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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古井水


    陈荨很快便筹备好了送温迟迟与两个孩子离开宿州之事, 纵然瞒得很好,临行前一天,宋也还是派了人手过去接应, 也不知打哪儿来知道的消息, 陈荨叹了口气,便往温迟迟的院子中去。


    到时,温迟迟手上拿着纹样底图瞧,怀柔正伏在温迟迟膝上,仰头看温迟迟,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听见门外传来的动静,温迟迟回头瞧了一眼, 便将图册收了起来,示意一旁的盘雪将怀柔抱下去。


    “衣裳首饰以及旁的随行之物可首饰妥当了?”陈荨走进来, 向四周打量了一圈,问道。


    温迟迟嗯了一声,而后抬起头看向陈荨, 郑重其事地道:“阿嫂, 我不走了。”


    陈荨看见温迟迟的口吻不像是开玩笑,心内咯噔了一下, 脸色沉了下来, “如今都已经定好了,连宋大人派的人都过来了, 你说不去就不去了?这事万万不能玩闹, 还是尽早走得好。”


    温迟迟听见宋也倒也不意外, 反而问陈荨, “若是宋大人一早知道, 我怕是走也必须得走了。阿嫂, 我并非儿戏之人,每个抉择都经过了我的深思熟虑才做下的。”


    “现在宋大人事事都依着你,你还防着他,是因为你也知道此事相当危险,那是要人命的。生死关头,宋大人不依你,阿嫂也绝无可能依着你,你收拾妥当,明日一早赶紧南下才是正道。”


    温迟迟霎时间眼眶便有些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将女学里头出问题的事情说给陈荨听。


    陈荨听着不禁额汗四起,急道:“那你将那些染病的学生隔开没?”


    见温迟迟点头,陈荨的心也没放下多少,她道:“如今专治瘟疫的方子没有,染上瘟疫须得上报官府,你真是胆子大了不成,怎敢隐瞒下来的?”


    “阿嫂,学生们都吃一起睡一处,染病之人与三日内接触过的人都会被官差遣至保安坊,那儿收容的尽是染病之人,那未曾染病的学生呢,将她们送进去白白送死吗?”温迟迟看着陈荨,一字一句地道。


    “难道你对她们的帮扶还不够多吗?那些学生,都是流落街头,吃不饱穿不暖的孤儿,这些年你给她们吃的,住处,这样的恩情已经够多了,你还想做什么活菩萨?”陈荨道,“你现在就跟阿嫂去官府。”


    温迟迟后退一步,郑重地道:“我没想过放弃她们,事情也已经做下了,后果我都清楚。”


    “隐瞒此事那可是大罪”陈荨骤然想到什么,抬头道,“对,宋大人,咱们去寻宋大人此事便能过去了。”


    “我不会找他,我已让人将陈梁希老先生请下山了,老先生唯一的要求便是我能在场,安抚学生们的情绪。”温迟迟道,“我走不了了,阿嫂。”


    “陈梁希老先生,是不是与父亲曾是故交?当初我怀宝儿,来给我保胎的那位?”陈荨问。


    温迟迟点头应是,又道:“阿嫂,宿州的铺子本也不多,在旁的几个路州还有不少铺子,这才是占了大头的,你也不必拿生意之事堵我的嘴,我心里都明白。你带着孩子走,我留在这儿,没什么不好。”


    “宋大人不走,你也不走,怀柔那么小,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肯要她。”陈荨说着,心疼的眼眶都有些红。


    “没有不要,”温迟迟强忍着鼻尖的酸意,“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有事,这段时间便要难为阿嫂你代为照顾了。”


    陈荨看着温迟迟,没应好,也没说不好,重重地叹了口气,便往外头走。


    温迟迟回头看了看陈荨,知道她是默许了的意思,转头看向盘雪,“仇暂且别报复了,跟我阿嫂走,保命才是硬道理。出城后,你往哪儿去都可以,当年多谢你助我出城。”


    盘雪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走。”


    翌日一早,前来接应的马车便在偏门停了下来,陈荨与温迟迟身形相仿,换上温迟迟的衣裳,戴上帷幔一时也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蒙混了过去,一手抱着怀柔,一手牵着宝儿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外去。


    温迟迟安抚了怀柔好一会儿,此时身边静了下来,倒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未作休息,温迟迟拿着收拾出来的行囊,登了马车,便往女学里头去。


