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小白脸◎


    三人没有骑马, 徒步背着钓具出城。在城门处遇上把门兵,士兵认得虞子钰,笑道:“三小姐, 这么早出城, 又去山上杀妖啊?”


    想起自己当年“威风凛凛”的事迹, 虞子钰赧然发窘, 喃喃道:“我去钓鱼呢,不修仙了。”


    “这么早去钓鱼,您可真勤快。”


    “嗯呢, 不同你说了, 先走了啊, 晚上若是钓得多了,回来送你一条。”虞子钰推着尚洺, “走走走, 时候不早了。”


    士兵目送她远去:“好嘞, 三小姐您慢些。”


    出城门往南面的官道疾走前行,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到达小河村。又顺着阡陌小路行进发,很快来到尚洺所说的河道。


    河面足有两丈宽,是条大河。


    清晨凉气缭绕, 河岸繁茂草丛比及成人的小腿,晶透露珠挂在草叶上摇摇欲落。虞子钰奔过去, 露珠沾湿衣摆, 站到河边探身朝河里看。


    她做什么事情都喜欢研精覃思,下足了功夫琢磨学习,垂钓也是如此。


    这些日子不光是身体力行开钓, 也求知若渴问询钓友, 下苦功夫攻习垂钓技巧。


    一条河里有没有鱼, 有什么鱼,如何甄选钓点,这都是有讲究的。


    河水过于清澈或过于浑浊,水面呈墨绿色、灰白色的,底下一般没有鱼。河面是黄褐色,能看到河底有水草,水草还不能太整齐,须得是错落不一,这底下才会有鱼。


    还可以通过气泡分辨鱼的种类。


    通常来说,河面浮现大气泡且接着一串小气泡,说明底下有草鱼;若有连串且大小相似的气泡,伴有泡团和水浑的话,则是有鲤鱼在活动;若有连续两个大小不一的气泡相连浮出,水里大概率有鲫鱼


    虞子眼探八方。


    除了看河面的动静,还得环顾四下,查看四周有没有水鸭、白鹭等的踪迹,水鸟常以河中小鱼小虾为食,顺应它们的足迹寻觅,大致就能找出哪块儿区域的鱼最为丰富。


    她沿着河边,拄着一根竹棍一路看一路寻,还得注意闻水面的味道,河里鱼多的话,是能闻到淡淡的鱼腥味的。


    终于,摸索出一处合适的钓点。


    她踩开茂密的香蒲,压出一小片空地来,朝尚洺和尚源挥手;“快来这里,就在这里钓!”


    二人提起杂七杂八的钓具而来,尚洺拿出小马扎让她坐,用弯刀削开杂草,清出更大的空地。


    虞子钰从竹篮里取出各种鱼饵,钓鲫鱼以蚯蚓为饵、钓鲤鱼和青鱼以玉米面蒸的窝头为饵、钓草鱼以蚂蚱和芦苇芯为饵钓不同的鱼得用不同的鱼饵,这都是有讲究的。


    观察了水情,猜测底下可能会有鲤鱼,虞子钰掰出一点窝头装钩,挂上鹅毛浮子漂。叫尚洺尚源让开,她准备抛竿。


    抛竿也有门路,根据风向地形,有过头抛、正抛、侧甩等。虞子钰采用比较稳妥的正抛,正面将鱼线抛出去。


    之后小心坐下来,对尚洺和尚源做噤声手势:“小声点,我开始钓了,你们别出声。”


    鱼很敏感,稍稍一点儿声音都能吓跑它们,在垂钓时须得尽量保持安静。除此之外,若太阳出来了,最好调整位置,避免让自己的影子投在河边,鱼儿遇着黑影了,也会吓跑。


    虞子钰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开钓后寂然不动,紧紧盯着河面。


    尚洺让尚源去村里买了几个包子过来,给虞子钰当早饭。虞子钰简单咬了两口就不吃了。


    *


    李既演决心去探一探虞子钰钓鱼的细情。上午去了一趟军营,将待办事项安排妥当,用过午饭便往城外的小河村去了。


    寻了没多久,很快找到虞子钰的窝点。


    他慢慢靠近,只见虞子钰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持竿。尚洺紧挨她坐着给她喂饭,他手里端着一碗蛋炒饭,用勺子一口一口喂给虞子钰,温声问道:“要喝汤吗?”


    “好。”虞子钰声音极低。


    尚洺用帕子给她擦了嘴,放下炒饭,又端起一小碗鸡汤,汤匙舀起一小口,自己喝了一口试温,这才喂给虞子钰:“不烫了,可以喝了。”


    李既演站在草丛中脸色愈发阴沉,再也看不下去了,怪不得这么喜欢出来钓鱼,还老是不让他跟着,原来是有小白脸给喂饭擦嘴呢。


    “虞子钰,你可真逍遥。” 他从草丛里走出。


    虞子钰一惊,手上一抖,转过身来:“李既演,你不好好在军营当值,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虞子钰探头往河里看,原本靠近的鱼儿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怕了,她气恼转过头朝李既演发火:“你个不成器的,把我的鱼都吓跑了,赶紧回家去,别在这里碍着我!”


    “我碍着你什么了,碍着你吃饭了,碍着你和野男人勾搭了?”


    李既演心里难受得紧,他平常吃她的剩饭,都要被她絮絮叨叨嫌弃好久。尚洺给她喂汤时,先抿了一口再喂她,也不见她嫌弃。


    “懒得理你,就知道坏我好事儿。”虞子钰又背过身,继续持竿盯住河面。


    李既演走过来,瞪了一眼尚洺,尚洺知晓惹不起这位主儿,匆匆让开位置。李既演端起地上还剩下大半碗的炒饭,端起来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


    虞子钰也在赌气,嘴巴紧闭不愿吃。


    “我喂的就不吃,小白脸喂的才吃,是吗?”李既演冷声道。


    “你赶紧回家去,别影响我钓鱼。”


    李既演也委屈,坐了会儿见虞子钰还是对他爱答不理,赌气回家去了。


    他先是找到赵天钧,借着公事的由头搭了话,慢慢将话头转到虞子钰身上来,道:“子钰总是不着家,天天出去钓鱼,我方才去找了她,还被她骂了。”


    “子钰这性子,确实难搞。”赵天钧捋捋胡须,故作深思许久,婉言道,“既演,子钰宁愿整日跑出去钓鱼,也不愿回来跟你待在一块儿,是不是你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李既演接不住话,灰溜溜离开。


    又去找了虞凝英,诉同样的苦。


    虞凝英笑得轻松:“她喜欢钓鱼,你陪她出去钓呗。”


    李既演:“军营还有公务,我不可能日日陪着她。且她钓得也太过了,早出晚归,夜里都不愿归家。吃饭时都舍不得放下鱼竿,让尚洺给她喂饭呢。”


    虞凝英点头:“尚洺这孩子不错,不愧是公主府那边送来的人,粗中有细。有他跟在子钰身边照顾她,你就放心吧。”


    李既演再次无言以对。


    第82章


    ◎嚣张◎


    李既演左右为难, 处处碰壁,虞家人对虞子钰之纵容,无人能及。找岳父岳母讲理, 果真行不通, 偏他还是个嘴笨的, 不善言辞, 更难以替自己讨公道。


    深思熟虑过一遭,这种卖苦讨怜的事儿,似乎只能让李奉出手。


    不知是他的病情趋于稳定了还是什么原因, 他和李奉互换的间隔越发规律, 当然, 还是他占据身子的时间多,李奉平均三天出现一次, 通常只一个晚上。


    他算了算日子, 今晚李奉应当要出来了。


    回屋里铺纸研墨, 提笔一字一划给李奉写字条:“娘子痴迷钓鱼,尚洺乘虚而入引诱她,你看着办。”


    写好字条塞进腰封之下,自己在屋里生闷气, 暗怨虞子钰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没良心。


    李奉一睁眼, 发觉自己躺在床上。


    风流眼尾一挑, 旋即又晦暗下来,耷拉着个脸,抬手差点给自己右侧脸颊打一巴掌。心中暗骂李既演个不成器的窝囊废, 自己跑屋里睡觉, 也不去陪媳妇儿, 当真可恶!


    缓过心绪,习以成性摸索腰间,查看李既演那小子是否给自己留言。


    于腰封下扯出一张麻纸,看过纸上一竖扭曲的草体:“娘子痴迷钓鱼,尚洺乘虚而入引诱她,你看着办。”


    李奉怒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来,如被雷劈,什么蝇营狗苟的东西,也敢来攀高枝勾搭他的女人。他指尖揉皱字条,愤愤掷扔,推开门急躁奔出去。


    逮住院中一个正要去浆衣的家仆,眉眼压低如黑云压顶,咬牙切齿问道:“我媳妇儿还去哪里了?”


    家仆被他这浪潮淹小舟的戾气骇住,霎时之间滞愣,没反应过来,糊口道:“你媳妇儿?”


    “不是我媳妇儿,难道还是你媳妇儿?”李奉本就结郁重重,小厮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小厮抱汗:“小姐钓鱼去了。”


    “去哪里钓鱼了?”


    小厮:“小河村啊,您晌午不是刚去找过她吗?”


    李奉拂袖一挥,气势汹汹出府。


    一路策马飞疾,到达小河村已是日落西山,黄昏如画在天边晕开灿烂光景。李奉问了几个耕田的农人,总算是找到虞子钰和她的两个小白脸。


    他们蹲在一处河滩上,在滩地低洼处堆柴生火,几只巴掌大的草鱼被处理干净,架在火上烤,发出呲呲起油爆声。


    一旁龟裂成纹的石板上,有五六个小碗装着细盐、油酱、梅汁、生姜汁、豆豉等。再瞥眼另一侧的小桌板,圆口漆盘上有洗净的紫晶萄、金柑扁橘、小青枣。


    李奉见此场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女人不仅是迷于钓鱼,如今干脆家都不想回了,在这青青河边烤鱼时,倒是自在快活。


    虞子钰捧着一篮子红绿斑驳的饼子榴从河边走来,篮子还在滴水,将她水青衣摆浸湿成墨绿色了。


    尚洺放下手中的烤架,过去接她,轻声怨道:“都说让我洗了,你还自己去弄,衣服都湿了。”


    捻字造句间,早已没有主仆之分,亲密得叫李奉牙根发酸。


    他擎开半人高的蒲草,眉尾掀起,冷笑道:“娘子好大的兴致。不过有些人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跟在主子身边仗势倚情,没几日便拎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刻薄尖酸的语气如惊鸟腾起,虞子钰、尚洺、尚源都看了过去。虞子钰眉间微蹙,拉下脸来,闷声没好气道:“李既演,你又来干什么?”


    “我若是不来,不正好成全了你们。”


    虞子钰步子蹭蹭往前迈,坐到火堆旁摆弄烤架,橘黄明亮的火焰盈盈映射在她脸上,光亮与阴影一闪一闪跳跃在她白净面庞上。


    她无所谓地摇头,“阴阳怪气,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奉跨步走来,脊背绷得挺直,河滩上干枯的草叶在鞋底发出清脆的响声,“李既演愿意委曲求全,我可受不了这种气。一个奴才也敢勾搭主子,好不要脸。”


    “你是李奉?”虞子钰抬起脸,迎面盯视他黑漆漆的瞳眸,只是觑了他一眼又别开目光,“你说话放尊重些,我今日高兴,可不想教训你。”


    “教训我?”李奉的傲气很快消融于袅袅烟气中,有些失控地指着尚洺,“你要为了他来教训我?”


    虞子钰耸耸肩:“我可没这么说。”


    他站到虞子钰身侧,闻着浓香馥郁的烤鱼味,暂时移开话题,“在这荒山野岭烤鱼吃,是谁出的馊主意,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我出的主意,怎么了?”


    李奉张天的气焰到底还是没撑起来。


    蹲在虞子钰身边,拉起她的手,不停摸她手背,“宝贝儿,家里人到底谁惹你不高兴了,你宁愿在这种地方烤鱼吃,也不愿回家舒舒服服地吃。”


    “你想多了,在这里烤鱼吃多好玩啊,钓完就烤着吃,多新鲜。”虞子钰举起木叉,将烤得焦黄的鱼凑到李奉跟前,“你闻一闻,香不香?”


    “香。”看她笑得率真,李奉也不好扰她的兴致,接过木叉重新放回烤架上,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在她脸颊亲了又亲,“真喜欢你,我家媳妇儿可真能干。”


    “要不你辞官,以后陪我钓鱼吧,咱们游走四方,以天为被地为庐,看遍世间美景。”虞子钰搂着他的脖子,提议道。


    李奉毫不犹豫满口答应:“好,都听娘子的,以后咱们做一对快活的野鸳鸯。”


    他是个不要脸皮的,轻佻得很,把虞子钰紧紧箍在怀里,近近地朝她伸出半寸舌尖,卖娇煽惑,“鱼还没熟呢,吃一吃夫君的舌头。”


    “不要脸,还有人呢。”


    虞子钰拿起一颗石榴,剥开皮壳,里头果粒饱满,通红诱人。


    她捻出几颗饱润的果粒,贴在李奉唇上碾,朱红汁水迸出,把他的薄唇染得红红,得意地开怀大笑,“夫君,你的嘴巴红红的,什么时候涂的胭脂呀?”


