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其他小说 > 流浪虎鲸 > 16、好还乡
    江上一轮落日,涌潮点点金光。一艘大船泊在码头中,长二十四丈,宽则十丈有余,气势汹汹地压在江畔,将船侧的几帆渔舟衬成了小舢板。


    看热闹的人挤在岸边,对着这艘大船啧啧称奇。不过看了半晌,有人开始犯嘀咕:“仙人不都是腾云驾雾的吗,怎么不坐飞舟走天路,却来坐船走水路?”“法宝也不能天天用的吧,你这样的要是进了仙门,没多时就把东西祸害完咯!”“就是说嘛,娶个女人还要拿多金贵的东西?”“我看你是眼红得不行,恨不得自己嫁过去哦。”“你说啥子?!”“哎呀别吵吵了,她们都走到这头了!”


    小红轿在渡口长堤前一落,新郎下马,轿夫打帘,穿红戴翠的新嫁娘举着绣金团扇出来了。周怀复挺了挺前胸,扶着他即将过门的妻子的手,从这群吵吵嚷嚷、俗不可耐的凡人面前走过,走向登船的津口。


    忽而从身侧扑来一团人影,“扑通”跪在新娘面前,大声道:“姑娘别丢下我!”几个真阳宗门人紧跟着追过来,一把按在这人肩膀上,满面惊惶,“周仙长恕罪!这丫头自称是夫人的侍女,闹着要一起上船,我们想把她弄走,结果外头人挤人的,一个没注意让她冲撞着了……”


    周怀复方才一脸正气凛然,刻意地挡在明梁身前,闻此言便侧身向她看去。他原本还想垂首低眉作出一番爱怜姿态,谁知明梁倒也不比他矮,只得硬把脑袋扳了起来,“夫人认识她吗?我好像没见过李府上有这样莽撞的丫鬟。”


    明梁稍稍移开扇子,便看见难得穿了裙装的江晏装作用衣袖擦泪,半掩着脸向她挤眉弄眼。明梁心头温热,险些笑出声来,掩饰般轻咳一声,向周怀复柔和道:“她先前打碎了我娘屋里的青玉盏,被赶出去了。现在一看,虽然愚笨,却也有忠心。请郎君准了她吧。妾往后便是真阳宗的人,再难见父母……留着这个丫头,也算聊以慰藉。”


    话倒是好说,眼泪却难挤,况且明梁见到江晏,心里便有了底气,能忍着不笑就不错了,哭是真哭不出来。于是只能用团扇紧紧挡着,把头低了又低。


    周怀复被这番小意温柔捧舒服了,在那丫鬟身上扫过一圈,“先起来吧。”他伸出手去,虚虚扶了她一把,借机搭在手腕上探了探,见她经脉里没有半分灵力,这才放下心来,轻抬下巴向那丫鬟道:“许你跟着夫人,好生伺候。”


    丫鬟破涕为笑,连声道谢,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周怀复脸一沉。这女人竟然比自己还高!“好了!别耽误了酒楼的喜宴。夫人,我们快些上船吧。”


    江晏笑嘻嘻凑到明梁身边,扶住她的手臂,却是眉头一皱。你瘦了。她捏捏明梁的手腕,撇嘴看着她。明梁笑笑。没事,过了今天,全都能补回来。好歹也是个立了户的宗门,不刮出个几千斤油水怎么行?


    ……


    周怀复将二人领到房间里,言语安慰几句便下船赴宴去。两个门徒很自觉地守在外面。


    原本站在旁边一脸乖巧的江晏立刻伸手往袖里摸去,“哎呀”一声拍了下手掌,“你给我的堑字符都用完了。”


    “这些天出了很多事吗?”明梁有些惊讶,“怎么用得这么快?”


    “倒也不都是我用的……送给新人了。”江晏记忆力向来很好,自然记得那几张符纸都给了哪个小瞎子。“先不提她。”江晏俯下身将锢住明梁双腕的镯子解开,在她身边坐下,细细端详着她颈上的金玉锁链,“你知道钥匙在哪里吗?我去拿。”


    “大约是在姓周的身上。但你要小心些,动静不能闹太大。”明梁露出厌恶的神态,“船上还有两个真阳宗高手坐阵,说着是来迎亲添面子,谁不知道是来押人的?”


