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宝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点憨, 两排小白牙露着，好像没有任何烦恼一般。
袁大宝是王庆华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不吃饭的时候追着满大院跑着喂饭, 不睡觉的时候抱在肩头哄着睡……他的眼睛里从来没有忧愁, 似乎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烦恼，什么是难过。
就像夏夜的星星。
白雪一时间都羡慕了。她贪恋看着袁大宝的笑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的困苦能不能让她下辈子也能做一次“袁大宝”。
“那……”袁大宝本来还想多和白雪说几句，可是这一会儿才注意到白雪穿的特别少。
呢子大衣的毛领看着暖和，但是毕竟是单衣，不像他身上穿着的大棉袄。再往下看，白雪穿了一双单鞋, 那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腿，应该是穿了丝袜。
袁大宝认得丝袜, 上了学之后，他见女同学有穿的，但是也只是在夏天穿上。这么冷的冬天, 竟然光着腿就出来了。
袁大宝瞪大了眼睛, 一肚子话都吞了回去，喃喃道：“你怎么穿这么少啊, 不冷吗？那你赶快回去吧。”
白雪冷, 平时她都是一边走一边跺着脚取暖，这一会儿站着, 只觉得腿都僵了。
“好。”白雪道。
“那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一定来找我们。”袁大宝说。
“好。”
“那, 那我先走了。”袁大宝依依不舍地转过身, 正要走, 就听到白雪叫了他。
“大宝。”白雪看着袁大宝说, “别告诉他们你见到我了。好吗？”
“啊？”袁大宝有点不明白，只能问：“为什么？”
白雪的脸涨红了，支吾道：“就当给他们一个惊喜吧。”
袁大宝张大嘴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明白了！好，我一定不说。等着你来找我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白雪便向袁大宝挥了挥手。
看着他，消失在寒冷又干净的冬夜。
袁大宝是吹着口哨回去的，得意洋洋又大摇大摆，心情好的不得了。
等到了馄饨摊，剩下的三个小伙伴都翻着白眼，不肯看他。袁大宝便笑嘻嘻对大家说：“抱歉了各位，我突然看到一个朋友，就追过去了，忘记先和你们说了。今天的馄饨，我请客，算是给大家赔罪了，行不行？”
张扬看一眼袁大宝还没吃完，但是已经凉透了的馄饨问：“那你还吃吗？”
“吃啊。再一人来一碗？”袁大宝提议。
张扬和魏燃都说好，辛天意连忙摆手：“我是不吃了，你们吃吧。”
袁大宝斜着眼睛笑：“跟谁不知道你的饭量一样。吃吧，没人笑你。”
“今天实在吃不下了。这几天在姥爷家吃饭，每顿都吃的撑，胃里难受的不得了。”
辛天意说着揉了揉胃，原本以为好多了，可一碗馄饨下去，估计是就着凉风吃的原因，吃完又开始不舒服了。
辛天意刚说完，张扬便站了起来。
袁大宝立刻喊他：“你干什么去，你不会也看见你一个朋友了吧！”
张扬没理他，径直往对面走。
一个爷爷坐在路边，身旁竖着一个粗粗的木棍，上面用干草扎的厚厚的一层，干草上则插满了冰糖葫芦。
张扬买了一个冰糖葫芦，这才走回去。
他走到桌前，把糖葫芦递给辛天意，“吃这个吧，会好一点。”
辛天意差点就哭了，感动道，“正想吃点酸甜的东西呢。”
“这不就来了嘛。”袁大宝在一旁阴阳怪气，“我也想吃点酸甜的呢，可是没人给买啊。”
张扬把糖葫芦递到辛天意手里，坐下前，先用力踢了一下袁大宝坐着的长凳。
袁大宝吓的叫了起来，就听到张扬对摊主喊：“再来三碗馄饨，要大碗的。”
三个人吃完了馄饨，辛天意也吃完了她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下了肚，就是舒服了很多。
吃完饭，四个人骑车回家，三个男孩子先把辛天意送回家。
王芳终于盼来了辛天意，远远就把院子的大门打开了，冲着张扬他们说：“以后出去玩，不许这么晚再送天意回来。”
张扬立刻道：“阿姨，我们看完电影都饿了，又去吃了馄饨。下次一定早回来。”
王芳听后，觉得自己不该迁怒于人，又不好意思了，便客气了一下：“你们进来玩一会吧。”
“不了阿姨，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下次我们再来玩。”张扬答。
“那行，你们三个回去的时候慢点骑车，别到处玩了，直接回家。尤其大宝妈妈，又该担心了。”王芳嘱咐道。
“好。”
三个人骑到棉纺厂生活区的时候，已经到快八点了。
王庆华在家门口急的团团转，杜绿蕊凑在路灯下织毛衣，织一会儿就笑着劝王庆华：“行了，别急了，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能丢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王庆华忍不住啊，不时骂袁大宝一句，说这死孩子，一出去就不知道回来，等着回来非得打他一顿才行。
杜绿蕊便撇嘴，道：“你什么时候打过大宝？你别光说不练啊，今天我可看着呢，看你打不打！”
两人闲聊着，就看见几个人从外面进来，步伐匆匆，手里提着东西。
都是生面孔，没见过的模样。
王庆华的目光跟着他们走，杜绿蕊便道：“别看了，是去娟儿家的。”
这个娟儿说的就是裴娟娟，王庆华恍然大悟。
“这是过年送东西来的？”
杜绿蕊挑挑眉，眼神里全是不言而喻。
好多事看破不说破，杜绿蕊压低了生意：“昨天晚上也有人来了。”
“是吗！”王庆华撇嘴，“哼！”
“当然，人家要没要又是两说了。咱只见人进去，没见人出来。可能什么都没收，又让拿出来了呢。”杜绿蕊笑着说。
“还有送进去再送出来的道理？”王庆华哼了一声：“骗小孩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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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清静清静
两人东家长西家短地唠着, 王庆华就慢慢忘记她宝贝儿子还没回来这件事。直到三个男孩从大院门口骑车冲来，王庆华才想起来这么冷的天她原本是在等儿子的。看见大宝回来，王庆华便喊道：“你们去哪里了, 都几点了也不知道回来！”
袁大宝心情好, 笑着对他妈回：“这不是回来了嘛，我们一起看了个电影又吃了馄饨。妈，我爸回来了没有？”
王庆华看见儿子又开心又生气，见他平安归来气也消的差不多了，回道：“你爸得明天呢。”
“马上就过年了，我爸总是这样。”
“能回来过年已经是烧高香了。”王庆华拿手拍了一下袁大宝的后背，道：“赶紧回家吧, 冻死了。”
“我们也回去。”杜绿蕊把毛线和织了一点的毛衣都放进袋子里，笑着说。
王庆华点点头, 然后看见了张扬，连忙摆手道：“你也赶紧回家吧，家里又去人了。我们刚刚看见了。是不是魏燃他妈？”
杜绿蕊立刻低下头, 默默翻了个白眼, 心想这人嘴可真快。想着大女儿魏萌正是工作的好时候，不想找这个麻烦, 也就没吭声, 装作没听见问她，立刻拉上魏燃就往家走。
张扬骑车回到家, 就看见家里的大门敞开着。
客厅里也是灯火通明, 里面说话声此起彼伏。
张扬把自行车停好, 打开房门, 就看见客厅里烟雾缭绕的。除了张良朋之外, 还有两个男人。