    因着跟陈荨与两个孩子住在一起,女学出事的这段时间温迟迟便一直没过来,到了学堂中,吩咐人洒除秽水,熏艾草,忙得根本没停下来过,到了下午之时,便同郎中商议解决对策。


    药理温迟迟半点也不明白,因而陈梁希也只是同她说了些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以及如何除秽防护,温迟迟连忙点头应是。


    但瘟疫凶猛,陈梁希虽师从名门,在太医署任职多年,也并非一时一刻能将解药研制出来的。


    也只几日过去,女学里头患病的学生也多了起来,人手不够时,温迟迟也得亲力亲为,照顾患病的学生。


    但好在温迟迟照顾的细致,给学生的药从未断过,学生也争气,没有一个放弃的。


    但温迟迟最担心的便是才十岁的云兰,才来女学的时候便瘦瘦小小的,六年过去了,身上的肉也没长多些,如今这病又这样凶猛,又怎能扛得住?


    温迟迟见着云兰瘦得皮包骨,眼睛大的往外凸的模样,心内很不是滋味,端了一旁的碗给她喂了好几口水,“退烧了便能慢慢好起来,莫要担心,难受便叫出来,不碍事的。”


    温迟迟才说完话,给云兰喂的几口水便又被她吐出了出来,未及时避让开,秽物便直直地吐在了温迟迟的裙摆上。


    温迟迟见云兰一脸愧疚,不忍心责备,反而宽慰起了她,准备等云兰睡过去,再去换衣裳,忽听见了药碗碎地的声音,便又忙了起来,便将此事彻彻底底地忘记了。


    直至晚上闲下来,坐在屋内就着馒头吃了几口掂掂肚子,李夫子带着面纱进来,惊叹了一声,“温娘子,你裙摆上沾的是什么呀?赶紧得去换了。”


    温迟迟低头,这才发觉裙摆还沾着学生的呕吐物,连忙去换了身衣裳。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一两万字正文完结,应该就这几天啦,我争取这个周末写完!QAQ


    番外的话,我想想写什么先。


    第102章 秋风起


    将衣裳换好后, 温迟迟便也没放在心上,依旧如常照顾着患病的学生,翌日下午便开始有些畏寒, 手脚发凉, 还以为是穿得少了,刚一头扎进温暖的室内,没站稳,踉跄了下,头晕目眩之感便像潮水一般向她席卷而来。


    一下没站住,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陈梁希老先生听见女学里头的夫子带出来的消息,连忙往女学里头赶, 给温迟迟把了回脉象,整个人面色都沉了下来。


    温家自老一辈起便是商人, 当初温迟迟的爷爷来宿州做生意之时,见他孤儿寡母,维持生计困难, 便帮了他一把。


    后来陈梁希刻苦学医, 进了太医署,于他这样的穷苦人家来说, 已算是平步青云, 飞黄腾达之事了,但他铭记这份绝境缝甘霖的恩情, 与温家的联系便也没断过, 因而即便出世多年, 温家的子孙有求, 他便下山, 说什么都不会拒绝, 遑论这本就是一桩善事。


    除却温家的恩情,这几日同温迟迟相处下来,他也发自内心地佩服这位看似柔弱,实则有主见,善良心细的小娘子,他没有子孙后代,也将温迟迟当作半个女儿看待了。


    此时见她病倒,陈梁希说什么也坐不住了,立刻动身朝门外去。


    城中瘟疫肆行,太医署也拨了部分人过来,这里头便有他往日相熟的,即便再没撤,见了故人,也得生生商议出个对策,死马当活马医。


    几个太医住驿站里头,陈梁希很快便到了驿站,去时驿站内没人,几个太医还在外看诊,便又收容病人的门坊去了一趟。


    才打听到昔日故友张太医在哪儿就诊,匆匆赶去时便与迎面而来的高挑之人视线相撞,陈梁希隐约认出人,为避免事端,很快低下头,错开视线。


    宋也一天忙得狠了,身体倦极,视线从陈梁希身上刮了过去,始终觉得有些古怪。而后想起什么,回头深深瞥了一眼。


    ·


    温迟迟自从病了之后,便始终觉得脑袋很昏,身子畏寒,明明才十月的天,她躺在床上,身上裹了一床大棉被还不够,晚些时候,只觉得通体入坠寒冰。


    睡得迷糊,朦朦胧胧中觉得有人过来了,身子就像贴在了一块暖玉身上,渐渐热了起来。


    本想起来看看,但眼皮重的跟一块石头一般,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天明,温迟迟睁开了眼睛,看向来给她送药的李夫子,“昨夜是不是有人来给我喂过水?”