    李奉一路过来的燥气,在她的滑稽逗笑中溃不成军。舔净甜津的果汁,径直吃上虞子钰的嘴,呼吸沉沉,嗓子里隐隐流出难耐低哑的哼声,亲得难舍难分。


    尚洺和尚源刻意别过脸,当做看不到。


    见尚洺折柴时,力度极大,尚源明白同伴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意,拍拍他肩头提醒:“早跟你说了,别动这种歪心思,到头来苦的是自己,咱家姑爷有多嘚瑟,你又不是不知道。”


    尚洺半晌不动声,确实是他过于得意忘形,没有自知之明。


    虞子钰只是将他当成贴身侍卫而已,他不该抱有这样的心思,即使她牵过他的手,即使她穿过他的衣物,即使同骑一匹马时,她靠过他的怀中


    “你还好吧?”尚源推了推他。


    “无事。”


    尚洺默默折好枯柴,又去翻弄火堆上的烤鱼,暗暗瞧了一眼偎偎依依的李奉和虞子钰。李奉还在亲她,虞子钰半推半就,在他怀里跟他打闹,俨然一对蜜里调油的小夫妻。


    “小姐,鱼烤好了。”尚洺低声道。


    李奉一记不善目光冷冷扫过,恃宠而骄,得意张扬,“烤好了就取来啊,难道还让小姐自己动手吗?”


    虞子钰从他怀里挣出,还是坐在他腿上,但分开了些,手往他左脸上轻轻拍了拍,“你很嚣张嘛李奉,我的人,何时轮到你打骂了?”


    “你的人?你的什么人啊,我骂他了吗,让他处理烤鱼而已。”李奉也有点儿不服气。


    “就是不准你骂他们两个,他们是我的钓友。”


    李奉:“那他们骂我呢?”


    “他们不会骂人,他们品行端正,比你好多了。”虞子钰一本正经道。


    李奉自讨没趣,埋头在她脖子上蹭了蹭,“好,夫君错了,再也不敢了,娘子原谅我。”


    “这还差不多。”


    有了李奉缠着,虞子钰吃完烤鱼便收工回去。


    夜里李奉缠得紧,小狗似的在她身上拱,活像要发情。虞子钰觉得李奉是最不要脸的,为了求欢什么话都说,什么事儿都做,跪在床下亲她的脚,两眼巴巴地看着他。


    直到她可怜他了,才让他上床,给他点甜头


    “媳妇儿,我可真喜欢你,以后你别带尚洺和尚源出去了,我明日就辞官,日日陪你出去玩。”他扑上来,咬开虞子钰的衣领。


    “不,还要带他们,他们懂事得很呢,是我的得力干将。”


    “我也是得力干将,娘子干我吧。”


    烛光一圈圈晃荡,垂落的床帐摇个不停,屋外万籁俱静,屋内琴瑟和鸣。


    一场云歇雨收,虞子钰睡着了,李奉轻轻咬她耳朵,“娘子,娘子,你睡了?”


    没动静——


    李奉笑得邪肆,他才是虞子钰正儿八经的夫君,李既演那个窝囊废不敢干的事儿,还得他出手才行。这个家若是没有他,估计得散了。


    他悄无声息穿好衣物,轻手轻脚离开屋子,踩着月光往后院侍卫的营舍而去,步伐潇洒恣意。寻至尚洺所住的四人屋,在廊下喊话:“尚洺,出来,本将军有事要吩咐你。”


    常年训练有素,尚洺很快携着剑出来,拱手施礼:“姑爷。”


    李奉都懒得看他,将他领至簇拥开放的牵牛花花架后方。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把玩手上的白玉扳指,幽幽道:“尚洺,你最近很嚣张啊。”


    第83章 (已修)


    ◎完蛋了◎


    尚洺低头缄口不言, 他弄不太懂李既演和李奉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听虞子钰提及过,李既演患有癔症,身体里有两个人。


    他只是知道, 同李既演比起来, 李奉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蛮横矫情, 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没本事还喜欢托大,品行有待考究。


    可似乎虞子钰还偏偏喜欢李奉这调性, 即便李奉肆意妄为, 她也装瞎。


    “问你话呢, 哑巴了?”


    李奉眯起眼,幽深黑眸流出不好惹的气息, 阴恻恻的, 活像恶贯满盈的恶毒主人在睚眦必报, 蓄意为难家仆。


    “属下不敢。”冷阴的沉默后,尚洺不急不缓吐出几个字。


    李奉眼底的醋意妒意涌动狂发,低低冷哼,“不敢, 我看你倒是敢得很!仗着自己脸皮有几分俏色,就不知天高地厚勾搭主子, 贱人。”


    尚洺不再回话。


    李奉掸了掸一尘不染的广袖, 下巴抬起,傲气邪妄,“明日你去左龙武军处报道, 日后在我手下做事。”


    尚洺不与他争辩, 李奉这个人蛮不讲理, 跟他阐明讲理不过是徒劳。


    且他也不可能会听李奉的调遣,他原在公主手下效力,后来被调来虞府,听从虞凝英的吩咐,当任虞子钰的贴身侍卫。


    于情于理,不管是李既演亦或李奉,都没资格调派他。


    “听到了没,明早收拾好东西,我亲自押你去军营,可别动什么歪心思。”


    尚洺木然颔首:“是,将军。”


    “行了,回去吧。”


    李奉抱臂大步往回走,觉得自己技高一筹,锋不可当。三言两语摆出正夫的气场,便叫这小白脸战战兢兢,如缩头乌龟屁都不敢放。


    他风风光光折返卧房,褪下外衫,扑上床把虞子钰揉到自己怀里,捏着她的脸亲出声响来,“我的好媳妇,好娘子,夫君疼死你了,爱你爱得要死。”


    虞子钰睡得正香,好梦被李奉搅断,睁开眼不满地要打他,“你发疯啊,滚开。”


    李奉赶紧把她搂怀里,轻轻拍她的背,柔声哄她,“是夫君不好,宝宝快快睡觉吧。”


    虞子钰闭上眼睛,再也没出声。


    翌日,李既演醒来身边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李奉解决了尚洺的事儿没有,乏累摸索腰间,找到李奉留下的字条,一竖狂放的草书:“已处理,照顾好娘子。”


    他刚看完字条,虞子钰怒气冲冲的声音破入屋内,“李奉,你好大的胆子,不知天高地厚!你有何资格调派尚洺,他是我的侍卫。”


    李既演捏捏眉心,掀开被子,正欲穿鞋。


    虞子钰冲进来:“你昨晚去找尚洺了?”


    “是李奉,不是我。”李既演赶紧表明身份,绝不替李奉黑背锅。


    虞子钰不吃这套:“什么李奉李既演,我看就是你给自己开脱的借口,李奉也是你身体里出来的,他做的事情,你也得担责!”


    “行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既演拉她的手,在她手背亲了亲。


    “尚洺说,昨晚你去找他了,要调他去军营。”


    李既演委屈巴巴看着她,“不是我,是李奉,我没有做错事情。”


    “反正就是你,尚洺是我的侍卫,他得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保护我。你不能对他指手画脚,不能赶走他。”


    虞子钰对自己的物品有种难以言喻的强烈占有欲,尚洺是她的人,谁也不能染指,李既演和李奉也是她的人,也得听话。


    李既演拉她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那我吃醋怎么办,你对他那么好,我心里难受。”


    虞子钰点点他脑门,一句安慰也没有,只是发号施令:“不准吃醋,不准难受,我要你开开心心的,每天都开心,像我一样开心。”


    “可你把心分给别人了,我开心不起来。”


    虞子钰丧起脸,垂头萎靡不振,额头重重磕在他肩膀,几根指尖揪着他的领口,扭拧出残花印子,不管不顾地强硬道:“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不准你不开心,你必须每天对我笑脸相迎。”


    含怨说完,又抬起头来。


    她两只手按住李既演的嘴角往两边扯,压开滑稽的笑脸,“就是这样,我要你每天都笑。”


    李既演牵强地荡开笑意:“好,为夫遵命,每天都笑给我的宝贝看。”


    虞子钰的烦闷一扫而光,捧着他的脸,左右脸颊印上柔软的吻,“这才对,我虞子钰的男人最听话了。好了,你的漂亮娘子要出去钓鱼了,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不许不开心。”


    她从男人腿上跳下,一溜烟飞出屋子,雀跃地去找尚洺。


    “我们去钓鱼吧,我已经教训李既演了,他赶不走你,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尚洺不在乎能不能得到虞子钰的爱恋,他那点心事本就见不得光。不敢,也不能和李既演争,只想默默守护她,一辈子做她的侍卫。


    “好,走吧,去钓鱼。”他提起钓具,迎着虞子钰往前走。


    尚源在后方摇摇头,也跟在后面。


    李既演原本以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忍也就过去了,可事实并非如此,他越是忍让越是煎熬。他和虞子钰在一起还不到一年,炙热的情愫每日只增不减,远远没达到细水长流的温吞。


    他想,或许再过个十年,等年轻的燥气消退,他变得更沉稳,也许那个时候他可以一叶蔽目搪塞自己,容许虞子钰摇摆于红杏枝头。


    可现在不行。


    现在他对虞子钰的爱过于热烈,容不得半点沙子,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表述自己对虞子钰的渴望。


    几日后,虞子钰钓鱼的热情消退了些,也去钓,不过午后就回来了。她也没钓到多少鱼,钓到小的都会放生,大的才带回家。


    她精力出奇旺盛,开始打算养鱼。


    虞府后院花圃旁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池塘,她跑去折腾母亲,“娘,我要在池塘里养鱼,您就答应我吧,我真的想养鱼。”


    虞凝英是个雅致极高的人,府上的楼台亭榭,院落雅舍,假山花草,池塘雨亭都是她构筑打样。整个虞府飞阁流丹,雕甍画栋如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一方小池塘都是用从金陵运来的白大理石砌成。


    她实在是舍不得让虞子钰作乱。


    在她肩头揉了揉道:“池子也有鱼啊,那么好看的锦鲤,你好好养着呗。”


    虞子钰扯她袖子撒娇:“不要锦鲤,我要养草鱼,虾,还有田螺。娘,你就答应我吧,我真的真的想养。”


    “那娘重新给你找个池子好不好,找个大的,你想养什么都行。”


    赵天钧在一旁道:“她想养就养呗,把池子给她吧,她都要哭了,多可怜。”


    “娘,我真的要哭了,我就想在家里养,把池子给我吧。”虞子钰惯会撒娇,虞凝英又疼她,最后招架不住,败下阵来同意了。


    虞子钰乐开了花,自己撸起袖子上阵,带上尚洺和尚源先去清理池中花草。


    池子里分成几块,养着芙蓉莲、碗莲、睡莲、还有水丁香,每一样花卉都是虞凝英精挑细选出来的。虞子钰放了满池子的水,花儿全拔了,要把这里弄成专门养鱼养虾的鱼塘。


    碗莲花期六月到九月,虞府的花养护得好。眼下十月份了,还有几株碗莲摇摇曳曳未凋零,在池中开得粉白,娇媚醉色。


    虞子钰摘下一朵绽得艳丽的莲花,别在尚洺耳上,自己捂着嘴笑:“簪花郎,这样你就成簪花郎了。”


    尚洺笑而不语,取下花朵,柄杆捻在指尖,又别到她歪斜的云鬓。


    尚源在一旁卷起裤腿,狂撸翠绿荷叶,不经意间瞥见垂柳后边的李既演,条条绿绦之下映得李既演神色更加昏暗。


    他不想看到虞子钰和李既演争吵,忙忙头凑过来故意道:“小姐,怎么只给尚洺簪花,我呢,我也要。”


    虞子钰灿然一笑,莲花摘下,塞到他领口,“给你,别在胸口上,你就成新郎官了。”


    “嘿嘿,我不当新郎官,我只当小姐最得力的侍卫,守本分得很呢。”最后的守本分三个字咬得极重,暗自提醒尚洺,要适可而止摆成自己的位置。


    说完,他再觑视垂柳后方,李既演已不见了踪影。


    李既演回了将军府。


    他想,或许该找个清净的地方疗慰自己的心伤,去外面散散心,不再看虞子钰和尚洺眉目传情,眼不见心不烦。


    李方廉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份黄文敕牒,见李既演屋门半掩,经过廊下时探过头唤道:“既演,你回来了?”


    李既演仰躺在床上黯然伤神,听到声响,惊坐起慌忙回话:“是的,父亲。”


    李方廉推门而入:“你不去虞府陪虞子钰玩?”