看见张扬回来, 两个男人都笑着对张良朋说：“这是厂长家的二公子吧，听说上高中了？真是羡慕啊，老大出国，老二又是良才……”
张扬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招呼，就看见张良朋朝他摆摆手，意思是让他赶紧回自己房间。
张扬经过张良朋他们的主卧，听到里面电视机开着，知道裴娟娟躲里面看电视呢，也没进去，而是直接往自己房间走。
这俩人张扬从来没有见过，包括昨天晚上来的人，张扬也同样没见过。
张扬坐在自己房间，就听到外面两人不停在说话，两人交互捧夸张良朋，从工作能力到家庭，张扬感觉张良朋都被夸出花来了。张良朋呢，张扬倒是没怎么听到他说话，偶尔能听到张良朋说几个没有没有，剩下的时间，都是两人在不停地说。
可能看张扬回来了，时间也不早了，两人说了一会儿便进入了结尾。
“张厂长，这些是我们那里的特产。这不是过年了吗，特意给您带来，让您和家人一起尝尝。”
张良朋立刻道：“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张厂长是不认我们两个朋友了。都是朋友，过年也要串门走动的。而且这东西都是自己家种的，除非张厂长看不上我们。”
张良朋便笑了，他说话也直，直接指着其中一箱东西说：“谁家也种不出酒来。我有话直说哈，作为朋友，咱们常走动，应该的。可是我们有规定有纪律，这些东西是万万不能收。这样，你们都拿回去，要不然以后咱们再也不能见面了，明天我还得在给你们送回去。”
“这……”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张良朋已经站了起来，笑着说：“以后有工作上的事，直接到我办公室来找我谈。我随时都在。”
他说着，又叫了一声张扬，“张扬。”
张扬就在门口坐着，知道这一声马上就到，听见了立刻便站起来，走了出去。
“来，和我一起送送你叔叔们。”
张良朋一声令下，张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赶紧走过去，接过张良朋已经搬起的一箱东西，大步跨出门外。
张良朋又躬身拿起剩下的，转头看向两人：“走，我送你们。”
两人碰了钉子，想送的“特产”没送出去，赶紧跟了出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张良朋在前面走，一边走一边说：“只要为我们棉纺厂好，什么和我都好谈。工作的事情，咱们以后在办公室谈。今天就是朋友见面。”
后面两人连忙跟着说是是。
这搬着东西就送出了家门口，一直送到生活区大院门口，那两人才把东西接过去，灰溜溜离开了。
张扬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对张良朋说：“爸，昨天一趟，今天一趟，明天还有人来吗？”
“明天啊，咱们家没人！”张良朋立刻说。
“怎么个没人法？要不然我去大宝家玩一天？”
“那倒不用。”张良朋笑道，“明天我就让咱们邻居在外面把大门锁上。这不管谁来，家里都没人，锁着大门呢。”
“好主意！”张扬竖起大拇指，“我让大宝来帮咱们锁。”
“可以。”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回了家，刚回到家，就听到客厅里摔摔打打的声音。
张扬偷偷看向张良朋，小声道：“我妈又不高兴了。”
张良朋拍拍张扬的肩膀，叹了口气：“别怪你妈，自从你哥出国后，家里存的那一点钱，几乎全花光了，她也是着急。”
张扬明白。
“行，把门锁上你就进去吧。”张良朋走到院子里，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中间。
张扬把门锁好了，转头看他爸：“爸，外面这么冷，你不进去？”
张良朋摇头，“你先进去吧。我在外面清静清静。”
张扬走进房间，裴娟娟正站在客厅，看着茶几上那些茶壶茶碗的，拿起一个用力往另一个上面摞。一边摞一边气得直哼哼：“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拿来的东西再让人拿走！你不收别人就说你好了？在外面，谁不说你收了？”
张扬停了一下脚步，看一眼裴娟娟的背影，也没说话，而是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昨晚裴娟娟就因为张良朋打发人回去，又把所有的礼物都退了回去，和张良朋吵了一架。
今天张良朋故技重施，裴娟娟就再也忍不了了。
她看见那箱酒了，还有其他的东西。这要是拿到外面的小卖部卖了，能换不少钱！
张茂那边今天还打电话来了，说是问过年的事，其实就是在催下个月的生活费。
裴娟娟双手叉腰，自言自语道：“不是说去了之后打工，生活费不用家里出？怎么半年了，还没打工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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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初六
裴娟娟双手叉着腰, 看着茶几上的一团乱麻，一点要收拾的想法都没有，呆呆看了半天, 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裴娟娟心里的怒火并没有消，反而愈演愈烈。她坐在沙发上，只能看到那满桌子上的茶杯茶碗，还有一些随手丢下的瓜子花生。尤其是那些红色的花生衣，捻开后就直接飞了满地。
裴娟娟再也忍不了了，朝门外喊道：“你不进来吗？”
话是对张良朋说的，张良朋自然是听见了。
他坐在院子里, 冬夜的温度让他瑟瑟发抖，可是他宁愿在院子里坐着, 也不想回房，只能说：“你先睡吧，明天我收拾。”
裴娟娟见他这么回答, 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怒气冲冲走到了院子里。
张良朋没有看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说了。钱我会想办法的。”张良朋先开了口。
“想什么办法？”裴娟娟厉声问：“你的工资多少你自己心里没数？咱们厂几个月没发工资了，你心里没数？你想办法？哈！”
裴娟娟的冷笑彻底激怒了张良朋, 他无奈转头看向裴娟娟, “是，我知道, 是我能力不行！自从我接了棉纺厂, 效益越来越差, 这两个月都没发下工资。但是我尽力了, 我真的尽力了。现在整个市里的情况都是这样, 多少厂已经撑不下, 破产了，棉纺厂还在苦苦撑着。我已经尽力了，真的！”
张良朋说着，失落地把头低了下去，双手十指插进了头发里，痛苦地发出一声叹息。
这些事他不知道要和谁说，和裴娟娟说这些，她压根不想听。除了怪他无能，就是让他自己想办法。最近一段时间，张良朋身上的压力比任何人都大，只是他从来没说过。
“咱们现在不说棉纺厂。”裴娟娟道，“咱们说咱家！张茂今天打电话来，你接都不敢接。你在旁边也听见了，他说是问家里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没有，其实是在问下个月的生活费什么时候给他寄。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饿死！你说刚刚别人给送东西来，你不要。好，你清廉，但说出去谁信啊？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你吗？你说你没要，谁会相信！那些酒，拿到小卖部换钱，至少够张茂两个月的生活费，你算算，他还有几个月就回来了，再加上昨天那些，是不是能撑到他回来？可是你不要啊，你都让人家拿走了啊！现在你告诉我，钱怎么办！”