    李夫子面上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将药放在温迟迟榻边的小案上,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直到撞上温迟迟探究的双眼,才面露尴尬神色,“温娘子,瘟疫此般凶险,这也不是我们能当儿戏的,如今便是云兰也不行了,唉。”


    李夫子叹了口气,对温迟迟道:“若是温娘子夜里起夜不方便的话,那便我留下,来给您添水吧”


    李夫子话还没说话,便见着温迟迟从床上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往外头赶。


    十月末的清晨,天气还是有些寒凉的,甫一出门,那风就像绵密的针一般,猛地往骨头里面锥,脚下不稳,险些要坐在地上之时,一双手稳稳当当地托住了她。


    温迟迟抬眼,便看见宋也神色沉沉地盯着她,用极其威严的声音斥道:“温迟迟,你简直是在胡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阿柔那么小,你怎放心她一个人出城?”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温迟迟说话。


    近日事忙,宋也便也没发现异常,直至看见陈梁希,觉得眼熟,让下属去查了查,才顺藤摸瓜,知晓温迟迟不光没走,还病了。


    宋也听罢,当即后背发凉,整个人都站不住脚。直到现在,才察觉出来,他心内早早窝了一团火。


    温迟迟对他的呵斥默不作声,抽开他的手,“你若是不想死,应当离我远一些的。”


    见着温迟迟脸都白了,宋也才意识到这番话说的有些重了,语气软和了下来,“既然身子不舒坦,就别折腾了。”宋也轻轻拢住她的秀发,声音里藏着难言的黯哑。


    他对她除了束手无策,又能怎样?


    温迟迟反应过来,一个劲地推宋也,急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能不能?”


    “不能,不走,”宋也不松,反拢的她更紧,声音压下了隐隐的无奈,“不听我的话,留在这便也罢了,如今赶我走,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温迟迟别过头,“看见你便觉得恶心,你在这儿我还怎么治病养伤。走啊!”


    “你赶我走,是担心我你是在乎我的,至少有那么半点,”,宋也攥住温迟迟,手丈量着她瘦弱的腰侧,止不住地颤抖,却笑着道,“就算你恨死我,我也得在你身边,谁让你是孩子她娘?”


    “你也不是孩子了,宋也,为了阿柔,你也该离我远一点,这不是胡闹的。”温迟迟语气柔和,却相当坚定。


    宋也默了,摊手,“走不了了,我就是舍不得你一个人,并不想计较那么多。”


    温迟迟声音忽地哽咽,问宋也,“值吗?”


    宋也盯着她看,沉声道:“你要是不想阿柔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你便给我好好活着。”


    温迟迟重重咳嗽了两声,瘫软在宋也怀里,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怀柔完完全全交到你手中,我也不放心。”


    宋也轻轻地嗯了声,唇侧挤出了丝笑意,“你问我值不值,皇位权势,我都不想要,只要你,你说呢?”


    “恨不恨我,宋也?”温迟迟被宋也重又抱到了床上,被圈在怀中,仰头问他。


    “不恨,”宋也无力苦笑,“除你以外,你要杀谁,对谁动手,我都给你递刀,即便是我。”


    “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温迟迟没声了,宋也以为她是睡过去了,宋也抱紧了她,絮絮叨叨地道:“也只有趁你病着,我才能占你便宜,多抱你一会儿,你还想着赶我走,你的心究竟得多狠?不许再离开我了,我不许。”


    想起那段晦暗的日子,宋也笑着笑着眼泪便出来了,“那年怀柔病了,整张小脸都白了,整个太医署没有一个人能治病的,唯有二夫人知晓漠北名医的下落,我抱着孩子,走在雪地里去求她,威逼利诱都没有用,我都跪下来求她了,她还是不肯说。怀柔哭得气息也越来越弱,当时我在想,不如带着孩子死了算了,反正我和她都不重要,与你而言是累赘,我”


    “不是,”温迟迟肩膀抖动,面前已经湿了一大块,“长公主身死我并不知晓,你的身世也并非我所说,二夫人”


    “不重要,”即便是她所为,他都不会再计较,宋也低声道,“长公主来找我那日,我喝了酒,酒后便把此事告诉你了是不是?”


