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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命运般的重逢 :


    春愿做了一个真实无比的噩梦。


    她淋了场冷雨,于是这个噩梦醒了。


    回头看看,荒园里杂草丛生,满地不堪的泥泞,多么荒唐。


    尼姑庵并不大,供奉了一尊菩萨,三两尼姑而已。


    春愿被那条毒蛇抱进了后院的厢房里。


    厢房不知是哪个师父在住,虽说没几件家具,但收拾的非常整洁,被子叠的四四方方,褥子洗的纤尘不染。


    而她现在狼狈极了,浑身被淋湿,衣裳沾满了肮脏的污泥。


    她被裴肆轻轻放到床上,瞬间,她身上的泥水就打湿了干净的褥子,湿漉进而蔓延到整张床上。


    这是亵渎,是罪恶。


    “冷不冷啊?”裴肆一把拉下被子,裹在女人身上,她现在就像一只落汤小鸡崽,冻得瑟瑟发抖。


    春愿没说话,她低头蜷缩住,牙齿打颤。


    记忆如潮水般,层层涌了起来。


    冷,当然冷了。那晚,遍体鳞伤的她躲进衣橱里,这条毒蛇语气愉悦,像猫捉老鼠般,故意问她躲在哪里。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衣柜被打开的那刻,她看到的那张可怕又狠毒的脸。


    “玉兰已经去弄热水了,待会儿你擦一擦。”裴肆习惯了她鬼马精灵的脾气,她喜欢的时候,有一箩筐的话说,可不高兴的时候,一整日不会说半个字。他轻抚着她的湿发,柔声嘱咐,“一定要多喝两碗姜汤去去寒,可不许再耍小性儿了。”


    春愿感觉他的呼吸近在眼前,徐徐喷在她脸上。


    那日,她被他强迫坐进那个狭窄的轿子里,被他肆意索取,失忆的这段时间,他几乎夜夜睡在她身侧。


    他编织了无数个谎话,贬低她,说她和马奴私通奔逃,还污蔑她,说她在妓院里被无数个男人凌.辱。


    但在不经意间,他也说了实话,他从前是男人。


    而她在失忆的时候,竟也记起去年腊月初一夜晚发生的事,她被裴肆迷.奸了,她怀的那个孩子,是裴肆的!


    “你怎么了?”裴肆发现女人这会儿状态不对,眼睛发红发直,似乎呼吸很困难。他手覆上女人的额头,急道:“是不是发烧了?”


    春愿往后躲,不愿被他的脏手碰。


    “不烧啊。”裴肆扭头看向地上的木箱子,手从被子里伸进去,去解她的衣带,笑道:“估计是冷的,我先给你把衣裳换了吧。”


    春愿忽然尖叫了声,将自己紧紧环抱住。


    “好好好,不碰你。”裴肆无奈地摇头,莺歌哪怕是失忆,也很抵触被人强脱衣服。而且那会儿在雨地里,他又没有控制住脾气,凶了她,她估计是恼了。“那等玉兰来了,让她服侍你吧。”


    裴肆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着走过去,打开地上摆放的木箱子,从里头取出自己的中衣、罗袜、长袍和新靴子,他把藏在靴筒里的匕首放在桌上,准备更衣。裴肆刚把身上湿透了的外衣脱下,手正碰到裤子的时候,忽然停下。


    自从阉割后,他从未在莺歌跟前脱光过。


    “怎么不脱了。”春愿怨恨地盯着他,“夫君,要不要我帮你?”


    “哦,忽然记起要吩咐阿余一件事。”裴肆拍了下自己头,摇头笑:“瞧我这脑子。”他抱起干衣裳往出走,打算去隔壁厢房去换。可他还是不放心,根本无法忍受莺歌离开他的视线。


    这时,玉兰端着盆热气腾腾的水过来了。


    裴肆看了眼身上的泥水,他喜洁,受不了脏乱。于是他给玉兰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看紧她,我去换个衣裳,洗漱一下,很快过来。”


    “是。”玉兰点头。


    裴肆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莺歌,疾步往隔壁厢房去了。


    玉兰进来后,将木盆放在桌子上,笑着行了一礼,“夫人,奴婢伺候您更衣擦洗吧。”


    “出去。”春愿冷声命令。


    玉兰知道夫人不喜欢她,淡淡笑道:“您这样可不好,在蒹葭阁时是那样的温柔乖顺,可刚出城,您就强扯着公子玩闹。您身子孱弱,万一病了可怎么好?这战乱年月,药材是最紧俏的东西,有钱都买不到哩。”


    春愿记起之前衔珠冒死过来传递消息,就是玉兰命人驱逐辱打衔珠的,而她被关的这段时间,这个贱婢配合裴肆,欺瞒打压她,在轿子里把她打晕,让她错失和宗吉最后见面的机会。


    春愿丢开被子,下了床,一步步走向玉兰,冷声道:“滚出去。”


    玉兰眨眨眼,笑道:“您若是不让奴婢服侍,那,那待会儿公子就过来啦。”


    春愿扬手,打了这贱婢两耳光。


    玉兰顿时惊怒,可又不敢发火,只捂着脸,阴阳怪气了句:“夫人出来后,脾气见长啊。”


    春愿不由分说,又打了玉兰几耳光,惜字如金:“滚。”


    玉兰也察觉到夫人今儿好像不一样了,很有气势,有些像,像昔日的公主。她不敢确定,深深看了眼夫人,捂着脸跑出去了,她要尽快将此事告给公子。


    待那贱婢一走,春愿一把将门关上,从地上拾起插销,把门插好。


    等屋子里剩她一人时,她捂着脸,无声痛哭。


    她不仅记起了自己的屈辱,还记起了慎钰。


    那天晚上,她被裴肆带去了那个秘密地牢,亲眼看见慎钰的四肢被打断,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伤,而眼睛好像也、也瞎了……春愿泣不成声,当时裴肆察觉到她算计了他,愤怒之下,要阉割了慎钰,那个阿余强行给慎钰灌了毒。


    除过慎钰,裴肆还霍乱朝纲,把宗吉哄得团团转,连国都要亡了,这人最是记仇,知道嫣儿和衔珠、首辅联手救慎钰,又不知会怎么报复他们。


    外头雨停了,但还在响雷。


    仇恨和愤怒让春愿心如刀绞,她捂着发闷的胸口,连连后退,一屁股瘫坐在地。


    而此时,她忽然听见床底下传来阵咯咯异响,很快,从床下爬出来个身穿灰袍的小尼姑,看着年纪很小,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清秀,皮肤特别白皙,细眉长眼,嘴角有颗米粒大小的痣。


    “谁!”春愿喝了声,“你怎么进来的。”


    小尼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清冷,她看了眼床底下,淡漠道:“栖霞庵的每间房子底下都有个逃生的小洞,是建庵的主持怕走水,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弟子们无法逃生,特意修建的。”


    “你到底是谁!”春愿觉着这小尼姑看上去很眼熟。


    “师父给我取了个法号,叫圆悔。”小尼姑双手合十,冲春愿见了个佛礼,过去将女人搀扶起:“我的俗家名字叫霜兰。”


    春愿警惕地推开这个小尼姑,她头一阵刺痛,霜兰,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您是长乐公主吧。”小尼姑冷冷问。


    春愿没有承认,防备地盯着那尼姑,“你想怎样?”