张良朋低垂着脑袋，双手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会想办法，我会想办法的！”
裴娟娟冷冷瞧着张良朋，只觉得眼前这人又窝囊又无能。实在不想再多数一个字，转头便走进房间，把卧室的门用力一关，紧接着是“咔哒”一声落锁的声音。
卧室门反锁了。
张扬在房间听得真切。等裴娟娟进去后不久，他便走出来，把客厅里的一片狼藉都收拾干净。然后他走到门口，看向外面寒冷的冬夜里，瑟瑟发抖的张良朋。
……
这个年过得很快，又很慢。
对辛天意来说，和妈妈在一起，和姥姥姥爷在一起，从大年三十开始，一直到初五，每天都过得十分开心。时间也就在不知不觉中溜走，每天的生活不是睡觉就是吃饭，或者在一旁坐着看他们聚在一起打麻将。
而且自从王芳再嫁，经济条件好了很多之后，刘美兰和王刚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对王芳以及李志业十分客气，也十分亲热，吃饭的时候总是夹菜，一天不来家里吃饭，就催王刚去叫。
王芳自然知道都是钱闹的，因为这次回来，她给王明杰包了那么厚的红包，当时刘美兰的嘴角就开始翘，一直持续这么多天，都没下来过。王芳心知肚明，但是也心甘情愿。毕竟天意只要回来，就要面对舅舅舅妈，高中三年时间，她能见着辛天意的机会还没有刘美兰多。王芳自然想让刘美兰开心一点，起码见着天意的时候，她也是开心的。
就这么过了几天，谢梅爱犯困的毛病似乎也在新年的欢声笑语中治愈了。王芳见她不再犯困了，便放心对辛天意道：“你看吧，你姥姥没事了。我和你说，老人嘛，年龄大了之后，就是爱犯困，注意力集中不了了，就会不时睡一觉。没事的，别担心了啊。”
辛天意摇头：“妈，还是去一趟医院吧，我不放心。”
“那你问你姥姥去不去？”王芳皱眉说，“别说去医院了，就是没过完十五，你姥姥连药都不让吃。说什么过年的时候吃药，会吃一年的。小时候我们过年生病，你姥姥都让忍着。”
“妈……”
“好了，别说了。”王芳打断了辛天意的话，“她又能吃又能睡的，肯定没问题。咱们家里点着炉子，又热，别说你姥姥了，连我都犯困。这样，你如果不放心，等过完十五，再等一段时间，我还会回来，回来的时候再去检查，行不行？”
辛天意知道谢梅在今年的夏天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她重生一世，阻止了魏燃不去湖边游泳，却知道自己应该无法阻止人的老去。她只能点点头，“那我等你，等你下次回来，一定带姥姥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用不了两个月，我就回来了。”王芳道：“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对了，现在咱们小区入住率很少，你如果周末回去住，一定记得把门都锁好。最好找同学给你做个伴。”
“好。”
“还有钥匙要放好，我又放了一套钥匙在你姥姥家，如果把钥匙丢了，你就来这里拿。”王芳再次嘱咐。
辛天意明白她妈这是要回去了，便问：“你今天走？”
“明天。”王芳一直瞒着没有对辛天意说，买了初六的火车票也一直瞒着。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辛天意，自己陪了孩子几天，又要离开了。
“那明天我去送你。”辛天意说。
王芳笑了笑：“送什么，坐上车我们就到车站了。寒假还剩下这些天你就在姥姥家住，不想住的话，你姥姥姥爷说了，去那边陪你住几天，等你开了学，他们再回来。”
“不了。”辛天意道，“还是在这里住吧，姥姥姥爷不喜欢那边，不熟悉。”
“好吧。”王芳看着辛天意，看了几秒后，还是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你李叔叔说，只要你想跟着我们回去，什么时候都能有学上，他认识一个特别好的学校……”
“妈。”辛天意打断了王芳，“我在这里挺好的。”
王芳和李志业初六一早就走了，走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送，只是走的匆忙，王芳头也没有回，只有李志业冲大家摆手，说太冷了，赶紧回屋吧。
刘美兰第一个转身回房，她一边搓着手，一边自言自语：“这年怎么过得这么快啊，一眨眼就初六了！”
可是在袁大宝看来，这个新年过得很慢很慢。他每天都在期盼着，白雪在他家门口叫他的名字。
可是等了好多天，都没有白雪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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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她
辛天意没有去送王芳。
她送出了胡同口, 最后站在大院，看着王芳和李志业离开。
王芳从走出家门那一刻，便没有回头。辛天意知道, 如果这时候叫王芳一声, 王芳肯定泣不成声。
说不定，一直朝前看、往前走的王芳，现在已经哭成了泪人。
倒是李志业，不时回头朝大家摆手，让大家回去吧，太冷了。
看着他们慢慢走出生活区的大门，最后一转弯, 消失在路上。王玉俢和谢梅这才往回走。
“天意，回家了。”谢梅叫辛天意。
辛天意看着前方, 对谢梅道：“姥姥，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再回。”
谢梅深深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行, 外面冷, 别待太长时间。”
等所有人都回了家，偌大的生活区大院里, 此刻就剩下辛天意一人。
棉纺厂生活区过年的时候, 一向都是比较冷清的。大部分家庭都回老家过年了，或者串亲戚走朋友去了。在家的人, 也都窝在家里, 围着炉子, 烤些红薯花生和瓜子, 一边喝着热茶, 一边聊天, 享受天伦之乐。
辛天意在原地站了好久，这才亦步亦趋地往前走，沿着王芳立刻的脚步。
她能想象王芳有多难过，可是辛天意也知道，这一路上，王芳会把这些情绪消化殆尽，等着回到家里，她又会马不停蹄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可是离别的这一刻，总是痛苦的。
不仅仅是王芳，还有辛天意。
自己的妈妈又离开了，广阔天地，竟没有她最亲的人在身边。
而且每次过年，辛天意都会陷入痛苦和回忆中，因为辛子骞就是过年的时候去世的。
辛天意对辛子骞的想念，持续了两世。痛苦和思念叠加，再加上王芳的离开，此刻的辛天意情绪低落到最低的低谷。
她默默往前走，就沿着刚刚王芳走过的地方。就那么一直走，一直走出到了棉纺厂的大门口。
如果没有走到这里，辛天意可能不会再见到白雪。
可鬼使神差地，辛天意走到了大门口。她看着远方，不知道王芳和李志业现在有没有到达火车站。随即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可能这么快，也就刚刚上了车的时间。
辛天意看着路上寥寥数人，转身回家，可是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她一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迟疑了几秒，才缓缓叫出白雪的名字。
“白雪？”