    温迟迟冷声道:“你没相信过我。”


    “信啊,不相信能告诉我视为一辈子耻辱之事吗?”宋也无奈地笑了笑,“我想说,相信以外,还有另一种东西,那便是包容,没有底线,不讲原则,即便你犯了滔天大错,我都不会怪你,怪也怪不起来”


    “这个世界,我最在乎谁,你如今该知道了吧?就算是我视作性命的怀柔,也是因为是你的骨血,是你十月怀胎所生,我才会呵护她,待她好,”宋也贴着温迟迟颈窝,“我心里都明白,谁也没办法跟你比。”


    温迟迟眼泪不住地流,轻轻拢住宋也的腰,轻声道:“宋也,你瘦了。”


    “没呢。你先别哭了,行不行?”宋也哑声道,“是我不好,不该同你说这些的。”


    “我不想死了,”温迟迟止住了眼泪,抬眼看向了宋也,略带哀求地道,“女学里头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想放弃,特别是云兰,她病的那样重,能不能不要将她们送到坊里?”


    “好,我答应你,她们都不会有事,你先歇息吧。”


    宋也静静地抱紧了温迟迟,郑重应道。


    ·


    温迟迟睡着之后,宋也便起了身,朝外头走了过去,他先是到住着女学里头孩子住的地方瞧了一眼,便令人传信给太医署里头的人,询问解药研制的进度,约莫过了两天,宋也才将手中的给昏睡的温迟迟喂完药,外头便来了消息,说事情有了眉目。


    只里头所需的药材一味药材极其难得,众人也未曾料到这药对治瘟疫有奇效,故而也是例行试验,偶然得之。


    如今少的这味药材,长在极高的山脉之上,除却西北的高山,离这最近的一座山头,便是在泰安了,即便是驾千里马,日夜兼程,昼夜不停,来回少说也得三四天,更遑论那样的高山,要翻越亦需要不少的精力与功夫。


    前路满满,水远天长,看不到去的路。


    高山绵绵,重层叠嶂,也瞧不尽归途。


    作者有话说:


    三更,下面还有两章。


    第103章 一池水


    温迟迟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之时身上不冷了,头也不烫了。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懵了好一会儿, 觉得口干舌燥,下床倒了盏茶水灌进嗓子里,才缓解了火燎之感。


    思绪渐渐清明,温迟迟回床边趿了鞋子,才穿好,外头便传来了一阵叩门之声,只听见李夫子在外头道:“温娘子, 我可以进来吗?”


    半晌,温迟迟便去给她开了门, 看见她大喇喇地走了进来,不由奇怪道:“你现在不怕我了吗?面上也不罩东西就进来了。”


    李夫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这是昏睡久了, 还不知道外头的事呢。


    “就说你福大命大,染病那样严重, 你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吓人, 那嘴唇乌黑的,浑身上下都在抖, 我险些都快将你后事给办了, ”李夫子喟叹一声, “所以有时候呢, 做好事积德也不是没有道理, 也正是因为你心善, 才撑了好一会儿,等来了解药。”


    温迟迟此时一喜,“陈大夫竟制出解药了?”


    “嗯,”李夫子点点头,“不过嗳!”


    李夫子话还没说完,便见着温迟迟一溜烟走了出去,不见了人影,不由地叹了一声。


    温迟迟走出没两步,便见者了匆匆赶来的陈梁希老先生,温迟迟问:“老先生,这瘟疫当真有方子治了吗?”


    “是的,老夫同昔日几个同僚一道研制出了一个方子,你也莫要担心,女学里头的学生无论染病的,还是未曾染病的,都已经喝下了药,便是云兰那丫头如今也是生龙活虎的,身子康健着呢。”


    温迟迟听罢陈梁希老先生的话,悬着的心也渐渐地放了下来,然而喜不过一刻,心也慢慢落回了实处,开始思量事情。


    她问陈梁希道:“老先生,方子可曾传出去了?若是可以,我能否看看?”


    “自是可以。”陈老先生将手头的方子递给了温迟迟。


    温迟迟不通药理,但因着陈氏亦有药材店,药材还是认得的,她照着逐一看了遭,指着朱砂笔披红的一处道:“这榆香圈起来做什么,是药材不够了?”