    “她不带我玩。”李既演嘀咕了一句,从床上下来扶正衣领,“父亲,这敕牒是?皇上有吩咐吗。”


    李方廉没正面回话,而是盯着他的眼睛看:“你眼睛怎么红了?”。


    李既演别过脸,不让他看,“无事。”


    “你大白天在屋里躺着作甚,眼睛都睡红了,我一天到晚忙得要死,也不知道帮帮我。 ”李方廉抱怨几句,打开手中敕牒,“突厥可汗来朝觐,已经到秦州了,皇上命我带一队人马去接他们呢。”


    他催着李既演:“你现在去军营,挑选两百名骑兵,要高大威武,长得俊俏些。马也要健马,漂漂亮亮的,我明日得整装齐发去接突厥可汗。”


    “嗯,知道了。”


    李既演去了军营,依令挑选出两百名威风凛凛的精兵,下发崭新戎装,叫他们整理好军容,明日随李方廉去接人。


    天黑后,李既演离开军营,在通向虞府和将军府的岔道口凝眸遥视,竟不知该如何选择,今晚究竟要去哪里睡。


    想了一番,鞋尖还是不可控地转向虞府。


    屋里不见人影,他又往后院的池塘去。


    虞子钰还带着尚洺尚源掌灯清理池塘,忙得团团转。仿佛她就靠这个鱼塘谋生,不把鱼养好,一整个虞家就要跟着她饿肚子似的。


    她也不使唤其他家丁,自己领着尚洺尚源忙碌,裤腿卷高在池里拔草,活像田间的老农。


    李既演站到岸处,蹲下来道:“就不能明日再挖吗,也不着急这一刻。”


    虞子钰头也不抬,铲出一条半臂长的泥藕,奋力扔到岸上,“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做事不能懒,一打算好了就得动手。”


    李既演脱下外衫,也打算下去帮她,却被她阻拦:“你别下来了,这儿水冷得很,你也不会弄,别下来。”


    “你关心我呀?”虞子钰难得的体恤,李既演受用不已,胸口暖意股股流涌,说话都变娇了。


    “我何时不关心你。”虞子钰继续干活,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你吃饭了没,我去给你煮点吃的。”李既演探过身子,大手掰过她的脑袋,在满是泥水的脸上亲了亲。


    “嗯,去吧。”


    李既演到了厨房,府里人都吃过饭了,厨娘已经收拾残羹。厨娘道:“姑爷,您还没吃啊,我给您弄点吧?”


    “不用,我在军营吃过了。子钰叫我来给她煮点吃的,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吧。”


    李既演温和笑着,他总喜欢说虞子钰使唤他做事,即便不是虞子钰下令,他也爱这么说,媳妇儿我来做饭,媳妇儿让我给她泡点茶,媳妇儿叫我折两朵花回去总有说不清的黏情蜜意。


    他清点一遍厨房的食材,虞子钰平日不挑食,吃什么都香。


    炒了个木须肉,色味俱全,鲜香适中;鱼头豆腐汤,用的是虞子钰钓来的鲫鱼,汤汁浓白,汁美柔嫩;葱花煎蛋,色泽金黄,微焦而不糊,蛋香四溢;还有一道红烧肉,酱香浓郁,外焦里嫩。


    忙碌了半个时辰做好四个菜,全都端到屋里去,再返回池塘叫虞子钰回来吃。


    池塘岸边两盏油灯还在亮着,一明一晦,亮得细弱。池子里空无一人,问过宿值的的护卫,“子钰去哪里了?”


    护卫道:“她带尚洺他们两个去后院膳堂用饭了。”


    “去膳堂用饭?”李既演眉头紧皱,后院膳堂是家丁们用饭的地方。


    步履匆匆赶到膳堂。


    只见虞子钰、尚洺、尚源坐在正堂中央的长横桌边上。一陶锅架搁于桌面,底下还有一小盆炭火。锅内热汤滚滚,荤肉素菜一股脑在里头煮着,香味四溢。


    虞子钰吃得不亦乐乎,满头大汗。


    尚源狼吞虎咽,热烫的菜吹了吹就塞嘴里,被烫得只哈气。尚洺倒是不怎么吃,一直顾着虞子钰,夹起菜吹凉了,再放虞子钰碗里。


    虞子钰嘴唇红彤彤,对他仰起脸,“擦嘴。”


    尚洺浅笑,熟稔地拿起锦帕,细心擦拭她嘴角汤汁,“慢点吃,吃太快肚子不舒服呢。”


    李既演长身玉立,寂寂无闻看了许久,最终转身离开,身影融于冥冥夜色中。


    虞子钰吃了个饱,晃悠悠回寝屋。屋内漆黑一片,声响全无,她自己去点了灯,这才看到正屋的檀桌上摆放着四样菜,都凉透了。


    再往里屋一瞧,李既演朝里侧躺,无声无息,呼吸的起伏都被隐蔽不显。


    “李既演,你把饭端屋里来干什么,你又不吃。”


    李既演听到声音,眼睛还是闭着,泪痕细细蜿蜒入鬓角,半晌才道:“没胃口,就不吃了。”


    “不吃你还端屋里来,一大股味儿。”虞子钰去撑开窗,瑟瑟秋风灌入屋里,凉意丝丝缕缕浸透李既演的四肢百骸。


    虞子钰拿筷子扒拉了几下桌上的菜,简单尝几口就撂下筷子,“全冷了,油都结块了,还怎么吃啊。”


    “你不是吃过了吗?”李既演声音温吞,缓慢说道。


    “是啊,我带尚洺和尚源在膳堂吃的,吃的暖锅呢,热死我了。”她移步至床边,褪下外衣,拉开箱笼找衣物,又往屋后的净室去沐浴。


    等她洗过澡回来,桌上的饭菜都不见了,李既演还是躺在床上。


    “饭呢,你收拾了?”


    “嗯,拿到后厨去了。”


    虞子钰和着绸白中衣爬上床,腿一伸往他腰上跨过,跻身到里侧,使劲儿抢占被子,“你挪外面去点,我要睡里面。”


    李既演身子不动,埋头往她怀里钻,哑声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他声音更低了,浓烈的委屈都要溢出来。


    虞子钰不当回事,两只手顺着他的衣服下摆伸进去,用他的腹肌暖手,随口道:“你就是闲得慌。”


    *


    李既演一早去军营,先去找到李方廉,“父亲,我也跟您一同去秦州迎接突厥可汗吧。”


    “你不在家陪虞子钰玩?我听说她要在家里挖鱼塘养鱼,你不留下帮她,她不骂你?”李方廉也看不懂李既演的哀伤。


    李既演重复昨日的话:“她不带我一起玩。”


    “行吧,你快去换军装,打扮得俊一点,让突厥那帮蛮人看看咱们大宣的威风。”


    李既演如今晋升为武二品的骠骑将军,戎装内衬刺绣威狮,外头着细鳞甲明光铠,腰间配上一把长柄陌刀,英姿焕发,不怒而威。


    李既演走了五日,虞子钰都没察觉到。她一心埋头苦干打造自己的鱼塘,只当李既演在将军府过夜而已,不曾注意到他前去秦州了。


    五日后,她清理完整个鱼塘。


    带上驴车前往城外的小河村,要去运河里的淤泥回来填塘。赶着三辆驴车回途,尚未到城内,只听到马蹄声哒哒声异常密集。


    再一看,一大队人马自官道浩浩汤汤行过,五颜六色的绣旗迎风纷飞。不同服饰的士兵走于两侧,将里头的高车驷马围得严严实实。


    一城兵赶来对虞子钰道:“三小姐,突厥的可汗来朝觐,现在得封路呢。得等突厥的队伍都进城了,您的驴车才能进去。”


    说着,城兵皱了皱鼻子,看了一眼虞子钰的三辆驴车,“三小姐,要不咱们先把车赶到林子里去,这淤泥味儿太重了,惊扰了外邦可就不好了。”


    “行吧。”虞子钰这才想起来,前日听姐姐说过,突厥人要来了。


    她带着尚洺尚源,还有马夫把驴车赶到小树林里。等了一会儿,心生好奇想去凑热闹,扯着尚洺的胳膊:“我们去看突厥人,我想看突厥人!”


    “好。”


    马夫在林子里照看驴车,尚洺和尚源带虞子钰绕过小路,爬上城墙的烽火台。循下望去,四驾齐驱的香车宝骑,绫罗金帛垂摆,鲜车怒马纷华靡丽,好不招摇。


    “突厥人可真讲究排场,这阵仗比皇上的游行大典还张扬。”虞子钰嘀咕道。


    看了片刻,却见到李既演也在浩气四塞的队伍中,他身着明光铠,骑着高头骏马行于一辆香车侧边,目不斜视,整肃凛然。


    “李既演怎么跟突厥人混到一起了?”她惊讶不已。


    尚洺道:“姑爷五日前随李太尉往秦州方向去接突厥的进朝队伍了。”


    虞子钰更是错愕,李既演偷偷跑了五天了,她竟然丝毫未察,怒从心起:“这人这么搞的,离家五日都不告诉自家媳妇儿一声。到底把没把我放在眼里,有他这样当丈夫的吗?”


    尚源耸耸肩:“姑爷走了五日,小姐您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不对,您也没将他放眼里啊。”


    虞子钰被他戳中心思,梗着脖子心虚反驳:“他一天到晚到处鬼混,我哪里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我忙着养鱼呢。”


    这时,长安街上的队伍徐徐停下。


    轩敞车厢里先后下来几个人。


    为首的络腮胡中年壮汉便是突厥可汗,他身穿草原银白长袍,衣摆袖口皆有一圈褐色毛绒。长发编成几缕辫子索头,戴着一个毛绒边皮帽,脚穿褐色长靴,显得异常刚猛。


    再往后看——


    后一辆马车的帘子缓缓掀开,李既演利落从马背跃下,于街道侧边微微弯身站着。车厢里出来个形貌昳丽的年轻女子,从装扮上来看,应当是突厥的公主。


    突厥公主打扮庄重,神色淡淡,踩着马奴的背从车上下来。


    虞子钰看得是头疼脑热,气得团团转,破口大骂。


    “淫贼,李既演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淫贼,反了天了。怪不得偷偷出门不告诉我,原来是接突厥来的公主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人家公主金枝玉叶,怎会看上他个泥腿子!”


    尚洺看向她:“你在生气吗?”


    虞子钰鞋尖重重踢在清晰平整的砖缝上。


    “我当然气!李既演,你真不是人。我在家辛辛苦苦在家挖鱼塘养鱼,席不暇暖,他倒是好,腆着这张老脸给人家公主献殷勤。我现在就回家休了他,看看公主要不要他这个上门弃夫!”


    尚源稍稍扶住踉跄的她,叹气道:“小姐,您也别太气了,我瞧姑爷也没有逾矩啊。”


    “他若没藏歪心思,怎会去接突厥公主了,也不告知我一声?藏着掖着,就是有猫腻!”虞子钰还在愤愤不平。


    “告不告知不都一个样吧,反正他都走五天了,您是一点儿也没发觉。”


    虞子钰剜了他一眼,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耳朵:“尚源,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净帮李既演说话,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没没没,是我嘴贱,该掌嘴!姑爷不知道天高地厚,咱们现在就去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还敢不敢嚣张!”尚源夸张地迎合她。


    虞子钰咬咬嘴唇,且还能分得清孰轻孰重,“先不急,突厥朝觐可是大事,咱们不能搅乱队伍。再说家丑不可外扬,等今晚他回来了,我再关上门收拾他。”


    她眯起眼往下看,灼灼视线紧盯李既演劲拔的身躯。


    李既演站在突厥公主身后,一直送她到队伍最前方,总觉得背后阴森森的,转头扫视一圈,目光对上站在城墙上的虞子钰。


    他视力奇佳,远视也能看清虞子钰即将迸发的怒容。


    虞子钰和他隔空对视,抬起手,警告性地遥遥指了指他。李既演浑身一颤,冷汗直冒。


    突厥公主细伽兰见李既演面色有异,笑着问道:“李将军,你怎么了?”


    李既演轻轻摇头,心道——完蛋了。


    第84章 (已修)


    ◎离了算了◎


    李既演看着虞子钰, 心里没了底,他向来总是这样,虞子钰表情一变, 不管是谁对谁错, 他都开始酝酿道歉。这次不辞而别, 是他闹过最大的脾气了。


    送突厥队伍进入皇宫, 李既演紧赶慢赶回虞府,却没找到虞子钰。家里人说虞子钰方才回来过一趟,又去小河村运淤泥了。


    他问虞子钰的丫鬟青荷:“我走的这几日, 子钰可曾问过?”


    青荷自己也不知李既演去秦州接突厥的队伍了, 惊愕道:“您去哪里了, 奴婢昨晚问小姐,姑爷您回不回来睡, 小姐还说您在将军府呢。”


    李既演缓缓吐出一口气, 眼底霎时木然。果真他离开了五日, 虞子钰一无所闻,都不曾发觉他不在了。


    他即刻出城,浑浑噩噩往小河村去。


    他不声不响离开秦州,本就在和虞子钰赌气, 想闹一闹脾气。可虞子钰竟是忽视他到这个地步,他离开了这么些天, 她都没发现。


    来到小河村, 见到虞子钰领着几个村民在挖淤泥,他徐徐走到她身后,“娘子。”


    “干什么。”


    他一靠近河边时, 虞子钰便察觉到了, 她不想理他, 觉得他在外勾三搭四,学坏了,不是当初那个为了讨她开心,就用茶洗头,找药来美白裤.裆的单纯男人了。


    李既演握住她手里的铲子,“我离开五天了,很想你。”


    “再也别回来才好,去找突厥公主吧,看她要不要你。”虞子钰还在赌气。


    李既演暗自欣慰:“你在吃醋吗,你还是在乎我是不是。”


    “不在乎了,你太讨厌了,快让开,我忙着呢。”


    李既演猛地抱住她,有力的臂膀环住她整个人,“你是在气我偷偷离开不提前和你说吗?”


    “淫贼。”虞子钰唾骂道。


    李既演抱住她不放:“哪里是淫贼了,我只是偷偷离开两天,又不是去玩,你当初还天天离家出走呢,去了乌斯藏那么远的地方,还带回来个温束”


    “我耳朵疼。”虞子钰打断他的话。


    李既演没明白她说什么,转头看她的耳廓,指尖捏了捏圆润耳垂,“怎么会耳朵疼,是不是进水了?”