    小尼姑望着春愿,唇角浅浅勾起,念了声阿弥陀佛:“我虽然没有见过您,可我曾见过裴肆。我阿姐说,裴肆那奸贼深爱长乐公主,看他这般紧张您,您应该就是公主了。”


    春愿心咯噔了下:“你阿姐?难道你姐姐竟是?”


    “对。我姐姐是雾兰。”小尼姑从怀里掏出封信,丢在木桌上,眼睛发红,哽咽着说:“您不说自己是谁,我就当您是公主了。当时,我姐姐被主子逐出公主府。当时阿姐似乎知道了个秘密,但裴肆拿我们阖家的性命威胁她。阿姐没敢对公主说。阿姐自知裴肆阴险狠辣,绝不会放过她。而公主对阿姐,还有对我们全家有活命的大恩。两难之下,阿姐恳求裴肆,她想最后回一趟娘家,对父母尽尽孝。阿姐回家后,找了个机会,偷偷对我说,人要感恩,所以,她命我去栖霞庵出家,一方面是为保命,另一方面,她交给我封密信,希望有朝一日裴肆有倒台的趋势时,我能将这封信交到长乐公主手里。也算全了她对主子的尽忠了。”


    春愿猛地想起了。


    去年底,雾兰离开后,曾在腊月底和裴肆来公主府请了一次安,正巧那天她进宫了,就没见到。雾兰给她做了套中衣,又为她求了串保平安的佛珠,佛珠上有个小吊牌,上头刻了“栖霞庵”三个字。


    当时她没当回事,就把佛珠随手搁在了匣子里了。后头听慎钰说,雾兰忽然失踪,很可能遭遇不测……


    “那你姐姐,她,她……”春愿颤声问。


    “死了。”小尼姑木木冷冷的,眼泪落下,“裴肆让她去探望外地的姑妈,她在半路忽然失踪,至今尸骨无存。”小尼姑抹去眼泪,下巴朝桌上的信努了努,“那是姐姐留给你的,你看看吧。我曾想法子走了几趟京城,打听你的消息,听闻你入宫后再也没出来。原本以为,这封信再也交不到你手里了,没想到,居然今天在这里遇到你。天意啊。”


    春愿双拳颤抖,紧紧攥住,指甲不知不觉深深陷入掌心。


    她应该知道信里的大致内容。


    当时,她厌弃雾兰因着爱慕裴肆,一次次辜负她的好意,甚至还顶撞她,却不知,雾兰当时的险境和难处。


    春愿泪如雨下,跪下,“是我连累了你姐姐。”


    小尼姑摇头:“阿姐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爱上了那个畜生,而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她希望下辈子有机会,再来报答你的恩情。”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玉兰那贱婢的声音响起:


    “公子,您快去看看吧,奴婢觉得夫人今儿不太对劲儿。”


    春愿和小尼姑互望一眼。


    小尼姑恨恨地瞪向外头,多余怨愤的话没说,去拉春愿的袖子,蹙眉道:“我带你离开。”


    “不必。”


    春愿推开霜兰,下巴朝床底努了努:“你自己走,不用管我。”


    “可……”霜兰有些着急。


    “你阿姐的情谊,我收到了,谢谢你了。”春愿从头上拔下玉簪,又把腕子上的金镯子褪下来,强擩进霜兰的怀里,连连将霜兰往床底下推,低声道:“你青春正好,不应该一辈子青灯古佛,还俗去吧,和你爹妈好好过日子。至于我,”


    春愿扭头看向门那边,“我和那个畜生的仇,不死不休。”


    此时,那两个人已经走到门口了。


    裴肆温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怎么还关上门了,莺歌,你到底在里头做什么啊。”


    春愿一把将霜兰推进去,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款款起身,走到方桌跟前,全然不理外头的裴肆,将那封用火漆封住的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簪花小楷,是雾兰的亲笔遗书。


    信中,雾兰再三道歉,求她的宽恕,字字血泪,控诉了裴肆的无情阴狠。告诉她,邵俞早都背叛了她,投靠了裴肆。当初裴肆强闯入小佛堂捉她和慎钰,是邵俞暗中告的密,而腊月初一那晚,也是邵俞暗中替裴肆安排,给她酒中下了媚药。


    裴肆那晚迷.奸了她。


    而裴肆的罪行,远不止于此。当初她和慎钰闹翻,与湖中大吵了一架,不甚落水,动了胎气。裴肆暗中授意太医孙德全,下了一碗堕胎药,强行打了她的孩子……


    看到此,春愿眼前阵阵发黑,惊怒的半张着口,眼泪掉落,将信上的墨字晕染开来。


    她的两个孩子,竟,竟全都命丧于这畜生之手。


    这时,裴肆连连敲打门,声音惊慌:“莺歌,你怎么了?没事吧?你,你还在里面么?”


    春愿双眼通红,瞪向门那边。蓦地,她发现桌上放着把匕首,是那畜生那会儿遗落下的。


    “莺歌!”裴肆一脚踹开门。


    他看见妻子还在,顿时松了口气,转而又恼了,压着火呵斥:“干麽要反锁门?我叫你,你为什么不回话?”他上下打量妻子,发现她仍穿着那件脏衣服,头发已经半干了,侧脸和发髻上沾着泥,眸子猩红,一声不吭的,右手无力垂下,而左手攥着张纸。


    裴肆隐隐不安,忙走过去,蹙眉问:“你手里那张纸是什么?信么?谁给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春愿缓缓站起来,直面裴肆。


    “你到底怎么了?”裴肆担忧不已,手伸向女人。


    春愿眼神冷漠,她双眼紧盯这畜生,在他走过来的瞬间,她忽然一刀捅向他的肚子。


    裴肆惊恐得瞪大了眼,他看见,莺歌,不,应该是春愿,她眸中半点感情都没有,尽是怨毒。目光下移,他看见匕首深入他的腹中,血渐渐渗出,很快染红一片。


    “莺歌,你,你……”


    春愿一把拔出刀,咬紧牙关,又要再捅,却被这畜生抓住了匕首,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他另一手捂住腹部的伤。


    “为什么?莺歌,为什么?”裴肆脸色瞬间煞白,疼得面颊扭曲。


    一旁玉兰吓得尖叫了声,连忙喊阿余。


    守在院子里的阿余迅速奔了进来,看见这骇人的场景,恨得暴喝了声,一脚踹开春愿。


    春愿被强大的外力踹的连连后退,咚地声,背撞到了石墙上。她捂着发疼的小腹,忽然笑了,袖子去拂拭肚子上的泥脚印。她眼里尽是杀意和怨毒,瞪着裴肆,右手抓紧匕首,闷头再次上前。


    “站住!”阿余搀扶住他的公子,目次欲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凶,我,我今非杀了你不可。”


    “不许动她!”裴肆立马喝止住阿余,此时,他脑门尽是冷汗,嘴唇已经发白,刚换的月白色袍子,腹部那块被血染红。裴肆凄然一笑,颤巍巍地走向她,“你想起了么?”


    春愿一个字都不想和这畜生说,泪成串的往下掉,她现在心里只有恨。


    “小愿。”裴肆喘着粗气,快撑不住了,捂住肚子,佝偻着背,“你听我给你解释。”


    “解释什么?”春愿冷冷打断这畜生的话,“解释我的两个孩子怎么死的?解释你是怎么凌.辱殴打我?还是解释你怎么无耻欺骗囚禁我的?”