    陈老先生叹了声:“正是,如今城中统共不过一株,也只够一人吃的了,旁的正从西北调来,少说得五六天才能到。”


    温迟迟想起,陈氏药铺里头是有几株的,于是便连忙吩咐人前去取。


    吩咐去的是个小厮,带着榆香药材回来的确实盘雪,她笑道:“你也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走到城门口了,想起来,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娘还在这呢,我哪能走啊,想当年若不是你帮助,我也不能找着胞妹,风风光光送她出嫁,说到这,你也算对我有恩了。”


    温迟迟点点头,从盘雪手里接过药,问她:“阿柔哭闹了吗?”


    “乖巧得很,宋狗当真好福气啊,连生的女儿都沾了光,随你,不像他。”盘雪道。


    温迟迟心内有事,也只随口笑着应了声像他还得了,便抱着手里的药边往外走,边道:“你看好学生们,若是身体有个不舒服一定要好生照看,我先出去一趟。”


    “去吧,有我呢。”盘雪抱着双臂,看着温迟迟离开而后在她身后高声唤她,“这药我看着都霉了几株,再放放就要坏了,能用及时用啊。”


    温迟迟蹙了眉头,总觉得盘雪是知道这药的用途一般,但她吩咐的时候也没人提起过。可她若是知道,为什么不提早拿出来救人?毕竟这味药当初也是为了给她治骨裂之痛余下的,她不会不知库房里还有啊。


    虽想着,温迟迟也没往心里去,坐上马车便径直往知州府衙赶过去。


    才在门口站会儿,没见到知州的面,不想王临安从里头走了进来,颔首道:“我姐夫没空见你,你若有事,你面前站着的人是谁,你该求谁,明白不明白?”


    温迟迟没将王临安放在心上,但也还是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有事相商。”


    “走吧。”王临安瞥了温迟迟一眼,掉头便往府衙旁的耳房中走,温迟迟也跟着进去。


    “你的意思是,当初你办的女学有学生患病,你不曾上报?”王临安抿了口茶,问她。


    温迟迟道:“是。只学生们同吃同住,若是收容进坊里,未曾病的感染了不说,对于官府的财力、物力也是一种消耗”


    “荒谬!”王临安重重地搁置下了茶盏,斥道,“你质疑官差办事?这不是在打宋大人的脸吗?即便你们关系亲密,但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女人质疑的?宋大人不保你,现在还不是可怜巴巴地求到这里来了。”


    “宋大人不知道。”温迟迟看向王临安,脸已经沉了下去,“此事同他无关,同他人更没有关系,罪责全在我一人。”


    “你还维护上他了,”王临安冷哼一声,压低声音道,“纲常不可废,可我偏偏舍不得罚你,你说怎么办?”


    温迟迟冷眼看他:“王大人,我是来同你做交易的,榆香这味药,我目前手上有几只,我可以答应给你,但我有两个要求。”


    “你说。”


    “第一,这味药必须得给性命垂危的百姓治病;第二,女学中其他人的罪由我代罚。”


    王临安应道:“可以,药给我看看。”从温迟迟手上接过药,递给官差下去求证。


    不出一刻,官差便带着药回来了,附在王临安耳侧道:“太医瞧过了,是真的榆香药材,还可用。”


    温迟迟想起盘雪对她的叮嘱,对王临安道:“最好现下就用,否则失了药效,便不好了。”


    “知道,”王临安将药材重又放到了官差手上,吩咐道,“拿下去救人吧,先给性命垂危的小孩用,后青年男丁,妇人,老人,这边是救人的顺序,不可越过去。”


    见着官差离开,王临安重又看向了温迟迟,眯眼道:“等我罚你呢?那你现在府衙中住几天,等瞧瞧你这药材的药效,再做定夺吧。”说罢,令人好生看管温迟迟,便兀自离开了。


    温迟迟抬眼看了过去,心内忽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之感,手紧紧地攥着,不住地往外张望。


    第104章 正文完 上穷碧落下黄泉。


    盘雪目送着温迟迟怀抱药材登马离开, 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她转身,往院子里头走,左拐右拐, 穿过抄手游廊, 便见着小厮手上端了一碗药往房内去。


    盘雪目光犀利地从药碗上扫了过去,叫住了小厮,“这碗药给宋大人送去的?我来吧。”


    小厮不知盘雪与宋也之间的龃龉,因为常见盘雪待在温迟迟身边,又常在女学中帮忙,没有防备地道:“是给宋大人送去的,盘雪姐姐若是您忙, 便我送过去吧,不碍事。”


