了对单身狗的嘲讽,“阿滺有话直说便是,何必非要如此迂回?必定是因为他想送我东西了。”


    萧楫舟的笑容甚至有些荡漾。


    杨念玄的脸色有瞬间的扭曲。


    等杨念玄转身出去传令,萧楫舟才打开齐滺送给他的家书。


    竟是一首情诗:


    几蓑烟雨问霓虹,


    从来容易好梦中。


    却问君子何谈笑,


    此生有幸与君同。


    萧楫舟先是笑,只觉得那句“此生有幸与君同”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情话。他甚至开始忍不住脑补,猜想写出来这句情诗时的齐滺会不会羞得满脸通红。


    只是没过一会儿,刚刚消失的脑子逐渐回魂,萧楫舟的目光终于移动到了前半首上。


    从来容易好梦中……


    这句话太苦,苦到不像是齐滺会说出来的话。


    萧楫舟敏锐地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他瞬间抬头,尖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王福全:“王福全,洛阳发生什么事了?”


    王福全被吓得瞬间跪了下去。


    看着脸色苍白的王福全,萧楫舟突然间便意识到了什么。他近乎慌张地站起身,抓着王福全的领口问:“阿滺怎么了?”


    王福全哆哆嗦嗦地说:“陛下,有人反了,他们围困了洛阳,囚禁了录公!”


    萧楫舟的眼中蔓延上惊恐。


    【作者有话说】


    那个,看着这几章的内容,是不是有小可爱已经感觉出来了,本文快要完结了。比我想象中的快,本来以为最后一卷内容挺多的,但真写起来发现也没有那么多内容。那个,你们可以想想想看什么番外了,依照这个速度下去,我都不确定还有几章就能完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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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5章 与君同


    【洛阳宫, 天牢】


    齐滺被又粗又重的铁链锁在木桩上,沉重的铁链牢牢锁住他的四肢,将他整个人紧紧绑住, 皮肤上出现一道又一道的红痕。


    元磬坐在齐滺对面, 俊美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苦恼:“录公大人, 只要你说出传国玉玺在哪,你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嘴硬?”


    齐滺低着头,苍白的脸上麻木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他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了一般, 对于元磬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元磬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低着头问:“录公大人, 有问题我们可以谈嘛。你想要什么?只要你点头, 录公的身份我也可以给你留着,萧楫舟能给你的,我也能。”


    齐滺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元磬仿佛在唱独角戏。


    元磬轻轻抬起齐滺的下巴,他的指腹触碰到齐滺因为滴水未进而干裂的唇上。他近乎诱惑一般地问:“录公大人, 瞧瞧,以往没吃过这种苦吧?你图什么呢?”


    这次齐滺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慢却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下巴, 仿佛有多么的嫌弃元磬的触碰。


    元磬讨了个没趣,他放开齐滺的下巴,又绕着齐滺转了一圈, 无奈地说:“我的录公大人,你莫不是还觉得萧楫舟能回来?”


    听到这句话,齐滺瞬间抬起了头。他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了红, 就连眼中都满是怒意。他轻轻张口, 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住口!陛下不会有事的!”


    见到齐滺终于肯正面回答, 元磬的脸上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意。他微微低头,在齐滺的耳畔说:“录公大人,杨念玄在陛下身边呢。他与陛下有杀父之仇,你真以为他会抓不住这唯一一次为父报仇的机会?”


    齐滺死死地瞪住元磬,眼底仿佛淬了冰。


    元磬摸着齐滺的脸,仿佛在把玩着什么上等珍宝:“录公大人,说出传国玉玺在哪,你就依旧是万人之上的录公,不好吗?”


    齐滺闭上了双眼,不合作的态度十分明显。


    再一次受到冷遇,元磬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收回手,冷冷地对手下说:“想办法让我们的录公大人开口,别死了就行。”


    转身的刹那,清晰的破空声传来,鼻尖仿佛嗅到了鲜血的味道,元磬翘起了嘴角。


    刚一离开暗无天日的天牢,元磬便看到了急匆匆而来的姚芰衣。他步履匆匆,发丝都有几分凌乱,再不见以往翩翩公子的精致无双。


    姚芰衣见到元磬,上来便是劈头盖脸地发问:“录公呢?他在哪儿?你对他都做了什么?”


    元磬被如此质问也不恼,依旧是脸颊带笑:“表哥,你这么多问题,让弟弟先回答哪个好?”


    姚芰衣听到元磬如此语气,只觉得一阵怒火从心底涌现。怒火燃烧了他的理智,他已然无暇去想眼前的这个看似和善的少年是能在举手投足间便掀起一场叛乱的狠角色,姚芰衣一把抓住元磬的领口,声音又冷了几分:“我在问你话!”


    元磬的眸光微微凉了三分,他轻飘飘地扯下姚芰衣的手,轻松地仿佛只是在拂去衣襟上的灰尘。


    但如此轻飘飘的力度对于姚芰衣来说却重如万钧,他仿佛手上都失去了力道一般,任由元磬将他的手拂开。


    元磬说:“表哥,你读了这么多的圣贤书,想必何为君君臣臣你还是懂的。”


    姚芰衣脸色难看异常,一时间竟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冷眼看着元磬的动作却一言不发。


    元磬这才施施然地说:“表哥放心,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堂堂录公大人,世人眼中的小神仙,我又怎么会对他做什么呢?”


    姚芰衣咬着牙说:“但愿你能记得你说过的话。”


    然而下一瞬,天牢中匆匆跑出一名狱卒,对着元磬便说:“世子,不好了,录公他……他……”


    还不等元磬发话,姚芰衣当场便白了脸色,问:“录公怎么样了?”


    狱卒哆哆嗦嗦地说:“他要不行了。”


    元磬:“……”


    别问,问就是脸疼。


    元磬当即一甩长袖:“怎么搞的?传太医!”


    ******


    【洛阳宫,万安殿】


    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后元沚被困在自己曾经的寝宫中,但她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恐惧。她端坐在主位上,闭着眼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元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元沚念佛的这一幕。元津忍不住道:“阿姐当真好雅兴,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求你的佛祖。”


    元沚依旧闭着眼,但口中的话却是对元津说的:“不求佛,难道求你这个畜生?”


    这句话瞬间刺激到了元津,他上前一步直接抢走了元沚手中的佛珠,随即又将这串佛珠粗暴地扔在地上。


    佛珠与地面相撞,在瞬间摔得七零八碎。满地乱滚的佛珠终于使元沚睁开了双眼,她看了眼暴怒的元津,冷淡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废物。”


    元津顿时冷笑一声:“对,我是废物,所以我不配做人,我就配做条狗。”


    说着,他竟然弯下了腰,径直跪在元沚面前,冲着元沚磕了三个头:“我就配做这样的狗,一辈子对你点头哈腰逗你笑。”


    说着,他竟然学了三声狗叫,三声“汪汪汪”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无端带起几分恐怖来。


    元津笑嘻嘻地说:“阿姐,我是不是这辈子只配这么叫?”


    不待元沚回答,元津突然就收了笑,他一秒钟起身,脸上瞬间换了一副表情:“可惜了阿姐,狗是不想一辈子都做一条狗的,狗也是想做个人的,我就是那条想做人的狗。”


    他伸出双臂,仿佛在怀抱自由的空气:“我就想看看,你们这些人都跪在我这条狗的脚下会是什么样子。”


    他突然弯下腰,凑到元沚身前,说:“阿姐,你也学一声狗叫给弟弟听听,好不好?弟弟想知道,你学的狗叫是不是比弟弟的还好听。”


    元沚似乎是觉得看一眼这人都嫌烦,故而闭上了眼睛。


    然而这个动作却再一次激怒了元津,元津当即如同疯了一般,抓住元沚的脖子便撕扯着问:“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这条狗污了你的双眼!”


    元沚被迫睁眼,她被卡住喉咙,只觉得呼吸都开始困难。但她却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一丝一毫痛苦的情绪,反而冷着脸,扬起手,用尽自己最大力气,扇了元津一个耳光。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将元津打懵了,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小时候的西齐皇宫,因着他是婢女所生,皇后阿史那阿依夏每每看他不顺眼,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他的那个婢女生母每每想到生了他这么个皇子却不能讨皇帝的喜欢,也会给他一个耳光。


    后来西齐被大梁取代,他被送到了一个小村子里,像条狗一样的活着,那里所有的人都可以欺负他。


    同为元姓的其他人打他,因为曾经的皇子终于落到了泥地里;


    守卫也可以打他,这些人卑微了一辈子,难得有机会可以欺负“达官显贵”。


    他在元家村里一边劳作一边挨打,打到他麻木,打到他再也不会反抗。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过了八年,终于,他那早已没什么记忆的姐姐生下了一个皇子,他终于被释放,回到了繁华的大兴。


    他以为他要开始过好日子了,一路上,他都在想,他一定要好好报答他的姐姐。还有他的小外甥,简直是他的福音。


    然而想象总比现实美好,他想象中的未来是花团锦簇阖家欢乐,现实却是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充斥着丑恶。


    梁景帝放他只是为了巩固皇权彰显仁德,所以他被提拔到了高位,但却有名无权。他唯一的作用,就说在梁景帝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揭开自己的伤疤。他像一条狗一样逗着梁景帝笑,梁景帝笑了,他就有饭吃了。


    他想去问问他的姐姐,为什么梁景帝要如此对他。可是他想象中温柔似水的姐姐却只会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摇着头说:“什么都不懂,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那样的失望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开始努力学习,世家瞧不起他,他觍着脸也要学世家的知识。最终,他的学识让很多传世大儒都松口夸奖,可他的姐姐却依旧瞧不起他。


    后来他终于明白,他的姐姐是高贵的阿史那阿依夏皇后生的,他却只是个低贱的婢女生的,所以,他的姐姐永远都不会瞧得起他。


    不,那不是他的姐姐,那只是一个和他流着相同血脉、却瞧不起他的坏人。


    再后来,他的学识被大儒看中,在这些大儒的牵线搭桥下,他娶了一个身份高贵的妻子,吴兴姚氏的嫡女姚霁。


    高贵的南方氏族的女孩啊,就是在西齐鼎盛时期都不一定愿意嫁给皇子的世族女,如今却成了他的妻子。他满心欢喜,心想,他终于有自己的亲人了。


    然而,事实却又给了他当头一棒。高贵的世家女为什么会下嫁给他这么一个身份尴尬的亡国皇子?当然是因为,那个世家女做出了不可说的丑闻。


    兄妹私/通。


    姚霁竟然和自己的亲哥哥姚霆私/通,还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在众人口中出身高贵的吴兴姚氏嫡长子姚芰衣,实际上是这对兄妹乱/伦的产物。


    知道的人心照不宣,然后像看笑话一样,看着他娶了这样一个原本应该被家族赐死的女孩儿。


    妻子的背叛、姐姐的蔑视、世人的冷语……元津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他的一生就要遭遇这一切?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让这些人这样的瞧不起他。


    元津忍不住开口问:“阿姐,为什么,我就这么讨人嫌?”