    她抹掉泪,剜了眼裴肆,不愿听他说一个字,也不想再看见他,闷头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裴肆慌了,一把推开阿余,忙追过去。


    阿余恨得要命,他早都劝过公子了,不要沾惹这祸水,公子就是不听。


    “公子!”阿余一个健步冲上前,从后面环住裴肆,恶狠狠地瞪向那女人的背影,“让她走!现在外头乱成了一锅粥,她这种模样,出去就等着被兵贼乱民凌.辱吧!”


    裴肆甩了阿余一耳光,“你说的什么话!”他捂住小腹,快步追了上去。


    他曾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


    可是幸福啊,怎么这么短暂,就像梦一样,忽然就醒了。


    原来永失所爱,竟是这么痛苦。


    “小愿,小愿!”裴肆跌跌撞撞地追出去,手伸向她,用尽力气,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你回头看看我啊。咱们也有过去了,你忘了么?咱们一起躺在屋顶上看星星,你发过誓的,永远不离开我。”


    春愿恶心的厉害,猛地回身挥刀,划向他的脖子,谁知他躲了下,划中了他的脸,顿时,这畜生左脸多出刀深深的血痕。


    春愿看着重伤跌倒的他,狞笑:“一刀宰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你就慢慢等死吧。”同时,她看向阿余,“你倒是可以强留下我,但只要我活一天,他就得受折磨一天。”


    阿余咬牙切齿:“滚!”


    春愿冷笑了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一刻都不愿和这畜生共处。


    “公子!”阿余悲痛万分,跪在地上,用帕子去捂公子的脸,忽地发现公子腹部血如泉涌,他都不知道该捂哪里,咬牙切齿的瞪着那女人远去的决绝背影,“小贱人,我杀了你!”


    “不行,不行。”裴肆阵阵发晕,眼疲累地闭上,摇头:“不要伤害她。”


    他忽然睁开眼,虚弱地急道:“去,快去找她,把我们埋一起。”


    “好!”阿余用力点头。


    他着急公子的伤势生死,先将公子横抱回厢房,迅速从箱子里找出伤药,替公子包扎了下,命玉兰看护好公子,闷头追了出去。


    ……


    这边。


    春愿如同没了魂魄的鬼,提着匕首,浑身是血的往前走。


    她不知道方才有没有捅死那畜生,但解恨!


    可是,她心里的恨,岂是一两刀能了结的?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她才不会被这种畜生击倒。


    心里虽这么想,可还是恨,还是愤怒憋屈,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她不知道去哪里。


    她甚至不知道当初薛绍祖他们有没有将慎钰救走,慎钰重伤,又被强灌了毒,还活着么?


    春愿停下脚步,弯下腰痛哭。


    这时,她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男一女吵闹的声音,往前看去,远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男女。男的年轻俊帅,二十多岁,女孩年少可爱。


    “小丫头片子,屁事真多!非要去什么河里洗,哼!害得我差点被洪水推走!”薛绍祖双臂环抱在胸前,气呼呼地抱怨。


    小坏更气:“那谁知道忽然下雨了嘛。我都淋成了落汤鸡了。”


    “该!”薛绍祖哼道:“一路上就你屁事多。”


    小坏扁着嘴:“那我好像来个那个了嘛,得问庵里的姐姐们借条裤子。”


    薛绍祖气得翻了个白眼,推了把小坏,“赶紧的,哎,咱们这么久没回去,大人该担心了,快些快些。”


    小坏扭动身子:“别推我嘛,把我推倒了怎么办,你还得背我。”


    忽然,小坏和薛绍祖发现不远处站着个纤瘦绝艳的美人,两人同时愣住。


    薛绍祖使劲儿想,拍了下脑门,顿时恍然,指着女人:“你,你不是那天在密室里见到的姑娘么?”他看见美人身上尽是血,惊道:“发生什么事了!姑娘怎会出现在此地?裴肆是不是也在?”


    小坏嗳呦了声,踹了脚薛绍祖的腿:“傻大个子,你说什么胡话,她是小唐叔的媳妇儿啊!春姐姐啊!”


    春愿不可置信地楞在原地,她出现幻觉了么?是薛绍祖和小坏?


    而就在此时,她看见从远处奔来个高挺矫健的男人,手里拿着长刀,他眉如刀削,目光坚毅,相貌甚是英俊,是他,竟是他。


    唐慎钰闷头往前跑,那会儿忽然下雨了,绍祖和小坏不见踪影,他听见这俩冤家说要到庵堂里借热水洗头,眼看着天色已晚,不能再耽搁了,他便追出来看看。


    “绍祖,你俩磨磨蹭蹭做什么呢!”唐慎钰嗔了句。男人眉头紧蹙,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美人。


    唐慎钰登时停下脚步,也给愣住了,口微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阿愿!?”


    他们两个,互望着对方,不可置信,不敢相信,最后确信了。


    他们一开始笑了,又同时落泪,什么话都不说,奔向对方。


    相隔千山万水,历经了生死。


    他们竟在这里,如命中注定般的重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2章 珍惜此夜的良辰美景就是了 :


    两人相拥,久久不愿放开对方。


    在这瞬,春愿感觉自己冰冷的身子重新变热。


    她想抱着他放声大哭,宣泄委屈,想给他诉说这些日子她所遭遇的所有痛苦,她还想骂他一通,为什么现在才来找她?


    可最后,她什么话都没说,就是抱住他,紧紧地、牢牢地抓住他的手,怕他又一次不见了。


    唐慎钰单手抱住她。


    他所有的紧张不安,在这瞬烟消云散,只有久别重逢的欢喜。


    老天爷听见了他的祈祷,终究待他不薄。


    唐慎钰垂眸看去,发现阿愿头发和身上的泥水已经干涸,而衣袖沾满了鲜血,右手直到现在还死死地攥着把匕首。


    “你受伤了?”唐慎钰急忙半蹲下,仔仔细细地上下左右查看她,担忧不已,“哪里流血了?”


    “不是我。”


    春愿怔怔地摇头,扭头朝半山腰的栖霞庵望去,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是那个畜生,我捅了他一刀,不对,两刀。”春愿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满腔的怨恨让她热血翻涌,弄得她恶心迭起,“上次在地牢,我被他打失忆了。他哄骗我,说我是他妻子。今天,他要带我去投奔他二哥赵宗瑜,我,我忽然想起了一切,捅了他。”


    刚说完,春愿就弯腰猛吐一气。


    唐慎钰脸色一变,目含冰霜,立马就要提刀上山去杀那畜生。可还没走一步,他的手忽然被阿愿抓住。


    春愿手按住腹部,两次小产的痛苦记忆忽然袭来,她疼得说不出话,含泪望向唐慎钰。


    唐慎钰知道阿愿心底的恐惧与害怕,他哪儿都没去,揽住妻子,轻轻抚着她的背,让她能好受些。


    他望向薛绍祖,“兄弟,帮我去杀了那畜生!我这里护着夫人和小坏。”


    薛绍祖抱拳点头,目含杀意,提刀朝栖霞庵奔去了。


    小坏虽不清楚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能让小唐叔和美人姐姐这样的人痛苦成这样,肯定不是小事。小坏走过去,轻轻地摩挲着春愿的背,柔声安慰:“美人姐姐,你还记得我吧?咱们在清鹤县见过的,我是小坏,那时你易了容,我还伺候了你一段时间哩,咱们每天都聊天。不要哭,大美人哭鼻子可不好看,有什么委屈,你可以和我倾诉呀。”


    春愿靠在唐慎钰身上,强咧出个笑,对小坏说:“我没事,你别担心。好妹妹,你长高了。”


    “他们都说我长高了!”小坏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往掌心倒了几颗红色药丸,眨着大眼睛,“这是清心解郁的药,我最近心情也好差,吃着管点用,你要吃么?”