    “听你讲话我耳朵疼。”虞子钰奋力推他,“看到你的脸,我眼睛也疼,你离我远点。”


    “对不起,我不该不告诉你就离开。”李既演握她的手,亲在她的手背,凑近了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可是我心里难受,那天我给你做饭了,你也不回来吃,跟着别人去膳堂吃,还让别人给你擦嘴。”


    “那是我的事儿,你少管我。”


    两人在岸边搂搂抱抱闹别扭,尚洺尚源带着几个帮工装好三桶淤泥,朝虞子钰道:“小姐,可以回去了。”


    虞子钰想咬李既演肩膀,可他穿着厚重明光铠,无处下口,看来看去,一口咬在他的唇上,咬出了血,闷声愤然道:“不准你跟我一起走,和你一起走我脚疼。”


    李既演舔舔唇上的血珠,还是跟着她,“不跟你在一起,我浑身都疼。”


    当天晚上,虞父虞母,虞青黛、虞元楚都进宫参加突厥可汗的迎接宴,虞子钰说自己头疼推辞不去。


    她换好衣服躺在床上,揣摩要如何惩治李既演。李既演不听话,坏了她的心情,何等滔天大罪。


    李既演端了一盆泡有艾叶的热水进来,艾草味儿浓郁馨香,盈满整个屋子。他半跪在床边,掀开被子缓缓掀起薄被一角,握住虞子钰的脚腕拉过来,浸入木盆中,不轻不重捏脚底穴位。


    虞子钰执拗道:“别以为洗个脚我就能原谅你。”


    “就算你不原谅我,我也会给你洗脚。”


    虞子钰:“我不要你了,你收拾包袱去找突厥公主吧,再也别回来。”


    “人家看不上我,嫌我是有妇之夫。”


    李既演还是留在虞府过夜,躺在虞子钰身边,强硬把她留在怀里。


    第二天,虞青黛来找她,说让她梳洗打扮一番去陪细伽兰公主逛一逛,带公主熟悉熟悉大宣的风土人情。


    虞子钰蹲在池塘边,心里憋着火:“让李既演去,李既演那个贱种喜欢勾三搭四,让他去。”


    “你跟他吵架了?”虞青黛一头雾水。


    虞子钰站起来,两只手比划着,愤气填胸控诉李既演的罪行:“他偷偷去接突厥公主不告诉我。这么不知分寸的男人,谁敢要哦,你敢吗,反正我是不要。”


    “他不声不响去秦州,还不是你忽略他得太过分了,他走了五日你一点儿也没发现。”


    虞子钰捡起块小石子扔进河中,“谁知道他在路上有没有背着我乱搞。”


    虞青黛:“子钰,告诉姐姐,你是不是真喜欢尚洺,喜新厌旧了?”


    “才不是呢,我可没这么说。”


    虞青黛搂着她的肩:“好了,那你去问问细伽兰公主,问问她李既演可有勾搭她,若是有,姐姐替你出面帮你和李既演和离。”


    虞子钰不情不愿换了衣物,随虞青黛进宫。


    进入细伽兰公主暂住的承芳殿,虞子钰怏怏不乐行了个礼仪,虞青黛大方同细伽兰介绍虞子钰:“公主,这是我妹妹虞子钰,与您同龄,今日让她带您在皇宫里游玩,明日再去外街。”


    细伽兰五官深邃,是个明艳的俏丽美人,她对虞青黛点头,遂看向虞子钰,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我见过你,昨日你站在城墙上。”


    “嗯,我也在城墙上看你,你们的马车可真豪华。”在她示意下,虞子钰盘腿坐到她身边。


    一下午的时间,虞子钰同李既演闹别扭的郁气烟消云散,她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


    她看上了细伽兰从突厥带来的一把弯刀。


    刀柄以十字架护手,缠有金丝,还贴有金银薄片,刀柄端面镶嵌有一块玉髓红棕玛瑙,质地很纯,色泽莹润。刀鞘以鎏金凸雕狼王图腾,做工极为精细,巧夺天工。


    刀面是曲面刃,这是虞子钰从未见过的,大宣本土的刀和剑都是直面刃,虞子钰从未见过这样的刀式。


    她爱不释手摸了又摸,问细伽兰:“公主,你们那儿一把这样的刀,卖多少钱?”


    “不卖,这把刀提天底下独一无二,是我爷爷找突厥最好的匠师打造,那位匠师已经不在人世了。”


    虞子钰站起来,将弯刀别在自己腰间,在细伽兰跟前走了一圈,“我这样威不威风?”


    “威风。”细伽兰抿着嘴笑。


    虞子钰两眼亮晶晶,坐下来往她身侧凑近,“公主,您把这刀卖给我呗,多少钱都行。”


    细伽兰下巴抬高:“不卖。”


    “那好吧,还给你。”虞子钰依依不舍把刀还给她。


    虞子钰陪细伽兰公主一行人在皇宫转悠,礼部堂官滔滔不绝与细伽兰讲解皇宫的艺术造诣,介绍御花园里奇花异草的培育方式,还带她去了藏书阁,表尽地主之谊。


    虞子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细伽兰挂在腰间的突厥弯刀。


    她实在忍不住,开溜跑去御书房,宁远正和突厥可汗谈论两国事宜,虞青黛,还另外两名文官也在里头。


    她等在门外,熬到屋里谈话结束。


    礼部侍郎送走可汗,虞子钰这才冲进去,扯着虞青黛的袖子撒娇使性:“阿姐,你知不知道细伽兰公主有一把很好看的刀,我好想要呀。”


    “你问问她,看她愿不愿送你,咱们再回送她别的东西。”


    虞子钰摇头:“不愿,她说那把刀天下独一无二,不送人,也不卖。”


    “那可怎么办?”虞青黛也没法子。


    “阿姐,你那么厉害,想想办法好不好,我太喜欢了,真的好像要。”虞子钰两眼含泪,可怜兮兮,又去求宁远,“皇上,您这么厉害,连龙位都能坐稳,您肯定有法子,帮帮我。”


    宁远哭笑不得:“你现在不钓鱼了,光想着要刀?”


    “不钓了,我想要突厥弯刀,你们帮帮我。”虞子钰都要哭了。


    用晚宴时,宁远旁敲侧击问了细伽兰,细伽兰还是那句话,弯刀是她的至宝,不卖也不送人。宁远只能叫人带虞子钰去皇宫的剑库,让她想什么就挑。


    虞子钰在库房摸索了一圈,镶嵌宝石的匕首、玉雕花直剑、锋芒毕露的刺刀每一样都是绝世珍品,可她就是看不上,满心思都是细伽兰手上那把突厥弯刀。


    用过晚宴,她又在承芳殿逗留,盘腿坐在团花棉纱毯上,把玩那把突厥弯刀,称赞不置,心痒难挠。


    直到细伽兰都要歇息了,她恋恋不舍把弯刀还给人家,三步一回头出了殿门。


    李既演站在殿外等她,虞子钰看到他后,骂了句“淫贼”,遂低头举步如飞朝前走。李既演追上她,拉住她的手,“你问公主了没,我可有勾搭过她?”


    “别跟我说这些,我心里难受。”


    “为何难受?”


    虞子钰停下脚步,捶打李既演胸口,“我看上了一样东西,可是得不到,我好难受的,饭都吃不下。”


    “你看上什么了?”


    “反正不是你。”虞子钰烦闷难解,拿李既演撒气,掐他的手,“都怪你,如果你不去把细伽兰他们接来,我也不会看到那把刀,也不会这么难受了。”


    “你喜欢她那把突厥弯刀?”


    李既演到秦州接应突厥队伍时,第一眼也注意到细伽兰那把刀,不管是宝石镶嵌,亦或凸雕图腾,还是泛寒光的曲面刃,都堪称精品,不可多得的稀世之珍。


    “我是喜欢,但又不是我的。”虞子钰愁得腮帮子鼓鼓的,郁郁寡欢。


    “我想想办法。”李既演搂住她,亲在她额间。


    虞子钰接下来几日,都跟在细伽兰身边形影不离,为的是能摸一摸心心念念的弯刀。她以帮细伽兰拎刀为由,悄悄把刀别在自己腰间,心里乐开了花。


    终于,细伽兰高兴了,让她将弯刀带回家睡一晚,不过第二天还要带回皇宫还给她。


    虞子钰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她回到虞府,叫爹娘都来看这把绝世宝刀。


    赵天钧见她这么喜欢,找来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铸剑师,询问能否造一把一模一样的。


    铸剑师看了又看,摇摇头:“这种曲面刃咱们做不了,只有突厥那边的铸剑师有这样的手艺。”


    听罢,虞子钰愁得差点掉泪。


    她爱什么都爱到极致,喜欢这把弯刀的热情,也如她沉迷修仙、沉迷听戏听得日夜颠倒、钓鱼钓到夜不归宿的程度。


    突厥来朝觐,只暂住十五日就要返程。时日越来越近,虞子钰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人都瘦了一圈。


    李既演暗地里求了一次细伽兰,能不能把刀卖给他,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细伽兰看着他的脸,忽而问道:“你是虞子钰的夫君?”


    “是的,公主。”


    细伽兰拿着刀在手中摆弄,“你跟我回突厥,我就把刀送给她。”


    “公主说笑了。”李既演弯身施礼,慢慢退出殿门。


    距离突厥的队伍打道回府还有两日,虞子钰窝在承芳殿不愿回家,秉烛端详弯刀刀鞘上的纹路。她蠢蠢欲动,甚至打算和细伽兰去一趟突厥,找当地的铸剑师打造一把一样的曲面刃弯刀。


    细伽兰道:“就算你随我回突厥,也造不出一模一样的刀,这刀举世无双,再也没人能造得出来。”


    虞子钰耷拉着脑袋,愁苦萦绕周身。


    细伽兰坐下来,搭着她的肩,“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拥有这把刀,你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的!”虞子钰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满口答应。


    细伽兰指尖轻轻划了一下她白净的脸颊,“你用李既演来换刀,把李既演给我,我把刀送你。”


    虞子钰攸地瞪大双眸,舌桥不下,半晌后才迟疑道:“李既演那个贱人,能值这把刀?”


    “值的,他长得很好。虽然我在突厥那边也有几个面首,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


    虞子钰抱着刀在殿内来回踱步,终于是咬牙应下:“好,我换。可他不愿跟你走,那可怎么办?”


    “你先跟他决裂,之后就不用管了,我自有法子。”


    虞子钰鬼鬼祟祟看向殿外,李既演还在外面等着,修长身影映在窗上,她小声道:“公主,我明日就找借口和离。不过您别让李既演知道我拿他换刀,我心里过意不去。”


    “知道。”


    虞子钰心跳如雷,安慰自己,她这是为李既演的前途着想,李既演高攀上突厥公主,比跟她这个养鱼佬混在一起有前途多了,他凭借这张俊脸,跟了突厥公主肯定能飞黄腾达。


    这是一举两得的买卖。


    她没敢让李既演知道此事,把心爱的弯刀藏在怀里,腰带系上死结,藏得严严实实,“公主,我便先带刀回去了,明日就和李既演和离决裂。”


    “嗯,若没和离成的话,你可要把刀还给我的。”


    虞子钰咧嘴笑:“我办事儿您还不放心啊。”


    她揣刀走出殿门,故意对站在殿外的李既演横眉冷对,“天天就守在这里,喜欢公主就去跟家人说啊,让她带你回突厥,我也不是棒打鸳鸯的人,定会成全你们。”


    “一天到晚就胡说,我又不是守着她,是在等你呢。”李既演一手提着灯笼,一只手去牵她。


    走了没几步,发觉虞子钰一直弓着腰,姿势有些怪异,疑惑道:“你怎么了,不舒服?我背你吧。”


    “不用,刚才吃多了,岔气呢。”虞子钰一手捂着腹部,弯刀冷硬的触感隔着衣面传来,让她喜不自胜。


    “你怀里藏着什么?”李既演紧盯她。


    “能藏什么啊,我肚子不舒服,快走快走,先回家去。”虞子钰不停催他。


    李既演想了想,手伸去摸她的腰间,狐疑惊愕道:“你该不会是偷了公主的刀吧?”


    虞子钰重重打掉他的手,故意红了眼睛,演技逼真,“真没想到你竟这样想我,同为夫妻,你如此恶意揣测我,这日子如何还过得下去!离了算了!”


    李既演被她弄得慌了神,扯起袖子擦她的脸,“夫君开玩笑的,别哭哦,咱们先回家。”


    第85章


    ◎卖夫换刀◎


    虞子钰没和李既演多费口舌, 两只手捂住怀中藏着的弯刀,脚底快得要蹭出火星。


    一回到虞府,她催李既演去净室备洗澡水。她贼头贼脑爬上轩敞的拔步床, 挪到靠墙的最里侧, 一层一层掀开厚实被褥, 跪在床上解腰带, 想取出弯刀。


    奈何她方才腰带打了个死结,刀柄坠穗也用绳子绑住,打死结缠在腰上。这会儿越急越乱, 腰封、腰带、坠穗越解越紧, 虞子钰急得满头大汗, 不曾注意到李既演进了屋。


    “媳妇儿,没有桂花味的澡豆了, 今晚用木棉花胰子洗好不好?”李既演进屋, 见虞子钰跪在床里侧, 弓着腰,神色慌张不知在干什么。


    他阔步走去,敛去笑意,面色变得沉重, “你是不是偷公主的刀了?”


