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百合耽美 > 大国小鲜(科举) > 第 150 章 明月(九)
    身为云贵总督,苗瑞名义上统领两省军政大权,看似文武两手抓两手硬,但实则更侧重军事方面。各省各地的农等皆由知府、知州、知县各级衙门实际主持,汇总之后报与各省巡抚,然后再转呈苗瑞。


    说白了,正常情况下,文职方面总督只有大范围的统领监督和汇报权,而没有实打实的操作权,但凡各级衙门不配合,就相当被动。


    如今圣旨在手,苗瑞很多事情直接绕过巡抚衙门,基本等同于跟严英杰撕破脸。


    而在严英杰或明或暗的授意、逼迫下,各地衙门虽不敢像之前那般明着对抗,也仍有相当一部分消极不合作。


    如今形势胶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家也都算站在悬崖边上,豁出去了。


    若非地方衙门不可信,区区开棺验尸的小事,只需要隋青竹发函委托即可,根本不必亲自到场。


    隋青竹临行前,苗瑞又额外点了五十名禁军随行护卫。


    “我脱不开身,此去诸多艰险,万事小心。”


    大禄常备军主要有禁军和厢军两部分组成,前者直属中央,乃全国各地挑选的精英,只对皇帝本人负责,镇守地方的听从所属地总督派遣。


    而厢军则多为地方武装,无论军事素养还是装备、战斗力,都无法与前者相提并论,之前的小方等人便隶属厢军。


    前车之鉴犹在,此番苗瑞直接调拨了甲胄齐整的禁军随行,足可见形势之严峻,俨然已经到了随时可能刀兵相见的地步。


    带头的总兵叫于岑,四十岁上下年纪,一双虎目精光四射,苗瑞对他十分推崇,“于总兵乃积年老行伍,若非有些缘故,断不可能退下来,由他护送,我就放心了。”


    其实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大部队一路平推碾压,但此刻证据不足,饶是他圣旨在握,也需要依法行事。


    若人数少些,还可以说是随行护送,可百人以上大规模开拔,一个不小心,拥兵自重、居心叵测的帽子就要扣上来了。


    隋青竹感激不已,又向于岑拱手示意。


    于岑虽是武官,却极通达,当即侧身避让,又还礼,“大人客气,职责所在。”


    这一趟带的人数虽少,但通讯兵、侦察兵、远攻近战手齐备,弓弩盾枪都配齐了,可谓五脏俱全。


    只要地方知县别想不开造反,就没问题。


    此前的毒菌子事件明显给苗瑞和隋青竹敲响警钟,一人分别时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


    “我便去了!”隋青竹翻身上马,冲苗瑞抱拳道。


    来这边一月有余,如今,他身上的书生稚气已然很淡了。


    目的地康县县衙距离此处林场一百里有余,一来一回,即便顺利也要数日,谁都无法预料中间会发生什么。


    苗瑞伸手拍拍他的坐骑的脖子,想了一回,从腰间取出一记盖有朱红官印的手札,“以此为信物,可临时调动五百军士,如有必要,可将康县县令就地斩杀,算在我账上。


    ”


    这个人数其实很微妙,五百精锐禁军,碾压一地县衙的散兵游勇,足够了,但若想反制苗瑞或他手下其他心腹,无疑是痴心妄想。


    隋青竹微微吸了口凉气,伸出双手,郑重接过。


    若果然到了需要斩杀一地县令的地步,等同宣告本地动乱……


    来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一趟竟会严峻到如此境地!


    两日后,康县县衙。


    隋青竹到时,县令郑岩才要就寝,突然被告知钦差驾到,他忙不迭抓着衣裳就往外跑,边跑边穿,“可知是为了什么?”


    不是前儿还在总督府那边,怎么突然到这边来,祸事祸事!


    来传话的长随摇头,“钦差大人只点名要见您呢。对了,还带了一队禁军来……”


    话音未落,郑岩便脚下一软,险些跪倒。


    禁军?!


    半夜过来?!


    半夜带了禁军指名要见我?!


    该不会要抄家……


    为什么是我?我才贪了多少?


    阁老悄然倒台了么?


    那知府大人、巡抚大人呢?怎得也没听见他们的动静?


    谁出卖我!


    各种可怕的想法在郑岩脑中乱哄哄挤成一团,稍后匆忙赶到大堂时,甚至不敢抬头看钦差大人的正脸,“康县县令郑岩,见过钦差大人。”


    隋青竹没有一句寒暄,直接开口便问:“历年本地户籍文书并各样卷宗何在?”