    【作者有话说】


    舟舟:老婆受伤了,给老婆吹吹


    滺滺:老攻你真好……等等,你在吹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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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与君同


    “阿姐, 为什么,我就这么讨人嫌?”


    这句话让元沚的心都忍不住颤了一下。有那么一刻,她甚至也在想, 为什么她会不喜欢元津?


    是因为身世吗?因为元津是婢女所生, 元津的存在就意味着父皇对母后的背叛, 所以她从都至尾都讨厌元津?


    不然吧……元沚忍不住想,当初萧楫舟刚刚出生时,她也是真的盼望着这个弟弟。那时她在大兴,她的兄长却远在洛阳, 兄妹二人多少年都能听着对方的只言片语来知道对方过得究竟好不好。


    没有兄长在身边, 元沚也曾真心地想过要对自己唯一的亲人好一点。只是当元津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 元沚的脸上满是失望。


    心念不正, 愤世嫉俗……八年的囚禁生涯早已让当初那个小皇子扭曲了心神,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心底只有欲/望、只有向上爬的魔鬼。


    对这样一个人交心, 以后只会被他吃的连渣都不剩。


    在重逢的第一眼,元沚就知道, 眼前的这个人,决不能真的把他当成弟弟。她的阿兄会为了她忍受世间所有的屈辱, 可她的“弟弟”却只会在吸干了她的血之后还要将她拆吃入腹。


    元沚清淡的眸光落在元津癫狂的脸上,忍不住说:“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谁会真的瞧得起你?”


    元津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他的脸上还带着癫狂的笑容, 却在这一瞬间想要做出其他的表情,以至于整张脸看起来都有些扭曲。


    元津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元沚看, 像是不可置信于自己的姐姐会说出这样的话, 又像是觉得他终于等到了等待已久的审判, 他的姐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元津扯了扯嘴角,僵硬的肌肉在他的脸上组合成一个怪诞的表情。元津哑着嗓音说:“阿姐,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你就是瞧不起我,对不对?”


    千言万语汇聚在元沚的喉咙处,可一番斟酌过后,元沚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更何况,元津说的也没有错。


    元沚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摆,银白色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元沚说:“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元津冷飕飕地看着她,眼中似乎蕴含着万千思绪。最终,元津却说:“阿姐,我不杀你,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夺回我们西齐的天下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元津甚至扯出了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你做不到的事,我能,我会把萧氏从我们叱罗氏手中夺走的天下再夺回来。”


    元沚看着元津逐渐走远的身影,半晌,说出一句:“说你蠢,你还不愿意听。”


    ******


    【上党】


    衡山郡公元津叛乱、带兵保卫洛阳的消息传到萧盛的耳中的时候,他正带着七万大军北上支援。


    东/突勒南下入侵并州,如今正被并州刺史率军挡在长城之外,如今战场就在晋阳以北。只是并州守军不多,因此并州刺史向洛阳求助,希望洛阳增兵,将东/突勒彻底赶出大梁国土。


    齐滺便以尚书令兼录尚书事的身份派遣广陵郡王萧盛领兵七万北上御敌。只是大军刚刚走到上党,萧盛便收到了洛阳被围的消息。


    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萧盛便想掉头南下解救洛阳,只是李问疆拦住了他。


    李问疆问:“你现在回身南下,洛阳之围是解了,晋阳怎么办?东/突勒骑兵十万,晋阳却只有守军五万,现在全靠长城才可抵挡一二。若是没有援兵,晋阳失守,你知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萧盛的脸瞬间就白了:“晋阳失守,以南一马平川,将再无山河之利来抵挡突勒骑兵,届时突勒骑兵可一涌而下直入洛阳。”


    多么熟悉的流程,当年大齐末年,就是这样丢掉了长城又丢掉了洛阳,从此华夏北方便成了蛮族的温床,任由蛮族肆虐。


    自此,南北二十七朝噩梦成了每个华夏人心底抹不去的伤痛。


    萧盛白着脸,这才意识到他的决定对于这个天下来说意味着什么。


    只是……


    “那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齐大人遇险吗?洛阳守军几乎被抽调一空,凉州战场上崇玉山自顾不暇,辽东战场还不是是什么样子,万一小叔叔没能及时回援,那小齐大人就危险了。”


    李问疆脸色难看:“你以为他不知道?”


    萧盛一愣。随即,萧盛不可置信地问:“现在的这一切,是小叔叔和小齐大人计划好的?”


    李问疆:“只怕你的小叔叔也被蒙在鼓里呢。”


    萧盛:“???”


    一开始萧盛都有点转不过来弯,直到他想明白了李问疆究竟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直接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小齐大人连小叔叔都瞒着?”


    李问疆冷着脸不说话。但萧盛太熟悉李问疆,通过李问疆的微表情萧盛便明白了,他说的都是真的,齐滺是真的在瞒着萧楫舟的情况下策划了这一切。


    这一刻,萧盛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冷了起来:“阿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究竟有多危险?”


    很显然,齐滺又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只是有些人平日看起来文文弱弱又乖又听话,疯起来却比谁都疯。


    李问疆咬牙切齿:“还能为什么?人家伟大着呢,要用自己的命为你的小叔叔找出背地里的叛臣,给你小叔叔扫清障碍。”


    萧盛觉得头晕:“等小叔叔回来,他不得气死了?”


    “那也是之后的事了。”李问疆说,“阿盛,这是阿滺的选择,我尊重他。而现在,你也应该做出你自己的选择。”


    萧盛却依旧犹疑:“阿滺的选择太危险了,我怕他玩脱了。”


    “就是玩脱了你也不能回去!”李问疆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要知道你在做什么,更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萧盛被李问疆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小心抬眼看向李问疆,便听见李问疆严厉的声音:“抵御外族才是最重要的!北边的战事远比南边的更重要!王朝可以迭代,但华夏的土地绝不允许外族侵扰!”


    “可是、可是……”


    萧盛“可是”了半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不得不承认,李问疆说得对。比起王朝内部的皇权迭代,北边抵抗外族入侵才是头等大事。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齐滺,齐滺会做出北上的选择;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萧楫舟,萧楫舟也会做出北上的选择。


    哪怕被围困洛阳的是他们的挚爱,他们也会做出最重要的选择。


    萧盛快要哭出来了:“母亲,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问疆沉默一瞬,才说:“我会向洛阳周边送信,让他们点兵解救洛阳。你也别担心,陛下很快也会带兵回援的。高丽那边战场很轻松,陛下回得来。”


    萧盛抹了把脸,也抹去了他眼眶中打转了泪水。


    李问疆难得心软了,她拍了拍萧盛的肩膀,说:“阿盛,你是个大人了,要承担起自己的职责。别学你的父王,像个蠢货一样。”


    萧盛:“……”


    刹那间,萧盛的心情十分复杂。


    没过多一会儿,萧盛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他冲着李问疆点了点头,终于重新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的士兵说道:“将士们!随我北上,将那些蛮子赶出我们的家园!”


    刹那间呼声满天,在漫天的“北上”声中,萧盛再一次抹了把脸。


    ******


    【辽东】


    杨念玄走进主帅营帐的时候,发现营帐内只有他和萧楫舟两个人。死一般的寂静盘旋在营帐之内,几乎要凝滞的空气让杨念玄都要无法呼吸。


    萧楫舟把玩着手中的长/枪,刺眼的光泽从长/枪上传出,刺得杨念玄的双眼都忍不住眯了起来。


    萧楫舟问:“知道这把长/枪吗?”


    杨念玄看着远比其他长/枪更长的银白长/枪与枪头金黄色的长缨,瞬间便知道了这把长/枪的来历——


    斩长鲸,萧楫舟在凉州时用的最久的兵器。传闻,萧楫舟从挥舞斩长鲸在凉州战场上累计杀敌三十万,斩长鲸三字因此成为西突勒所有士兵的噩梦。


    还在想着萧楫舟问出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下一秒,杨念玄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下意识接触出现在眼前的东西,却发现萧楫舟扔给他的正是斩长鲸。


    萧楫舟:“朕知道,你想为父报仇,现在,朕给你这个机会。”


    萧楫舟走到杨念玄身前,说:“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在这里,只要你能打败朕,那么你就可以杀了朕,朕以萧氏皇族的荣誉担保,没人可以因为你在今天杀了朕而为难你。怎么样,敢不敢?”


    杨念玄心头一颤,斩长鲸直接被他扔到了地上。


    萧楫舟轻笑一声弯腰捡起斩长鲸,又将斩长鲸递到杨念玄的手上:“大将军,连枪都握不稳,怎么杀敌?”