    “没有!就会污蔑我!”虞子钰干脆趴下,捂住怀里的刀。


    李既演坐到床沿, 手伸过去摸她的背, 语重心长:“宝宝,再喜欢也不能偷的,先把刀给我。我在想办法了, 金陵有个叫赵努的铸剑师手底下有一把绝世名剑, 叫青龙剑, 我差人去买了,说不定我们用青龙剑跟公主换刀,她可能会同意。”


    “我没偷刀,你有本事现在派人进宫问一问,看公主的刀还在不在!”虞子钰又急又委屈,声音都在发抖。


    “那你在藏什么?”李既演两只手握住她的肩,想让她翻过身。


    虞子钰悄悄掩好外衫,转过来仰躺,“你看到我偷刀了吗,一张嘴就瞎说,我只是肚子不舒服。”


    “怎么不舒服了,我找大夫来给你看看。”李既演摸摸她的小腹,转头要走。


    “你老是污蔑我偷刀,我吃了一肚子的气才不舒服的。”虞子钰转过脸不看她。


    “我只是怕你做错事。”李既演摸摸她的脸,低头吻她,虞子钰对那把突厥弯刀的热情太高涨了,今晚从细伽兰的殿内出来后,又鬼鬼祟祟,他生怕虞子钰真会一时迷糊偷了刀。


    “热水备好没,我要沐浴呢。”虞子钰转移话题。


    “还没好呢,我只是来问你,用木棉花胰子洗好不好?”李既演眼睛还是止不住往她怀里盯。


    虞子钰一只手推他,“那你快去弄好热水,我脱了衣服就过去,快点。”


    李既演心里存疑,但还是走了。


    虞子钰伸头在后面叮嘱:“把门关上,别让人进来,我脱衣服呢。”


    “知道了。”


    听到屋门阖上的吱呀声,虞子钰才匆匆起来,直接翻出剪子剪断腰带,拿出心爱的宝刀,眼含热泪亲了两口,嘴里不停道:“乖宝贝,你可是我把李既演卖了换来的,以后乖乖跟在我身边,我带你除恶扬善,做个济世大侠。”


    她将弯刀藏到被褥最底下的羊毛床毡下方,方才下床褪去外衫,只合着中衣前往屋后净室。


    李既演站在浴桶后方,还在调水温,热气雾里,他清澈俊朗的眉目更让虞子钰怜爱。


    “夫君,辛苦你了。”她双手搭在李既演的肩,亲了他一口。


    她进入浴桶,浑身被热水包裹,舒服得眯上眼睛,她抬手摸了摸李既演的脸,“你也进来吧。”


    李既演受宠若惊,他心里有很多浪漫的渴望,比如想和虞子钰一起洗澡,泡在水里鸳鸯戏水,缠缠绵绵。可虞子钰从不让,说他是大老粗,不能跟她一起洗。他只能厚着脸皮用虞子钰的洗澡水洗,解解馋。


    “我也进去?”他着实惊讶,不确定地再次问道。


    “不想进来就算了。”


    “想的,我想的!”他以极快的速度脱衣,几乎是手忙脚乱,衣带都被他扯断了。


    进入浴桶中,拉过虞子钰的腿,让她面对面坐在自己身上,脸和脖子在热气蒸腾下一块儿红了起来,羞涩低声唤她,“娘子。”


    一想到和离后,李既演就要被突厥公主带走了,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可那把突厥弯刀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她难以割舍。抱住李既演,和他胸口抵着胸口,“李既演,我有一件事情做得不太好,但也不算什么大错,你原谅我。”


    “什么事?”李既演愈发担心,虞子钰是不是真的偷细伽兰的刀了。


    虞子钰在他唇上咬了一下:“不准问,你只需原谅我就好了。”


    “好,我原谅你,娘子做什么都是对的。”李既演放心不下,但虞子钰不愿说,他也不好得多问。


    两人相拥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回到床上,虞子钰嘴里絮絮叨叨,抱着李既演亲了又亲:“李既演,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别总是傻乎乎的,知道了吗?”


    “你说什么呢。”李既演掌心一下一下抚过她光滑的背部。


    “没什么,我说梦话呢,我睡着啦。”她狡猾一笑,往床里侧挪了挪身子。那把弯刀就藏在被褥底下,一想到这个,虞子钰幸福得快要眩晕。


    李既演整晚辗转反侧,心神不宁。一大早上虞子钰还没醒,他便起来了,骗虞子钰说他去街上买包子,而后一个人进宫去找细伽兰。


    他得去问问细伽兰,刀还在不在。


    虞子钰做事过于痴迷,他就怕虞子钰一时失智走了歪路,偷偷拿了细伽兰的刀。他得亲自去问,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对虞子钰名声不好。


    问过细伽兰,细伽兰道,刀还在她那里。


    如此,李既演总算是放心下来,又道:“公主,卑职认识金陵一名铸剑师,他手上有一把青龙剑,也是绝世珍品,堪称天下第一名剑。不知若用那把青龙剑,换公主的弯刀,公主可愿意?”


    “我说过了,只有一个条件,你同我回突厥,我才把刀送给虞子钰。”细伽兰神情自若道。


    “卑职已是虞子钰的丈夫,此生定不会离开她。”李既演弯腰施礼,利落退出宫殿。


    回到虞府,却是一片鸡飞狗跳。虞子钰带着几个丫鬟在屋里收拾东西,将李既演所有衣服用匣子装好,全摆在屋外,扬言要和离,气势汹汹吵着日子过不下去了。


    虞凝英来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心虚,涨红了脸:“过不下去就是过不下去了,夫妻分分合合不是正常吗,娘,你别管,我就要和李既演和离。”


    李既演跑上来:“昨晚不是好好的吗?”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我们和离,以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分道扬镳,再也不相见。”她从屋里抱出李既演的几件寝衣,板着脸塞他怀里,“给你,你回将军府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就眼睛疼。”


    “要和离你也得给我个理由吧。”李既演木然站在原地,搞不懂虞子钰在闹哪一出。


    “你偷偷跑去接突厥的朝觐队伍,不先与我商量,这就是大错,一点儿也不听话,我不要你了。”


    虞子钰还想编排其它理由,脑子一下子阻滞,想不出借口,只能抛出口头禅,敷衍道: “我做事自有分寸,你就别管了。”


    李既演也在赌气:“你要赶我走,还让我别管,这叫有分寸?你何时有过分寸?”


    虞子钰梗着脖子和他叫嚷:“就是有分寸!我做事就是有我的道理,你别和我吵,一吵架我的头都要疼死了。”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前两章,把男主扶公主的情节删掉了。


    之前写男主和公主有接触,是想为后面子钰把男主卖了换刀的情节做铺垫,经过大家的提醒,我自己梳理了一下剧情,也觉得扶公主下马车这个情节不合适且没必要,所以删掉了。


    写作就是这样,有时候工作忙了只能在半夜匆匆赶稿,为了赶剧情进度和时间,写完没来得及校正剧情就发了,可能会写出一些雷点出来,非常感谢大家的提醒,希望在大家的监督下,以后的作品越来越完善。


    第86章


    ◎负心◎


    虞子钰将李既演所有衣物、日杂用具都收拾出来, 闹着要和离。李既演不动声色看着她,她丢出一件,他便搬回屋里一件。


    虞子钰叫来几个粗壮家仆, 差他们直接把李既演的东西搬出虞府, 送到将军府去。


    虞元楚听闻此事, 促忙促急赶来看热闹, 半倚靠在廊下望柱,悠悠道:“我的好妹妹,你这又是在闹哪样, 你把李既演赶走, 是想让谁进房?”


    虞子钰瞪了他一眼:“你别添乱。”


    屋里的物件从日出东山, 一直搬到日头当顶。


    李既演留置于虞府的东西,全部被虞子钰给清了个干净。她又跑屋中铺纸研磨, 忍着泪撰下一封和离书, 拿给李既演, 叫他签字按押。


    李既演看她隐忍的哭意,心里不忍,道:“明明是你要赶我走,怎么搞得这样委屈, 像逼不得已似的。”


    就是逼不得已——虞子钰在心中怨道。


    她也舍不得李既演,可她实在钟爱那把突厥弯刀, 视如拱璧, 割舍不下。怪就只怪这世间难有两全其美之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你要赶我走,也得让我知晓缘由吧。”李既演高大的身躯定在她面前, 从菱花粗格窗投进来的日辉, 朗照在他背上, 映下一方黑影。


    虞子钰心弦都要拧成一条绳了,愁肠百结,小脸闷着,眼底的委屈都要溢出来,“没有理由,不准你再问了,你要体谅我。”


    “你不说出原因,我怎么体谅你?”


    虞子钰固执道:“我不管,反正你就要体谅我,要理解我。”她抬起头来,两只手捧住李既演的脸,两眼泪汪汪的,一字一句郑重道,“李既演,你要听话,好吗。”


    李既演最看不得她委屈,纵使心中百般无奈,此时也不得不先哄她,“嗯,我听话。”


    他拿着和离书,在虞子钰的驱赶下,步伐沉重回到将军府。


    虞子钰轰走虞元楚和看热闹的仆人,关上屋门,插上门闩。爬上床小心翼翼掀开被褥,把藏在最底层的突厥弯刀取出来,两只手捧起,几乎要热泪盈眶。


    这把绝世宝刀就要归她了。


    对李既演的愧疚和不舍,在看到这把刀之时,顷刻间化为灰烬。即使心里还是放不下李既演,但她相信,只要有这把刀作陪,往后没有李既演在身边的漫漫长夜,也不会有多孤单。


    她在屋里玩刀许久,快如闪电抽出弯刀,又手势娴熟急速入鞘,拔刀入鞘,入鞘拔刀,来来回回玩了二三十回也不腻,玩得不亦乐乎。


    丫鬟青荷在屋外一直听到“锃锃锃”的拔刀出鞘清响声,不免担心虞子钰又故技重施在屋里修炼,敲门问道:“小姐,这屋里什么声音啊?”


    虞子钰身子一僵,速速把刀藏回原位,理正衣袖,这才出来开门:“没什么,我练口技呢。”


    她吹着口哨走出去。


    和家人一起用午饭,家里人问她为何要和离,她也不过是以一句“我做事自有分寸”给搪塞过去。


    用过饭,听说虞青黛要进宫,她也要一起,说要去找细伽兰一起玩。


    来到承芳殿,虞子钰也不敢大声张扬,只是伏在细伽兰耳边,偷偷告知她:“我说到做到,和李既演和离了,把他赶出去,让他回将军府了。”


    细伽兰满意地点点头,道:“后天我同父亲回程,你们的朝廷也会派一支队伍出使突厥,等会儿我让我父亲去和皇上请求,让李既演随出使队伍一起走,等他到了突厥,我自有办法留住他。”


    虞子钰来回踱步,心有不安,生怕李既演去了突厥后会过得不好,坐到细伽兰面前:“公主,到时候您要如何留住他,该不会是要把他关起来吧?”


    “怎么会呢,你放心,定不会少他吃穿的。”


    虞子钰又问:“那他跟您到了突厥,您会不会给他名分,哪天您厌倦了他,会不会放他回来?”


    细伽兰被她的问题搞得头疼,推过一杯热茶给她,“舍不得他的话,把刀还给我,我们之间的交易结束。”


    虞子钰耸耸肩,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假装不在意,“我舍得的,只是我与他夫妻情分一场,若他去了突厥过得不好,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细伽兰摆弄手里的茶滤,对中原人的沏茶文化很感兴趣。


    虞子钰拿起茶夹,夹起茶壶的盖碗,用茶匙量了点敬亭绿雪毛尖丢进沸水中,旁敲侧击期望细伽兰对李既演好点。


    “公主,李既演这个人武将出身,有点笨,有什么事情您直接吩咐他,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嘴笨,不会说漂亮话,若是顶撞了公主,还请公主网开一面”


    细伽兰打断她的话:“我会对他好的。”


    李既演在将军府待了一下午,他的衣物日杂全被虞府家仆搬来,一并累在府内正厅里。李方廉回来时,见正厅堆了这么多东西,各式衣衫、鞋靴、盆栽甚至还有一床被子。


    “既演,这是干什么?”李方廉大声喊道。


    李既演无精打采从自己屋里出来,“爹,我等会儿就收拾。”


    李既演蹲下扯了扯被捆成条卷的大红被子,问道:“这不是你成亲时,送到虞家的那床被子吗,怎么带回来了?”


    “没事,和子钰闹了点别扭,过几日就好了。”


    李方廉恍然大悟:“哦,你这是被虞子钰赶出虞府了?”


    李既演弯身收拾满地的狼藉,也不言语。


    李方廉长长叹了口气。


    “也好,本来你和虞子钰成亲,是你娶她,又不是你去虞府做上门女婿。你天天住在虞府,外人都问我,你儿子是不是倒插门啊,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现在虞子钰把你赶回来了,你就好好守在将军府,等你从突厥回来后去把虞子钰哄回将军府住着,如此才合规矩。”


    李既演低头收拾东西,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抓住最后的重点:“什么叫等我从突厥回来?”


    李方廉这才想起正事,捋捋胡须。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皇上说要外派使节前去突厥拜谒,以安两国邦交。已经定了鸿胪寺卿孙大人,还有少卿常大人作为使臣。此外还需要一名武将领护军随去,暂且定你了。”


    李既演手上动作一顿:“我?是皇上定的?”