    春愿身子一颤,没敢接。


    唐慎钰知道她之前被亲信之人下过毒,潜意识害怕,不相信外人。他从小坏手里抓走药丸,吃了一颗,另一颗送到妻子口里,柔声笑道:“这药我也吃过,是甜的,你吃吃看。”


    春愿这才放心吃,“嗯,确实是甜的。”


    正在此时,只见薛绍祖提着刀从栖霞庵奔了下来,男人一脸的煞气,气喘吁吁地骂:“大人,那阉竖跑了个没影儿,急得连行李都没带。庵中原有三个尼姑,主持被杀了,另一个重伤,装死逃过一劫,还有个十几岁小尼姑躲在了后厨地窖,幸免于难。丧尽天良的孙子,竟然对出家人下手!”


    唐慎钰眼中杀意都快溢出来了,他俯身,柔声问阿愿:“今天那畜生带了几个人出来?”


    春愿如同惊弓之鸟般,头埋进丈夫胸口,深呼吸了口气,“阿余、玉兰,四个护卫,算上那畜生,满共七个人。”


    唐慎钰当机立断,吩咐道:“想必那些孙子看见咱们过来了,畏惧之下赶紧带裴肆跑了。裴肆重伤,必跑不远,七个人目标太大,他们很可能分散逃跑。你去将大田叫来,即刻搜捕,主要两个方向搜,赵宗瑜大军进发的方向,还有长安。贼子狡诈狠辣,你们务必要小心。不论结果如何,今晚戌时来栖霞庵会合。”


    “是!”


    薛绍祖领命去了。


    ……


    ……


    夜幕降临,因着晌午下了阵雷雨,空气湿漉漉的。朗月当空,草丛里蛐蛐叫的正欢,院子里有棵槐树,上头缠裹着善男信女祈福的红布条,此时正值槐花盛开的时节,树上挂满了一串串白色小花朵,满院子都充斥着淡淡清香。


    小厨房里正亮着灯火。


    春愿倚在门槛,静静地看着慎钰劈柴烧水。


    今天晌午,慎钰派薛绍祖和李大田去搜捕裴肆。果如慎钰猜测,这畜生让玉兰等人故意遗留下物品和鲜血痕迹,试图扰乱薛、李二人的思路。薛绍祖是锦衣卫出身,这些年跟着慎钰办案无数,很快锁定了踪迹,一路追过去,竟发现裴肆和阿余伪装成出城逃命的乞丐,混在人群当中。


    正当薛绍祖要提刀诛杀这两个畜生时,赵宗瑜派来的斥候和一小队先锋军赶到,救走了裴肆。


    薛绍祖寡不敌众,受了点轻伤,只能迅速撤回。


    ……


    春愿秀眉蹙起,指甲抠木门框。她确信今天狠狠捅了裴肆一刀,他要是不死,也得是重伤。


    “想吃什么?”唐慎钰回头,柔声问。


    “没胃口。”春愿摇摇头。


    “那怎么行。”唐慎钰笑道:“我包袱里还有几个干饼子,一小罐牛肉干,我给你做个牛肉泡馍吧,可好吃了。”


    春愿微微摇头,走过去,从后面环住男人的腰,脸贴在他背上,“什么都不想吃。”她委屈地掉眼泪,“你怎么才来,知不知道,今天咱们差点就错过了。”


    唐慎钰转身,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摇:“我的错我的错,来的太迟了,害你吃了这么多苦。”


    春愿手附上男人的侧脸:“你的伤怎么样了?我记得当时那畜生给你灌了毒……”


    忽然,小坏像兔子似的跃了出来。


    小夫妻两个见来了人,立马松开对方。


    小坏站在门口,兴冲冲道:“嗳呦,春姐姐你都不知道,小唐叔当时重伤的都快死了!四肢全都折断了,眼睛也被毒瞎了,我爷爷说他的右腿坏了,要截肢。他心里挂念着你,想赶紧把你救回来,不论什么药,都双倍吃,竟硬生生给站起来啦!现在右腿居然也好了!我爷爷都说是奇迹!”


    女孩说的兴起,都手舞足蹈起来了,“他刚能站起,就急不可耐的过来救你。上路的时候,我叫他坐马车,这样也能养伤。他嫌马车太慢,非要骑马,哼,害得我也得骑,差点没把我的心肝脾肺肾给颠出来了!”


    这时,薛绍祖急匆匆跑过来,一把抓住小坏的后领子,像提溜小猫似的,把女孩提起,“谁让你过来听墙根的!”


    “我没听啊!”小坏摸了摸肚子,“我饿了,过来看有没有吃的,正好看家小唐叔和春姐姐说悄悄话,正好就听了一耳朵。小唐叔,带我一起聊天吧,我想听你们的故事。”


    “走走走,别打扰人家了,我带你去河里抓田鸡。”


    薛绍祖放下小坏,望向春愿,大人那会儿给他和大田说了夫人的来历,原来,夫人就是长乐公主。薛绍祖抱拳,深深行礼,愧疚道:“对不住啊公主,属下眼拙,那时候没认出您,害得您落入贼子之手,受了这么多苦。”


    “没事没事。”春愿连忙摆手,亦蹲身行礼,笑道:“我还要多谢薛大哥救了慎钰,带他看病治伤,大恩大德,妾身万死难报。”


    唐慎钰搀起春愿,笑道:“好啦,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他暗暗给薛绍祖使了个眼色。


    薛绍祖会意,忙笑道:“那你们聊,我带小坏玩去了。”他特意补了句:“大田在外院睡觉着。”


    说罢后,薛绍祖带小坏匆匆跑了。


    唐慎钰得意道:“瞧瞧,我的兄弟们是不是很识趣呀。”


    春愿莞尔,反手关住门,看向男人:“脱衣服。”


    唐慎钰一愣,难得害臊,摸了把发烫的脸,急忙宽衣解带,嘿然道:“夫人这么急啊。”


    “去你的。”


    春愿白了眼他,拉过条小圆凳,让他坐下。随后,她跑去厢房,拿了干净衣裳、药膏和木盆等物。


    春愿往木盆里舀了热水,端过去,放到地上。她把手巾在水里投了遍,拧干了,替他擦头发还有身子,洗去这一路的风尘。


    当看见他身上的各种伤痕时,她强忍住泪,轻轻地擦,“还疼么?”


    “这点小伤罢了。”唐慎钰端端正正地坐好。


    “手呢?”春愿眼泪划落。


    “也早好啦。”唐慎钰挥了下左手。


    春愿从怀里掏出那封遗书,给他递过去,“这是雾兰留下的遗书。她生前让她妹妹霜兰在这里出家,想在将来寻个合适的时机,将真相告诉我。”


    唐慎钰接过那封皱巴巴的信,借着昏暗油灯之光,眯着眼去看。上头沾了血,内容控诉了裴肆毒害阿愿和孩子,还有揭穿了邵俞的罪行。他将信揉成团,扔进灶膛里烧掉:“雾兰是个好姑娘啊,可惜了。其实这些事,我这回去潞州,逼迫夏如利说了。这畜生,挫骨扬灰了他,都不解我半分气!”