    “无妨, 我记得小厨房还忙着,没人添薪呢,你去灶下忙吧, 这里我来即可。”盘雪道。


    说完, 盘雪便接过小厮手里头的药碗,往宋也房里走了进去。


    盘雪将怀柔跟陈荨送出了城门后便回来了, 压根没离开过宿州, 自然也是知道宋也离开宿州之前便染了病。


    本以为会死在半路上的,没想到来回跑马跑了五天五夜, 中途还能登趟上, 回来的时候竟还有一口气。


    一只千年人参吊着, 竟还能撑到温迟迟与女学里头所有学生脱离危险期。如今这捡来的一只榆香给他用, 当真是便宜他了。


    盘雪走到宋也窗前, 倒了盏热茶便往宋也面上泼了过去。


    宋也病重高烧, 但意识还在,滚开的水泼到脸上,令他缓缓睁开了眼,冷冷地看着盘雪,“你来做什么?”


    “我来?我来报仇啊,来替温迟迟报仇,怎么样?”盘雪端着手上的药碗,舀了舀汤匙,“最后一碗药了,你的救命药,你猜猜,为什么在我手上?”


    宋也眸子里已然是一片冷意,“我不需要药,滚。”


    “没有人不想活的,宋大人,你其实不是不想要药,是不想听到我说出那刺人的话罢了。对,是温迟迟将药给我的,她就是恨你,否则你带病,拼了半条命将解药带回来,她醒了那么久却不是第一时间来看你,而是去找王临安呢?”


    盘雪看着宋也苍白的脸色,便知道捏住了他的七寸,脸上的笑意便也就更甚了。


    她得意地道:“唉,看你实在是可怜,一个人带孩子这么大,接过到头来,妻子跟人跑了,孩子也要认人做父亲了,你呢,孤苦伶仃一个人的,这可不是报应吗?”


    “实话同你说,其实陈氏铺子里头还是有些榆香存货的,所以温迟迟便第一时间带着给王临安咯,你以为人家王老夫人以什么接纳她呢?温迟迟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多花一丝功夫在你身上的,宋大人,即便你赎罪,你认错,你当初怎么宠爱我,怎么伤害她的,就都能抹除了吗?你凭什么觉得她就要原谅你?”


    轻飘飘的话语落在宋也的心间,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重又戳的血淋淋。


    瘟疫之痛,还不及心内剧痛万分之一。


    不想将盘雪的话放在心里,却下意识地觉得她说的似乎也没错,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面色惨白地道:“是她叫你来的?”


    “她忙着去见王临安,哪里有空想起你啊,”盘雪道,“与其说是叫,不如说,是默许我来。”


    宋也无力地笑了笑,“说完了么?说完走吧。”


    “说完了。”


    盘雪抬手,轻飘飘地将药碗抛掷在了地上,瓷碗具碎,腾腾热气与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盘雪低头,抬起那只站了药汁的靴子踩到了瓷碗碎片上,碾成碎霁,而后恶狠狠地道:“你,还不如去死呢。”


    说罢,便扬长而去,任由宋也自生自灭。


    宋也没说话,看着盘雪离开,心内没有悲伤,亦没有愠怒,只有平静与麻木。


    他强撑了坐起来,上山时抄了最近的一条路,身上被挂的尽是细而深,一动便会扯的伤口剧痛,宋也置若罔闻地,从床上下来。


    雪白的中衣贴在他劲瘦的身上,除非恰到好处的腱子肉,身上也没什么肉,如今一折腾,瘦了好些,瞧上去便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


    宋也心内忽生一种庆幸之意,他该庆幸,温迟迟没看到他这样憔悴的模样,毕竟真要嫌弃他的话,他也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临风而立,飒飒的寒风从窗牖便灌了进来,就这么站了会儿,宋也起身,坐到了书桌上,提笔开始写。


    这是一封递给陛下与昭示天下的认罪书,言辞恳切,追忆前尘尽三十余载岁月,细数件件桩桩旧事。


    知道温迟迟认死理,为替她正名,认下了杨学士之死一事,与女学瘟疫隐而不发之事。


    认罪书最后末尾有这么一句:“吾爱妻温迟迟,恭良贤淑,从容似水,也负之,后珍之,然为时已晚。故此书虽为陛下道,为天下人道,实为一人所道。”


    一气呵成地写完后,宋也盯着那上头的看了许久,思来想去,还是将温迟迟换成了杭州温氏。


    写成后,便将书信压在了桌子上,径直走了出去。


    院子中有一块池子,宋也走到池边,身体已然吃不消了。


    看了许久,若说此时还惦念着什么人的话,约莫还有怀柔吧。


    自她出生后,便没离过自己的手,长大了,她会不会怨恨他?