    李方廉点头:“听皇上说是突厥人那边要求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应当是大都护府那边的事儿,不知怎么的就点了你。”


    李既演越想越不对。


    李方廉接着道:“不过我看皇上的意思,也不是非要你去。只是突厥可汗那边提了这么个要求,皇上便把话传到我这儿来。你若不想去,去和虞子钰撒撒娇,依照虞家和皇上的关系,估计也能换个人替你。”


    李既演想起细伽兰之前说过的话,让他跟了她,她便把弯刀送给虞子钰。


    他急速起身,朝府门冲去。


    没有声张,而是偷偷从虞家后院翻墙进去。此刻已是掌灯时分,天黑了,他蹑手蹑足靠近虞子钰的屋子,隐隐听到屋里有拔剑的清脆声响。


    悄无声息来到后屋的窗子,指尖捅破窗纸,只见虞子钰在屋内玩刀,扫、劈、拨、削、掠耍得行云流水,独自一人玩得乐此不疲。


    而她手里那把刀,赫然是细伽兰的突厥弯刀。


    李既演尚还不清楚,这把刀是虞子钰偷来的,还是和细伽兰做了什么交易。正当他想进去问个究竟,好巧不巧,虞青黛突然进屋了。


    虞子钰玩得太入迷,没来及收刀,被虞青黛撞了个正着。


    “阿姐,你怎么来了?”她掩耳盗铃地把刀藏到身后。


    虞青黛走到她面前:“下人说,你屋里总是有刀剑的响声,姐姐怕你又在屋里搞玄幻道术呢,便过来看一看。”


    “没有,我玩一玩而已。”虞子钰心虚,脸红了起来。


    虞青黛一眼认出这把刀,是细伽兰的突厥弯刀,她错愕以为是虞子钰一时鬼迷心窍,偷了细伽兰的刀,恼道:“子钰,这刀哪里来的?”


    “我,我”虞子钰眼见瞒不过去,含糊道,“公主送我的。”


    “真的?我想方设法打探了数次,细伽兰都不松口,说这刀不送人,也不卖,怎么就突然送你了。”


    “就是送我了。”虞子钰越说越小声,刀刃收鞘,紧紧抱着不放手。


    虞青黛看她如此心虚胆怯,更是误以为是她偷的,伸手握住鞘尾,“子钰,你听姐姐说,再喜欢也不能偷。先把刀给我,咱们去和公主认错,过后姐姐会找最好的匠师再给你打造一把。”


    “不是我偷的,我没有偷东西”她委屈得很,豆大眼泪砸落在刀鞘上。


    虞青黛扶她坐到贵妃榻上,“那你和姐姐说清楚,刀是怎么来的。”


    “细伽兰送我的。”她低下头,愧疚得不敢看虞青黛的眼睛。


    “告诉姐姐实情好吗,不管出了什么事,姐姐都能替你摆平。”


    虞子钰心里也不好受,她知道卖夫换刀这事儿,着实不光彩,也对不起李既演。可她着实喜欢这把刀,太想要了,才不得已牺牲李既演。


    这件事如一块大石压在心口,叫她透不过气。


    眼下忍不住哭出声,靠在虞青黛肩上和盘托出:“是我拿李既演跟细伽兰换的刀,细伽兰喜欢李既演,她说只要我和李既演分开,她就把刀送给我。”


    虞青黛甚是吃惊,虞子钰每回做出的事儿,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你今早闹着和李既演和离,就是因为此事?”


    “嗯。”虞子钰泪眼婆娑,笨拙地给自己找补,“阿姐,我这也是为李既演好,李既演跟了公主,比跟我有前途。他长得那么英俊,去了突厥说不定细伽兰封他为驸马,从此平步青云了呢。”


    “你这事儿办的。”虞青黛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虞子钰匆忙道:“我都跟细伽兰谈好了,她不会亏待李既演的。这事儿一举两得,我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刀,李既演也能前途无量。”


    “这也不是他想要的前途。”虞青黛捏捏她的手,“我知道了,我得去同爹娘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这事儿我自己就能做主。李既演是我的人,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虞青黛扶她上床,帮她掖好被子,叮嘱道:“时候不早,你得歇息了,别总是玩刀了啊。”


    “不玩,我抱着睡呢。”虞子钰紧紧将宝刀抱在怀里。


    虞青黛走后,李既演半天还回不过神来,好似凭空被一桶彻骨寒的冰水从头浇了个透,木在原地没法思考。


    无法接受虞子钰把他卖了换一把刀,无法接受一把刀竟比他还重要。


    第87章


    ◎一别两宽◎


    白月溶溶, 李既演坐在石阶上许久,虫鸣声愈发密集,夜里的凉气也愈发重。他倾耳细听, 仔细注意听屋内响动。


    虞青黛走后, 屋内罩子灯暗了几盏, 只剩一挑小烛灯还在荧荧亮着。


    屋里已悄寂良久, 李既演以为虞子钰睡下了。结果不过半盏茶功夫过后,房内清冽脆响声又突兀响起——是拔刀出鞘的声音。


    他起身透过窗纸小洞看进去,虞子钰又在屋里玩刀, 她把刀鞘挂在腰间, 趾高气扬走几步, 瞬息千里抽刀,挥向跳动的烛灯火舌。


    动作迅捷, 刀面横削火舌, 焰光暗成半截, 有要熄灭的趋势。但稍略等了一会儿,又烈烈复燃,火焰恢复如常。


    虞子钰抿着嘴笑,独自玩起了砍烛火的游戏, 直到蜡柱燃得只剩大拇指的高度,她才拿起雪白绸帕擦拭发烫的刀面。


    她像个深藏不露的隐士大侠, 坐在红木太师椅上, 一只脚半曲起撑着,江湖气势拿捏得十足。一边幽幽擦刀,一边沉着嗓子哑声道:“孽障,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还不快束手就擒。”


    李既演一愣, 一时之间分不清是虞子钰在自言自语闹着玩,还是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


    正想着,“嗖”的一声,泛着冷光的刀尖破窗而出,卡在窗格上。李既演心有余悸,若是他离得近些,恐怕刀尖就直插他的脸了。


    虞子钰疾跑过来,握住刀柄抽回刀,一脚踢开窗子,“何人在此放肆?”


    “你男人。”李既演探过头,趁虞子钰不备之际,往她面颊上亲了一口。


    “淫贼,李既演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淫贼!”虞子钰提刀跳出窗子,刀面架在李既演脖子上,“我们都和离了,你还敢亲我,不要命了!”


    “我都听到了。”李既演定立不动,深深盯着她的眼睛,夜色昏暗,他却能看到虞子钰脸上的闪躲,心虚的,愧疚的,任何细微的情绪都无处可逃。


    虞子钰愧意疯涨,硬着头皮道:“你来什么?”


    “你把我卖给细伽兰换刀,是这样吗?”


    虞子钰收回刀,挠挠头,摇头晃脑叽叽咕咕爬回窗子,“什么乱七八糟,罗里吧嗦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既演紧随其后跃进窗子,随她来到床边。


    虞子钰踢了绣花软底鞋,跳上床,把刀抱在怀里假寐:“我要睡觉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咱们和离了,你别钻我屋里,免得让旁人嚼舌根,谤咱俩是奸夫淫.妇呢。”


    “你决定好了吗?”李既演坐在床沿,手搭在她肩头,指尖挑琴似的隔着衣服在她肌肤上跳动,让她感知自己的存在。


    虞子钰假意恼怒:“大字不识一个,话都说不清楚,谁知道你在说什么哦。”


    “你决定好了,要用我换刀?”


    虞子钰极力狡辩:“你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我哪里拿你换刀了,我同你和离就不是因为这事儿。刀是细伽兰见我聪明绝顶,觉得宝刀就该配人才,才把刀送给我的。”


    李既演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刀鞘往外扯,“我方才在屋外听着呢,你说得明明白白,就是要把我卖到突厥去。”


    他力气大,趁着虞子钰气恼松懈之时,把刀抢出来。


    虞子钰气急败坏,踢开被子和他夺刀,你拉我扯推搡起来。她心里藏不住事儿,又红了眼睛。


    “既然你都听到了,为何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都说了,你和我在一起没前途,只能一辈子蹉跎混吃等死。可去了突厥,万一你把细伽兰哄高兴了,她让你当了驸马,以后你便能飞黄腾达,享尽荣华富贵。”


    她抢不过李既演,委屈狂发。


    背过身抹眼泪,倒打一耙哽咽道:“我这都是为你好,你非但不体谅我,还说我把你卖了。咱们好歹夫妻一场,你非得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伤我的心。”


    听她不停歇的抽泣,李既演心都化了,只好先把刀还给她,“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这事儿确实是你做得不对。”


    “哪里不对,我一心一意为你着想,还千叮咛万嘱咐让细伽兰好好待你。”她抱住刀,转过来泪眼婆娑,“你以为我心里没有你吗,我爱着你呢,若不是为了你的前途,我能忍痛割爱吗!”


    “你是为了刀,还是为了我的前途,你心里清楚。”他握住虞子钰的手,在她手背亲了亲,“什么叫为我好,都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没有你在我身边,这算什么前途。”


    他把虞子钰拉到自己怀里,掌心擦拭她满脸泪珠,“虞子钰,我三年前就见过你了,那时我第一次进京,在花灯会上见到你,就喜欢你了。我们俩的亲事不是联姻,是我求父亲来你家提亲的。”


    虞子钰心里也动容,左右难以抉择,趴在李既演怀里痛哭:“李既演,我们小两口怎么这么惨,两情相悦却不能长久,真是天妒有情人。”


    “什么话,只要你愿意,我们一辈子相依相守,永不分开。”


    虞子钰哭哭啼啼,攥着手里的刀不放,爱不释手,“我爱你,可我也想要刀啊。”


    “我和刀只能选一个,你要选什么?”


    李既演也不想这么逼她,可他终究无法接受虞子钰卖夫换刀的行径。他是她的丈夫,陪伴她一生的人,和她夜里亲热的人,她就为了一个心仪的玩具,把他送给别的女人了。


    李既演此话一出,虞子钰心里就有了答案,她想要刀。


    她顾及李既演的情绪,不想如此绝情地伤他的心。抱住他,周旋迂回道:“我心里有你的,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可是这把刀这把刀是我的命啊。”


    她开始胡诌:“我找人算过命了,说我今年气运弱,恐有大难,需要一把宝刀护体方能渡过大劫。这刀与我有缘,是能保我安康的法宝。我也挺不容易的,你体谅体谅我。”


    李既演暗叹,虞子钰还真不愧是灵虚子的徒弟,把灵虚子的巧舌如簧学得一套一套的。


    “你不说不相信神仙了吗,怎么还信算命这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哽咽了下,往李既演怀里靠紧,“只能说咱俩有缘无分,世间难有两全之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弃了你,我心里又何尝不难过,你别再说这些伤人的话了。”


    李既演沉吟半晌,扶住她的肩,让她抬起头来:“娘子,咱们先把刀还给公主吧,日后夫君再找法子给你弄一把一模一样的。”


    见李既演如此不理解她,虞子钰也恼了,掐他大腿。


    “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好说歹说你也听不进去。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我得到喜欢的刀,你今后也能平步青云,何乐而不为呢。”


    李既演声线发颤,也带了点哭腔,“你要了刀,从今以后我们形同陌路,分道扬镳,你可想好了?”


    虞子钰捶了他一拳:“矫情玩意儿,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这刀天下只此一把,可我以后人生还长呢,和你分离我自然伤心,可我还有尚洺,温束也在京城里,又不是非你不可。”


    李既演怔住,直愣愣看了她许久。


    忽而之间,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徒然被卸了力,他艰难咽了口唾沫,最终道:“哦,你也不是非我不可。”


    虞子钰也不忍心见他这般痛心,内疚地缓和了语气,手掌覆在他脸颊上,“你别想太多了,我也并非什么狼心狗肺之辈,日后得空了,我会去突厥看你的。”


    她抱着刀再次躺下来,拉过被子一直盖到脖子处,“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不出意外,你后天就要和公主走了。”


    李既演站起来,静静看了她许久,才缓缓开口:“你还有明天一天的时间考虑,若明天过后你执意不愿把刀还给公主,我们此生便一别两宽,永不相见。”


    “说得这么严重干什么,强词夺理。”虞子钰嘟囔着。


    李既演神情寥落走出去,轻轻替她将门窗都关好。


    虞子钰一晚上没怎么睡,可还是精神奕奕。


    次日一早起身穿戴完毕,迫不及待将弯刀佩在腰间。走起路来腰背绷得扳直,耀武扬威的,像骄傲的孔雀。


    她佩着弯刀去主院厅堂与父母用早饭,遇到在门口和祝淑秋说话的虞元楚,故意抬高下巴,按刀大摇大摆走过二人跟前,傲性嚣张地哼了一声。


    如她所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佩戴的弯刀吸引。


    虞元楚扯住她垂落身侧的云纹散线流苏,“你这刀哪里来的,该不会是偷了公主的吧。”


    “无知小人,就会揣测我。”虞子钰昂首挺胸走进去。


    父母同样忧心忡忡看向她腰间的刀,虞子钰也不藏着掖着了,坦坦荡荡明说:“公主送我的。”


    昨晚虞青黛已同父母说过,细伽兰看上李既演,虞子钰卖夫换刀一事。


    虞凝英问道:“李既演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理?”