    这时,他背感觉到一片冰凉,知道阿愿哭了。


    唐慎钰转过身,让妻子站在他双腿之间,他仰头看她,她眼睛避过去,哭得伤心。


    “别哭啊。”唐慎钰鼻头发酸,抬手替她抹去眼泪。


    春愿泣不成声,“我觉得自己很脏!”


    “胡说八道!”唐慎钰轻拍了下她的腿,“不要有这种想法,你是被害人,没有半点错,有罪的是他。”


    他为了让她好受些,啐了口,“我跟你一样,也被他害苦了。在地牢里,他把我当牲口般折磨,逼我喝尿,生吃老鼠。我当时就想,孙子,你千万别让爷爷翻起身来,否则定要了你的狗命!”


    春愿哭得梨花带雨,双手捧起男的脸,“他真这么对你?”


    唐慎钰无所谓地耸耸肩,笑道:“你看,我的骨头都被打断了,却还能再站起来,你也可以。那恶人还就希望咱俩一蹶不振,咱们偏不如他的意,这辈子一定要恩恩爱爱、快快活活地过下去!”


    “嗯。”春愿抹去泪,“我才不会被他打倒,他算个什么东西!我觉得我可厉害了,一次次算计戏耍他,还捅了他一刀,也算亲手报仇了!”


    唐慎钰粲然笑道:“这样才对嘛!”他搂住她,温柔地望着她,“愿,这一路赶来,我心里一直在想,等见到你,我要赶紧做一件事,着急死我了。”


    春愿耳朵红了,“不好吧,这里是庵堂,两位小师父还在那边的厢房里住着,咱们若是闹大了动静,怪不好意思的。”


    “想什么呢你。”唐慎钰拍了下自己的胸脯,故意打趣,“怎么,看见夫君这伟岸的身子,急不可耐啦?”


    “胡说什么!”春愿娇嗔了句,却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那你想做什么。”


    唐慎钰柔声道:“你记不记得,咱们当初只拜了一个天地,说好的,等将来你退出长安,将那两个补回来。谁知发生了这么多事,咱俩也差点天人永隔了。”


    春愿也慨然,她忽然拿起灶台边干净的衣裳,往男人身上套,“走,咱这就去拜!”


    “慢些慢些,你指甲抓疼我了。”


    唐慎钰虽让她慢些,自己却着急地将衣裳穿好,拉着她跑到外面。


    此时,夜色正浓,皓月当空,光华洒向人间大地。


    清风吹来,将槐树的花朵拂下,纷纷扬扬落地。


    两人跪在树下,以庵堂中的神佛为高堂,以星月为见证,相互叩拜,希冀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拜完后,唐慎钰从草丛中摘了朵粉红色的野花,别在妻子髻上,“真好看。”他望着阿愿,笑道:“王朝颠覆,权力更替,我不再是高官,很有可能还会是通缉要犯,估计要委屈夫人跟我过苦日子了。”


    春愿牵起他的手,“咱俩有手有脚,都是有本事的人。放心吧,日子不会苦,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说着,春愿忧愁涌上眉头,“其实,我有个心事。”


    “我知道。”


    唐慎钰搂住她,替她拂去肩头的槐花,望向长安,“咱们明天天一亮就启程,皇后娘娘对咱们有大恩,便是为了她,刀山火海也得走一趟。”


    春愿莞尔,他们既是夫妻,也是知己。


    忽然,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院子里惟有旖旎的浪漫,和夏虫的低语。


    唐慎钰轻咳了声,左右望了圈,俯身咬她耳朵:“我说媳妇儿,要不趁那他们不在,咱俩快快的洞个房?”


    春愿斜瞥了眼他,心里甜似蜜糖,小声嗔:“什么快快的,我还不知道你,磨磨蹭蹭的。”


    “磨蹭点不好么?”唐慎钰一笑,拉着她往厢房里去了。


    第193章 最后的筹谋 :


    被翻红浪,蕊吞露液。


    两人久别重逢,恩爱更胜当初。


    这一夜你侬我侬,纠缠厮磨,又说了许久的话,快天亮时才短暂睡了会儿。


    早起梳洗用饭后,几人便匆匆往长安赶去。


    ……


    一路走去,所见所闻,无不让人骇然紧张。


    朝廷的五军营和龙虎营、威武营等约莫三万精兵,皆列阵以待,誓死拱卫京都。


    而那叛军逆贼分为四支杀来,秦王赵宣旻为主力,东都洛阳和宥州为右翼,潞王和宗瑞为左翼,赵宗瑜为先锋。


    如今老二赵宗瑜攻来的速度远超众人的预料,已经突破朝廷的层层重围抵抗,迅速占领了罗海县。距离长安,朝发夕至,也就只有一日的路程!!


    唐慎钰等人这一路走向长安,也是艰难得很,亏守长安城的将军乃唐慎钰旧友,他们几人才能顺利进城。


    别看外头严防死守的,城里真是一片乱糟糟。卫军到处巡狩奔走,临时抓一些壮男充作士兵;


    市场纷乱,百姓疯了似的抢购,米价比以往提高了十倍,菜蔬和盐肉成了最紧俏的东西;


    豪贵之家多数闭门不出,静静观望;


    也有些宗亲官户上蹿下跳的厉害,譬如懿宁家,过去被皇帝和首辅整治过,现在削尖了脑袋制造混乱,要么想法设法出城,投奔“正义之师”赵宗瑜,率先当个功臣。


    要么这时候联络宗亲向皇帝试压,要求诛杀当时行新政的官员,万潮首当其冲!


    ……


    唐慎钰等人赶紧奔去万府,谁知首辅已经入宫,三日未归家了。他告诉管家,不论如何,他都要见阁老一面。


    管家知道唐大人和阁老的情谊,嘱咐大人万事小心,他会想法子知会阁老,有消息了,立即差人去唐府给您送信儿。


    唐慎钰和春愿知道,现在正值存亡之秋,恩师肯定忙的焦头烂额,是战还是走,都要赶紧做决定。


    既然暂时见不到恩师,夫妻俩先回了家,他们向姑妈报了平安,亦向姑妈说了公主的身世和经历。


    姑妈老怀欣慰,受了他们夫妻的磕头,吃了他们敬的茶。


    姑妈拉着春愿的手直掉泪,不住地说:可怜了我的儿,遭了这么多罪,你救了钰儿,是我们唐家的恩人。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后一定要和和美美的。


    末了,姑妈还对春愿说:若是钰儿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去打他。


    春愿莞尔:他不敢的,我不欺负他就很好啦。


    ……


    到傍晚的时候,万府派人来接唐慎钰和春愿夫妇。


    万府灯火通明,军报络绎不绝地往进送。


    唐慎钰和春愿是在书房见到首辅的。他们没想到,才短短的几个月,首辅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此时,万潮坐在扶手椅上,依旧儒雅,但足足老了十岁般,须发白了一半,眉间的川字纹凝着深深的愁绪,他仍穿着大红官服,面前的案桌上,堆着如小山般的军报和章奏。


    “老师!”


