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谁的邀请也没接受。
并非他对尽快研发出新药、实地驾驶机甲或者与此世的亲朋好友一起共度节日不感兴趣,而是比起这些，他自觉还有更应该优先去做的事情——
于是，在联邦周年庆典假期开始后的第二天,陆琛乘坐着星舰出现在了第七军驻地边缘的废弃星空战场。
陪同陆琛一起来这里的自然是柏开霁,不过随行者还加上了这位联邦上将的副官褚嘉年。
就在陆琛沉默不语地看着舷窗外的景象时,柏开霁和褚嘉年就站在星舰主控室的另一侧,远远地看向这个双瞳映出宇宙深空的向导。
“……所以,您就放着周年庆典七日游行长街、装备齐全的机甲训练基地和度假疗养圣地的温泉星不选，最后把人带到了这个鬼都不会来的战场废墟？”褚嘉年左看看陆琛右看看自己情感经验为零的上司，深深地叹了口气。
窗外的星空久经星兽群肆虐,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副仿佛被黑洞吞噬、被无数歼星炮洗地过的寸草不生模样；没有任何发光的行星、恒星或星云存在，整片战场区域都黑洞洞地不见一丝光明。
除了驻守在附近、暂时处于待命状态的第七军团,这里确实是鬼都不会乐意来的地方。
正常向导会选择在周年庆典假期期间跑来这里消磨时间吗？褚嘉年表示无法理解。
“这是他自己的要求。”看着立于舷窗前陆琛的背影，柏开霁目不转睛。
正常的向导确实不会选择在假期跑来星空战场,也不会面对伤痛眼都不眨一下，明知将要失败也要战斗到最后一瞬、驾驶着【a011】一光剑劈开自己的驾驶舱。
但对于这样特别的、独一无二的陆琛，柏开霁真的非常喜欢。
也许一开始，柏开霁确实只是把陆琛当作治疗自己精神海的解药、仅打算与这个身上有着诸多争议的向导进行单纯的利益交换、冷漠地坐视其自生自灭；但后来,随着与陆琛的相处,他对陆琛的态度也渐渐发生了改变。
从改观好奇到见猎心喜、试图培养后辈,再到心有所动、甚至跑到另一个哨兵的实验室里宣示主权……
现在的自己到底对陆琛是怎么想的呢？自己对陆琛那无法抑制的好感是否是因为高匹配信息素的影响？
对于这一点,26年来从未涉及过感情的柏开霁自己甚至都不太明了。
但他唯一明确的是——
在确定陆琛心有所属之前，他会将陆琛身边仅有的位置牢牢地把持在自己手中。
｛联邦周年庆典正式开始,联邦政府派发大量消费券！各大商家集体让利，引发购物狂潮！｝
｛x党党魁现身于庆典游行现场花车，与公民们亲切互动……｝
｛日前，首页已更新本次伤亡将士名单……｝
｛长街游行、烟花表演、篝火晚会、假面舞会……盘点史上最全的联邦周年庆典项目，不容错过！｝
｛伽马星系已确认完全失守，第十一军军团长下课，宣布为此重大失败负责……｝
陆琛凝望着舷窗外漆黑一片的星空战场废墟，脑海中传来系统为他实时播报当前星网热搜新闻的电子音。
每隔几秒就会刷新的新闻热搜中，喜报悲报轮番上演。
甚至邶乐心也给陆琛发来了节日游行的现场照片——因着邶家在联邦的地位，他们得以坐在观景台的最佳位置，每一张照片的拍摄角度都堪称完美。
一边是空中被写满节日祝福语的浮空光幕、各色焰火、悬浮气球和彩绸标语条幅充斥，地面聚集满花车队伍和游人长龙的欢乐庆典；另一边则是战火纷飞、上演人类与星兽生死厮杀的星空战场。
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景矛盾而和谐地同时出现在这个星际世界之中，已然让该世界的原住民们都习以为常，却使陆琛深深地皱起了眉。
在接下来的六天里，陆琛在柏开霁的陪同下走遍了数个星空战场，甚至一度来到联邦疆域界沿，距离最近的星兽活动区域仅仅一星域之隔。
在这里，陆琛看到了大量漂浮在宇宙中的机甲残骸、被星兽摧毁的星舰碎片和无数的死星。
结合系统骇入联邦主脑后搜集到的加密前线战况，他的心沉了下去。
许是为了避免在民众中引起恐慌，联邦的最高决策层截留了很多前线消息；能够放出、展示在星网上的都是精心挑选过的那一部分，也许就连离开军部权利中心两年之久、身为联邦上将的柏开霁都对其中的些许隐秘并不知情。
联邦当前真实的情况，比陆琛一开始预想得还要糟。
……而他在这个世界当前获得的平均好感度仍然只有百分之四十左右。
也许，之前定下的从白塔毕业后混一个远离前线的军队职称、慢慢刷好感度的办法行不通了。
虽然当前的陆琛不知道此世的自己会不会再一次走上战场，但以防万一，他决定现在就开始提前准备。
飞快地浏览着系统发送到终端中的关于星兽的细节资料，陆琛眼前却再一次浮现出上一世率领虫族军队在星空中与异族厮杀的种种画面——
不断熄灭的精神海光点；生命临终前的悲鸣和绝望；还有那绵绵不绝、仿佛没有尽头的战场大规模精神疏导导致的精神负面影响。
时隔许久，再加上系统在苏醒后为了保护宿主的身心健康对这段战场记忆做了模糊化处理，陆琛本来以为他已然忘记……