白雪正站在生活区的大门不远处，瞧着辛天意。
白雪笑了，朝辛天意展开双臂。
辛天意飞一样跑了过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白雪今天没有化妆，和以前一样扎了一个马尾。穿的也是最简单的衣服，长裤加棉衣，下面是一双上学时穿的球鞋。
“你跑哪里去了！”辛天意看着白雪，激动道，“你是来找我的吗？是不是？是不是！”
白雪点头：“是来找你的！我都走到这里了，不是找你的，还能找谁？”
离别的痛苦在重逢的冲击下，不堪一击。辛天意此刻开心地盯着白雪，又拉着她转了几圈，“快点，让我看看你！你怎么突然消失了，还消失了那么久！知不知道，半年了，你消失了半年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有时想着会不会在路上遇见你，也遇不着。”
白雪笑盈盈看着辛天意：“我不是来了么。”
“对了，还有大宝。他一直在问我有没有见到你。快点，我带你去找他们。张扬和魏燃应该也都在家。”辛天意拉着白雪就往里面走，白雪在后面跟着，看着辛天意随风飘扬的头发。
半年没见，辛天意的头发长长了。如今头发已经长过了耳朵，散在耳边，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发丝跟着她的脚步轻轻舞动。
白雪这半年时间见过无数的女孩子，可是她依然最想念辛天意。
白雪觉得她认识的女孩子每个都是不一样的，可是每个人都好像又是一样的。可是辛天意不同，在白雪心里，她是最特别的。
她和任何女孩都不一样，她只是她自己。
她认真、努力，又十分幸运。她没有了爸爸，远离了妈妈，可身边有最好的朋友陪着。
她热情又矜持，爱恨黑白在她那里分得很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肆意张扬地享受着青春，又积极努力地争取自己应该得到的一切。
白雪忘不了那个夏天，她们一起全力备考高中，汗流浃背的时候，手心里出的汗，让白雪连笔都握不住。
有时她想放弃，可是转头看见辛天意正拼命和数学题作斗争的时候，白雪把手心的汗擦干，又拿起了笔。
那个夏天，辛天意拿着自己的卷子，开心地对白雪说：“白雪，看，我数学考试及格了！”
那张对她笑的脸，白雪觉得此生她都无法忘记。并激励着自己，就算身处低谷，也能像辛天意那样，慢慢站起来。
“咱们先去找魏燃和张扬，最后一起去叫大宝。”辛天意边走边兴奋地对白雪说，“大宝肯定要激动死了！”
第65章 忆相逢
白雪看着辛天意, 见她笑了，白雪也跟着笑。她微微点头，道：“好的。”
“对了, 你跑哪里去了？”辛天意问白雪, “怎么都找不到你。我还去了棉纺厂初中的复读班，也没有你。你不知道刘老师多可惜，说你成绩就差一点点便能上高中了，如果能复读一年，明年绝对没问题。”
辛天意说着，放缓了脚步，看着她问：“你没有复读是吗？”
白雪微微翘起嘴角, 笑容里有些苦涩：“我和你说过，我和我姐姐在一起。家里的条件, 没办法支撑我再复读了。”
辛天意看着白雪，两人面对面牵着彼此的手，忽然辛天意就笑了：“人生三百六十行, 也不是行行都要上高中才是出路的。不管做什么, 做好了，都很不容易。反正我相信你, 也支持你的选择。”
白雪嗯了一声, 微笑着抬头看向不远处，抬手一指, 道：“那不是张扬和魏燃？”
张扬手里的篮球正在指尖打转, 他一边转一边教魏燃要领。魏燃认认真真听着, 就等着学会了, 也在指尖转一转。两人从魏燃家出来, 就一直专心谈论篮球, 谁也没注意两个女孩已经走近了。
白雪用力往张扬肩头一拍，喊道：“张扬！”
张扬一慌，手指弯了一下，那篮球就从指尖掉了下去。他慌忙看向拍自己的人，竟然是白雪。
“白雪？”张扬笑了，“怎么是你啊？”
“怎么，不想见到我？”白雪说完，又看向魏燃，她对魏燃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魏燃朝她点头，“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白雪应道。
张扬随即看向旁边的辛天意，皱了皱眉：“你穿这么少？”
辛天意这才注意到自己只是出来送王芳，想着立刻就回去，棉袄都没穿，只穿了一件高领毛衣。
她不要意思笑道：“我说怎么这么冷。”
“赶紧回家穿衣服去吧。”张扬立刻道，“我们在这里等你，你别着急。慢点跑。”
张扬的碎碎念还没结束，辛天意已经消失在胡同口了。他再转回头，就看见白雪和魏燃两人都在盯着自己，面带若有所思的微笑。
张扬立刻正色看向远方，又清了清嗓子。
魏燃在一旁就忍不住了，笑道：“行了行了，我和白雪什么都没说。”
张扬立刻看向魏燃，慌张问：“说什么？”
“你猜！”白雪立刻接道。
张扬看看白雪又看看魏燃，“你们什么时候配合的这么好了？”
白雪便伸出手掌，挑眉看向魏燃，魏燃会意，也伸出右手，两人用力击了一下掌。
这一会儿工夫，辛天意就跑了出来，外面套上了棉袄，总算暖和了。
她一会回来，便感觉到这些人中气氛不对，站在张扬和白雪中间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我错过了什么好事？”
白雪和魏燃两个立刻就笑了，白雪好不容易忍住，对辛天意郑重其事地点头：“说对了，就是错过了好玩的。”
“是什么？给我说啊。”辛天意好奇心旺盛。
魏燃这次配合地更加天衣无缝，指指张扬，道：“你问他。”
辛天意便立刻看向张扬：“到底怎么了，快和我说说。”
张扬伸长了脖子，看向远方，故意不去看辛天意，任凭她怎么问，张扬都没有说半个字。
最后实在经不住辛天意在自己身边蹦来蹦去地着急了，只好找个借口：“他们骗你呢，你还真的相信！”
辛天意这才反应过来，过去抓白雪和魏燃，“行啊，魏燃，你变了，你都会捉弄人了！”
四个人走着去找大宝，到了大宝家，发现大门竟然是锁着的。
张扬最可惜，心想好不容易白雪来了，大宝竟然不在。袁大宝为了找到白雪费了那么多力气。
他便提议：“我们就在大院说话吧，可能大宝一会儿就能回来。”
四个人就在大院的长凳上坐下，白雪和辛天意两人聊天，张扬则和魏燃在小广场上打篮球。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袁大宝和王庆华就回来了。
两人一人一辆自行车，袁大宝骑在前头，首先看见张扬和魏燃在打篮球，便按响了车铃。
一串铃声响起后，袁大宝又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
王庆华在后面皱眉，“你说你怎么不学好啊。”
“大宝回来了！”辛天意站起来，朝袁大宝挥挥手，“大宝，你看谁来了！”
袁大宝这才看见辛天意，接着他就看见坐在辛天意旁边的白雪。
后来，袁大宝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的。
那时他们聚在一起喝酒，魏燃回忆说袁大宝是先把一条腿翘过来，然后直接跳下来的。可是张扬说袁大宝是直接用力一踩，把自行车甩了出去，自己自由落地的。反正那是他们见过袁大宝此生最灵活的时刻。真的是有幸见证，值得再喝一杯。
反正袁大宝用了他此生最灵活的方式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然后飞快朝白雪的方向跑了过去。
身后的自行车摔了个巨响，王庆华跟在后面，赶紧刹住自己的自行车，然后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看向袁大宝他们。
袁大宝跑过去，气喘吁吁看向白雪。
他心头有万千话，可看见白雪的那一瞬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反正她来了，遵守了自己的诺言。