    虞子钰端起一碗粥,大口喝起来。


    “我办事你们还不放心吗,昨晚他来找我,我同他把话说开了,苦口婆心去劝了他一番。他也觉得我说得有理,愿意随公主去突厥了。”


    家里人半信半疑,又找人去将军府探李既演的口风。李既演闭口不谈,不愿回应。


    虞子钰一整天在府里显摆,胡乱舞刀,将花园里几株小树砍得七零八落。上午玩累了,下午又去和母亲待一块儿。


    虞凝英之前找了几个神医给祝淑秋治腿,今下总算是好得差不多,走起路来已无异样。


    虞元楚是铁了心要娶她,虞凝英也点了头,不再计较祝淑秋小寡妇的身份。她打算自己动手给祝淑秋缝制嫁衣,这几日穿针引线忙得不行。


    虞子钰坐在母亲身边,明晃晃的刀搁在自己膝盖上,撑起下巴看虞凝英和绣娘摆弄大红绸布。


    看到她们要剪裁布料时,大喊道:“放着我来,我用刀帮你们割。”


    “这么大的刀哪里割得成,娘用剪子呢,乖,别捣乱。”虞凝英道。


    “娘,让我来嘛,我的刀很锋利的,保证不会割坏。”她信手拈来对母亲撒娇,娇气得很,“娘,我想玩,给我玩嘛。”


    “好好好,让你来。”虞凝英将绸布压出一条折痕,指引着她,“沿着这条线割,可别割歪了啊。”


    虞子钰手极稳,沿着折痕慢慢割开布料,不偏不倚,割得边线平整,骄傲地邀功:“看,我厉害吧,娘,我是不是你最棒的孩子?”


    虞凝英眉眼带笑,溺宠地捏捏她的脸蛋:“谁能有我家子钰厉害哟。”


    虞子钰一下午都跟着母亲和绣娘们泡在屋里,用来之不易的宝刀帮她们割布切棉线,其乐无穷。


    直到掌灯时分,李既演遽然出现在门口,一绣娘“哎呀”了一声,“姑爷,您怎么来了?”


    虞子钰略略觑了一眼李既演,又回过头帮母亲扶着卷棚,一句话也不说。虞凝英碰碰她的膝盖,示意她李既演来了,她也装作不知道。


    李既演怅然若失进门,站到她跟前,轻声开口:“还是不愿意把刀还给公主吗?”


    虞子钰头也不抬,执拗道:“不还,这是我的。”


    “知道了。”李既演转身出去,洒下一地落寞。


    作者有话说:


    《溺爱期》先发了一章给大家试阅,感兴趣的可以去瞧一瞧,嘿嘿。


    第88章


    ◎分离一个月◎


    大清早朝露未消, 外面鼓声直噪,虞子钰还没起床,头从软绵被子里伸出来, 朝外大喊:“吵什么吵,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丫鬟青荷早已醒来, 在外帮虞子钰准备洗漱用具, 回道:“小姐,是突厥可汗他们走了,外头的仪仗队正给他们送行呢。”


    “哦, 突厥人就爱显摆。”虞子钰抱着怀里的刀, 翻了个身, “青荷,你别在外面候着了, 我还要睡呢, 我醒了再叫你。”


    “好。”青荷在廊下走了没几步, 又折返,趴在窗棂小声道,“小姐,听说姑爷也要随鸿胪寺的使臣一同去突厥, 您不去送送他吗?”


    虞子钰脑子滞住,睡意全无, 摸了怀里的刀一会儿, 坚决道:“我都跟他和离了,还送什么送,以后不准叫他姑爷, 他不是我夫君了。”


    “哦。”


    虞子钰在床上来回滚, 摊煎饼似的, 终于还是起来,洗漱完毕,慢吞吞去饭厅。饭厅里只有虞凝英、祝淑秋、虞元楚三人,虞青黛和赵天钧都去为突厥可汗饯行了。


    虞子钰心情低落,一声不吭耷拉着个脸坐在自己的位置,解下佩在腰间的弯刀,“啪”一声重重横在桌面上,埋头大口喝粥。


    虞元楚剥了个茶叶蛋,放到祝淑秋碗里,瞥了虞子钰一眼,淡讽道:“卖夫换刀倒是高兴,如今人家真的走了,你又后悔,朝我们发火有个屁用,你也就这点出息。”


    虞子钰满腹愁闷,被虞元楚这么一说,更为委屈,用力一拍桌面:“谁说我后悔,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再来一次我照样选刀,李既演哪里比得上这绝世宝刀!”


    “你那脸色,还说不后悔,笑死人咯。”虞元楚嘴欠,就爱惹恼虞子钰。祝淑秋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别说了。


    虞子钰哭丧着脸朝母亲告状,“娘,你看他,又欺负我。”


    虞凝英假意瞪虞元楚,“元楚,你老惹妹妹干什么,都要成亲的人,还这么不懂事儿。”


    虞元楚摇头晃脑喝粥,在祝淑秋耳旁道:“吃完了咱们赶紧撤,这老妹正经历丧夫之痛,见咱们这么恩爱,等会儿拿咱俩开刀呢。”


    “你说什么!”虞子钰作势要拔刀相向。


    “没说什么,我学你念咒语呢,元始德光太上玄皇无量天尊。”虞元楚恶劣地说完,匆匆拉起祝淑秋,跑得没影。


    “娘,虞元楚天天欺负我,你都不帮我!”虞子钰说完,突然趴在桌上大放悲声,哭声夸张,把虞凝英弄得手足无措。


    “你要不要去送送李既演?”虞凝英轻拍她的背,柔声哄道。


    “不去,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我只要我的宝刀。”她口是心非道。


    哭了片刻,直起身子擦干眼泪,站起来重新把弯刀佩在腰间,“娘,我吃饱了,出去散散步。”她风风火火走到门口,又扭头、掩耳盗铃道,“我可不是去送李既演哦,我只是去散步而已。”


    她一路跑出虞府,尚洺尚源也跟在她身后。


    来到街上,听说突厥队伍此刻已到城门了,她疾步如飞去追,遥遥望见队伍的尾端。又爬上城墙,站到望台朝下看去。


    李既演身穿铠甲,如他那日接突厥队伍进城时一样,明明一模一样的装扮,却不如当初的威风,整个人精气神全无,像个雕刻精致的木偶被套在铠甲中,冰凉寂寥。


    他似乎有种神力,能够轻而易举感受到虞子钰的存在,冥冥中有种感觉——虞子钰在看他。毫不犹豫转头回视,一眼盯住在城墙上的虞子钰。


    两人隔空对望,看了许久,李既演如溺水人在濒死之际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希望虞子钰留住他,只要她吱一声,他就会勒马返回奔向她。


    可虞子钰什么也不做,半点声音没出,只是一直看着他。右手按刀不动,生怕贼人来抢她的刀似的。


    马蹄声不断,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虞子钰的影子在眼中变得模糊了,李既演才回正身子,握紧缰绳向前看。


    “你不舍得他走,对吗?”尚洺的声音忽然响起。


    “谁说我舍不得了,李既演这个小东西,走得越远越好,净会给我添麻烦。”虞子钰跑下石阶,噔噔噔往下走,坡度不小的阶子她也能走得飞快又稳当。


    *


    一个月后,虞元楚终于要娶祝淑秋进门。


    整个虞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也有些闲言碎语,说虞家门庭赫奕、重金兼紫,却让自家儿子娶了个乡下来小村妇,还是嫁过人的寡妇,门不当户不对的,是不是另有隐情。


    虞府上上下下也不理这些蜚短流长,按照最风光的成亲礼准备着,忙得不亦乐乎。


    次曲和格萨拉回京之后,一直在虞家的绣坊做工,听说虞府有喜事了,也来帮忙。


    京城风水养人,虞凝英念及次曲和格萨拉对虞子钰有过救命之恩,私下对这藏族母女多有照料。倘若没有次曲和格萨拉,虞子钰一人在藏区的雪山乱蹿找神仙,定是凶多吉少。


    次曲和格萨拉在藏区过得着实苦,如今在京城日子安宁下来,肤色没那么黝黑了,格萨拉不再如之前瘦巴巴的,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次曲脸上的饱经沧桑逐渐褪去,年轻了许多。


    虞子钰和她们母女俩有着过命的交情,见她们进府了,她满心欢喜给母女俩展示她的宝刀,还给二人表演了一套灵虚子以前教过的刀法。


    她指着刀柄上的红宝石,得意洋洋挑眉道:“你们知道这宝石是什么吗,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们,这可是突厥那边特有的红棕玛瑙,这么纯的玛瑙,价值连城呢!”


    次曲和格萨拉没见过世面,虞子钰说什么她们信什么,次曲道:“这天下第一的宝刀,应当很贵吧,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呀?”


    虞子钰愣了愣,又想起李既演,眼里的光暗淡了些,刀收入鞘,推着母女俩往前走:“你们不用知道这个,太贵了,我可不敢说价钱,说出来怕吓死你们。”


    在祝淑秋和虞元楚的婚房里,虞凝英正在帮祝淑秋试穿嫁衣。


    虞子钰带着沈苑和格萨拉,玩蒙眼抓人的游戏。


    她将一张红盖头盖在自己头上,去抓沈苑和格萨拉,谁被抓到了谁就要罚喝酒。格萨拉不太敢作乱,只是轻盈躲开虞子钰的抓捕。沈苑个脑子不正常的,碰上喜欢发癫的虞子钰,二人在屋内你追我跑,弄得鸡飞狗跳。


    虞青黛从外头进来,便看到屋内一片狼藉,帷帐扯得东倒西歪,椅子全倒了,刚挂上梁柱的大红喜结扔得到处都是,花生红枣洒了满地。


    “娘,您怎么让她们玩成这模样,这可是元楚和秋娘的新房。”虞青黛小心迈开腿,避开地上的红绸布。


    虞凝英忙着给祝淑秋梳发,回头扫了一眼,无奈道:“娘也没法了,你管管她们吧。子钰,别闹了,瞧你把这里给弄的,这是你嫂子的新房呢,干嘛呀这是。”


    祝淑秋小声道:“夫人,没事的,让她们玩吧,等会儿也要重新打扫的。”未过门,她还不敢改口管虞凝英叫娘。


    虞青黛扶起四脚朝天的椅子,叫住蒙着盖头的虞子钰,“子钰,把盖头还回来,不能这么玩。”


    格萨拉驻足弯腰,赶紧将纷乱的喜字贴纸都捡起来。


    沈苑嘻嘻哈哈追着虞子钰跑,她反应迟钝,笑了一会儿才发觉好像做错事儿了,扯住虞子钰的衣角,“虞子钰,你姐姐生气了哦,不能玩了。”


    虞子钰停下来,取下红盖头,手指顶着当手绢转,“这不是秋娘的红盖头,这是我之前成亲时的那张。”


    “那也不能在屋里这么玩,看你们把屋里闹成什么样了。”


    “我会打扫!”沈苑跳出来道,跑去从屋外抱来一把扫帚,“虞子钰,我们来玩扫帚。”


    “好了好了,别玩这个,你不会扫,叫佣人来弄。”虞青黛耐着性子哄她。


    虞子钰挽住自己的两个好朋友往外走,“格萨拉,梅花精,我们不在这里玩了,我们去外面玩扫叶子的游戏。”


    三人离开了屋子,总算是清静了不少。


    她们来到庭院的老槐树下,沈苑和格萨拉一人拿着一把扫帚在扫落叶。虞子钰挥舞着锋利的弯刀,叫沈苑和格萨拉朝她扔叶子,她要挥刀砍落叶。


    薛维过来找沈苑,觉得虞子钰这玩法过于危险,他把沈苑拉到自己身边,也叫格萨拉离虞子钰远些,道:“三小姐,这刀太利了,不能这么玩,小心伤到人。”


    “才不会,我才不像梅花精一样笨蛋。”虞子钰无所谓道。


    看着薛维紧握沈苑的手,虞子钰没来的心烦,她现在就看不得人恩爱。遂把刀收好,说要带着沈苑和格萨拉去吃蜜饯,薛维怕沈苑会受伤,不远不近跟着她们。


    三人蹲在花坛边吃糖桔饼,虞子钰暗暗扫了一眼不远处亭子里的薛维,凑过去和沈苑咬耳朵:“你跟你夫君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呀。”沈苑用力点头。


    虞子钰觉得嘴里的糖桔饼没了甜味,故意道:“我觉得有夫君一点也不好,所以我不要李既演了,现在一个人玩得逍遥自在。”


    “你不是有三个夫君吗,没了一个还有两个呢。”沈苑天真道。


    虞子钰一摊手:“没了,一个都没了。李既演和李奉去了突厥,萧瑾去了北平,我现在过得可快乐了。”


    沈苑不知在想什么,而后道:“那我也要和离,你和格萨拉都没有夫君,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我也要和你们一样。”


    “这样不好吧”格萨拉小声劝阻。


    “好的好的,这样很好!我这就去和离,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逍遥自在。”沈苑捏着糖桔饼跑回去找薛维,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什么,薛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既演一路按兵不动,随细伽兰来到突厥。


    一路上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直到进了城,细伽兰才道:“虞子钰把你送给我了,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李既演面无表情:“大宣律法,禁止略卖人口。”


    “那你还跟着我千里迢迢过来。”细伽兰笑道。


    李既演:“卑职来突厥,是有要事相办,并非来给公主当面首。”


    随后,他到前方和随行的使臣浅言几句,便独自一人离开。他得去打听突厥的铸刀师,要铸一把和虞子钰手里一模一样的弯刀,曲面刃的弯刀只有突厥的铸刀师能做,这也是他来突厥的要事。