    其实怀柔很乖,很听话,做的做出格的的事,都是因为想阿娘。她偷偷溜进他的书房看温迟迟画像,她故意溜出去守在路边等温迟迟,他都知道。


    可有时候连大人都忍不住,遑论小孩子呢?


    想他此生,一直被抛弃,先是长公主,后是二夫人,兄长,弟弟,长柏,青松,乃至整个宋家,甚至还有温迟迟,只有怀柔,依赖他,信任他,会抱着他的手臂软糯地喊阿爹。


    想着,便觉得眼底发涩,抬眼看向面前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生出了一种浓重的疲倦之意。


    抬脚,一步一步向池子中逼近。


    恍惚中,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大约是听错了吧。


    他又抬脚,却听见身后骤然传来了一声尖利而又焦急的叫声,“宋也,你不能再往前去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宋也的步子猛地顿住,却始终不敢往回看。


    即便很想再见她一眼。


    只是,再看到她,他又怎么舍得离开呢?


    “温迟迟,当初是我欠你,这么多年,我差你一句话,”宋也哽了哽喉头,低声道,“对不起。”


    温迟迟听见宋也这样毫无那股子强势劲的话,忽觉得不安,她急道:“你就不怕我另嫁他人吗?”


    “以后你想嫁谁都行,我不会拦着你,只一点,怀柔不能受了委屈,若是”似乎他也不能再放什么狠话了。


    宋也闭了闭眼睛,缓缓道:“算了,你好就行。你说的对,我从未在意过你真正的想法,总是自以为是想将你拴在身边,却从未过问过,你快不快了,怪我,明白的太迟。”


    温迟迟问他:“可是你就不怕我寻人不良,我们娘两到了旁人家受婆母欺负?”


    “王临安不是很好么?”宋也压根不敢细想,只哑声道。


    “不好,一点都不好。”温迟迟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别人都不行,为什么你没考虑过自己呢,宋也?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宋也苦笑道:“我配么,你是在消遣我”


    “簪子呢?”温迟迟打断宋也,问他。


    宋也顿了一会儿,如实道:“在手里。”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能在十个数内,将簪子别在我的发间,我就肯再给你一次机会。”温迟迟道。


    看着宋也瘦削的背影,温迟迟一字一句地道:“一、二、三”


    “九。”


    温迟迟抬眼,看向宋也,只见他脊背挺直,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略等了一会儿,温迟迟复又道:


    “九——”


    宋也再没忍得住,转了身,拖着沉疴的病体走向了温迟迟,将簪子别在她发间,小心翼翼地端详她许久。


    温迟迟迎上宋也的视线,轻轻环住他的腰,柔声道:“这次我没想杀你的,我给你留药了的,你可以信我。”


    宋也顾不得分辨真假,只要温迟迟肯说话哄他,他便会认。


    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眼底发涩,眼眶亦红红的,“你要是敢骗我,要是敢”


    狠话终还是没放出口。


    温迟迟倏地笑了,“我是在骗你,你怎样?”


    宋也轻轻拖住那薄薄的脊背,手轻柔的搭在她的发间,道:“若是骗我,先演完这辈子再说。”


    “好啊,我演。”温迟迟笑应。


    宋也不敢相信之余,便开始得寸进尺,“就演戏?难道就不能有一丝真情?就一点点……”


    “嗯……”温迟迟沉吟了一瞬,“可以考虑。”


    宋也又问:“一点点是多少?”


    “可以是趾头大。”


    “那还可以是什么?”宋也问。


    温迟迟没应,拉着他往回走,“走吧,回去好好养病,你若早死,一点点都没有了。”


    秋风忽起,吹皱一池水。


    风里隐隐传来一句话,“还可以是,生同衾,死同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应该还有点番外~


    下一本开现言校园文《雨帘里的盛夏》


    下一本古言预计十一月,十二月开。


    最后特别感谢追更的小天使们的陪伴,感谢你们支持正版,无论是夸赞还是批评我都接受啦,感谢垂爱。我也会慢慢改善,争取越写越好,大家九月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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