    杨念玄瞬间匍匐在地,说:“陛下多虑,杨念玄绝无弑君之意。”


    萧楫舟看着跪在身前的杨念玄,顿觉无趣,他踢了一下杨念玄的膝盖,说:“起来。”


    杨念玄不敢:“请陛下明鉴,臣绝无二心。”


    这次反而轮到萧楫舟笑了:“你有什么不敢的,朕看你背地里小动作也挺勤的。不过你也算做了件好事,若是云定北真的死了,朕以后下了九泉,可没办法和阿兄交代。”


    他说的轻飘飘的,仿佛不过在说什么很是普通的事,可这句话内里的含义却直接让杨念玄白了脸。


    一想到萧楫舟连云书是云定北的事都知道,杨念玄只觉得额头已有冷汗流出。他第三次说出那句话:“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是吗?忠心耿耿?”萧楫舟咀嚼着这个词,反问,“既然如此,那你说说,你和录公究竟都瞒着朕什么了。”


    杨念玄:“……”


    杨念玄瞬间如同瘪了的气球,一句话都说不出。


    萧楫舟见状冷笑:“这就是你口中的忠心耿耿?杨念玄,你给朕说明白了,不然别怪朕不讲情面。”


    杨念玄还是不说话。


    萧楫舟再也憋不住气,他一脚踹上杨念玄的肩膀,直接将杨念玄踢了个跟头。杨念玄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又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衫,重新跪好。


    萧楫舟都要气笑了:“杨念玄,你知不知道阿滺现在在洛阳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给朕老实说明白了,阿滺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他弯下腰,拽着杨念玄的领子说:“杨念玄,你若是还想阿滺好好活着,就将事实一五一十都说出来。不然阿滺出了什么事,朕让你陪葬!”


    一提起齐滺的安危,杨念玄的神色终于动摇了起来。他咬着牙说:“离开洛阳的前一天,录公找到臣,说想让臣做一件事,就是在得到他的指示后,向江南发出消息,说陛下重伤……”


    ******


    听完齐滺说了什么之后,杨念玄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出了点问题,不然他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要求。


    杨念玄甚至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录公大人,你说什么?”


    齐滺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希望都督到时候发出消息,就说陛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杨念玄皱起了眉头:“两军交战,这样的消息会让我方士气大减。若是录公担心战事,那杨某可以明确地告诉录公,录公无须担心,高丽不足无虑。”


    齐滺摇摇头:“不是让你将消息传到军中,而是让你在想办法在瞒住陛下、瞒住军队的情况下,将消息散播到江南。”


    顿了顿,齐滺意有所指地说:“尤其是江左。”


    这句话一出来,杨念玄瞬间就明白了齐滺究竟是什么意思。让江南以为萧楫舟在东征高丽的途中重伤在身生死未卜,那么接下来的……


    杨念玄若有所思:“录公是想


    喃颩


    钓鱼?”


    齐滺点头:“有些人总是隐藏在背后搅动风雨,我每每想起总是觉得不安,现在有个机会能一网打尽,我当然要抓住。”


    杨念玄沉默了一瞬,才说:“陛下不会同意,杨某也有些不想同意。”


    杨念玄皱起眉:“太危险了。录公大人,这件事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鱼饵洒下去能钓到鱼不假,但若是钓到的鱼太大,那可很容易阴沟里翻船。”


    似乎是早就猜到杨念玄不会第一时间就同意这个疯狂的想法,遭到了拒绝,齐滺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意外。他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任由袅袅烟雾模糊了他的双眼。


    齐滺将茶递给杨念玄:“都督,你看到了什么?”


    杨念玄低头,就看见茶杯中满到快要溢出来的茶水。杨念玄顿了一下,才说:“录公,水要溢出来了。”


    齐滺:“品茶品的就是茶汤,但是茶汤多了,不但茶水变了味道,甚至有溢出的风险。如此一来,这杯茶就不能喝了。”


    这份意有所指齐滺已经近乎是明示,杨念玄自然懂——齐滺口中那要溢出来的茶水,自然是如今已经势大到能和中/央/政/府对着干的世家。


    水多了便要溢出来,这确实是一件让人无法安枕的事。可杨念玄却说:“茶水滚烫,一意要将多余的茶水倒出,只怕容易伤到自己的手。”


    听到这句话,齐滺径直笑了起来。唇畔两个梨涡浅浅,像是往常那样乖乖巧巧。但在杨念玄的注视下,齐滺却是一把抓住滚烫的茶杯,直接将杯中的茶水倒了出去。


    滚烫的茶杯将齐滺的手都烫红了,但是齐滺却毫不在意地展开双手,说:“烫红了又如何?烫又烫不死。更何况,若是能空出来一个崭新的茶杯给他人,便是烫死了也无妨。”


    杨念玄眼皮直跳:“录公大人,你……”


    齐滺却打断了他的话:“都督,齐某知道你心里怪罪太后怪罪陛下,觉得是萧氏皇族这些乱七八糟的蝇营狗苟害死了你的父亲。但齐某更相信都督的为人。当年的摩罗大人能孤身一人直入突勒,以一己之力将突勒分裂成东西二部,齐某便相信今日的都督也能为了天下暂时放弃私怨。”


    杨念玄沉默。


    齐滺继续说道:“齐某想,都督心中一定明白,现在那些隐藏在暗处窥伺龙椅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能为了一己之私蓄意挑动战争,抢走百姓本就不多的财物,甚至还想放羁縻州县独立。一桩桩一件件,哪样都不是明君所为。”


    “都督,你很清楚,一旦让这样的人阴谋得逞,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们会怎么样对待治下百姓。现有的一切新政都会被推翻,到时候,你让天下百姓怎么活?若当真有那一日,我宁可起兵造反的人是都督,起码都督光明磊落,心中尚有百姓。”


    一番话说的杨念玄浑身上下冷汗直流,他下意识向齐滺的眼底看去,想要知道齐滺的心底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可那双杏眼清澈的如同一汪湖水,一眼就能看到底。有那么一个瞬间,杨念玄甚至觉得也许刚刚的话都是出自齐滺的真心。


    下一秒,杨念玄恨不得给有如此恐怖的想法的自己一个耳光。


    那是录公,是小小年纪就能让整个世家都恨得咬牙切齿都动弹不得的角色,他怎么会觉得齐滺说出的话是出自真心?


    也许此刻不知在哪一处,就有内外侯官将他的一言一行甚至每个表情都记下来,这份报告将在不久的将来被送到皇帝面前,任由皇帝阅览。


    杨念玄只觉得骨头都在发冷,他连忙道:“录公,别拿杨某开玩笑了。”


    齐滺只是笑笑却不说话,任由杨念玄心思七转八绕,去猜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杨念玄终于受不住了:“录公,你的事杨某答应了。”


    齐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都督果然是个聪明人,齐某代天下百姓多谢都督。”


    杨念玄闻言苦笑:“杨某不敢奢望,只希望有朝一日陛下问责,录公帮杨某担待一下。”


    ******


    萧楫舟简直要气笑了:“所以,只凭他三言两语,你就敢帮他瞒着朕做这么多事?”


    杨念玄心道不好,但又没办法解释,只能苦笑一声,说:“臣没想到录公说的都是真的,他是真的在瞒着陛下。臣本以为……”


    杨念玄尴尬地说:“臣本以为是陛下派录公前来试探臣是否忠心,以为这一切的行为都是陛下授意,故而才答应了录公的请求。”


    萧楫舟气得又踹了杨念玄一脚:“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朕让阿滺去试探你?”


    杨念玄满脸尴尬,却不得不承认萧楫舟说得对,他好像真的不配齐滺亲自试探。只是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杨念玄只能说道:“臣愿将功折罪,领兵回援洛阳。”


    萧楫舟沉默。好一会儿,萧楫舟才说:“朕领兵回援洛阳。你若当真想要将功折罪,那便带着我大梁男儿踏平平壤。朕要让高丽王跪着前往洛阳受降!”


    萧楫舟冰凉的目光落在杨念玄的身上:“杨念玄,你敢不敢?”


    这是无言的信任,也是难得的嘱托,话中的意思让杨念玄的心中瞬间燃起了火焰。他猛然抬起头,似乎是不敢相信萧楫舟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放权给他。


    但他抬头,只看到了萧楫舟隐藏在阴影中的半明半灭的脸。萧楫舟说:“杨念玄,别让朕失望。”


    【作者有话说】


    滺滺:我帮老攻解决问题,老攻肯定很开心


    实际上已经气疯了的舟舟:该打他几下屁股


    第137章 与君同


    【洛阳宫】


    齐滺躺在床上, 以往充满笑意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惨白,像是宣州最好的宣纸,苍白如雪又弱不禁风。


    他似乎是想坐起来, 但身上的疼痛让他每个动作都仿佛是在强行启动一台老旧的机器。一个轻微的动作, 就让他满头虚汗。


    姚芰衣来到的时候, 便看见齐滺想撑起身却最终又摔倒在床上。与床的剧烈接触撕裂了他的伤口,让他疼得整个人都闷哼一声。


    姚芰衣连忙扶住齐滺,又拿了软垫靠在齐滺身后,看齐滺安顿好了, 他才问:“录公, 你要什么?”


    齐滺哑着嗓子说:“水。”


    姚芰衣连忙去倒水, 又小心喂齐滺喝下去。但大少爷从来没有伺候过人, 成功让齐滺呛到了。齐滺咳了好久,身上纯白的里衣都因为咳嗽的动作而渗出血来。


    姚芰衣都要吓呆了,他一时之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多余得不得了。


    等齐滺不咳了,姚芰衣才小心翼翼地问:“录公, 你还好吧?我去叫太医!”


    齐滺已经无力阻拦他了,只能看着姚芰衣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太医很快被姚芰衣带了回来, 他看到齐滺身上的血迹,又重新帮齐滺换了药,过程中疼得齐滺浑身上下冷汗直流, 但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等太医也摇着头叹着气走了,姚芰衣才重新将齐滺扶了起来,问:“你好点了吗?”