袁大宝就只会笑了，看着白雪，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注】
作者有话说：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出自晏几道《鹧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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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拍照吧
“拍照吧。”
袁大宝看着白雪突然道。
白雪和辛天意两人微微一滞, 还在期待打招呼的袁大宝，突然开口说了这样的三个字。
“你说什么？”辛天意问道。
“拍照吧。”袁大宝看向辛天意，“我说拍照吧。我们毕业照都没有好好拍, 现在人齐了, 可以拍照片了。”
“现在？”白雪问。
“对，就是现在。张扬家……”袁大宝说着回头看向张扬，张扬已经把篮球扔给了魏燃，直接往家的方向去了。
“对啊，”魏燃拿着篮球走了过来，看向其他三位道：“我怎么没想到，咱们应该多拍一些照片啊。”
“等拍好了, 我去冲洗。”袁大宝立刻说：“我们家照了全家福，那家冲洗照片也很便宜, 而且很清楚。”
“那有好看的，咱们多冲洗几张，每人一张。”辛天意立刻说。
“对对。”
张扬去去就回, 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相机。
张扬冲大家伙扬扬手, 道：“找个好地方，我们一起拍。”
“在哪里拍呢。”
大家都在各自找风景好的角度, 最后张扬建议大家在生活区拍几张, 一会儿再去棉纺厂中学门口拍合影。
大家都同意张扬的建议，先在生活区拍, 拍的时候, 魏燃总是不好意思上前, 每每都被辛天意推到镜头里。
而全程都是张扬在给大家拍, 可是拍着拍着, 袁大宝就不愿意了。
袁大宝看着张扬, 不满说：“张扬，你能不能等我们摆好姿势后再拍？我怎么看你一直举着相机，不停按啊。”
“你懂什么。”张扬从照相机镜头后面探出头来，“抓拍的更有感觉，更自然好不好！”
“是吗？”袁大宝问。
辛天意对他用力点头：“是的！”
袁大宝见辛天意和白雪两人在拍照，立刻凑了过去，喊道：“一会儿我也要拍两人的。”
辛天意哦了一声，等着张扬给她和白雪两人拍完，立刻让出了位置。
辛天意走到魏燃身边，魏燃看向辛天意，然后默默竖起大拇指。
辛天意小声道：“袁大宝是这个意思吧？”
魏燃点头，“应该是。反正他肯定不会单独和我拍。”
可是魏燃这话刚落地，就被打了脸，袁大宝已经叫他们了：“天意，你来，我再和你拍，一会儿再和魏燃拍。咱们都轮一边，一个都不能少！”
这样两两合照后，张扬拿着相机就走了过来。他看向四个拍照拍到流汗的小伙伴，郁闷问：“谁给我拍啊。”
“我来！”辛天意立刻说，然后就要去接相机。
可张扬把手一扬，就躲过了辛天意。
魏燃便笑了，“我来吧。天意，一会儿你再给我和张扬拍合照就行了。”
“我拍的也很好。”辛天意很委屈，不知道张扬为什么不给她手拿照相机的机会。
魏燃拿着相机走远了些，袁大宝便凑了过来，他一下就搂住了张扬的肩膀，道：“咱们俩拍吧。”
可是却被白雪拉走了。
剩下的辛天意和张扬两人互相看向对方，张扬道：“拍吧。”
辛天意点头：“拍啊。”
两人站在一起时，冬日的阳光正好打在两人的脸上。
辛天意只觉得这是过年后最暖的一天。
等着魏燃喊一二三开始拍的时候，辛天意感觉张扬好像往自己身边挪了一步。
“咔嚓”一下，辛天意抬头看向张扬，诧异问：“你又长个了？怎么突然发现你这么高了！”
在学校门口拍完合照，大家就在商量，中午要去哪里吃一顿，好好庆祝重聚。
白雪一脸抱歉地对大家道：“对不起，中午不能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为什么？”袁大宝立刻问。
白雪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开了口：“我中午的班。正好是吃饭的时候。”
“你上班了？”辛天意十分惊讶看着白雪。
白雪点头。
“在哪里上班啊，怎么连饭都不让人吃！不行，我和你找他去。”袁大宝义愤填膺，可是刚刚说完，就看见白雪脸上一瞬即逝的尴尬，紧接着袁大宝便想起那天在歌舞厅见到白雪的情景，她和程天蓝的哥哥一起出来的。程天蓝的哥哥在歌舞厅打工。那天白雪穿的裙子和丝袜……
袁大宝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的脸突然就红了。原本还吵着要去找人，这一会儿也不说话了。
“是啊，怎么这个时候就上班啊。”辛天意道。
白雪抱歉看向辛天意：“下次，下次我再和你说。”
事情既然如此，多说无益。白雪和大家一一告别，并答应辛天意一定会再来找她。这才和小伙伴们挥手再见。
袁大宝突然想到什么，冲白雪喊：“等照片冲洗好了，我给你送去。”
辛天意好奇看向袁大宝，“你给白雪送？送哪里去，你知道她在哪里上班？”
袁大宝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四个人没有回家吃饭，大院里也没有，王庆华和杜绿蕊便都出来找了。
王庆华看见杜绿蕊就赶紧走了过去，“你家魏燃也还没回来？”
“他们不是在一起了？”杜绿蕊道，“我刚刚出来了一趟，还见他们在一起拍照呢。”
“他们四个？”王庆华问。
杜绿蕊立刻摇头：“不是，五个！还有那个小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初中一起来学习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反正长的很漂亮。”
王庆华皱了皱眉，“哪里漂亮啊。一个小孩子，能看出来什么漂亮不漂亮的。”
“不漂亮？”杜绿蕊立刻反驳，“我听魏燃说了，是他们学校的校花。你还说不漂亮，个子高，皮肤又白，那双眼睛眨啊眨的，还不漂亮？”
杜绿蕊说完，有小声嘟囔一句：“这你都觉得不漂亮的话，那我可等着看你未来的儿媳妇长什么样啊。”
第67章 盛夏
照片送到每个人手里没多久, 大家便都开学了。
辛天意追问过袁大宝白雪的事，可是袁大宝支支吾吾地不肯明说。辛天意便明白其中肯定有事，她不如等白雪愿意说的时候, 亲自告诉自己。
袁大宝和魏燃开学比辛天意他们晚, 又跟着去高中看了看，又过了几天才返校。
之后便是春天。
迎春花儿先开了，满眼的黄嫩。这时候的风都不那么凉了，中午的时候吹在脸上还暖暖的。
又是一个周末，辛天意已经脱了冬衣，早早地从学校往棉纺厂去，走到家的时候, 谢梅已经等着了。
自打开春了暖和之后，辛天意每个周末都要回来陪着谢梅走走路。
谢梅从冬困转入了春乏, 总是说自己没什么力气，走路都懒得走，整日里窝在沙发上, 一动也不想动。
某个周末, 辛天意来看她的时候，谢梅还穿着两层冬衣, 窝在沙发里, 脚边还放着一个热水袋。
王玉俢看着便长吁短叹，对辛天意说, 谢梅总是喊累, 不肯从家里出去, 现在连院子都懒得去了, 总是坐着, 所以才冷。
彼时辛天意只穿一件薄衫外面套的是厚外套, 再多穿一点就会冒汗。可是看见谢梅身上两件棉衣依然冷得要抱热水袋，便好说歹说地劝，劝了许久，终于答应辛天意，只要她回来，就出去走一走。
辛天意一溜烟跑回家，又出了汗，一边解开外套的扣子，一边对谢梅说：“姥姥，外面的柳枝都抽长了，我带你出去看看？”
谢梅微微睁开了眼睛，看见是辛天意回来了，便笑了，“是天意啊。”
“是我，姥姥。”