    江晏的小乾坤袋里还备着些活血化瘀的伤药,倒在手心搓热了敷在明梁的手腕上。“上月张姨新制了瓶药,正好让你的好郎君尝一口。”


    “嘶——你这动静也没多小,”明梁疼得直缩脖子,“若周怀复气息忽然断绝,必会惊动他们的。”


    “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江晏笑道,“到时候他们三个人结伴走,我们三个也能一起回去。”


    ……


    从席上回来,周怀复倒也没有很醉。凡人而已,怎么敢来劝他的酒?只是离新房越近,他的心就鼓动得越厉害,将喝下的几分酒意泵上脑袋。虽说还没拜过天地亲师,但也是迟早的事,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亲昵些又无妨。还有那个丫鬟……说着是陪侍主子,谁知是不是贪图仙门风光,想着借东风脱凡尘的呢?若是伺候好了,倒也不是不能赏她一场仙缘……


    他越想越开怀,挥挥手赶走门人,径自推门进去。


    新娘仍是温驯地坐在榻上,丫鬟站在一边,二人正细声说着什么。见他来了,新娘脸上立时泛起一抹红晕,攥着衣袖不知所措。


    周怀复兴致更浓,瞥见小桌上的杯盏和酒壶,向丫鬟一抬下巴,“来,给本君和夫人倒酒。”


    丫鬟笑靥如花:“好嘞!”


    周怀复奇怪地看她一眼,接过酒盏来,拉着新娘的手臂相挽,笑道,“敬此良辰,与夫人交杯共饮,此后我二人同心同德,做一对神仙眷侣可好?”新娘低头用袖子掩住脸,声音有些颤抖:“都听郎君的。”


    一杯酒饮下,周怀复的心口更加鼓噪。“我们……且安置吧。”他正要去拉新娘的手,却忽觉天旋地转,“咣当”栽倒在地上。


    新娘放下掩面的衣袖,她竟然也在笑。而丫鬟笑得更大声了,一边毫无形象地揉着肚子,一边向他身上摸来。


    “你们……你们害我!”周怀复眼前青黑一片,气血上涌,目眦欲裂,“你们是一伙的!你是巽宗的人!”他想捏碎宗门信物示警,谁知不仅四肢无力,体内的灵力竟也沉寂下去,一道气劲也发不出。来人!他想大叫,却觉脖颈被一只指节突出的手狠狠扼住,喉咙“嗬嗬”作响,再发不出别的声音。


    “喜欢往别人脖子上套链子是吧?”明梁恶狠狠道,“只会狗叫的嘴,也不必说话了。”


    “哇哦,”江晏手上不停,嘴也没闲着,“第一次见你直接动手哎!”


    “只用符纸难泄我心头之恨。”明梁一手掐住周怀复的脖子,一手扯下繁复堆叠的外裙,


    粗暴地塞进他嘴里。


    “哎,我还有事问他呢!你怎么就堵上了?”江晏拎着从周怀复身上扯下的储物袋,往他眼前晃了晃,“断灵锁的钥匙和她的东西在这里面吧,快解开。”


    周怀复胸口剧烈起伏着,因为几近窒息而流出的涕泪和口涎乱糟糟糊在脸上,头脑也陷入晕眩,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虽是怀字辈首徒,天赋却很是一般,平日只倚仗他的掌教师父给开些小灶。本以为这次的婚事也是一次特殊的“加餐”,谁知吞进肚子才知道,这何止是块硬骨头,简直就是割喉的刀片!