    齐滺惨白着脸点了点头:“好多了, 多谢姚公子。”


    姚芰衣苦笑一声:“录公, 你就别寒碜我了。”


    齐滺开口想说些什么, 但一张口又是一阵咳嗽,吓得姚芰衣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好半晌,齐滺终于咳完了,才白着脸说:“总还是要谢谢你的,没有你,只怕我现在还在天牢里受刑呢。”


    提起这件事,姚芰衣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元罄他太过分了!成王败寇不假,但刑不上大夫,他怎可如此对待你!”


    姚芰衣越说越气:“录公肱股之臣,自当以礼相待,便是如今做阶下之囚,也当尊你风骨,怎可大刑加身!”


    姚芰衣气愤异常,相比之下,齐滺的态度却平静到不对劲。他一点都没有因此而愤怒,哪怕此刻他的身上是锥心的疼痛,他却没有对元罄有丁点儿的怨怼,甚至还能反过来说:“成王败寇,自当如此。”


    姚芰衣沉默了,良久,他突然问:“录公,传国玉玺你会交出来吗?”


    齐滺垂下眼,复又抬起,眼底是一片澄澈:“姚公子,我真的不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


    姚芰衣明显不信,他说道:“录公,有些话我知道你不愿意听,但事实就是现今陛下在辽东生死未卜,衡山郡公占据洛阳,又有着西齐皇族的血脉,关陇贵族与关东贵族正因之前的度田而对朝廷心怀怨恨不愿出手相助。录公,你的处境很危险。”


    齐滺长长地叹了一声:“姚公子,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他们都以为陛下要死了,便在洛阳欺负我。衡山郡公想做皇帝,管我要传国玉玺;世家想要回自己的土地,逼我取消度田。可我又能怎么办?”


    他皱着眉,配合着苍白的脸色,竟是显出几分脆弱来:“姚公子,齐某只是一个普通人,难道还真的能左右陛下的想法吗?重新度田,陛下不愿,难道我还能拿着刀子逼他?传国玉玺,他更是不可能交给我保管。”


    “你以为为什么我要派广陵郡王北上支援并州?我难道不知道广陵郡王是洛阳城里唯一向着我的将军吗?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手中没有传国玉玺,圣旨根本传不下去,除了广陵郡王,谁愿意接受一份没有玉玺盖章的圣旨?”


    这句话说得姚芰衣眼皮直跳,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陛下没有让你代管传国玉玺?”


    齐滺苦笑:“你也不信,是吗?陛下做的可真成功,你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情种,我就是个祸国的奸佞。可是姚公子,你扪心自问,陛下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人吗?你不会真的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讨我欢心吧?”


    齐滺越说,脸上的苦意越浓:“姚公子,陛下若当真如你们想象的那样喜欢我,又怎么会把我一个人扔在洛阳,让我被叛军折磨?”


    姚芰衣的脸上也不由显出几分犹疑来,毕竟齐滺有一句话说得对——萧楫舟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昏庸的皇帝。一个短短三年就去了世家半条命的皇帝,怎么可能是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角色?


    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齐滺,姚芰衣都忍不住觉得,但凡萧楫舟有几分真心在乎齐滺,就绝不会让齐滺落到如今的境地。当初叛军攻城时,齐滺身边可是连一个保护他的内侯官都没有。三百内侯官,全都被萧楫舟带走保护自己了。


    这么一想,姚芰衣眼中甚至涌现出了几分同情来。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却被皇帝玩弄于股掌,连性命都不在乎。


    这么一想,姚芰衣也叹了口气,他帮齐滺整理了一下床褥,道:“录公好好休息吧,我过后再来看你。”


    齐滺拉住姚芰衣的衣袖:“姚公子,请你务必帮我传话个衡山郡公,就说我真的不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


    姚芰衣叹着气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而在他的身后,齐滺看着姚芰衣逐渐远去的身影,眼底越来越凉。


    ******


    侯十三捏着韩令节的耳朵:“你小子到底行不行?不行直接我来。”


    侯十三要来。那自然是和他完全不同的想法,韩令节立刻摇头:“十三大人,你信我,我可以的。我可是昌黎韩氏的嫡系子孙,当然能号令昌黎韩氏的部曲。”


    侯十三怀疑地看了一眼韩令节,最终还是嫌弃无比地说道:“快去快去,昌黎韩氏的部曲占据了围困洛阳的叛军的三分之一,能策反这些部曲,我给你记一功。但是要快,截至今天日落,你若是没有好消息传来,我就直接带兵打进去了。小齐大人还在洛阳受苦呢,我没空陪你玩过家家。”


    韩令节当场拍着胸脯保证:“十三大人,你放心,就算为了小齐大人的安危,我也一定能策反这些部曲。”


    韩令节是凭借着昌黎韩氏的子弟牌大摇大摆进入营帐的。主帐内,韩令萱穿着铠甲坐在主位,坐在她下首的则是昌黎韩氏部曲的领头人,韩间。


    得到韩令节来此的通报的时候,韩令萱眉头一蹙:“他来做什么?”


    韩令萱和韩令节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韩令萱是正室所生,后来正室病亡,她的陪嫁媵女成了继室,又生下了韩令节。姐弟二人具是嫡出,但关系自幼便很差——


    韩令萱讨厌这个抢了她母亲一切的媵女生出来的弟弟,韩令节也讨厌这个从小到大都不把他当人看的姐姐。


    因此,当韩令萱一听到韩令节的名字的时候,她瞬间便满脸烦躁地说:“他来干什么?没当够那昏君的狗?让他滚!”


    但韩间却说:“大小姐,大公子来此,你还是见一见吧。”


    韩令萱当场蹙眉,但见到韩间不容置疑的表情,韩令萱无法,只能压抑着脾气说:“让他进来。”


    很快,韩令节便挑着主帐的门帘进来了。他先是恭恭敬敬地向韩令萱行了一礼,换来韩令萱嫌弃的扭头后,韩令节又向着韩间行了一礼。


    韩间是部曲的首领,姓韩,却只是昌黎韩氏的赐姓,本人只是奴隶出身,一开始无名无姓。因此当韩间受到韩令节的礼的时候,当即起身对韩令节行了跪拜礼,口中说道:“不敢当公子大礼。”


    韩令节:“韩间兄为我昌黎韩氏苦苦支撑,当受在下之礼。”


    二人互相回礼,看得韩令萱忍不住冷笑:“假惺惺。”


    韩间的表情瞬间尴尬起来,韩令节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转身又对韩令萱行礼:“阿姐教训的是。”


    韩令萱快要被恶心吐了:“少在这里假惺惺,你到底要做什么?”


    韩令萱都做好了韩令节和她嘟囔一堆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一次韩令节竟然很痛快地开口了:“来劝二位归降。”


    韩令萱:“……”


    韩间:“……”


    韩令萱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韩令节紧张到手心冒汗,但他一想到侯十三说过小齐大人还在洛阳等他,他就觉得心里升起了勇气。


    韩令节调整了脸上僵硬的表情,努力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来:“令节来劝二位归降。”


    韩令萱当即沉下了脸:“韩令节,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韩令萱挺直了脊背,脸上是一派冷然:“我们昌黎韩氏复兴的机会就在眼前,你让我放下?”


    韩令节却道:“复兴?阿姐当真确定,眼前的是复兴的康庄大道,而不是通向地狱的令牌?”


    韩令萱眯起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韩令节:“我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能证明很多事了。”


    韩令节转身面向韩间:“先生,父祖在大厦将倾之时将整个昌黎韩氏再次复兴的希望交到你的手上,就是看重先生目光深远,非鼠目寸光之辈。现在的形式,先生当真看不出来吗?”


    韩令节:“天下之兵聚集洛阳,海平二年新军整改之时,洛阳有守军四十万。陛下东征高丽带走守军十万,广陵君王北援并州带走守军七万,凉州告急,洛阳派军八万,关中赈灾,中央调军五万。”


    一项项的数字列出,韩令节将事实摆在韩间和韩令萱面前:“还剩十万大军,哪里去了?”


    韩令萱冷着脸说:“西南羁縻州县叛乱,剩下的十万大军被派到西南平定内乱了,这是举国上下都知道的事。若非洛阳只剩残兵八千,我们又怎么会赶在这个时候围困洛阳?”


    “兵呢?”韩令节反问,“你口中平定西南羁縻州县叛乱的十万士兵呢?”


    “当然是在……”


    韩令萱突然愣住了。她突然发现,那本应在西南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十万士兵竟然已经在奏报中失去了消息。她最后一次收到关于支援西南的十万士兵的奏报,还是这些士兵渡江成功的奏报。


    十万士兵渡江,洛阳彻底失去了最后的防卫力量,因此她率三万韩氏部曲与七万衡山郡公元津的私兵组成了十万大军,从山区一路蜿蜒而行,从而包围了洛阳。


    他们的目的就是趁着萧楫舟昏迷不醒、萧盛领兵在外、世家对朝廷心怀怨怼的时刻,抢夺传国玉玺,让元津以西齐皇子的名义,在太后元沚的支持下,断绝大梁国祚,恢复西齐江山。


    可是现在,传国玉玺根本找不到踪迹,齐滺死鸭子嘴硬,愣是咬死了不知传国玉玺在哪里。偏偏他深得民心,让元津根本不敢真的动手杀他,只能暗自憋气。


    元沚也出乎预料的不配合,明明是那样想恢复西齐江山的铁血公主,却也逐渐拜服在世俗的打压下,愿意接受儿子的施舍,安安心心地做什么太后。


    而此刻,原本应该作壁上观的世家却也开始骚动,关陇贵族与关东贵族本就不服元津,只是他们上位师出无名,这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元津搞小动作。但现在,这些世家竟然隐隐有反对元津的态度,这样的情况让韩令萱不得不皱眉。


    更让她感到心惊胆战的是,江南士族竟然在联手上书,要求元津释放齐滺。这些学着孔孟起家的江南士族对齐滺有着近乎异常的关注,明明让这些世家恨得咬牙切齿的度田就是齐滺为了限制世家搞出来的,但现在,这些世家竟然回过头来保齐滺。


