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现代言情 > 自古沙雕克反派 > 14. 第十四章【一更】 与家人道别。……
    最后一刀落下,赵风扬眼中的光亮逐渐暗淡。


    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里,再不见昔日的阴狠恣睢,只剩绝望、恐惧与浓浓悔意。


    无论多么悔恨,他的性命已到尽头,没有回头路可走。


    筹备多年的复仇落下帷幕,犬妖身形一晃。


    操纵满山的妖鬼,又与几名道士斗法,已经耗去他所有气力,到现在,连保持站立都很勉强。


    今日他怀着必死的决心,冲出四方锁厄阵时,没想过能活着,可……


    犬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因为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战,别庄的正堂里满目狼藉。


    他没有精力再去控制傀儡,一只只妖鬼被灵线束缚,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赵风扬请来的道士们横七竖八瘫倒在地,万幸,还活着。


    正堂中央,立着几道陌生的人影。


    镇厄司的人。


    犬妖看着他们,有些想不通。


    这几人能追查到明月山,一定知道他就是傀儡师。面对他这种恶妖,不仅没斩尽杀绝……


    甚至为他破开阵法,助他杀了赵风扬。


    虽然声称“打歪了”,但攻势再怎么偏斜,也不可能恰好打在最关键的阵眼上。


    他们分明是有意为之。


    ……为什么?


    “你就是傀儡师吧?”


    眼看一切尘埃落定,施黛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镇厄司办案。”


    “你们——”


    犬妖嗓音沙哑至极:“为何帮我?”


    他精疲力尽,连说一句话都费劲,咬了咬牙,脊背靠上墙面,竭力支撑起身体。


    “镇厄司有规定,如果凶手杀的是大奸大恶之人,办案时,可酌情处理。”


    沈流霜淡声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是群冥顽不灵的老古董吧。”


    “刀劳鬼代表张三郎,缢鬼代表月娘,画皮妖象征张小婉。”


    施黛摸了摸下颌:“你杀害那四人,是为了给当年的灭门案报仇,我们已经知道了。”


    她说着一顿,挺直腰身:“不过话虽如此,我们今晚不可能放你离开。既然犯了事,就乖乖跟我们回镇厄司吧。”


    不管怎么样,原则还是要讲的!


    犬妖眼睫一颤,愣愣看她。


    在他试图同归于尽时,是这位姑娘催动符术,毁掉了阵眼。


    复仇能成功,还要多亏她。


    蹙眉吐出一口鲜血,犬妖哑声笑笑:“……多谢。”


    他受了太多的伤,浑身上下猩红一片,衣衫被鲜血浸湿,看起来脏兮兮的。


    但有个东西,绝对不能弄脏。


    施黛站在不远处,看着犬妖将右手血液擦拭干净,再探进衣襟里,取出一个小小布包。


    他眼底的戾气与杀意在这一刻消散无踪,化作水一样的柔软,指尖轻颤,掀开层层布料。


    施黛看见一张被烧毁了一小半的画。


    画纸单薄,因被好好保存,过去这么多年,纸上内容清晰可辨。


    稚嫩的笔触勾画出一家三口的轮廓,看起来像是歪歪扭扭的火柴人,画工十分拙劣。


    在三个小人旁边,是用圆圈和线条组成的黑色小狗。


    ——《犬妖》里说过,当年四名贼人放火烧屋,犬妖因身上有伤,只叼出了一幅张小婉的画。


    今天他来报仇,自然要把画带在身上。


    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看见了吗?”


    站在赵风扬的尸体旁,犬妖轻抚画纸,低声道:“这是最后一个,他也死了。”


    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他失血过多、神智涣散,这会儿晕晕乎乎,将那张画纸攥在手里,忽然听见一道女音。


    “这句话,”沈流霜道,“你想当面对那一家人说吗?”


    不仅犬妖猛然抬头,施黛也是一愣,扭头看向她。


    当面对他们说?怎么说?张家人死于二十多年前,魂魄早就入了阴曹地府,轮回转世。


    他们身在阳间门,没办法把阴间门的魂招过来。


    “冤死之人执念深重,更何况是灭门之灾。在死者留下的遗物里,或许会有残存的‘念’。”


    沈流霜道:“我身为傩师,可以试着将它凝结……不过只有一成把握,你可愿让我试试?”


    傩师行于阴阳之间门,擅长各类奇诡的巫术。


    犬妖因她的话陷入怔忪,好一会儿,眼眶涌起薄红,用力点头。


    “别抱太大期望。”


    沈流霜上前一步,重新将黑色的开路将军面具戴上脸颊:“就算真能凝成,那也并非魂魄,仅仅一段影像罢了——他们不可能像魂魄一样与你对话,只会模仿当天的场景。”


    只有极深的执念才能附着在遗物上,过去这么多年,光阴蹉跎,也不知道执念消散没有。


    虽然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沈流霜还是沉下眉眼,全神贯注诵念傩词。


    “天地自然,千重网开。”


    迈开禹步,脚划半月,一瞬罡风拂过裙摆。


    “——闻诵妙真言,枷锁自然脱!”