    郑岩满头雾水,口中却迅速答道:“便在一院东侧库房内。”


    “一本不少?”


    “一本不少。”


    “来人!”隋青竹立刻道:“马上带人包围库房,无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不等郑岩反应,于岑已然大手一挥,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禁军士兵呼啦啦涌过去。


    他本人现场察看一番,反客为主命令起来,“除库房所在一院,点燃县衙内所有火把、灯笼,务必将暗处都照得纤毫毕现!一只猫一条狗都不能藏!


    另外,各处水缸水桶都装满,水车预备;凡院门□□界处,都运几车沙土来!”


    隋青竹一听,冷汗涔涔,这是要防备敌人暗中放火了!


    的确如此,库房里堆积的全是纸质文书,但凡有个火星儿,莫说证据,他们这些搜集证据的人也都要化为乌有。


    果然是有经验的地方行伍,对这些最阴狠狡诈的手段也最了解。


    郑岩人都傻了,“大人,这……”


    隋青竹无暇多言,此刻便是与暗处的敌人赛跑,“本地仵作是哪几个?近十年内可曾换过?现在何处?”


    郑岩被迫跟着他的思路走,俱都一一作答,同时心中暗道不妙,忙陪笑道:“大人若要找人,何必急在一时,瞧您风尘仆仆,面有疲色,不如先入内歇息,养精蓄锐。此等琐碎之事,都交由下官去办,保管您明日一早醒来,人就都到了。”


    半夜三更找仵作


    ,还能有什么事!


    必然为了翻人命案来的!


    无论翻哪一件,都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站住!”站在后面的小方突然喝道,“哪里去!”


    话音刚落,他的两个伴当就从暗处揪出一个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人来,“钦差大人在此,你做什么去?!”


    眼见亲信尚未来得及通风报信就被捉,郑岩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


    所幸那人尚且撑得住,兀自嘴硬,“小人替钦差大人喊仵作去,小人路熟,路熟……”


    郑岩紧跟着打圆场,又使眼色,“胡闹,纵然有孝心也该看看时候,钦差大人尚未发话,有你什么事儿?还不迅速退去!”


    那人当即翻身拜倒,“小人糊涂,只瞧钦差大人远道而来,想略尽绵薄之力罢了,万望开恩!”


    “路熟?”隋青竹看过来,“既如此,小方,你带几个人同他去,期间不许离开视线。”


    谁还真想帮你们请啊?郑岩张了张嘴,没奈何,只好朝着望过来的亲信摆摆手,颓然道:“去吧。”


    小方领命而去,郑岩又听隋青竹道:“自此刻起,所有人不得随意出入,行走需两人成行,互为担保……”


    郑岩听了,哪里肯干?


    “大人,这于理不合啊,下官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这是……”


    这分明是将我架空了呀!


    若在以前,隋青竹必然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细细分说寻求体谅,但现在,他已然意识到权力的高效。


    他从怀中抽出圣旨,高举过头顶,“圣旨在此,如朕亲临,谁敢造次!”


    话音未落,郑岩就呼吸停滞,双膝一软,不自觉带头跪了下去,“万岁,万万岁……微臣,遵旨。”


    库房那边于岑很快安排好,之后又将剩下的人手一分为三,其中两队分别沿着县衙中轴线不间断巡逻,另一队则跟在隋青竹身边,听候调遣,以备不测。


    一行人抵达县衙时刚至亥时,子时一过,小方就带着两个仵作回来,隋青竹亲自接见,针对卷宗细细询问起来。


    郑岩本想参与,奈何被于岑单独扣在后院,门都出不去,只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住打转。


    如此突然,毫无准备,坏了坏了坏了!


    被问到具体死者时,原本那两名仵作还在装傻,以各种理由搪塞。


    隋青竹见了,仿佛又回到毒菌子那夜,“尔等必然受人威胁,本官知道,但若此刻不说,便等同包庇,死罪难逃。”


    小方就在旁边说:“大人,既然问不出,不如直接拖出去杀了干净!左右卷宗还在,尸骨也在,天下又不止这么两个仵作!谁同他们受这鸟气!”


    隋青竹听罢,再看那一人时,果然有些怕了,但仍在挣扎。


    “也罢!”


    不等那两名仵作反应,小方还真就招呼同伴一前一后拽住他们的衣领,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一人年纪小些,先出门,后面年纪略大些


    的只看见纸门后头人影一闪,像是刀重重挥了下去,紧接着便传来头里的仵作惊恐又短促的“啊”。


    重物倒地,一片死寂。


    杀,杀了?