    韩令萱暗地里骂了这堆王八蛋好几天,但面上却越来越焦急——


    元津的想法本就是要快刀斩乱麻,等他成了皇帝,这些人不服也不行了。可他若是再拖下去,世家怀疑起他的能力来,只怕便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分。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才是世家的野心。


    本就已然扑朔迷离的局势愈发复杂起来,而现在,韩令节又带来这个让人脊背发凉的消息,这一切让韩令萱整个人都惊恐起来。明明是炎热夏季,却让韩令萱如坠冰窖。


    韩令萱说不出话来,韩间却近乎是在立刻便问道:“大公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韩令节垂眸,他没有正面回答韩间的问题,而是依旧重复着他那句话:“所以,令节来劝降。”


    韩间问:“投降谁?陛下?他还在辽东生死未卜呢。”


    韩令节:“陛下若当真生死未卜,那十万大军现在就应该在西南平叛。”


    韩令节的话几乎是明说,萧楫舟早知今日的叛乱,因此故意调走了洛阳最后的十万大军,打造了一个洛阳空虚的假象,让叛臣上钩。


    如若果真如此,那么现在围住洛阳的十万叛军就是瓮中的鳖,只要钓鱼的人想收网,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韩间皱着眉,似乎是在思考韩令节话语的真实性与可行性,韩令萱却已然面色冷淡地说:“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韩令萱冷眼看着他:“当初家族遇难,昏君佞臣给了你一根骨头,你便忘了父母家族所受屈辱,带着那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为昏君佞臣著书。现在,也许你又为了昏君佞臣出卖家族的利益呢。”


    韩间皱眉,韩令节的脸色也瞬间难看起来。在这个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十几岁的年轻人在这个瞬间褪去了稚嫩,仿佛在瞬间长大。


    韩令节堪称严厉地说:“阿姐,我知你厌我恶我,但你可以说我不好,却不能用如此下作的想法来揣测令节对家族的忠诚。”


    韩令节:“你总说他们是昏君与佞臣,可是阿姐,令节问你,你当真不知父祖都做了什么吗?养寇自重,仅这一条就足够昌黎韩氏满门灭族。可是陛下给了你我一条生路,若非陛下仁慈,我活不了,你也活不了,弟弟们更加活不了。”


    “可是阿姐,你现在在做什么?”韩令节上前一步,不大的身躯却显出迫人的压力来,“昌黎韩氏只剩下这三万部曲了,这是父亲留给我们最后的东西,是给我们东山再起的保障。可是你,你在把这三万部曲、把我们最后的保障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说罢,韩令节竟是不管韩令萱的表情,他直接转身对韩间说:“韩先生,父亲也曾送你读书,你也读过兵书,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情况究竟有多危险。我不信,你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察觉出不对。”


    韩间抿唇不语。


    韩令节:“洛阳遭围,可周边郡县无一出兵勤王,难道是这些刺史、郡守、县令都怨恨朝廷重新度田让他们损失田地吗?”


    韩间眉头都要皱在一起。


    韩令节说得没错,世家也许会怨恨朝廷夺取了他们的土地,但他们绝不会就这样看着元津反叛却无动于衷。多好的能分上一杯羹的机会,他们为什么都如此安分?


    韩间忍不住问:“是不是,他们有什么消息?比如……”


    能让世家面临叛乱都不敢轻举妄动的,会是什么?韩间只粗略一想,都觉得浑身发凉。


    韩令节的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世家没有消息,但他们都知道,区区一个杨念玄,绝不是陛下的对手。”


    韩间眉头一跳。


    他们久在江南,在元津的庇护下躲在衡山郡的深山老林中避人耳目,关于洛阳的所有消息都是杨念玄传到江南的。如果杨念玄反水向萧楫舟投诚,那就意味着他们得到的关于洛阳的消息全部都是假的。


    甚至也许,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都在萧楫舟的掌控之中,这位在传言中重伤在身、已经失去了对帝国的掌控的帝王实际上却在某个他们看不到的位置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手中,而他们却还在沾沾自喜,幻想着梦里的胜利。


    韩间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冻透了。


    像是没有注意到韩间的表情一样,韩令节继续用那种不疾不徐的语气说:“先生,阿姐,你们不会真的觉得,陛下敢在对洛阳完全放手的情况下前往辽东吧?你们不会真的觉得,陛下在凉州打了那么多年仗,却连军队都控制不了吧?”


    韩令节微微欠身,对着韩令萱和韩间行了一礼:“阿姐,先生,昌黎韩氏亦是我的家族,你们亦是我的亲人,令节当真不希望有朝一日再见到二位却是在刑场上。只是弟弟一番苦心,阿姐弃如敝屣,弟弟也没有办法。”


    说着,韩令节转身告辞:“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你们不听我也没有办法,令节告辞。”


    眼睁睁看着营帐的门口越来越近,韩令节已经紧张到连呼吸都要凝滞了。


    在他的双手触碰到营帐门帘的刹那,韩令节听到了韩间的声音:“大公子,请稍等。”


    韩令节长舒一口气。


    他赌赢了。


    【作者有话说】


    滺滺:家人们谁懂啊,我老攻其实一点都不爱我


    舟舟:……?要揍老婆几下屁股?感谢在2023-11-27 16:29:21~2023-11-28 16:2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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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与君同


    韩间跟随韩令节走到周围山林。在进入山林的刹那, 他就感觉到无数道尖锐的目光将他锁定。像是一匹匹的饿狼锁定了猎物,每个细胞都感受到的危机感让猎物的呼吸都几乎在刹那间停止——


    好强悍的卫队,比他所率领的昌黎韩氏的部曲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韩间咽了口口水, 问:“他们是谁?”


    韩令节反问:“你觉得呢?”


    韩间再不言语。这些人或许是传说中的外侯官, 或许是皇帝不知道在何时训练的新军, 但不论他们具体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毫无疑问,他们听从的皇帝的命令,即将成为他的敌人。


    和这样一支军队为敌, 自己当真有胜算吗?


    韩间沉着心跟随韩令节向深山中越走越深, 直到他们走到了一个寨子。穿过重重让韩间浑身发凉的卫哨, 韩间终于见到了此行的目标。


    侯十三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韩将军是吗?请。”


    韩间的眼皮都颤了起来:“粗鄙之人, 部曲之身,当不得大人一句‘将军’。”


    侯十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日是阶下囚, 焉知明日不是座上尊?是将军还是奴隶,你说了不算, 我说了也不算。”


    那谁说了算?


    韩间瞬间抬头,眼底是说不出的惊恐。


    侯十三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称呼:“韩将军, 请吧。”


    韩间怔愣地坐了下来。


    ******


    【洛阳】


    元罄走路快如疾风,他掀开珠帘,大步走到齐滺身边, 一下子便砸了齐滺手中的药碗。


    绘着冰裂纹的瓷碗就这样被粗暴地打碎,碎片洒了满地。棕褐色的药汁洒在纯白色的地毯上,在地毯上漾开一朵花。


    齐滺故作不解地抬头:“世子, 这是怎么了?”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元罄一把捏住齐滺的下巴, 用力之大直接将齐滺的下巴都捏红了。


    齐滺疼得表情都要扭曲了, 他下意识扭动下巴,想要挣开元罄的控制。无奈元罄的力气很大,大到齐滺的下巴都青了,还是没能摆脱元罄的桎梏。


    元罄就这样冷眼看着齐滺挣扎,仿佛在看一只只能做无谓挣扎的困兽。直到最终齐滺失去了力气不再挣扎,元罄才用阴冷的声音说:“录公大人,你可当真是好手段啊。”


    齐滺下意识装傻:“世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元罄这一次却再也不给齐滺装傻的机会,他用力抬起齐滺的下巴,恶狠狠地说:“萧楫舟回来了。”


    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齐滺的双眼顿时爆发出亮光。他像是根本抑制不住喜悦,澄澈如湖泊的眼底瞬间宛如星辰满天。


    元罄冷笑:“你很得意吧?区区小计,就让我们都自己跳了出来。现在萧楫舟带着十五万大军包围洛阳,又抢走了洛阳仓,我们输了,我们必输无疑。”


    元罄动了动唇,他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所有话到了嘴边,他却反而说不出口了。


    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失败者的无能狂怒,他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用语言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却不敢真正地做什么来眼前的处境做出反抗。


    十五万大军,他都不知道萧楫舟哪来的十五万大军,这些足够绞杀他们带来的十万大军的军队就像是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出现的第一站,就是攻入洛阳仓,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对洛阳仓的管控。


    没有了洛阳仓的粮食,这些从江南远道而来的叛军就会活活饿死在洛阳。萧楫舟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需要让军队像叛军围困洛阳那样围困叛军,叛军自己就会饿得投降。


    元罄徒然地松开齐滺的下巴,他在屋内踱步起来,慌慌张张地说:“萧楫舟有十五万大军,我却也有十万。不就是洛阳仓吗,我想抢回来也未必不可能。”


    他近乎自言自语地说:“对,抢回来,我要把洛阳仓抢回来。”


    元罄突然走到齐滺身边,他揽着齐滺的肩膀,说:“录公大人,小神仙,你能不能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你不是神仙吗?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说着,他双手捧住齐滺的手放在脸上,仰着头问:“小神仙,你们神仙不就是普度众生的吗?我也是众生,我也是你的信徒,你能不能帮帮我?”


    齐滺:“……”


    给我整不会了。


    齐滺尝试着收回手,但元罄拽得太紧,他根本抽不回来。看着元罄疯疯癫癫的表情,齐滺的喉结动了一下。他敢冷言冷语地呵斥正常的元罄,却不太敢激怒这个看起来就不正常的元罄。


    齐滺无奈,虽然他真的很想说他真不是神仙,但看着元罄充满希望的双眼,他只能捏着鼻子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元罄的双眼瞬间就亮了起来,他仰着头,眼底晶晶亮亮,仿佛他真的是真神最虔诚的信徒。元罄问:“小神仙,你说,我一定照做。”


    “……”齐滺认真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元罄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他的脸色阴沉沉的,仿佛在瞬间从骄阳如火变成了夜幕降临。他依旧保持着那样仰着头的动作,说出的话却已然淬了冰:“你耍我!”