    江晏看周怀复呆愣着不作反应,甩甩袋子“啪”地砸在他脸上,“别装傻,还没到你眼瞎耳聋的时候呢。动动手指把袋子解开,或是等你咽气了袋子自己打开,周仙长自己选一个。”


    周怀复呜咽一声,储物袋被江晏强硬地按在手里,他只得抖着手指在系带上一按,将禁制解开了。


    江晏将袋子递给明梁。“你们真是受苦了……”明梁东翻西找,竟是先寻出自己的笔,紧紧攥在手里,这才吐出一口气。器修体术不强,只靠撰写的符箓或是冶炼的法器护身,因而这两支笔上也算是附了明梁的半条性命。


    “啪嗒”,灵锁终于断开,明梁昂首舒展舒展颈项,提起那只朱笔,落在周怀复咽喉处,惊得他身子一颤。


    “真要托你的福啊,”明梁声音轻快,“我发现有些符文用血画出来,竟然还有别样的效果。”


    ……


    “啊——”一声惨呼刺穿夜幕,将靠在走廊上打瞌睡的门徒惊醒。“怎么了?怎么了?”一人紧张地向声音的方向张望。“仿佛是周仙长的房间。”另一人惊疑不定,“是那个女人挣脱了?快去叫人!”


    几人急慌慌就要将二位护法请下来,却只听一声爆响,新房一侧的房间被生生洞穿,罡风所到之处,桌椅摆设尽数被绞成碎片。原来是两位护法听见动静便察觉不对,立时现身相助,碍于船上房间狭小、回廊众多,护法之一的崩山拳便将所有阻挡视线的小间一力冲开。另一位护法飞花剑跟在他身后,一手按在剑柄上静观情形。


    穿过重重断墙,新房内的景象一览无遗。周怀复浑身浴血倒在地上,身下尽是扭曲连结的诡异符文。一人盘坐在他头侧,身边莫名堆着湿漉漉的殷红裙衫;另一人蹲在一旁,手中握着一支匕首,见她二人行径暴露却也不惊慌,扭头露齿一笑,“你们来啦?可惜来晚了。”说着便高高举起手中的匕首要向下刺去。


    “贱妇怎敢?!”崩山拳怒目圆睁,飞身上前就要给她狠狠一击。飞花剑忽觉怪异。那一拳洞穿层层墙壁,虽说威力也被层层削减,但新房内桌椅俱碎,那二人不可能毫发无伤,除非她们有法宝护身,或是早做了准备。两种情况都不适合贸然出击。


    飞花剑正要出手阻拦,可崩山拳的双手已然落到那人头顶。裂石碎金的一拳,本该将对方锤出个红的、紫的、黑的满堂花,原地开个彩帛铺,谁知众人只见眼前金光一闪,金鼓雷鸣,崩山拳便被狠狠震飞三丈远,人仰面倒在断木石砾里,竟已是有出气没进气了。


    “雷师兄!”飞花剑大惊,抖着手去搀扶,却听那两个女人齐声大笑。方才的举刀欲刺原来只是引诱的伎俩。“好狠的一拳呐,看把你们的小郎君打成什么样子了?”


    众人惊疑之中定睛看去,周怀复猛然呕出一口血,头颅竟然诡异的凹下去一块。


    “你用的什么妖法?!”飞花剑恨声道。


    “我若没记错的话,你真阳宗可是以器入道的器宗啊,怎的护法大人这点见识都没有?”江晏乐不可支。


    此阵名为刺金阵,为巽宗姜开师祖所创。当年姜师祖携三徒子游学途中被人围困,山穷水尽之时首次用出,以己身为阵眼,阵中其她人所受之伤由阵眼承担半数,剩余一半则反于伤人者。是以姜师祖重伤而返,却得四人性命尽数保全。


    而后此阵又经几代人改良,将反击而出的力道放大数倍,一掌击在阵上,就好似三掌还于己身。阵眼承受的伤害也可随阵法的威力调整。承伤更多,反伤也更多。


    明梁又不心疼周怀复,故而在能保住他性命的前提下将承伤度调整到了最大。


    “我又不会真杀了他,”江晏指指这满地狼籍,大笑着站起身来,“他可是我们的宝贝阵眼呢!”


