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正中央哆哆嗦嗦坐着一个恶鬼。
作为一镇之长，不同于宋珺瑜想象中趾高气扬的模样，这恶鬼的处境看起来并不好，纵然穿着倒是生前的富贵衣裳，却形容狼狈，甚至身上的浊气看上去还不如外头的恶鬼那般深浓。
这是林镇长吗？
他这个样子，能号令动外面那些厉鬼吗？
宋珺瑜心中困惑，便见眼前的老头模样的恶鬼，突然朝着她跪了下来。
“我做了错事，这些年还不如魂飞魄散！姑娘你就帮帮我们，消除‘她们’的怨气吧……”
“她们是谁？”
宋珺瑜询问出声，便见到林老头抹了一把眼泪，眼泪滚滚下落，似是要将这些年的委屈一下子倾吐出来——
“她们是被我儿害死的那些女子……”
老头的儿子林宽生前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恶霸，老头一直纵容独子在乡里行凶，独子害死的女子都被他们丢到了后山当花肥，全镇浊气降临的那一日，正是林宽第十八个妻子渔娘过门之时。
那渔娘本是个打渔女，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被他们强行拆散，甚至暗中杀害了她的未婚夫婿。
渔娘在镇子里呼吁百姓们去寻她生死未卜的未婚夫婿，却被人通风报信告诉了林家，渔娘之后就躲了起来。再之后，大概到了穷途末路，渔娘忽然有一日站了出来，同意嫁给了林宽。
渔娘入门那一日，天际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渔娘在风雨中忽然揭开盖头，让参加宴席的宾客们快跑，说有大灾降临。
渔娘形容凄厉诡异，宾客们无一当真，只觉渔娘是在诅咒众人，林老爷觉得失了面子，将渔娘关到了后院柴房。
渔娘从柴房里跑了出去，再没人看到过渔娘的踪影，一夕之间，浊气降临村落，所有人都成了恶鬼。
“后山那些被我儿害死的女子们也出现了，她们的力量变得无比强大，后山成了她们的巢穴，我们其余人都无法进入。”
“每隔十年的今日，她们会让一切陷入无休止的重复，让所有人再次面临浊气降临那一日的痛苦，而一旦她们褪去，愤怒的百姓都会将怒火倾注到我们父子身上……”
“每十年的今日，我们都需要一个新娘，重复着这一日的步骤，等着丑时她们到来，一切又会开启新的轮回，而那些因为浊气降临不甘死去的新娘们又加入她们，她们的力量愈发强大……”
随着林老爷的讲述，宋珺瑜才注意到一旁角落里龟缩着一个恶鬼，那恶鬼是宋珺瑜一路过来见到最虚弱的，宋珺瑜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捏死，显然就是那作恶的林家公子。
难怪之前那个女鬼纵然满脸不耐，口中还说着劝慰的话，原来是因为一切都要轮回。
“她这些年从未露过面，但渔娘肯定是她们的首领！”
林老头哆嗦着开口：“姑娘，你可怜可怜我们，你若是加入了她们，能够进入后山，见到了渔娘，求你替我们说和，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答应她们……”
大费周折只是想着让她当中间人吗？
宋珺瑜隐隐觉得一切并没有这么简单。
林老头作恶多端，宋珺瑜一点儿也不同情他们，更何况他们事到如今，还在试图哄骗宋珺瑜。
如若真是渔娘指使，这么多年的怨气，哪能这般容易消散？宋珺瑜若是成了鬼新娘，真的替他们游说那些怨气满满的新娘，恐怕到时候两头都落不到好。
不过，既然他们想要利用宋珺瑜，宋珺瑜也能利用他们之间的隔阂，从他们的话中攫取到一些有利信息。
宋珺瑜装作将一切听了进去，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世道，做人不容易，做鬼也难。”
“这么多年，就没人帮忙超度她们吗？”
宋珺瑜干咳了一声，压低声音，望向眼睛滴溜溜转动的林老爷：“据我所知，前段时日有一位大能进了红石镇。”
“你们应当让他试一试的，或许他不能超度后山的恶鬼新娘，但依照他的实力，超度一般的百姓却是绰绰有余。”
“没有发现这样的人。”
林老爷凝着屋子外头，一口回绝，脸上露出明显的惧意。
宋珺瑜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慢吞吞走到地上的林宽面前，看着地上蜷曲着的恶鬼，还是没忍住踹了一脚。
让你欺压民女，让你作威作福，让你害死这么多人……
林宽瑟缩着往后缩了缩，满目惊恐，口中嘟囔着：“再也不敢了，不要打我，不要再打我……”
在林宽声音掩盖下，一道几不可查的苍老声线慢慢响起：“所有人都进了后山……”
*
宋珺瑜原本还想要探听一下进后山的是哪些人，但之后林老头面色灰白地看着他的儿子，怎么也不开口了。
离丑时还有两个时辰，如今宋珺瑜也算是进了贼窝，反而少了先前那些畏惧，想了想，宋珺瑜径自走出了房门。
门外一轮血月高悬，照得整座宅院更显阴沉。
宋珺瑜看了月亮一眼，见到那之后似是有虚影晃动，心中模模糊糊闪过一个想法，但俨然现在并不是思考的时候。
“我都已经知道了，”宋珺瑜转头看向门口守着的女鬼：“鬼新娘那般厉害，我并没有把握能劝动她们。”
“但如若你们找到我徒弟放她出去，我便答应你的条件。”
“你徒弟？”女鬼眉心微皱，看着宋珺瑜，随即像是反应了过来：“就是在你先前进来的那个古怪的小女孩？”
宋珺瑜点了点头，紧盯着女鬼的眼。
“那倒好办，”女鬼一口答应了下来：“我们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她进来之后根本不受我们影响，但是却在镇子里乱晃，我们怕她今日搅了事，才将她抓到了柴房。”
“我现在就能带你去看她，在丑时之前，我们也能将她送出镇子里给她一条生路。”
“但在此之前，”女鬼沉沉的眼眸望向宋珺瑜：“你要向天地发誓，任何时候都不能伤害我们！”
*
修者的誓言关乎天地，一旦违背，便会被天地所罚，魂飞魄散。
宋珺瑜并不完全相信这些恶鬼的话，本能觉得恶鬼有所隐瞒。恶鬼的这个要求也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恶鬼们似乎并不在意她能不能劝说成功……
为什么呢？
然而如今与虎谋皮，姬婵又在她们手上，且宋珺瑜也根本没实力伤害恶鬼，思忖片刻，宋珺瑜还是发了誓。
在宋珺瑜发完誓之后，恶鬼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明显的笑意，领着宋珺瑜往后走。
一路走过，树影晃荡，寒风凄凄，灵力受制，宋珺瑜久违地感觉到了寒意。
偌大的一座庭院，除了宋珺瑜身旁的恶鬼，再没看到其余恶鬼的影子。
“不是成婚的日子吗？这院子里怎么这么萧条？”
“那群将我徒弟带进来的魔族在哪？”宋珺瑜试图套话。
然而女鬼却极为警惕，一声不吭，带着宋珺瑜到了一间破败、上锁的房子面前。
“到了，你徒弟就在里面。”
女鬼挥手打开锈迹斑斑的锁，随即瞪大眼，皱紧了眉。
屋子里空无一人。
上方的窗户上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的吹。
那大洞，径自直通后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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