    齐滺当场笑了起来:“世子,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我不劝你归降,难道真的告诉你怎么打仗吗?”


    说着,齐滺自己都忍不住了:“就算我说了,你敢信吗?”


    元罄阴沉沉地看着他,眼底仿佛带了刀子。齐滺却毫不畏惧地回视,眼底满是轻松与写意,看起来并不在意他嚣张怒对的人是可以随意掌管他的生死的人。


    好半晌,元罄败下阵来。他冷冷地留下一句:“录公大人,我希望你能永远这么嚣张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元罄没事就来找他发疯,齐滺的手腕和下巴上又多了几道瘀痕。尤其是这完蛋玩意甚至有时候会半夜来发疯,搞得齐滺一个病号吃不好也睡不好,短短几天又消瘦了几分。


    姚芰衣叹着气帮齐滺擦药,齐滺却比姚芰衣想得开:“元罄天天发疯,是因为陛下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姚芰衣为他擦药的手一顿。


    这个动作被齐滺敏锐地捕捉到,齐滺当场便笑了:“看来,事情比我预想的还要好,陛下是不是已经要攻城了?”


    “攻城还不至于,但也快了。”姚芰衣恢复了为齐滺擦药的动作,脸色却比之前难看几分,“昌黎韩氏反水了,元罄带着两万人马偷袭洛阳仓,结果两万人只回来三千。加上几场战争的损耗,现在我们只剩三万人了。”


    三万军队守城,还要面临无粮的窘境,而萧楫舟对面的却是几乎没有损耗的十五万大军加上昌黎韩氏的三万部曲。


    胜败已经是很明显的事了,元津日日借酒浇愁,没事就去元沚宫里发疯,被烦得受不了的元沚拿着扫把赶了出去。


    甚至齐滺都听说了,从来都是仪态万千的太后娘娘被烦到破防,亲自拿起扫把赶人,看得宫中女官震惊掉了下巴。


    元津颓废得超乎齐滺的预料,元罄则是坚持得超乎齐滺的预料。


    宫中无粮,齐滺甚至能感受得到自己吃的药都淡了几分,这几日送来的饭菜也都变成了米粥,据说元罄自己也只吃这些。而相对地,却是洛阳城外的军队日日开火,香味都飘到了洛阳宫里。


    如此情况,谁都知道叛军坚持不了几天了,可元罄竟然出乎预料地没有任何投降的意思,劝元罄投降的心腹都被一刀砍了。


    齐滺不理解:“姚公子,困兽犹斗固然值得尊敬,但拿上所有人的命去拼一句‘抵死不降’,值得吗?”


    他抬眸看向姚芰衣,眼底竟隐隐闪过几分悲悯:“我可以劝陛下只诛首恶,其他的人能放就放。军队可以收编,将官也能继续用,哪怕是你,我都可以劝陛下重新启用。姚公子,不考虑一下吗?”


    姚芰衣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录公,没有回头路了。只是希望城破的那日,录公能念在我的换药之情,放过我的族人。他们是无辜的,为叛军出谋划策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


    齐滺不明白:“姚公子,值得吗?”


    姚芰衣竟然摇头:“当然不值得。我一想到自己满腹诗书,却没能报效国家治理百姓,只能在史书上留下乱臣贼子的名声,我就忍不住想退缩。可是录公,没办法的。”


    姚芰衣最终说:“他到底是我弟弟,我、父亲,我们都对不起他。”


    齐滺顿住。好一会儿,齐滺才拉住姚芰衣的袖子说:“姚公子,这不是你的错。出身没办法选择,谁的错都不应该是你的错。”


    姚芰衣顺势坐在齐滺身侧,说:“录公,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听到阿罄的名字的时候,就是他们嘲笑阿罄不知道该姓元还是该姓姚。父亲和……姑姑做出那种事,是他们的错,明明衡山郡公和阿罄都是受害者,可是他们得到的恶语却比父亲还要多。”


    “这是父亲的过错,父亲走了,我要替父亲为这场错负责。我不能让阿罄在这个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齐滺问:“哪怕代价是你的生命、你的未来?”


    姚芰衣垂下眼。许久的沉默之后,姚芰衣轻声说:“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没有未来。”


    齐滺只能长叹。


    ******


    再次见到元罄的时候,元罄的铠甲上满是血污。门外的厮杀声震耳欲聋,不用元罄说,齐滺自己都明白,城破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事了。


    元罄坐在齐滺身侧,说:“录公,我输了。”


    齐滺淡淡:“很正常,你赢了才不正常。”


    元罄突然说道:“录公,可是我不想认输,怎么办?”


    “……”齐滺沉默了一瞬,才说,“这也是正常的。”


    元罄站起身,走到齐滺身前。他弯下腰,用一种轻到齐滺甚至觉得飘忽的语气说:“录公,我们玩一场游戏吧?”


    齐滺的眼皮突然狂跳起来。


    当齐滺被吊在城门口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元罄到底在玩什么游戏。他的双手被困在一根麻绳上,整个人被吊在半空,而他的脚下,就是十几米的空白。


    带着沙子的风吹到脸上,齐滺的眼睛被沙子迷住,直接泛起了红。齐滺看着不远处浩浩荡荡的围城大军,心想原来我也有这天。


    元罄站在城墙上,笑嘻嘻地问:“陛下,你猜如果你再进一步,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做了一个手势,属下得令,一下子将捆住齐滺的绳子放下了很长一块。巨大的失重感传来,齐滺差点被恶心得吐了出来。


    城下的萧楫舟看着齐滺差点从城墙上掉下来,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直到看到齐滺又被吊住,他的心才逐渐落地。


    元罄在城墙上喊:“陛下,你现在退兵,我就放了录公,如何?”


    胯/下白马不停地走动,显示着主人内心的无限焦急。萧楫舟抿着唇看着被吊在半空的齐滺,却是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元罄见状直接喊道:“看来,在陛下心里,还是江山重要啊,哈哈哈!”


    他转头看向齐滺,声音中的愉悦几乎快要溢出来:“录公,你看到了吗,你的一腔真心,可能喂了狗了。”


    齐滺:“……”


    手腕上已然一圈红痕,齐滺疼得眼前都在模糊。背后被鞭打的伤还没好,齐滺甚至都能感受到伤口崩裂后血在流出的痛感。


    齐滺白着脸说:“世子,你再继续把我这么吊着,就是陛下愿意退兵,只怕你都付不出价钱了。”


    “无所谓。”元罄的目光又落在城墙下那个高大的身影身上:“他不会退兵的,你卖不出好价钱。”


    齐滺:“他又不傻,这个时候退兵,疯了?”


    元罄斜他一眼:“你倒是想得开。”


    齐滺苦笑:“都这时候了,想不开也得想开。他若此时退兵,最好的结果都是将士质疑他的威信,再不肯为他打仗。若是事情再糟糕一点,后排将士以为兵败,那十八万大军顷刻间便会如流沙之水一泻千里,昌黎韩氏三万部曲只怕也会瞬间反水。”


    “他此时退兵,救不了我,只会把他自己搭进去。”


    齐滺尝试动了一下被麻绳紧绑的双手,然而粗劣的麻绳仿佛刺入他的血肉,让他更疼了几分。


    齐滺都快分不清他眼底蔓延的泪水是风吹的还是疼的,他低头看着元罄说:“世子,你也想开点,起码为了你身后现在还愿意跟着你的士兵想一想。你是肯定守不住洛阳城的,但现在投降,起码你身后的士兵还能活。你若负隅顽抗,这些将士们可都要死在战场。”


    随着齐滺的话音落下,一股悲伤蔓延在洛阳古老的城墙上。元罄当即抽出长/枪抵在捆绑齐滺的麻绳上:“你再胡说八道动摇军心,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齐滺还没来得及说话,城下的萧楫舟便看到了元罄的动作,他当即大喊:“你敢!元罄,住手!”


    这一句话彻底暴露了萧楫舟的心思,元罄仿佛看到了曙光,他当即将长/枪又往前送了几分:“萧楫舟,你若还想救你的‘爱卿’,就现在退兵!录公为你做了多少事,你现在难道要卸磨杀驴吗?”


    齐滺的身影在半空中摇晃起来,萧楫舟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他张口,当即说道:“好,我……”


    “退兵”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齐滺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敢!不许退兵!我要你攻入洛阳,杀了所有叛军!”


    元罄的长/枪又近了几分:“住口!”


    齐滺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萧楫舟身上。他们的距离很远,远到齐滺此刻只能看到萧楫舟模糊的身影。他看不清萧楫舟脸上的表情,但他想,萧楫舟此刻怕是气到想把他吊起来打。


    想到萧楫舟可能的表情,齐滺突然笑了起来。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了喉咙,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最终,齐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文殊奴,我爱你。”


    这句话消散在风里,没有传到萧楫舟的耳朵,却让一旁的元罄清楚地听清。元罄的心中瞬间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抬起头看过去,就见齐滺的手中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匕首。


    在元罄近乎惊恐的目光中,齐滺割断了绳索。


    【作者有话说】


    滺滺: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


    舟舟:在计算要打老婆屁股多少下(掏出小本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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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章 与君同


    失重感蔓延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齐滺紧紧闭上双眼,生怕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越来越近的地面。


    突然, 身体传来异样的感觉, 失重感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风声。


    熟悉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腰间的手臂仿佛铁铸一样坚硬。齐滺下意识睁开双眼,看到的就是萧楫舟熟悉的侧脸。


    “文……”


    他刚一张口,风灌进了喉咙, 呛得他直接咳了起来。


    萧楫舟下意识低头, 他动了动唇, 大抵是想说什么, 但最终却有什么都没说,便冷淡地转过了头。


    二人平安落到地上,城墙上的元罄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城墙之下, 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么远的距离, 竟然有人能用一匹马,就接住了从城墙上摔下去的人。


    但现在思考这些显然没有意义, 元罄回神之后,立即说道:“放箭!”