    唐慎钰携妻子,要给首辅磕头行礼。


    “万万不可。”


    万潮明显虚弱,他忙从书桌后绕出来,搀扶起小夫妻俩。万潮这几个月来昼夜劳累,眼睛浮肿,面色发黄,眯着眼仔细打量春愿,笑道:“陛下已经告知老臣所有事,您还未被废,依旧是长乐公主,君臣之礼不可废。老臣万潮,叩见公主。”


    “快起来。”


    春愿连忙扶起万潮,扭头望了眼身侧的丈夫,对万潮道:“您不可如此多礼,以后没有长乐公主了,我是慎钰的妻子,也是您的晚辈,合该我们给您磕头问安的。”


    说着,夫妻两个一齐跪下,恭恭敬敬地给万潮磕了三个头。


    “好,好。”万潮老泪纵横,连说了两个好字,他从怀里掏出一对晶莹剔透的玉佩,交到夫妻俩手里,看着眼前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连连点头,笑道:“佳儿佳妇,同德同心。你们俩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艰难,老夫都看在眼里,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


    “老师……”唐慎钰不禁泪目。


    万潮爱怜地摩挲着唐慎钰的胳膊,谆谆嘱咐:“我以前就同你说过,你妻子是个忠勇重义的好人,你一定要爱护珍惜她,你若是敢负她,将来到了地底下,就不要来见我了,我没你这样的弟子。”


    唐慎钰心里酸楚,他听出来了,恩师这是在交代遗言。他揽住春愿,郑重向恩师起誓:“其实不用您叮嘱,学生也早都做了决定,春愿是我此生唯一挚爱,永不辜负。”


    春愿知道他的心,可再次听来,也不禁动容,扭头望向他:“相濡以沫,长相厮守。”


    万潮连连点头,他也曾年轻过,深知人生最难得的,便是在对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


    万潮扶起小夫妻俩,声音哽噎的嘶哑,“你们以后要好好的,知道不?好姑娘,我钰儿身世孤苦,是最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你也不能丢弃他,知道不?”


    春愿也听出来首辅的悲切,含泪笑道:“他有了我,从此就不孤单了。”


    “好,老师相信你们,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万潮拂去泪,转而望向唐慎钰,往起撸慎钰的袖子,摩挲着年轻人的胳膊。担忧地问:“伤怎样了?我听郭定那小子说,你四肢断了,眼睛也看不见了。”


    唐慎钰笑着转了个圈,甚至还蹦跳了几下,“您放心,有神医的治疗,我早都恢复了。不信的话,您就问问阿愿,问她我身子到底强不强健!”


    春愿俏脸微红,打了下他。


    万潮见小夫妻俩如此恩爱甜蜜,也不禁欢喜。蓦地,他想起了自己的两任妻子,将来他死了,小杨氏和幼子们该何去何从?等到了地下,他又该怎么面对大杨氏?


    他不是个好丈夫,负了两个女人。


    唐慎钰见首辅面有悲戚之色,忙道:“老师,这回我和愿愿来京城,就是为了救你们。”


    万潮携小夫妻俩坐下,摇头苦笑:“大势已去。赵宗瑜已经把长安围死了,再过几天,秦王和赵宗瑞的大军也将赶来,届时兵临城下,吾等全为瓮中之鳖。钰儿啊,你们不该回来!”


    说到这儿,万潮那高昂了一辈子的头,此刻无力地垂下,就像秋日里最后一株菊花,哪怕再不愿意,也被迫向严寒风霜认了输。


    万潮端起酒,喝了口,明明没有醉,可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郭太后。


    “元筠哪。”万潮长叹了口气。


    元筠是郭太后的小字,他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再唤。


    万潮朝门那边举杯,笑得凄凉:“当初你骂我书生误国。如今因我的愚鲁,致使数十万百姓妻离子散,国家动荡飘摇,陛下丢了皇位。眼看着秦王上位后,必定会掀起一番血雨腥风,无数忠臣会被戕害,他们的妻儿亲友或死或流放,永无翻身之日。如今吾就算是万死,也难辞罪责啊!”


    春愿见首辅如此悲痛,温声劝道:“逆贼狼子野心,现在看看,他们是预谋已久的,安插下裴肆和夏如利这样的人,您也是被算计利用了。”


    唐慎钰也跟着劝:“愿愿说的有道理。老师,您莫要太自责了。若真论起来,裴肆可是大娘娘一手提拔起来的。此番我从潞州离开的时候,夏如利告诉了我件事,裴肆已经暗中和赵宗瑜勾手指了。他要将京中的各军政机密,以及瑞世子这些年在京都暗中培植的势力和人事当做奇货,献给赵宗瑜。他这种人永不会安分,不仅祸害了本朝,眼瞧着将来秦王那朝,也会因为他的这个举动,掀起一番风浪。”


    “裴肆,裴肆。”


    万潮喃喃低语。


    他忽然从一堆军报中取出个墨绿色封套的折子,递给唐慎钰,蹙眉道:“这是半个时辰前刚收到的,还新鲜热乎着。赵宗瑜派人从罗海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他在折子里将此次造反称为清君之侧,说他顾念昔日堂兄弟之间的亲好,暂且扎营在罗海县,不进攻查干。同时,他严词问责陛下□□,将天灾人祸归于陛下宠幸佞臣奸相。赵宗瑜开出了一份佞臣名单,要求陛下即刻将这些人送去罗海县。晚一天,大军前进五十里。”


    唐慎钰和春愿互望一眼,按理来说,问责皇帝应当是秦王的事,而且要不要攻打京都、采取何种策略打入,也应该由秦王做主。


    这赵宗瑜如此行事,未免太着急强势了,将他父兄置于何地?


    唐慎钰扫了眼那封名单,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首辅,紧接着是几位部阁重臣,后面密密麻麻还列了一些内官、大理寺、锦衣卫和军中的高官侯爵,算了算,足足三十多人。


    唐慎钰冷笑了声:“问责是假,清除瑞世子培植的势力才是真吧。”


    万潮点头,不可置否,老人将酒一饮而尽,“仇恨流血不能再一代代蔓延下去,天下百姓需要的是稳定啊。”


    良久,万潮深深地哀叹了口气,忽然看向唐慎钰,“此番逆贼造反,老夫也曾在军报中听说了些宗瑞在潞州的举动,据说他联姻潞王、安抚逃亡而来的流民百姓、组织屯田,并且还广发求贤令。钰儿,你曾在潞州待过段时间,宗瑞到底是怎样人?”


    唐慎钰大概知道恩师为何这样问了,他沉默了半天,低头道:“倒不是因为我和他的关系,便要替他说好话。此人心机城府之深,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他能在半月之前就知道裴肆联络赵宗瑜的举动,想必很早也做过防范。此人胸襟宽阔,算得上仁善了,有秦王之智,却无秦王之残忍弑杀,有老二宗瑜之勇,却比宗瑜更沉稳果敢。瑞世子在潞州很得人心。”


    “知道了。”


    万潮声音嘶哑。


    他看着眼前那盏就快要燃尽的油灯,陷入了沉思,蓦地开口:“钰儿,为师要


    你最后帮我做两件事。”


    “您说。”


    万潮道:“依照陛下的性子,宁愿自尽,也不愿向逆贼俯首称臣。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救走帝后,你能做到么?”


    唐慎钰牵住春愿的手,目光坚定:“我和愿愿来京的目的之一,就是营救。我心里已经有了个方案,但需要一天的时间准备。”


    “好。”


    万潮拉开抽屉,拿出张宣纸,提笔写了满满一页,递给小夫妻俩手里,让他们去看。


    片刻之后,万潮问:“看明白了么?”