    等铸好新刀后,再回去和虞子钰换,将细伽兰的那把原物归还。这是结束闹剧的最好法子。


    见他离开,细伽兰也不拦着,她只是看上李既演这张脸,还没到真喜欢的程度,犯不着去哄他。便只派人暗中跟住他。


    第89章


    ◎相互寻找◎


    喜事办得热热闹闹, 锣鼓喧天。


    聘礼虞凝英是按照官家的六抬来准备,束帛彩绸八十二匹、金钗钿合三十件、璧玉六块、五谷为稻、黍、稷、麦、菽各二十斗,黄酒十二坛, 马两匹。


    念及祝淑秋娘家自小对祝淑秋也没什么照拂, 祝淑秋守寡回娘家后, 连个暂歇处都没。她随虞元楚来到虞府做佣人大半年了, 也从未见娘家人来看过她。


    虞凝英便将聘礼折开,金钗钿合、壁玉等叫祝淑秋自己留着当压箱钱,束帛彩绸给祝淑秋裁成了四十来件新衣。只将剩下的五谷、黄酒、马匹, 还有二十匹布帛, 两对金镯子送到祝家去。


    不过光光是这么些东西, 已够在乡下的祝家两年的吃穿用度了,他们自然不敢还张口要什么。况且, 祝家也没法给祝淑秋备上什么拿得出手的嫁妆。


    只做了一床合欢被、一个鸳鸯枕、一双绣花鞋, 猎了一对大雁送来。


    祝淑秋往上有两位哥哥, 一姐姐。两位哥哥祝圆和祝方,都带着自家媳妇儿过来,穿了鲜亮的衣衫,想必是怕自家几个灰头土脸的土娃子来会丢了面, 便没带孩子过来。


    祝淑秋的姐姐祝莲春早已嫁人。


    比起同村的姑娘,她运气还算好, 嫁了隔壁村的教书先生, 日子不算清苦,不用整天在泥地里汗流浃背。前两年刚生了个姑娘,粉雕玉琢的, 这会儿扎着两个丸子头, 一身红粉小袄子, 水灵灵地靠在母亲腿侧。


    祝家所在村庄离京城有半天的路程,村中的泥屋瓦房简陋,连个梳妆台都没有。


    虞凝英同祝淑秋和虞元楚商量后。


    索性也不让祝淑秋回娘家待嫁了,免了接亲的流程,直接让她待在虞府梳妆打扮,吉时到了就拜堂。不然要是回祝家待嫁,一身嫁衣从家门口走出来,都得沾一层泥。


    祝莲春和两个弟弟约好一块儿过来。


    轩敞大气的虞府大门跟前,虞元楚头戴红冠,身前绑的大红花在迎客,虞家父母也都站在外头,府上热热闹闹。


    只是一纵喜气笑脸中,一娇俏姑娘握着一把弯刀,一会儿抽出一会儿收鞘,摆着脸略有不高兴,感觉要杀人。


    祝莲春和两位弟弟第一次来到这种大户人家,畏首畏尾,见门口那姑娘一直摆着脸,犹犹豫豫不太敢进去。


    祝圆掩面捂嘴小声问祝莲春:“姐,那是虞家三小姐虞子钰吧,我听说她杀了好多人,专门砍人脑袋呢,可怕得很。”


    祝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止,我听说先皇和先太子的头全是她砍下来的,可疯得很呢。”


    祝莲春瞪了两个弟弟一眼,呵斥道:“别乱说话,我们好不容易来看一次秋娘,今日又是她的大喜之日,不可胡说。”


    两人低下头闭嘴了。


    虞元楚越过人群,看到祝莲春姐弟几人后,忙对她们招手:“大姐,两位哥哥,你们可算是来了。”


    他一拍虞子钰的肩,警告道,“今儿是你哥的大喜之日,别玩刀了。弄出血光之灾来,跟你拼命。”


    “少管我。”虞子钰闷声闷气道。


    她心里不高兴,有些想念李既演,怨李既演无情无义,狼心狗肺,她哥哥的大喜之日,他都不回来看看,怕不是在突厥乐不思蜀了。


    “天天摆着张脸,也不知道谁惹你了。”虞元楚嘀咕两句,笑着走下踏阶去迎祝莲春等人。


    虞子钰在高朋满座中晃悠,一会儿抿几口甜酒,一会儿吃几口菜,花生往空中抛,用嘴去接,笙歌鼎沸,欢腾喧天,她却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拜堂过后,新娘子去了新房等着,新郎在外应酒。


    虞子钰路过新房,看到祝莲春在和祝淑秋谈话。


    祝莲春给了祝淑秋一对玉镯子,“秋娘,虞家家大业大,想必规矩繁琐,咱们布衣出身,若你在这儿受了委屈,就回去找姐姐。姐姐家算不上富足,但也有几块薄田,几间闲屋,能容得下你。”


    “姐,虞夫人和老爷为人宽和,虞大小姐和三小姐也都是好人,元楚待我也极好,不必担心。”她把玉镯子塞祝莲春手里,“你攒点钱也不容易,这镯子我不能要。”


    “你拿着,你姐夫有个朋友干走商的,这是他从朋友哪儿买,没多贵。听说是突厥那边的玉呢,你看这质地多纯。”


    听到“突厥”二字,虞子钰又是愁水泛滥。


    不过很快敛去愁色,逮着机会就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的宝刀,提刀进入,“我这把刀也是突厥的,是天下第一宝刀。”


    她横刀在祝莲春面前,让她看个清楚。


    祝莲春吓得不轻,又连连摆出笑容来,欲起身和虞子钰行礼。虞子钰按住她,掀开衣摆威风八面坐下,“不必拘谨,你是我嫂子的姐姐,也是我亲戚。我虽能耐不小,但不摆架子,叫我子钰就行。”


    “子钰。”祝莲春看着虞子钰手中寒光泛泛的刀面,心生忌惮。


    虞子钰指着祝淑秋手里的玉镯,“嫂子,这是突厥的玉?拿来我帮你鉴鉴真假。”


    祝淑秋把玉镯递给她。


    虞子钰捏着玉镯抵在刀柄,和刀柄端口镶嵌的红玛瑙做对比,有模有样地端视,抚触,最后一本正经下结论:“嗯,是真的,和我刀上的红玛瑙差不多,是真货。”


    她把玉镯子还给祝淑秋,又趾高气扬扛着刀出去。


    祝莲春一头雾水,问祝淑秋:“她进来,就是为了验这镯子。”


    祝淑秋笑道:“不是,她是为了跟你炫耀她的刀呢。自从突厥公主送了她这把刀后,她整日都佩着,吃饭睡觉都不离身。”


    “真是个奇人,对了,李将军呢,不是说她嫁给了从塞外回来的那个将军了吗?”


    祝淑秋:“他呀,到突厥去了。”


    “怎么到突厥去了,该不会又要打仗了?”祝莲春不免担心。


    “不是战事,是陪使臣去的。”她也听虞元楚说过,虞子钰卖夫换刀一事,但这是虞家的私事儿,她也不好得外扬,避开话题问起祝莲春在乡下的生计。


    虞子钰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折腾起自己的鱼塘。


    虞元楚和祝淑秋成亲后,恩爱有加,蜜里调油地过日子,走路都得牵个小手。虞子钰愈发看不得旁人恩爱,每每见着虞元楚给祝淑秋抛媚眼,她都得骂两句伤风败俗。


    几日后,她在街上闲逛,却遇着温束了。


    自她从藏区回来后,就没再见到温束,她上前抓住他,“温束,你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到你?”


    温束别别扭扭:“我,我那啥我不是喜欢你吗,你老说你有三个夫君,我以为你们玩得挺大的,就想着加入你们。后来才知道你夫君只有李既演一个人,还是明媒正娶的。我家人怕我干出什么丢人的事儿,就让我回苏州商会帮忙,后来又四处战乱,我就没机会回来看你。”


    听着温束这么说,虞子钰也有些脸红,“那都是我瞎说的,我一个丈夫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温束稀里糊涂。


    “嗯,就是一个都没有,我和李既演和离了,他已经去突厥了。”


    温束眼睛一亮,嘴角止不住的笑意:“好啊,离得好,真好。”话音刚落,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明白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养鱼,还在弄鱼塘呢。”


    温束:“新皇革故鼎新,说今后女子也可以当官,我还以为你要当官呢。”


    “我现在先不当,以后我喜欢了再当。”虞子钰上下打量他,反问,“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啊,还是继续做走商,我们家一直都干这个。这不我哥他们又准备去西域了。”


    虞子钰:“又要去,那你们一年去几次?”


    “两到三次。”


    虞子钰和温束进茶馆吃茶,两人聊起当初同路的趣事。


    虞子钰突然后悔把李既演送给细伽兰了,她想知道李既演过得怎么样。她决定突袭去看看李既演过得如何。


    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如果李既演宁死不屈不愿从细伽兰,她尚还考虑给他一个机会,敬他有几分情义:若他乐不思蜀跟了细伽兰,那她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如此轻易被权贵所诱,算什么大将军,她要替皇上去讨伐这个贼寇,清处奸佞。


    “你哥哥他们何时去西域,从哪里出发?”虞子钰问温束。


    “后日,从咸阳走。”


    虞子钰回想了一下路线,“他们是不是还经过秦州,我明日出发往秦州的,应该能和他们遇上吧?”


    “能是能,不过你要去秦州干什么?”


    虞子钰:“我去突厥,得经过秦州,此去路途遥远,我想和商队一起走。”


    “你又要去找神仙?”温束下意识脱口而出。


    虞子钰脸一红:“才不是,我要去惩恶扬善。”


    温束:“那我陪你去。”


    虞子钰如今不再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她先回去告知父母,她要去突厥一趟,虞青黛问她去突厥做什么,她道:“我有事要做。”


    “去找李既演?李既演这会儿跟着公主吃香喝辣,估计要成驸马咯。”虞元楚幸灾乐祸。


    虞子钰瞪他:“谁说我去找他,我是去学突厥弯刀曲面刃的锻造,等我学成归来,我就开个铁铺子,专门铸刀。”


    虞元楚不以为然,低声对身旁的祝淑秋道:“媳妇儿,你看我说过了吧,她办事一头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听戏听得天昏地暗,不出十天就腻了,钓鱼也是如此,现在她玩腻了这刀,又后悔了,想找李既演了。”


    虞子钰耳朵尖,抽刀架在虞元楚脖子上,“胡说八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你最好说到做到。”


    虞青黛制止兄妹俩的争吵:“元楚,你别刺激她。”


    虞子钰的决定向来不可撼动,她执意要去突厥,家里人只好给她备马,配上一队二十人的侍卫随她一同出发。


    从京城北上往突厥,有半个月的脚程,温束也随同虞子钰一块儿去。


    半个月后,虞子钰到达突厥境内,找到当初出使突厥的使臣。使臣却告诉她,李既演走了,去哪里他们也不太清楚。


    “是不是和细伽兰公主在一起呢?”


    “不知,他说他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虞子钰又去找到细伽兰,细伽兰却说她也不知道李既演到底去哪里了。虞子钰在王宫内焦躁走来走去,试探着问:“公主,李既演从了您吗?”


    “你自己去问他。”细伽兰和一名颇为英俊的男子在下棋,似乎对李既演离开一事,并不怎么感兴趣。


    “那李既演到底去哪里了呢?”虞子钰又问。


    那男子替细伽兰回话:“都说了不知,你一直问干什么。”


    “驸马,不得无礼。”细伽兰淡声道。


    虞子钰暗自心惊,这男子居然是细伽兰的驸马,此男怨气如此重,该不会是和李既演争风吃醋,害了李既演吧。李既演傻乎乎的,只会舞枪弄棒,真被陷害了,他估计只能束手就擒。


    正当虞子钰这边抓心挠肝时。


    李既演早已找匠师,铸好了一把和细伽兰那把一模一样的弯刀。


    他开诚布公和细伽兰讲明,他来突厥不过是为了铸刀,现在便回去和虞子钰交换,将细伽兰原本那把刀带回来物归原主。


    细伽兰似乎正在和自己驸马闹别扭,据说这驸马善妒,将细伽兰的侍郎逼走了不少。细伽兰没空管李既演,骂了几句他不识抬举,便让他走了。


    李既演带上新铸好的刀,一路南下回大宣。


    半个月后,风尘仆仆回到虞府,径直闯入虞子钰的寝屋,却不见人影,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丫鬟青荷过来见到李既演,惊讶道:“姑爷,您怎么回来了?”


    “子钰呢?”


    青荷:“小姐走了。”


    李既演面色晦暗:“去哪里了?”


    青荷不太清楚内幕,只是道:“好像是和温公子去西域了,听说先去秦州和温家的商队汇合,再继续西上呢。”


    “温束?”李既演眉头紧拧。


    “正是。”


    李既演又去找虞青黛,细问之下才知道,虞子钰不是去的西域,而是去突厥了,只是和温家的商队同路,一块儿走而已。


    李既演追悔莫及,其实他在路上就遇到过温家的商队,但急着赶路没多加注意,竟是这样和虞子钰在路上错过了。


    “阿姐,子钰可说过,她去突厥是为何?”


    虞青黛:“是去找你呢,她如今玩腻了刀,又想起你的好了。既演,子钰这性子你也知道,遇着喜欢的东西了,便迷得神魂颠倒,其实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你的。”


    “阿姐,我知道的,我再去一趟突厥找她。”李既演一口水都没喝上,又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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