    下一瞬,弓箭手挽弓的声音清晰地出现在耳畔。


    齐滺的心当场就提了起来:“文殊奴……”


    似乎是感受到齐滺心底的恐惧, 萧楫舟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句:“别怕。”


    齐滺还是怕得紧紧抓住萧楫舟的腰。


    萧楫舟揽住齐滺的腰,脚下用力一蹬, 便跳跃到飞奔而来的战马上。战马仰头嘶鸣, 转身便跑。


    齐滺被萧楫舟护在怀里, 身后是已经落下的箭雨,破空声一道一道地传入耳朵,齐滺吓得又往萧楫舟的怀里躲。


    “现在知道怕了?”萧楫舟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入耳膜,“刚才跳下来的时候不是很勇敢吗?”


    齐滺:“……”


    齐滺更怕了。


    齐滺小心翼翼地转头,冲着萧楫舟讨好地笑笑:“文殊奴,我……”


    萧楫舟一把按下他的头:“别动,当心掉下去。”


    说完,还不等齐滺反应,萧楫舟便扬起马鞭,让战马跑得更快了几分,也更颠簸了几分。


    齐滺被颠簸得快要吐出来,他瞬间什么心情都没了,只能瘫在萧楫舟怀里,像是一条失去了所有梦想的咸鱼。


    大军前来接应,身后的箭雨没能在萧楫舟的身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萧楫舟将瘫软的齐滺交给一旁等候已久的侯十三,转身便对将士说:“将士们,叛军叛国,你们要做什么?”


    “杀!杀!杀!”


    震耳欲聋的呼号让齐滺很想堵住耳朵,但是他现在恶心得连捂住耳朵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继续听着这冲天的口号。


    萧楫舟扬起手中飘着金色长缨的长/枪:“将士们,随我平叛!”


    刹那间,十几万帝王禁军如同利箭奔向洛阳城,城墙上射下来的箭雨破不开攻城军队的盾牌,如同黑云一样的禁军在刹那间遮住了照向洛阳的太阳。


    一小队禁军与侯十三一起照顾齐滺,周边安静了几分,齐滺才瘫在侯十三的怀里问:“文殊奴没有生气吧?”


    侯十三:“……”


    侯十三面无表情:“小齐大人,你说呢?”


    齐滺当即摆出一副哭唧唧的小白花嘴脸来:“我好可怜啊,落在敌人手里生不如死,回到爱人身边,竟还要继续过生不如死的日子吗?”


    “……”侯十三依旧面无表情,“小齐大人,省省,等陛下回来了你再向他哭。”


    齐滺更想哭了。


    然而他没能等到萧楫舟回来,身上的伤口再一次崩裂,长时间的失血过多让他的身体早已虚弱无比,刚刚疯了一般从城楼上跌了下来又让他的心神极度紧绷。重重debuff加在一起,成功让齐滺昏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齐滺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熟悉的窗幔。真好,是帝王寝宫隆德殿的窗幔。


    幽幽的灯光照了进来,现在大概是深夜。齐滺想坐起来,但他刚刚动了一下,身上的每个细胞就都向他发出抗议。


    差点没把他疼哭了。


    这个动作瞬间将萧楫舟惊醒,他抚向齐滺的额头,感受到齐滺的额头虽然依旧发烫,但远没有之前那么烫,萧楫舟才算放下了心。


    齐滺眨眨眼,一脸的可怜:“文殊奴,我想坐起来。”


    萧楫舟小心翼翼地避开齐滺身上所有的伤口,又拿来最软的靠枕垫在齐滺身后,还贴心地为齐滺递上一杯不冷不热的水。


    但整个过程中萧楫舟没有说一句话。


    齐滺瞬间便感受到了萧楫舟心底的不愉快,他几乎是在刹那间便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呼吸打扰到萧楫舟。齐滺乖乖地喝水,期间又小心翼翼地觑了萧楫舟一眼,可他抬眼看到的便是萧楫舟阴沉的面容。


    齐滺:“……”


    夭寿了。


    齐滺双手将茶杯递还给萧楫舟,还冲着萧楫舟讨好地笑笑:“文殊奴,我……”


    “闭嘴。”萧楫舟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有伤在身,我不和你吵架。”


    齐滺:“……”


    这还能闭嘴?


    齐滺瞬间双眼一亮,连忙拉住萧楫舟的袖子,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文殊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睁着一双滴流圆的杏眼,澄澈的眼底像是映入了星空。齐滺咬着下唇,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态:“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


    萧楫舟直接被这句话点炸了:“你还敢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么危险的事,还瞒着我是吧?你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让我平叛的机会是吧?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啊!”


    齐滺很想在此时此刻点个头,但他深知他若是在此时点头,那无异于在萧楫舟的雷区大鹏展翅,大量的求生欲使得齐滺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当然不是,我错了。”


    齐滺的痛快认错让萧楫舟一下子憋在那里。他深知这个小王八蛋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再来一次这混蛋玩意还是会选择做这么危险的事。现在他最应该做的,就是把这混蛋吊起来抽。


    可他看了一眼齐滺苍白的脸颊,一想到齐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就经受了多少苦,他又真的不忍心再揍齐滺一顿。


    他现在一闭眼,想到的都是当他战场得胜凯旋而归却看到齐滺苍白着脸躺在侯十三怀里的样子。那样子的齐滺脆弱得像是一块随时都能碎成一地的透明水晶,萧楫舟甚至忍不住怀疑齐滺也许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化掉。


    还有齐滺身上的道道伤痕。平日里他捧在掌心都怕碎了的宝贝,被元罄那样折磨,萧楫舟一想到齐滺身上现在还在流血的伤痕,就恨得牙痒痒。


    他低头看向齐滺,就看见齐滺的脸颊苍白如雪,一双杏眼如同忐忑不安的小鹿,正惴惴不安地打量着他,仿佛生怕他生气一样。


    这小王八蛋!


    真这么怕他生气,当初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萧楫舟只觉得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有回升的征兆。但面对伤还没好的齐滺,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但就这么轻轻放过也不是,萧楫舟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最终,萧楫舟只能咬着牙说:“你哪里错了,都是别人的错。”


    说完,自己甩袖子走了。


    没过一会儿,王福全弯着腰走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托着一个白玉碗,里面是棕褐色的汁水。


    齐滺的脸色瞬间就绿了:“这是什么?”


    王福全笑成了弥勒佛:“太医给大人开的药,叮嘱大人要按时吃。”


    齐滺的脸都要僵硬了:“陛下呢?”


    王福全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在外面摔盆砸碗呢。”


    齐滺:“……”


    王福全将药碗递给齐滺:“小齐大人,别找陛下了,今日就是陛下在这,也只会劝你好乖乖喝药。”


    齐滺:“……”


    齐滺苦着脸:“不能不喝吗?”


    王福全温柔但是坚定地摇头:“不能,小齐大人,喝吧。”


    齐滺捏着鼻子拿起碗。


    ******


    枪出如龙,衣袂翻飞,萧楫舟舞枪的身影在月下宛如游龙。


    随着最后一个动作落下,萧楫舟将长/枪随意地扔在一旁,拿起手帕一边擦手一边问:“阿滺呢?”


    王福全低眉顺眼:“小齐大人去了御花园。”


    萧楫舟当即皱眉:“更深露重,他去御花园做什么?伤还没好呢。”


    王福全说:“元岁大人来了,说是给小齐大人带了好吃的。”


    “这么快就回来了?”萧楫舟将手帕扔给王福全,“看来朕给他的活还是太少了一回来就带坏阿滺。”


    王福全:“……”


    纵然心底万般觉得“带坏”这个词用得实在是太具有主观性,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带坏谁,但多年的伴君经验已经能让王福全昧着良心说:“陛下说的是,元岁大人也不小了,怎么竟做这么不着调的事。”


    萧楫舟抬腿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走:“朕就是去看看,省得元岁又搞出什么事来。”


    王福全默默点头,附和道:“对对对,您绝对没有想小齐大人。”


    萧楫舟脚步一顿,转身斜了王福全一眼:“就你会说话。”


    王福全低着头憋笑。


    气已经消了大半的萧楫舟边走边想,一会儿他要怎么和齐滺服软,才能让齐滺觉得他其实没有服软。总不能真的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齐滺,免得齐滺日后更加猖狂嚣张,什么事都敢做。


    然而等他真的走到了御花园,敏锐的耳力让他一下子就听到了齐滺的话:


    “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应该是他给我道歉才对。”


    “等着瞧吧,我肯定让陛下先给我道歉。”


    “老婆嘛,就是不能惯着。你惯着他,他就能得寸进尺上房揭瓦。”


    “还敢和我发脾气?你等我吃完回去的,看我怎么收拾他。”


    萧楫舟咬牙切齿。


    王福全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已经看到萧楫舟身影的元岁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说】


    舟舟:小本本越来越厚


    滺滺:……?你要干什么?


    舟舟(摩拳擦掌):你说干什么?


    第140章 与君同


    王福全低声在萧楫舟耳边问:“陛下, 要过去吗?”


    萧楫舟咬着牙说:“再等等,免得他噎到。”


    王福全觉得他自己要被噎到了。


    元岁很想让面前这个不作不死的家伙矜持一点:“阿滺啊,我觉得你适当的时候也可以向陛下服个软呢?毕竟这件事, 也确实是你的不对, 是吧?”


    然而齐滺比他想象的还要嚣张:“我哪里错了?我做得不对吗?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 现在满洛阳的世家贵族都夹着尾巴做人,度田不敢阻拦,政令不敢不行,不都是借着我的光?”