    飞花剑阴沉沉地盯视着她,倏忽间察觉到了此阵的解法。他虽是剑修,在真阳宗待久了,倒也知道阵眼处是阵法的核心,阵眼一破,阵法必散。若是周怀复断了气,这两个女人便好解决得多。只是要牺牲这位宗门大弟子的性命,飞花剑不免心生郁气。


    其实直接将这二人放走,快些找人医治,或许还能保住周怀复的命。只是宗门有令,若形势有变,婚礼可以不成,但无论如何都要将李明梁带回,不得误了宗门大业。


    见周怀复已是气若游丝,飞花剑忖度片刻后开口道:“我可以放你们走。”


    “哎?真的假的?”江晏夸张地瞪大眼睛。


    “我放下剑,你们不要再伤害怀复。”飞花剑为表诚意,竟然真的将剑掷到一丈之外,又让其余人都退到楼下。


    “我还是不太信。你不用剑也能背后偷袭。”江晏歪着脑袋,摸摸下巴,“这样吧,你亲自来接他,抱着个东西你就不方便出手了吧。”


    飞花剑心中大喜。果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就是天真,竟然会以为他是真心要救周怀复。这人已经快没气了,不如就让他这个前辈送他一程。解决一个将死之人不需要耗费多少力气,反在他身上也造不成什么伤势。趁她二人没有防备又无阵法保护之时出手,定能一举拿下。


    飞花剑,飞花剑,使得就是一手飞剑,再灵巧的鸟儿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


    “好,我过去。”剑修按下心中情绪,沉声道。


    江晏和明梁对视一眼,“噔噔噔”后退几步,明梁则提着周怀复的领子,一手将他甩到飞花剑身前,另一手同时把浸水的嫁衣罩衫也丢了过去。


    飞花剑抬手便欲劈向周怀复天灵盖,可那件罩衫比他更快地砸下来。湿衣服很有份量,盖在周怀复脸上,浓重的红色扭曲盘结,一种更深的赭红符文浮现其上。周怀复当场就没了气息。


    飞花剑一惊,正要招来长剑刺向二人。江晏却已然飞身跳下船,明梁也越出断墙向下坠去。


    真是愚笨的女人,游水的速度还能比得过飞剑的速度?飞花剑只觉胜券在握,却听脚下传来响动。


    他还没来得及低头。


    “轰”一声爆响,无形的气劲从周怀复体内迸开,直冲四面八方。船身震荡,江上水波翻涌,两岸鸟兽惊鸣。在下一层守着的众人被巨力拍到墙上,只觉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重击。伴随气劲而来的是楼板的垮塌。上层已被崩山拳拆了一半,二次遭受重击后便从中间断裂,直直塌到了中层。


    “护法长老?”有受伤较轻的人爬出废墟,大着胆子呼唤,却见上层的地板被朱朱白白涂遍,热气与腥气灌进鼻腔,直让他当场呕了出来。原来是周怀复体内灵气被符箓引爆,拉了飞花剑一同共赴了黄泉,给这艘喜船染了一重更喜庆的赤红。


    “啊——”爆炸处一里开外,飞红踏水而行,在奔涌的潮头踩出一朵朵透明的浪花。她向背上的两个人大喊大叫,“江晏你太不够义气了!都不让我出手!”


    “你哪有手?你只有蹄!”江晏大笑,见飞红转头要咬她,伸手按住小马的脑袋,在她耳朵上乱揉。“飞红帮了很大的忙,没有你,我们跑不了那么快的,到时候不就被炸到了吗?”明梁一边安慰着,一边偷偷解开了她和江晏的护身阵。


    “也对哦!”小马又快乐起来,四只蹄子提提踏踏,“咚”得踩过大鱼的头。“梁梁,你走了好久,我好想你的!我们俩还摘了枇杷带给你,虽然半路被江晏偷吃好多,但我的那份可以多分你一点……”


    江晏趴在飞红背上,揽着她的脖颈,听着一人一妖絮絮说着,思绪却又飘回那艘船上。


    真阳宗,真阳器宗,怎么船上就姓周的一个人是器修?两个护法长老,一人是体修,一人是剑修,其余闲杂人等都是没拜师的外门弟子,都没资格叫周怀复一声“师兄”。


    真阳宗的器修都去哪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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