    真就这么杀了?!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也不知一把年纪哪里迸发出来的力气,竟瞬间挣脱小方的钳制,连滚带爬退到隋青竹脚边,磕头不止。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小的是被逼无奈啊……”


    这一次,都不用逼迫,他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一遍,上到前任知县如何叫他伪造死因,将殴打致死写成不慎摔死;下到现任知县郑岩如何与他银子封口,更甚至还有私下强抢民女,以致有孕,小产后大出血而亡……


    “大人若不信,小人愿开棺验尸,骨头上都看得出的……”


    隋青竹听得青筋暴起,命他现场签字画押,带下去单独关押。


    待那仵作一下去,方才出门的护卫竟又拖着“被杀死”的年轻仵作回来。


    护卫不屑地啐了口,“小人还以为这厮什么硬骨头呢,不过是刀背砍了下,竟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隋青竹命人将他弄醒,正叫人翻找对应卷宗核对,忽听外头一阵喧哗,“什么人!”


    “在那里!”


    院子外面忽然乱起来,隋青竹本能地起身往外看,被小方拦住,“大人,当心有诈,莫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几句话没说完,就听“啪啪”几声接连脆响,像是有什么碎了。


    紧接着,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淡淡的火油味。


    有人放火!


    隋青竹的心脏都有一瞬停跳。


    这里可是县衙,他们竟如此胆大包天!


    “不必惊慌,”于岑令人心安的声音迅速传来,“甲组扬沙,乙组拿人!余者各司其职,不许乱动!紧守门墙!”


    前后不过短短两刻钟,于岑就在门外回禀道:“禀告大人,方才有贼人趁夜投掷火油,欲放箭纵火,因四处灯火通明,提前暴露行踪,卑职已带人清理完毕。”


    隋青竹松了口气,忙开门请他进来,“贼人何在?”


    于岑摇头,“他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被包围后便自尽了。”


    如此狠辣!


    暗处动手的人,难道已经泯灭人性了吗?


    “可能瞧出来历?”哪怕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隋青竹仍抱有一丝期望。


    但于岑的回答非常残忍,“衣裳是新做的,布料也是外头任何一家布庄都能买到的粗布,针脚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长相也是最平凡的那一类,甚至无法确定是否是康县或云南本地人。


    如此单凭容貌识人,谈何容易?


    隋青竹用力吐了口气,“带郑岩!”


    来的路上,郑岩已经看见了地上的尸体,墙角吸满火油的沙土,还有隋青竹、于岑等人不善的目光。


    他一话不说,张口就喊


    冤,“大人明鉴,下官再不济,也熟读律法,怎敢拿九族来试探!这分明是有人要陷害下官啊!”


    最后一句,他喊得撕心裂肺,两只眼里登时滚出泪来。


    并非他惺惺作态,而是真的怕了。


    如果钦差大人真的在他衙门里出了事,都不用朝廷诛九族,他自己先就要以死谢罪!


    不管动手的是哪一方,那人,就没想让自己活!


    郑岩明白自己被放弃了,一夜权衡过后,干脆就交代了,奈何他位卑权小,卢实等人根本就没有将其纳入核心圈子,一直都只派些边缘活计。


    林场的事倒是知道不少,也参与了,但也只说是上面的人授意他办,至于福建船厂那边,是真的一问三不知。


    隋青竹捏捏眉心,“你说是旁人授意,严英杰指使,有何凭证?”


    郑岩嘴里发苦,“并无凭证……”


    他不过区区七品芝麻县令,根本没有面见巡抚大人的资格,而那些人也很谨慎,一直都是派人来传话,信物也只是给自己当面看过,纵然有亲笔信,也需得在传话人的监视下阅后即焚。


    所以他手里,确实没有证据。


    如今再说,旁人可能不信,陛下也可能不信,但当时他若不同流合污,那么此刻坟地里埋着的,恐怕就是他了。


    如此这般翻来覆去审讯数日,眼见郑岩确实不了解更深的内情,隋青竹也只好转向别处。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隋青竹如法炮制,接连走了几县,虽如愿破获了几起冤案,但也只能证明李仲等人行贿、官商勾结,几名知县受贿、草菅人命。


    一直到了上一级州衙,才有了真正的大发现:


    抚州的一名低级官员指控知州刘文远与福建船厂往来密切,“下官曾亲耳听到,知州大人命其家下人用假名往钱庄存银子!”


    又说了两处私家宅院。


    隋青竹当即命于岑带人分头查证,果然不假,更从其中一处宅院内搜出与严英杰的书信。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仿佛看到胜利曙光。


    然而押解证人和嫌犯返回总督衙门的路上,隋青竹一行人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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