但事实上，他全都深深地记得。
庆典假期结束前的最后一天，柏开霁驾驶着飞行器带陆琛来到了联邦第三救济院。
之前在舆论一边倒的时候就有不少三院人站出来为陆琛说话，这其中的恩义陆琛也一直记在心里。
现在星网上关于原身的舆论已经散去，这时候再来救济院拜访估计也不会再有好事者来盯梢偷拍了。
从飞行器上跳下，陆琛仔细地打量着这座在原身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痕迹的救济院。
救济院的外表看起来虽然陈旧但干净整洁，院墙上挂满了开得正盛的粉白蔷薇，这些花朵在夏日煦风的吹拂下散发出阵阵幽香；院内，戴着袖章的志愿者们正在听院内职工分配工作，各个年龄段的男孩女孩们在宽阔的活动场上嬉笑打闹；许是因为周年庆典的缘故，这里也都在四处挂上了节日装饰。
在与相熟的同期和老师们打过招呼后，院长李长明接待了陆琛；他和陆琛并排坐在洒满阳光的长椅上，单独聊了很久，直到确定陆琛的确没有受到之前负面舆论的影响才彻底放下心。
“虽然之前都没有好好和你说过，但我想要你知道，”最后告别的时候，李院长将陆琛送到了救济院门口，“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陆琛，你也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一直到陆琛乘坐的飞行器在视野中变成一粒微不可查的细小黑点，这位已然满头白发的院长都仍然站在原处，久久没有离开。
在陆琛与院长聊天的时候，柏开霁就一直等在停放于救济院门口的飞行器里。
等到陆琛终于返回了飞行器，从一旁的侧视镜中观察到陆琛的心情确实有变好的柏开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基于结成标记的高匹配哨向间莫名的感应，柏开霁能够明显察觉到在星空战场中的那几天陆琛的情绪似乎在持续下滑，但对此他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向导重新开心起来。
更让柏开霁感到无力的是，他没有任何立场和借口去询问陆琛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是节日的最后一天，今晚我们出去吃吧？”柏开霁将飞行器的导航定位到帝星市中心的一家小饭馆，“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店，也许你会喜欢。”
他尽量用平常的语气提议道，一点儿也看不出刚刚窝在飞行器中向副官打视讯求助的狼狈。
对此陆琛当然毫无异议。于是，不少时，飞行器在一条被五颜六色霓虹彩灯点亮的街道旁停了下来。
许是因为这是一条美食街的缘故，周边的空气中飘满了食物的香味。
其中整条街中香味最为诱人浓郁的那一家，便是副官推荐的，名为亚特兰蒂斯的私房小馆。
因为柏开霁已经通过副官提前预约过的缘故，无需排队，侍者直接将他们两人领进了店内，穿过坐得满满当当的食客，来到一张洒满红玫瑰花瓣、闪烁着星点烛光的双人餐桌前。
看到如此的餐桌布置，柏开霁在心里暗暗夸了夸副官的贴心，微微变红的耳朵在桌面烛台的映照下看不明显。
不过，让这位联邦上将感到有些失落的是，在餐桌对面坐下的陆琛面上却是一切如常，眼前的烛光晚餐惊喜没有让这个向导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随着两人的落座，侍者很快开始上菜。
头盘、主菜、沙拉，每一道菜肴的味道都非常好吃；还有号称是这家店的招牌、作为餐后甜品的苹果派，也确实是陆琛从未在其他地方尝到过的好味道。
“一直以来，我真的得向你说声谢谢。”等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看向对面银发蓝眸的哨兵，陆琛主动向他举杯。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是某种意义上的婉言拒绝。
但无疑，虽然无关爱情，与陆琛结成短期标记、精神图景都完全向陆琛敞开的柏开霁确实是他在这个星际世界除了系统外唯一可以给予一点信任的人。
“是啊，朋友。”愣住了片刻，柏开霁也举杯回敬，但心中却泛起苦涩的涟漪。
两支水晶杯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也许，当初不该与陆琛签订那个协议的……
柏开霁向来从不为自己曾作出的决定后悔。
但今天，一股从未有过的悔意几乎击穿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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