    唐慎钰已然泪目,哽噎不已:“看明白了。”


    “这就是第二件事,将来你去找他吧。”万潮从唐慎钰手里拿走那张纸,撕成几块,全部吃进去。老人起身,深深给唐慎钰和春愿夫妇抱拳行了个礼,随后挺起脊梁,大步朝外走。


    他打开门,招招手,对守在外面的幕僚颜从渊过来,低声嘱咐:“给钰儿安排些人手,他这几日有大事要办。还有,老夫有件要紧事,即刻要面见胡太后,你去准备一下。”


    颜主簿领命去办了。


    万潮单手背后,望着漆黑如墨的天,转身对小夫妻俩笑道:“好了,天下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就此别过吧。”


    唐慎钰往前疾走几步,“老师!”


    万潮抬手,阻止住爱徒。


    他眯住眼,再三看了数眼慎钰夫妇,笑着离开了。


    唐慎钰立在原地,垂头落泪,想起着十几年来受恩师教授,日夜相处,更胜父子的情谊,他噗通声跪到地上。


    春愿心里明白丈夫的举动,她也跪在他身侧。


    夫妻两个,向万潮离开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春愿揽住慎钰,柔声安慰:“老师既然做出这样选择,想必已然思虑良久了,咱们应当尊重他。”


    唐慎钰含泪点头,他扶起妻子,看向外头:“走吧愿愿,咱们也要去做该做的事了。”


    春愿不免担忧:“你说,咱们能救出宗吉和嫣儿么?”


    唐慎钰:“事在人为,一定可以。”


    ……


    ……


    战局瞬息万变,只是一日一夜,又是不一样的变化。


    驻扎在罗海县的赵宗瑜给朝廷一封封送“问责信”,逼迫皇帝将名单上的佞臣奸贼交出来,并且命皇帝将其长嫂朱氏及子女送出城。


    朝廷不予理会,呵斥赵宗瑜,若是有君臣尊卑伦理之分,应当即刻退兵。


    赵宗瑜大怒,索性率大军前进了一百五十里,距离长安,只在仰吸之间!!


    ……


    十五的月圆如盘,那繁星似乎也感受到了刀兵的冲天杀气,躲起来不肯出现。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殿阁林立,辉煌奢华。不同的是,一股不安的氛围燃烧在六宫之间,太监和宫女们跃跃难安,已经出现了数十起盗窃逃亡的事,走水也发生了几宗。


    胡太后紧急调了威武营来,一则拱卫皇宫,保护帝后;二则防止奴才作乱。


    这几个月来,勤政殿一直纷乱熙攘,今夜却不见一位官员,清冷的很。


    殿里未曾熏香,昏暗杂乱,案桌上摆满了章奏,灯具和桌椅东倒西歪。


    此时,宗吉从龙椅上站起,他瘦了很多,几乎要撑不起宽大的龙袍,头顶的二龙抢珠帝冠摇摇欲坠。男人脸色苍白,面容清俊,不知是熬夜还是哭过,眼珠泛着血丝。


    “陛下,当心些。”黄忠全紧跟在皇帝身后,看见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陛下这副模样,黄忠全心里也难受得紧,双手捧着鞋子,温声道:“地上有杯子碎瓷片,仔细扎了脚,奴婢伺候您穿鞋吧。”


    宗吉摇头。


    他一手提着剑,另一手拿着烛台,颤颤巍巍地走向西墙,在墙上订着幅羊皮地图,是全国疆舆图,画的很详细,各州县一一标述明白,甚至河道湖泊,也都画了出来。


    江山如此多娇哪,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


    宗吉又走近了些,他怔怔地看着用朱笔圈出来的那两个字——长安,他今夜还在这个地方住着,那明晚呢?


    “娘,孩儿败了。”宗吉身子踉跄,差点跌倒,他咬牙痛哭,脑门青筋迸现,“您走了还不到五个月哪……孩儿无用,辜负了您半生的心血。将来去了地下,您打我吧……”


    这时,只听偏殿的门吱呀声开了,宗吉回头看去,原来是衔珠搀扶着皇后出来了。


    皇后穿着宽大的秋香色裙衫,原本肉乎乎的小圆脸,现在清减了不少,四肢纤细,但腹部却隆起。


    “嫣儿!”


    宗吉仿佛没看清般,他扔下剑和烛台,急奔数步过去,眼泪落下,气道:“朕不是已经让郭定带你离京了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郭嫣牵起宗吉的手,泪流满面:“我舍不得你啊。”


    宗吉紧紧抱住妻子,“你说你傻不傻,傻不傻!”


    郭嫣摩挲着丈夫的背,“我不晓得,我只知道,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孤零零的城里。”


    宗吉下巴抵在郭嫣肩膀上,啜泣着:“可是将来怎么办?即便逆贼不杀咱们,可也会将咱们圈禁至死,后半辈子注定了屈辱和不见天日。”


    宗吉一把推开皇后,他忽然变得很慌,呼吸急促,左右乱看,浑身乱摸,疾步奔到立柜那边,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个瓷瓶,眼睛发直:“与其让逆贼羞辱,我倒不如现在就死了!”


    郭嫣见状,惊吓的尖叫,奈何有孕,行动不便,且前段时间屡屡出现出血症状,卧床休养了两月,如今更是来不及阻止,眼看着那瓷瓶碰到了丈夫的唇。


    衔珠和黄忠全反应极快,一左一右奔过去。


    衔珠强行从皇帝手里抢走瓷瓶,而黄忠全则直接从后面箍住皇帝的胳膊,哭着劝:“陛下不可啊,蝼蚁尚且偷生,咱们还没有到非死不可的绝境!您就算为了皇后娘娘和还未出世的小皇子着想,也不该自尽!”


    “放肆!”宗吉大怒:“即刻放开朕!”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仿佛来了不少人。


    只听咚的声,门被人从外头踹开,呼飒飒涌进来数人,为首的正是胡太后,紧跟在胡太后身后的是唐慎钰春愿夫妇,薛绍祖李大田,还有郭定等人。


    薛绍祖和郭定抬着两个大木箱子,咣当声放在地上,二人互望一眼,默契地将门关上,警惕地守在门口。


    “你们?”宗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来人,在他印象里,他之前因为假公主的事,一怒之下将唐慎钰打入诏狱。后来裴肆上报,说唐慎钰左手断指处化脓溃烂,波及到整条胳膊,高烧了两日,撑不住暴毙了。


    怎么他还活着……


    宗吉目光左移,望向唐慎钰身侧的那个绝艳动人的女人,他不禁上前一步,那声“阿姐”即将脱口而出,他又咽了进去,冷着脸:“你们怎么来了,是来看朕的笑话么?滚!”


    胡太后抱歉地望向唐慎钰夫妇,苦笑着,温声对宗吉道:“唐爱卿和你姐姐来救你了。”


    “她是我姐姐么?”宗吉声音哽咽,嘴硬道:“她分明是唐慎钰弄出来欺君的假公主!”


    春愿含泪上前一步,柔声道:“我知道你恨我,将来你怎么处置我,我半点怨言都没有。只是现在咱们能不能先将仇恨放一放,赵宗瑜的兵马离长安不远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朕为什么要走?”宗吉环视了圈勤政殿,高昂起下巴:“朕是皇帝,要与长安共存亡,朕绝不可能像丧家之犬般逃跑。”他斜眼觑向唐慎钰,冷冷道:“你是不是很得意,你说裴肆是逆贼,朕不信,现在斥候来报,裴肆已经成了赵宗瑜的座上宾了。当初朕那样对你,风水轮流转,居然要你来救了。”


    “对,我就是很得意。”唐慎钰明显也带着怨怒,“你是非不分,听信谗言,落得这样的下场,就是该!你以为我愿意救你?是愿愿和首辅相求,是当初皇后娘娘救了我们夫妻,我才来这里的!”