辛天意已经坐到谢梅身边，牵起谢梅的手，“好多小花都开了。姥姥，我都不认识是什么花，你给我说说呗。”
“是吗。”谢梅慢慢睁大了眼睛，“是不是荠菜也可以挖了？”
“荠菜？”辛天意转头看向王玉俢。
王玉俢便解释道：“就是我们经常拿荠菜包饺子。你没挖过，可是你最喜欢吃了。”
辛天意不好意思笑问：“那姥爷，现在有荠菜了吗？”
“有啊，生活区后院那一块，满满的，就是不知道都被挖走了没有，前几天还见大宝他妈去挖呢。”
“那咱们也去挖。”辛天意说，“今天就去，姥姥，我给你拿着个小马扎，你去了，坐着晒太阳，再告诉我哪个是荠菜，我挖来，中午咱们吃饺子。好不好？”
谢梅笑了，“怎么不好，就惦记着这一口呢。”
辛天意说完，便去院子里找铲子，又拿一竹筐挎着，等准备好了，谢梅也出来了。
还是穿了两件厚衣服，辛天意便道：“先脱一件吧，这一走路，就要热了，一会儿出了汗，是要感冒的。”
谢梅很听辛天意的话，以前总是把她当孩子看，可自打王芳走了之后，谢梅看辛天意就不一样了。好像自己的女儿又回来了，整天在自己身边唠叨。
辛天意一手挎着小竹筐，拿着马扎，一手搀着谢梅，两人都开开心心和王玉俢再见。
王玉俢则在家里准备和面，等着中午吃饺子。
谢梅只觉得自己身上懒懒的，冷飕飕的。可是这一出来，太阳暖暖照在身上，浑身便舒坦了。但是经常不走路，在家里憋着，和辛天意走了一会，刚走出胡同，就累了。有点点喘，还微微出汗。
“姥姥，我没回来的时候，你是不是都不出门？”辛天意问。
“身上懒得很，不愿意动。”谢梅说。
“那不行。以后每天都要出来走一走。你如果不听话，那我周末也不回来了。”
“好好，走。”谢梅笑道。
“那我可是要检查的，下周我回来前先打电话问姥爷，姥爷如果说你只窝在家里，我就不回来了。”
“好，一定走。”
谢梅坐在后院，指挥着辛天意挖荠菜，那荠菜长得多的，地上满满的都是。辛天意不用怎么动，蹲在那里就能挖满满一小筐的芥菜。谢梅难得有这么好的精神，也难得出来走走，这一会儿精神好了，心情也好了。开心地一直笑。
辛天意一会儿就挖满了，抬头挥汗，再看向谢梅的笑容时，便觉得真的是到春天了。
想到上一世，她在一个遥远的城市读寄宿高中，经常不回家，偶尔回去时听到王芳和李志业偷偷说起谢梅的病，辛天意还不以为然，只觉得一场感冒而已。可是到了暑假，再回去，就听到了噩耗。
一场小感冒引发的并发症，再加上谢梅原本身体就不好，辗转治疗了很久，又跑了很多医院，最后还是不治而终。
重来这一世，辛天意不知道应该怎么防患于未然，可是她有心带谢梅好好锻炼身体，趁着春天最好的时候，多走走多动动，或许就能逃过那场小感冒。
“姥姥，”辛天意拿来一簇芥菜放在谢梅手里，“你闻闻，可香了。”
谢梅把鼻子凑过去，用力吸了一下，继而道：“就是这个味。吃了这一口，便是春天了。”
……
北方的春天总是短暂的。
辛天意只觉得棉衣刚刚脱掉，外套还没穿几天，天气便热了。
外套是穿不着了，只一件单衣便好。辛天意也从每个周末回去陪谢梅，改成了每天放学，没事的话就骑车跑回姥姥家。在家里吃顿饭，然后陪着谢梅在生活区的大院里遛弯。
每次她出来遛弯，都能遇见张扬。张扬一如既往地在院子里打篮球，只不过以前都是他和大宝魏燃一起，可是现在就剩他自己了。
看见辛天意陪谢梅出来散步，张扬就在不远处默默打球，直到辛天意把谢梅送回家，自己骑车赶在学校关大门的时候回去时，张扬便已经在大门口等着她了。
两人一人一辆自行车，辛天意便说：“你不用特意送我，天还早，路上都是人。”
“我在家也没事。”张扬在旁边慢慢蹬着，“就当锻炼身体了。”
就这么过了春天又到了夏天，那个魔咒一样的夏天。
上一世的这个夏天，在辛天意的记忆里是灰色的。
而这一世，辛天意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打电话提醒魏燃，不要游野泳。每天只要有时间，都会回家陪谢梅散步。一个春夏的时间，谢梅的精神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
可是辛天意总是觉得胸口闷闷的。
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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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枣花
其实, 辛天意是害怕这个夏天的。
她一方面害怕这个夏天的到来，另一方面又期待着这个夏天的到来。
可是时间是不会看别人的脸色的，从春到夏, 日子过得极快。
辛天意一边战战兢兢, 一边号召张扬和袁大宝也给魏燃打电话，说的魏燃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辛天意才感觉平静一些。
这慢慢天一热，谢梅就又不爱出门了。在家里吹着电扇，沉迷于电视剧中。
幸好电视是下午播放，辛天意每天晚上回来一趟陪她散步，谢梅总是开心的。她特别喜欢给辛天意讲电视剧又演到哪里了, 说着说着不是气愤填膺就是又要为枣花哭一场。
枣花是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的女主角，老太太最近最喜欢看这部电视剧, 总是要为枣花哭一哭，又要狠狠骂铜锁几句。这一路遛弯下来，辛天意就听谢梅讲这些, 等着谢梅讲完了, 通体舒畅了，她就会问辛天意在学校好不好。
辛天意的成绩一直很稳定, 语文英语遥遥领先, 可是数学需要拼命学习。
甚至班主任都特意找过她，告诉她可以多放点时间在数理化上面, 毕竟高二要分文理科, 高一看看能不能把数理化成绩搞上去, 这样分科的时候选择面更广。而且更重要的是, 大家都知道的道理, “学好数理化, 走遍天下都不怕。”
辛天意也知道，可是她努力了一年，自己在数理化上面依然不窍。甚至在后面半学期，自己去找数学老师问题目，数学老师都不太理她，觉得那种题目，都不需要问，应该是人人都会的。
这件事班主任也看在眼里，对辛天意说放假前是要把文科理科定下的，你这样的情况，还是选文科吧。
谢梅听了辛天意的话，也十分赞成，“好孩子，我也觉得文科好，你就学文科吧。你哥学理，你学文，正正好。”
辛天意未置可否，只是觉得自己每次回来，都没见过王明杰，便问：“姥姥，这些天都没见过明杰哥。”
“他哪有时间啊。过年后，你舅妈干脆让他住校了，说他来回路上耽误时间，不如住校的好。早晚都能学习。”
“对！”辛天意立刻道：“马上就要高考了。”
“是啊。”谢梅叹了口气，说：“最近天气热了，在学校住的话热得睡不着，你舅妈和舅舅一商量，想让他回家住。今天晚自习放学，他就回家住了。你舅妈收拾一天的房子，哎，明杰高考，家里如临大敌一样，我和你姥爷都不敢怎么说话的。”
“那姥姥，你要不要和我姥爷去我家住一段时间？”辛天意问。
“算了。”谢梅摆手，“白天你姥爷还要给明杰做午饭。不来回跑了。再说了，我也累，你姥爷年龄也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
谢梅说着，抬眼看向辛天意。
老人家的眼睛比之前还要浑浊了，和年轻时不一样，人一旦老了，全身都会变老，连眼睛都会。
谢梅看着辛天意，看了好久，最后欣慰拍了拍辛天意的手，道：“和你妈很像，越来越像了。”
谢梅说完，眼睛看向远方，又喃喃道：“但是啊，更像你爸。”
辛天意听到了，也同样看向远方。
“姥姥，你是不是想我妈了？”辛天意低声问。
“是啊。”谢梅道，“人老了，就想儿女在身边。天意啊，我和你说，我总是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走了。你妈离得这么远，我怕我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不会的，姥姥。你身体好着呢，再说了，我妈就要回来了。”