    沈流霜踏足之处,足尖每每落下,竟在地面点出星子般的白芒。


    禹步多转折挪移,如同行于星宿之上。当脚步结阵成型,傩词念毕,犬妖手中的画纸轻轻一晃。


    他的双眼渐渐睁圆,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三道身影缓缓浮现,两大一小,那样熟悉,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学习傀儡术后,他仿照三人的模样制作过许多傀儡,可无论如何,都模仿不出神韵。


    这段执念所重现的场景,是在什么时候?


    不是那场将一切焚尽的大火,也并非多么特殊的日子。


    犬妖恍惚想起,那是某个雨夜,一家人慵懒惬意,坐在窗边看风景。


    “今天这么冷,居然还下了雨。”


    月娘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往手心呼出一口热气:“雨里带着冰碴子呢。”


    张三郎正埋头写着话本,据他所说,话本名字叫《犬妖》,讲述的是忠犬报恩的故事。


    听见娘子开口,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笑着抬头:“冬天嘛,就算下雨,也是雨夹雪。明天出门时注意些,别脚滑了。”


    张小婉梳着松松垮垮的辫子,穿了件鹅黄色袄子,小脸被冻得通红,忽然侧过脑袋,眨巴眨巴眼睛:“这么冷,要给小黑添一件衣裳吗?”


    有那么一瞬间门,心脏仿佛停跳。


    犬妖原本是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眼前一切,此刻,竟与张小婉对上视线。


    就这么一眼,横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门。


    他的眼眶不可抑制地发烫,不知什么时候起,滚落大滴大滴泪珠。


    “应该不用吧?小黑不是有自己的衣服吗?浑身毛绒绒的。”


    张三郎哈哈大笑,也看向他:“小黑,我手头这个故事是专门为你写的,喜欢吗?”


    犬妖颔首,喃喃应他:“喜欢。”


    他记得故事里的每一个情节,每一段对话。


    话本中的忠犬天性善良、从不害人,他操控傀儡时,便小心翼翼不去伤害平民百姓。


    “今晚吃什么?”


    月娘说:“试试新菜式怎么样?先说好,不许说难吃!”


    犬妖很轻地回答:“好。”


    其实他还有许多话未曾出口。


    譬如他无父无母,生来没有名姓,从不知家人为何物。


    “小黑”是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名字。


    譬如张三郎的某些故事还算有趣,他曾佯装不经意地看过好几回,乐不思蜀,尾巴摇个不停。


    譬如他很喜欢月娘做的饭菜,独自流浪这么多年,只有在那间门小院子里,会有人为他准备一块又一块热腾腾的骨头。


    正堂烛火摇曳,犬妖看见张小婉打了个哈欠。


    她放下手中画笔,将一张拙劣的涂鸦看了又看,忽地弯起眉眼,望向他。


    “小黑小黑。”


    她的嗓音清脆干净,双目像是圆润的黑葡萄,那样明亮。


    无须她开口,犬妖已经知道张小婉接下来要说的话——


    “永远在一起”。


    就像当年那样。


    可女孩只是静静看着他,眼底微光流转,绽开一个纯然笑意。


    她凝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小黑,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们在画里,和你在一起。”


    一阵冷风拂过,窗外竟响起闷雷。


    长安连续数日乌云密布,直到今晚,直至此刻,终于下起了雨。


    犬妖眨眼,泪水决堤。


    雨声细细密密,如同轻柔鼓点,击打败叶枯枝。


    冬夜的雨滴裹挟雪花,穿过敞开的窗棂,轻抚他面颊。


    “好冷好冷。”


    幻象中的张三郎抱着双臂哆嗦两下,小声自言自语:“说起来,咱们是不是真得给小黑做件衣服?那么点儿皮毛,能防住冬寒吗?”


    张小婉举起双手欢呼:“爹爹娘亲,新年快到了,我是不是也能有新衣服?”


    “都有,都有。”


    月娘朗声大笑,眺望窗外淅淅沥沥的雪雨:“等这场雨过去,待到天晴,一定是好天气。”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痛,意识渐渐模糊,犬妖快要无法支撑自己站起。


    他垂下眼,人形散去,重新化作一条瘦削的黑犬,一点点挪动身体,匍匐于张小婉脚边。


    一家三口依旧重复着当年的景象,而他闭上双眼,喃喃轻语。


    “这么多年过去,你们已经投胎转世了吗?”


    “我已为你们报仇。四名贼人无一逃脱,我用他们杀害你们的方式,亲手了结他们的性命。”


    “除他们之外,我没有害过别人。这样,算不算是一个好妖?”


    “话本子很好看,骨头很好吃,那些涂鸦小人很可爱。还有……小黑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真的很喜欢。”


    “……再见。”


    几点凉意落在脸上,雨水夹杂着别庄外的浅浅梅香。


    当施黛抬眸,看见微风浅浅,烛火温柔。


    那只伤痕累累的黑狗蜷缩于角落,前爪轻柔按着一张残破画纸,好似握着珍贵宝物。


    它面含笑意,静静睡去,恰如多年前,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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