    春愿知道丈夫嘴硬心软,她拉住慎钰,柔声劝:“别说了。”


    宗吉嗤笑:“你们都这样看朕的吧,朕是亡国暴君,朕活该。”


    说着,宗吉深呼吸了口气,要往墙上去撞。


    得亏春愿眼尖手快,横身挡住,宗吉巨大的冲击力顿时将她撞倒,她肩膀生疼。饶是如此,春愿还是急得爬起来,去搀扶身边的宗吉,“阿吉,你没事吧?”


    “要你管!”宗吉甩开春愿的手,“滚!”


    春愿这时候也生气了,“你恨我假冒公主,可我伺候了你亲姐姐这么多年,为你姐姐手刃了仇人,你感谢过我么?我当初就告诉你了,裴肆觊觎非礼我,你信了么?”


    春愿泪夺眶而出,恨得打了下阿弟的胳膊,“他在你眼皮子底下弄鬼,把我囚禁在蒹葭阁,鞭笞羞辱我,甚至把我打失忆,这些你知道么?他害死我两个孩子,你知道么?因为你的放权宠信,他将我丈夫四肢打折,眼睛毒瞎,你知道吗?说到底,谁对不起谁更多?你欠我这么多,怎么,想一死了之,根本没打算偿还了?”


    这时,胡太后小跑数步上前,她头上珠翠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胡太后扬手,啪地打了宗吉一耳光。


    胡瑛手都是抖的,骂道:“宗吉,从前我怕你疼你,这是我第一次打你。你太不像话了!你怎么能在母亲尚在的时候自杀?你把我置于何地!你把郭嫣母子置于何地?!我现在就说了,我感谢郭元筠教养你长大,可我也恨她宠坏了你,把你教成了一根筋!”


    宗吉低头坐下,啜泣不已,“对不住,阿姐,对不住,娘。朕对不住你们所有人,朕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偿还你们。”


    胡瑛泪如雨下,跪在地上,从后面环抱住宗吉,轻轻地吻着儿子的头,手一遍遍地摩挲着儿子的脸,似要记住这感觉。她望向春愿,用口型说了句“多谢”,随后,又看向唐慎钰。


    唐慎钰会意,疾走数步上前,说了句“得罪了”,他手成刀状,直接砍晕了宗吉,又从袖中掏出个瓷瓶,往皇帝嘴里灌了些迷药。


    他朝薛绍祖等人挥挥手,薛绍祖和郭定会意,打开大箱子,从里面搬出两具穿着帝后华服的男女尸体,看尸体的颜色,已经死了几日,头发里还残存着土,像是刚从挖出来不久,那女尸腹部也隆起。


    郭嫣见状,手附上自己的小腹,惊道:“这……”


    唐慎钰抱拳:“来不及向您解释了,委屈皇后娘娘藏身于木箱中,臣这就送您和陛下出宫。”


    郭嫣深信唐慎钰和春愿夫妇,也察觉出这件事胡太后参与做主了,忙点头:“好!”她提起裙子,在跨入木箱的刹那,忽然停下,转身跪下,向胡瑛重重磕了三个头,哭道:“娘,孩儿未能在您跟前尽孝,实在愧对您。”


    胡瑛双手扶起郭嫣,她看向已经装进箱子里的宗吉,拂去眼泪,手抚摩着郭嫣的肚子,哽咽着叮嘱:“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宗吉就交给你了,你多劝劝他,他脾气不好,请你一定要让着他些。这些年娘能看出来,他是爱你的。长安,就交给我吧,这些人以后还要活下去啊。”


    “嗯。”郭嫣含泪答应。


    胡瑛轻轻地将郭嫣往前推,“快去吧。”


    郭嫣再三拜别胡太后,躺进了木箱子。


    郭定等人将两口木箱子抬起,与黄忠全先一步离开了勤政殿。


    这时,春愿发现衔珠走在门口又停下了。


    “珠儿……”春愿疾走几步上前,柔声问:“你怎么不走?”


    衔珠笑道:“我是胡娘娘带进宫的,日后她就一个人在这深宫里了,我要陪着她。”


    春愿晓得,衔珠虽说脾气跟爆炭似的,但却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她将唐慎钰扯过来,夫妻两个一起给衔珠行了个大礼。


    春愿含泪道:“好妹妹,多谢你这两年的伺候,多谢你上回冒死来蒹葭阁送信,想必裴肆暗算你不少次吧。”


    “嗨。”衔珠腹部隐隐生疼,她被暗下过药,伤了身子,以后可能很难生养了。衔珠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他不过是警告了我几次,没什么的,我也因祸得福,皇后娘娘收我做义妹,封我为义山郡主呢。”


    春愿握住衔珠的手,哭着笑:“对不住啊,刚来长安的时候,我还欺负了你,把你的名字改了。”


    衔珠也是近来知道假公主的事,她莞尔道:“说起来,咱俩还真是有缘哩,我叫衔春,你叫春愿,都占了一个春字。现在我可比你大啦,我是郡主,你是平头老百姓。”


    说着,衔珠朝唐慎钰挥了下拳头,佯装吓唬:“你这人,之前弄得我家公主哭了好多次,以后你要是敢欺负她,本郡主可饶不了你!”


    唐慎钰躬身笑道:“不敢欺负。”


    春愿与衔珠相拥,在女孩耳边低声叮嘱:“日后一定小心。”


    “你也是。”衔珠拍了拍春愿的背,“以后要痛痛快快地过完下半辈子。”


    “嗯。”春愿郑重保证,她给丈夫使了个眼色。


    唐慎钰会意,将带来的火油浇满勤政殿,把蜡烛扔进去。


    顿时间,火苗就窜了起来,勤政殿里纸张多,火根本控制不住,越烧越旺。正如这摇曳不安的王朝,在轰轰烈烈后,最终只剩下灰烬。


    春愿和唐慎钰牵着手,准备离开皇宫。


    刚走了几步,胡瑛忽然开口,叫住她:“春姑娘!”


    春愿停下脚步,转过身。


    她看见胡瑛的身影在烈火中显得越发单薄,对于胡瑛,她的感情是复杂的。


    “娘娘。”春愿莞尔浅笑。


    胡瑛含泪,道了个万福:“这两年,我没有给过你好脸色,也没有疼爱你,对不住。”


    春愿心里空空的,笑道:“都过去了。我也对不住您,很少在您膝下尽孝。”


    胡瑛望着几丈外的那个美人,仿佛透过她,要去看另一个女孩,“多谢你,照顾我女儿。”


    “您要照顾好自己。”春愿忍住眼泪,和丈夫跪下,代小姐替胡太后磕了三个头。随后起身,向着那黑暗处奔去,远方未知,但起码充满了生机和自由。


    她和慎钰带着帝后,离开了皇宫。


    皇宫的火光冲天,染红了半边天,烧焦的烟气充斥在上空,太监宫人们的惊吓声此起彼伏。


    马车穿过长安的街巷,待到万府门口的时候,春愿和慎钰隐隐听见阵悲怆苍凉的古琴声,因着首辅早先的交代,他们没敢进去,只是短暂的在门口逗留片刻,望向那幽深府宅,遥遥向这位充满争议的名臣致礼。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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