“你妈回来？”谢梅不知道这个消息，惊讶问。
“嗯，她自己说的。也就这两天了。”
王芳是被辛天意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催回来的。
如果按着上一世的时间，谢梅就是在即将来临的暑假离开的。虽然目前看来谢梅身体还好，可是辛天意依然很怕。她想让王芳回来，哪怕就住一个月，熬过去这一个月，谢梅或者就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倘若不能，王芳也能在陪着谢梅走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时间。
所以辛天意就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给王芳，王芳处理完手边的工作，答应辛天意赶在王明杰高考前回来。
王芳回来的那天，谢梅高兴坏了。她抚摸着王芳的卷发，不停对王芳说，能看见王芳，哪怕自己立刻走了，也满意了。王芳急得直皱眉，说自己大老远回来这一趟，可不是为了听谢梅这句话的。
谢梅也觉得不对，立刻反了口，说自己要走也要把《篱笆、女人和狗》看完再走，还有要看着王明杰高考结束再走。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舍不得，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想做。
王芳听着，转头就抹了眼泪。好不容易趁谢梅看电视的时候出来问王玉俢，她妈的精神怎么这么差，才不多久不见，就老成这样了。
王玉俢叹气说：“已经跑了几个医院了，医生说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人老了。”
王芳转头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谢梅，眼泪又落了下来。
“别哭了。”王玉俢道：“人老了都是这样的。你能在这个时候回来，你妈就算走了，也没有遗憾。”
当天晚上王芳没有回自己的房子住，在沙发上睡的。晚上哄睡了谢梅之后，躺在沙发上便是一觉。
早晨起来，刘美兰在给王明杰做早饭，王芳过去帮忙，刘美兰笑着说不用，很简单的鸡蛋面。
王明杰马上就要高考了，一点胃口也没有，什么都吃不下，昨晚突然说想吃面条，刘美兰就给煮了一碗面条。
王芳看一眼门口的日历，小声道：“没剩几天了，下周天开始考吧。”
刘美兰嗯了一声，又提醒王芳：“当着明杰的面别提，要不然又要拉着一张脸了。”
“我知道。”
刘美兰讪讪看向王芳，说：“这周就离校了。后面几天在家复习，再去参加考试。我这还真的有点怵。总是怕那句话说错了，让他不高兴。哎，一个高考，压力怎么这么大。”
“没事。”王芳说：“还有我呢。有什么事就和我说。明杰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懂事了。”
刘美兰闻言，诚心诚意对王芳道：“谢谢你，姐。”
作者有话说：
有不开心的事要讲出来，多出去晒晒太阳，看看街上忙碌的人，然后告诉自己，大家都是十分认真度过每一天的。要开心。哪怕暂时有一些困难，也要相信一定会过去的。希望大家都生活的好好的——
第69章 天意和明杰呢
王明杰高考的那一周, 一大家的人是真的不敢大声说话。王刚最夸张，每次回到家走路都要踮着脚尖才行。
客厅的电视机也不敢开，可是谢梅又想继续看枣花和铜锁, 就让王刚把电视机给搬进了卧室。
王芳白天在棉纺厂, 晚上回自己家住。正好辛天意也放几天假，因为高考要占用教室。等着再返校，就要期末考了。
辛天意和王芳商量自己选文还是选理这件事，王芳倒是觉得都可以，她认为辛天意即使现在理科不好，也不能代表她一直不好。总之王芳对辛天意是有信心的。
辛天意觉得她妈妈这个信心说白了就是盲目的自信。最后一次摸底考试，辛天意数学没有及格。
当时发下数学卷子, 程天蓝瞅了一眼，立刻对辛天意说她去办公室的时候还听数学老师讲, 这次考试的题目不难，班里数学不及格的人挺少的。
辛天意已经做了决定，她要选文科。
上一辈子都没做好的事, 重活一世, 还是原来的脑子。
在理科这方面，她用了比别人不知多多少的时间, 可就是不开窍。既然已经这样了, 还是不强求的好。
王明杰高考三天结束后，家里终于有了欢声笑语。
随即高中生也进行了最后一次考试, 考试结束便正式开启了一九九一年的暑假。
辛天意报了文科, 老师通知大家, 等开学前一天会在学校张榜, 到时候才能知道大家都会分在哪一个班。
程天蓝有些不舍, 因为她报了理科。
程天蓝的成绩很均衡, 文科理科差不多。但是她大哥程天野一定要她学理，二哥也是这么个说法，最后在大家的要求下，程天蓝也报了理科。
不过她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文科要写的字太多了。手疼。不如理科简单好写。
辛天意听了程天蓝的理由后，就觉得这人做事太符合她自己的性格了。程天蓝可不是一般的懒。她懒得骑自行车，冬天嫌冷夏天嫌热，所以就每天坐程天东的自行车上下学。每次写完作业，都要耍耍手腕，说一句累死了，怎么要写这么多的字！
可是程天蓝不舍得辛天意也是真的，知道两人注定要分开，不能再做同班同学了。放假那天，程天蓝抱着辛天意挤了几滴眼泪，并告诉辛天意，暑假的时候，她会经常去找天意玩，还让辛天意保证，就算不同班了，也不能忘了她这个朋友。
辛天意笑着给程天蓝抹掉她脸上的泪水，说怎么会忘呢，又不是分开，还在一个学校呢。
收拾书包的时候，辛天意把夹在书里的照片转到自己的书包小层。程天蓝看见了，立刻把照片要了过来，她说还想看。
那是辛天意他们的合照。在棉纺厂的树下，当时找魏燃的大姐帮忙拍的。
辛天意和白雪两人站在前面，后面依次是张扬、袁大宝和魏燃。
魏燃也长高了，甚至比袁大宝还高了一些。当然最高的依然是张扬，他就站在辛天意的左后方。
照片是张扬和袁大宝给辛天意送去的，辛天意当时还问了白雪有没有来拿照片，袁大宝只是含糊地说自己送过去了。再问，袁大宝就不肯说了。
后来春天，白雪来找过辛天意，两人在学校门口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白雪便匆匆离开了。
每当辛天意想开口问怎么才能找到她时，都被白雪岔开话题，最后离开时，只是说自己会来找她。
照片里袁大宝的脸凑近了些，在白雪和辛天意两人之间露了出来，魏燃则是往上推了一下眼镜，正好被抓拍下来。而张扬呢……
程天蓝把照片放在辛天意手心里。她神秘兮兮对辛天意道：“暑假你一定要找我玩，否则我就不告诉你秘密了。”
“秘密？”辛天意奇怪看着程天蓝，“什么秘密？”
“反正和你有关。”程天蓝神秘兮兮说：“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她说完，又故意夸张道：“很大很大的秘密。不听，你会后悔的！”
可是这个暑假，辛天意并没有心情去玩。
谢梅熬过了《篱笆女人和狗》这个电视剧全剧终，又熬过了王明杰高考结束，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日子里，谢梅突然不能吃东西了。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谢梅中暑了，等辛天意放假回到家的时候，大家还在给谢梅降温。
辛天意亲眼看见谢梅已经呼吸急促了，赶紧对王芳说送谢梅去医院。