    元岁:“……”


    元岁刹那间无言。


    非要这么说, 齐滺的话说得也没错。元津率兵包围洛阳, 洛阳的世家大族没有一个反抗, 周边的世家也没人领兵援救, 真要较真,各个都是谋反之罪。


    现在这些世家生怕什么时候萧楫舟龙颜震怒来一场大清算,安分得不得了, 穆怀安现在度田都是笑着进出府衙的。


    但是这不代表萧楫舟不生气好吧?


    顶着不远处萧楫舟的死亡射线,元岁只觉得自己的头上都要流下冷汗了:“阿滺,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齐滺:“他还敢凶我?真是惯得他。不收拾他一顿,他都不知道家里谁才是大王。”


    元岁:“……”


    好想跑, 真的。


    齐滺:“我决定了,我要绝食,我要让文殊奴知道他刚刚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错事——他竟然敢凶我, 还让我喝药!”


    说着,齐滺恨恨地咬了一口还在冒油的鸡腿:“我必然要让他知道,得罪小齐大人的下场。”


    “……”元岁沉默, “鸡腿好吃吗?”


    齐滺:“好吃, 怎么做的?下次多放点盐, 这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淡了。”


    元岁问:“鸡腿这么好吃,还要绝食啊?”


    齐滺:“……”


    齐滺思忖许久,才说:“要不以后你天天来看我吧,就翻墙进来,多带点吃的。哦,千万别忘了多放盐。”


    元岁:“……”


    翻墙,我是生怕死得不够快吗?


    元岁怕了这小少爷:“阿滺,你消停点,咱们向陛下服个软,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谁知听了这句话,齐滺彻底委屈起来。他放下鸡腿,抽了抽鼻子:“是我没向他服软吗?我向他服软了很多次了吧,是他不肯原谅我的。”


    齐滺只觉得委屈像是汪洋大海,快要把他自己都淹没了:“我不都是为了他,他冲我发什么脾气?”


    元岁:“……”


    元岁也很想附和一句“都是陛下太过分了”,但一想到面前这个小王八蛋都干了些什么,元岁自己都恨不得抽他一顿。


    陛下才凶了他几句而已,多大点事。


    元岁立刻倒戈:“陛下有错,你也不是没有错啊。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和我们商量一下,你知不知道我在关中听到洛阳被围、你生死未卜的时候我有多着急?”


    当初他满关中找人出兵拯救洛阳,可是得到的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推诿,所有人都在拿“关中大旱、怕有反民、须有府兵以备不时之需”来搪塞他。


    元岁急得着急上火,最终没办法只能将赈灾兵留下一万维持秩序,他带着剩下的两万赈灾兵回援洛阳。


    只是关中道路不好,哪怕修了路也不足以让大军快速通行,导致他刚出函谷关,就听到了洛阳之围已经解了的消息。


    那日,当得知洛阳安然无恙之后,毫不夸张地说,元岁瘫软地直接从马背上跌了下来。要不是同行的副官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元岁大人可能就要因为是大梁历史上第一个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断腿的官员而名留青史了。


    想到自己当时的窘境,元岁都气得咬牙切齿:“你就是个混蛋你知道吗?”


    齐滺:“……”


    再一次被集火,眼见队友又叛变到敌对阵营,齐滺没办法,只能眨眨眼,装成一脸无辜的样子:“元岁哥,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了吧?”


    元岁:“……”


    很好,滔天的怒火被齐滺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元岁哥”浇得熄灭,元岁再也摆不出怒火冲天的样子。他无奈地看了眼齐滺,最终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陛下就惯着你吧,你就作吧。”


    “他哪里惯着我了?”提起萧楫舟,齐滺又来了脾气,“他天天给我冷脸看,动不动就不理我,不管我怎么认错他都不原谅我,搞得好像我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一样。”


    齐滺咬牙:“他生气,我还生气呢!等着瞧吧,我迟早让他知道这个宫里究竟谁是爹!”


    元岁:“……”


    “哦,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的小齐大人来说说,究竟谁是爹?”


    “当然是……”


    等等,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齐滺机械地转动大脑,就看见萧楫舟一袭玄色衣袍立在月色下。风吹动他的衣摆,仿佛在夜色下漾开了一朵花。


    萧楫舟负手而立,慢慢踱步到齐滺身后,边走边问:“小齐大人,怎么不说话?”


    齐滺:“……”


    看着萧楫舟的黑脸,齐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当然是你。”


    萧楫舟:“……”


    元岁:“……”


    王福全:“……”


    萧楫舟都被齐滺的瞬间转怂搞懵了,他下意识瞪大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刚刚还放了这么多大话的齐滺竟然一句嚣张的话都不说,就这么轻易地投降。


    事实证明,齐滺不但怂,还很识时务。他甚至将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还贴心地亲自为萧楫舟添了一杯刚刚泡好的茶水:“陛下,天凉,多喝热水。”


    萧楫舟:“……”


    萧楫舟一脸莫名地坐了下来。


    元岁瞬间又觉得自己多余了。他一脸懵逼地看着突然间就破冰的两人,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饱了。


    齐滺将自己啃了一半的鸡腿递给萧楫舟:“吃不吃?阿岁带来的,挺好吃的。”


    萧楫舟:“……”


    萧楫舟艰难地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齐滺乖乖啃起了鸡腿。


    齐滺乖得萧楫舟都觉得不对劲,他眯着眼打量着齐滺,问:“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齐滺刚要开口,萧楫舟便抢先开口说道:“不吃药不行,想都不要想。”


    “……”齐滺为自己辩解,“我不是那种人。”


    萧楫舟:“想绝食的话也免了,我保证,要是你绝食,元岁肯定进不来皇宫。”


    元岁:“……”


    我又做错了什么?


    齐滺尴尬地笑笑:“我真的不是这种人。”


    萧楫舟:“反正你想做什么都不行,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乖乖吃药,按时吃饭,知道吗?”


    齐滺乖巧无比地点头:“文殊奴,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瞒着你擅自行动了,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吧。”


    他拉着萧楫舟的袖子,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文殊奴,都是我不好,你别再生我的气了。”


    看到齐滺这个样子,萧楫舟心里有再大的气都消了。他无奈地点了一下齐滺的额头,幽幽地说:“下不为例,知道吗?”


    齐滺立刻点头保证:“我保证,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他将鸡腿扔下,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发誓。”


    萧楫舟叹着气抓过齐滺的手,给他清理手上的油渍。


    元岁看着黏黏糊糊的二人,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多余?


    ******


    隆德殿里,齐滺先沐浴,等他出来才轮到萧楫舟。听着内室哗啦啦的水声,齐滺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柜前,小心翼翼地翻箱倒柜。最终,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小册子。


    齐滺打开小册子,发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的名字。


    【海平三年八月十八日,阿滺从城楼上摔了下来,我看到了,他自己割断的绳子,该打。】


    【海平三年八月十九日,从叛军口中得知,阿滺被元罄关在天牢内十五日。十五日不见日光,日日遭受鞭笞,阿滺差点没了命,但他事后却不曾告诉我,该打。】


    【海平三年八月二十日,阿滺醒了,但是醒了就气我,该打。可是他身上有伤,现在不能打,攒着。】


    【海平三年八月二十一日,阿滺嫌苦,偷偷把药扔掉了。倒到花盆里,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该打。】


    【海平三年八月二十二日,阿滺身上有伤,却总要吃发物,不给他他就哭闹,王福全劝了好久都没办法,不得不给他少吃了点羊肉,该打。】


    【海平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阿滺……】


    看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齐滺顿时觉得牙疼。萧楫舟这个王八蛋,竟然在背地里偷偷记录这些东西,怪不得最近看起来这么奇怪。


    好在他聪明,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齐滺悄悄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个赞,顺手将小册子收了起了,走向一旁的火烛。


    这玩意可得赶紧烧了,不然萧楫舟回头指不定要对他做什么。


    然而小册子刚刚碰上火烛,就被另一只手抽走。看着空荡荡的双手,齐滺顿时僵硬在那里,不敢回头。


    “还敢烧?你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萧楫舟拿着小册子走到案几上,当着齐滺的面又拿笔在上面写着什么。齐滺眼皮跳了跳,也顾不得骂这人走路没声音,赶紧蹿到萧楫舟身前。


    他低下头,看到的就是萧楫舟笔走龙蛇:


    【海平三年九月初一,阿滺偷偷偷看,还想烧了小册子,被我抓获,该打。恰好,他的伤好了。】


    看着最后一行小字,齐滺的眼皮都不停抽搐。


    什么叫他的伤好了?


    他的伤好了又怎么样?


    萧楫舟想做什么?


    下一秒,萧楫舟用实际行动告诉了齐滺答案——


    萧楫舟抓住齐滺的手腕,一个用力,齐滺直接跌倒在萧楫舟的怀里。齐滺刚想反抗,但下一瞬,他的屁股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巴掌。


    齐滺:“!!!”


    齐滺目瞪狗呆:“文殊奴!”


    萧楫舟没理他,又是一个巴掌下去。


    疼倒是不疼,但是很羞耻。被打屁股的羞耻让齐滺的脸都红了,他咬牙切齿地大骂,但就是摆脱不了萧楫舟的桎梏。最后,齐滺骂也骂累了,只能告饶。


    萧楫舟这才住手:“知道错了?不骂了?也不想着销毁证据了?”


    “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这混蛋玩意竟然在这等他!


    齐滺磨了磨牙,突然一个翻身,便搂住萧楫舟的脖子,对着萧楫舟的唇狠狠亲了上去。他咬在萧楫舟的唇上,直接把萧楫舟的唇咬出了血。


    血腥味在唇间蔓延,萧楫舟任由齐滺撒气,不论齐滺怎么闹,他也不曾阻拦。


    只是萧楫舟没想到,齐滺的手竟然勾到了他的衣带。


    齐滺轻轻一扯,萧楫舟的衣带顿时解开。


    【作者有话说】


    滺滺:老攻竟然有小本本,过分


    舟舟:今日份和老婆睡觉觉g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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