大家都不知道要不要送医院，因为谢梅除了不能吃饭之外，没有别的症状。可辛天意一直坚持，王芳和王刚见谢梅一直不能清醒，便叫了车，给送到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辛天意坐在谢梅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不停告诉谢梅：姥姥我在，我妈也在。
送去医院后，医生检查完，对王芳和王刚说，呼吸已经不行了，血氧饱和度和心率在不停下降，问问老人的意思，要不然，回家吧。
王刚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问是什么意思。
王玉俢对王刚说，进去看看你妈，问她想不想回家。
王刚瞬时就呆了，他不知所措地走进病房，看见王芳坐在病床握着谢梅手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
王芳没有哭，她紧紧握着谢梅的手，凑在谢梅耳边问她，想回家吗？
谢梅便点头，她想回去。回自己家去。
晚上，所有的人都在卧室里守着谢梅。
王芳给谢梅喂了最后一次水，谢梅已经不会喝了。王芳便拿棉签一点点蘸了水涂在谢梅的嘴唇上。
谢梅也没有力气说话，迷迷糊糊中会睁开眼睛看一眼王芳。然后又昏昏睡去。
也不知道是几点钟，谢梅突然拉了一下在床边趴着的王芳。
王芳立刻抬起头来，只听见谢梅开口道：“天意和明杰呢。”
第70章 离别
谢梅和之前没有一点精神相比, 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感觉自己有了力气。
她让王芳叫来了辛天意和王明杰，当两个孩子站在自己面前时, 谢梅颤巍巍伸出手来, 一手握住了一个。
“你们是兄妹。记住了。”谢梅喃喃道：“和你妈你爸一样，是最亲的人。虽然不是亲兄妹，但是每家只有你们一个孩子，那就是最亲的亲人了。”
谢梅又看向王明杰：“考不考得上大学，都没关系。人就活这一世，努力了就好。要开开心心的，不要每天给你妈拉着脸, 她心里也不舒坦。”
辛天意和王明杰都拼命地点头，两人都不敢让谢梅看见自己流眼泪。
“天意啊。”谢梅又转向辛天意,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辛天意，几秒后就笑了, “好孩子, 是我的好孩子。”
谢梅说完这些，便长长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 她摆摆手，表示让两个孩子先出去。
辛天意和王明杰就站在卧室门口, 两人一人一边, 紧紧贴着门框, 往里看着, 泪如雨下。
也没有听见里面的谢梅说了什么, 刚刚和他们说话的时候, 还有些力气，可是说到最后，已经气若游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辛天意就听到王芳喊了一嗓子，紧接着就是嚎啕，整个卧室里都是哭声。
辛天意只觉得双腿一软。
就在她要跌下去的那一瞬间，王明杰一把扶住了她。
王玉俢从房间了走了出来，眼睛看着前方。
经过两人身边时，说了一句：“进去吧。”
辛天意好像失聪了似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甚至感觉不到王玉俢说这三个字的情绪，也听不到扶着他的王明杰一直在问她能不能走路。
辛天意被王明杰架着走进了谢梅的卧室。
卧室里王芳趴在谢梅身上嚎啕大哭，王刚也是。刘美兰哭着，看见两个孩子进来了，连忙说：“明杰，看你奶奶一眼。天意，你也是。”
辛天意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回过神的时候，才想起来，王玉俢不见了。
辛天意从家里跑出去，已经过了一夜，天空马上就要亮了。
大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王玉俢一个人坐在大院的长凳上。
辛天意看着王玉俢的背影，看着看着又是满眼的泪。
辛天意知道，这个时候的王玉俢，更需要自己疏解。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远远守着。
……
谢梅的送别仪式办的很简单。谢梅没什么亲人，比较亲近的大多已经离世了。只有少数亲戚来送她一程。王芳和王刚也是想谢梅安安静静地走，可是没想到，出殡那天，大家都来了。
作为棉纺厂的第一代工人，王玉俢和谢梅两人不知道手把手教了多少徒弟。出殡那天一早，家里的房间里、小院里、大门口以及胡同口都占满了人。
大家都来送谢梅一程。
还有几个和谢梅差不多年龄的工友，聚在一起长吁短叹，说真的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好像前几天还见她出来遛弯。
世事无常。
棉纺厂的工友大家都彼此认识，有些人看了一圈后，便说张厂长怎么没来。
张良朋算是王玉俢最后一个徒弟，也是他倾囊相授的一个。而且张良朋年纪很小就来了棉纺厂，王玉俢看他和家里孩子差不多大，心生怜悯，便经常让张良朋在自己家吃住，像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
谢梅也是。
可是大家都没看到张良朋一家的身影，便纷纷指责起来。毕竟住的这么近，王玉俢和谢梅又对他那么好。
后来张良朋来了，来的稍微晚了一些，可是还是来了。
他一来便抱着王玉俢痛哭起来，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只是一直在说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后面还跟着裴娟娟和张扬。
辛天意也不知道多久没见张扬了，自从考试结束，谢梅身体不好，辛天意就没见过张扬。
张扬也没来找过她。
看见张扬的那一瞬间，辛天意好像要不认识他了。
仅仅几天没见，张扬好像瘦了一圈。
他的头发长了，没有剪。辛天意第一次见他的头发长到这个程度。
张扬一直跟在裴娟娟身后，看见辛天意后，朝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两人便没有再有交流。
裴娟娟也是少有的一句话不说。她也瘦了，整个人好像脱相了，多少天没有吃过饭似的。跟在张良朋身后，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要摔倒。
王庆华和杜绿蕊跑前跑后的帮忙，出殡这一天很多事要做，两人早早就结伴来了。
看见裴娟娟后，王庆华赶紧走了过去，小声对裴娟娟道：“昨天晚上就去你家找你了，大门锁着。今天我和绿蕊又去找你了，大门还是锁着。你们都没在家吗？”
裴娟娟脸上没有表情，抬眼看向王庆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怎么了？”王庆华立刻问。
张扬在后面解释：“我妈说不出话来了。”
王庆华立刻就明白了，转头对杜绿蕊说：“这是知道谢老太太没了，心疼的了。急火攻心，突然就不能说话了。哎，知道你们感情深，可是还好，老太太没病没灾走的，走的没有痛苦，只是年龄大了，算是喜丧。”
“对。”杜绿蕊立刻道，然后又看向张扬：“等着事情结束了，给你妈去拿点药。也给你爸拿点，我看他也有点撑不住。”
张扬眼底很深，重重的黑眼圈，只是对两人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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