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嘴这跋扈的态度着实让人不快,但简蓁蓁没搭理她,向孕妇示意坐下:“来,你坐下,伸手,我给你把脉。”


    刘冬梅开口了,声如蚊吶:“谢谢医生。”


    她今年二十三岁,有着很普遍的黑干瘦身材,十七岁出嫁,现在过去六年了,才有了第一胎,虽然她脸上疲惫,但看状态,她吃的不算太差,毕竟这个时候没几个人可以说是丰腴,她的肚子也不算小,但问题是从她脸上看不出有孩子的喜悦,眉眼间都是忧愁和闪躲。


    身为一个准妈妈,她知道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她嫁人好几年了,一直没有生养,这让她在婆家的日子很不好过,这好不容易怀了孩子,她高兴万分,但月份越大,她感觉就越不对,但这不对她却不敢说出口,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


    简蓁蓁上手没多久,眉头就跳了跳,面上平静无波,怕仓促下结论,把脉五六分钟后换了一只手,继续把脉。


    太久了。


    久到田大婶脸都发白了。


    刘冬梅也脸色难看,孙大嘴脸直接拉了下来,要不是田大婶开口,看她那架势都要跳起来撒泼了。


    田大婶:“医生,我女儿这是怎么了?”


    简蓁蓁站了起来,走到刘冬梅跟前:“我摸摸肚子,你不要紧张,放松。”


    刘冬梅讷讷点头,在简蓁蓁的手摸上她肚子的时候,身体忍不住往后缩了缩,随后反应过来,才没继续往后退。


    简蓁蓁又拿出了听诊器,一边给她检查,一边在心里不停的叹气,她没有把错脉,这孩子是个死胎。


    刘冬梅深呼吸了几口气,声音终于大了些:“医生,我的孩子还好吗?是不是性格太安静了?才不爱动,我听说有些小孩就是不爱动的。”


    确实有些小孩不爱动,但不爱动跟不会动有本质差别。


    从这话就能听出来,刘冬梅对自己的情况心里是有猜测的。


    简蓁蓁没有回答,又问她:“你怀孩子这段时间有没有生过病,吃过什么药?或者是别的特别的东西?”


    回答的是她婆婆孙大嘴:“没有,她没有生病,也没有吃药,我还给她吃了鸡蛋和细粮,我还把我珍藏的红糖也给她吃了!”她越说,下巴抬的越高。


    说到这个,刘冬梅脸上有些感动,“对,红糖鸡蛋水。”那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吃的红糖鸡蛋,里面的鸡蛋足足有两个!


    简蓁蓁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除了这些,还有吗?你还有没有吃什么比较特别的东西?”


    孙大嘴不耐烦了:“还能吃什么,你怎么问这些不相干的。”


    一旁的陈言红越听,越觉得不妙,她看着田大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而且虽然和孙大嘴不是一个大队,却也曾听人说起过田大婶的亲家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骂起人来可以一口气骂好几个小时,打起来就没输过,战绩斐然,刘冬梅因为嫁过去多年没有生养,被欺负了,田大婶都不敢过去帮女儿出气。


    这要是闹起来了,她们两个人估计不是这孙大嘴的对手……所以她走到简蓁蓁背后戳了戳她,让她说的时候委婉些,她一点都不想耗费了这么多心血的卫生站被砸了。


    刘冬梅想了想,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有些迟疑的开口,“我这是第一次有孩子,我婆婆想先抱孙子,跟人抓了一副生子药,说是保生男孩,这算吗?”


    听到这里,简蓁蓁觉得果然,又悲伤,看的出来她很想要孩子,但是“生子药”?


    生男生女是一副药可以决定的吗?


    荒谬!


    她在上辈子遇到过一次类似的情况,有个妃子想要生一个皇子,就让娘家人偷偷的买了药,然后就吃出毛病了,那个孩子生出来有一只脚残缺,这在皇家是大忌,为此她干过的事被查了出来,整个家族都被连累入天牢,那妃子本人也被打入冷宫。


    而现在这情况更严重,这个孩子已经是个死胎了。


    在简蓁蓁思忖间,孙大嘴手指头差点戳到了简蓁蓁的鼻尖:“你到底会不会看病啊,你这丫头问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你就说我孙子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出生!我告诉你,你要是没本事,我们一分钱也不会给!”


    简蓁蓁黑着脸后退,要是不后退,她敢肯定这位的唾沫就要飞到她脸上来了。


    简蓁蓁深吸了一口气,用公事公办的态度下逐客令:“我学艺不精,没法解决她的问题,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一分钱都不会收。”


    这孩子要引产,加上母体长期营养不良加贫血,她这里没有金针,也没有足够的药,做不了。


    虽然对孙大嘴的态度恼火,该说的还是要说:“同志,我知道这孩子来的不容易,你们也想孩子好,现在问题严重,我这里无法解决,所以我建议你们去公社做个检查,趁着现在月份还不算太大,尽快去吧。”


    简蓁蓁收到了陈言红的暗示,思考了下,没有直言孩子已经无法挽回,这位孙大嘴一看就是个不讲理的,要是闹起来了,她担心场面不可收拾。


    本来她因为年轻,在上河生产队的口碑就不太容易建立,要是出了点什么状况,就更难了。


    最重要的是这还有田大婶这个本队人在,等晚点和她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孙大嘴却是个见风就点火的人,一听到简蓁蓁这么说,一手叉腰,一手直拍桌子:“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严重?这是故意说严重要钱啊,你也不打听打听马王爷有几只眼,讹钱讹到我身上来了,我告诉你没门!你都没本事了这不收钱是应该的,你还耽误了我们的时间,我呸,还说什么厉害,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你应该给我们赔钱!”


    因着陈言红的黑脸,田大婶拉了孙大嘴一把:“行了,这是我们上河生产大队,你要撒泼回你们大队去!”


    然后她勉强对简蓁蓁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就走了。”


    但是刘冬梅不愿意走,固执的站在原地,直视着简蓁蓁:“我的孩子没事是吗?”


    简蓁蓁没有直接回答,却摇头了:“去医院吧,我处理不了,越早去越好。”现在不管,等月份越大,越伤身。


    刘冬梅意识到了她的意思,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摸着自己的肚子,终于下定了决心,抖着声音站了起来:“……好,我去医院。”


    听到她这样说,田大婶有些犹豫了起来,她也觉得应该去,但是孙大嘴……


    刘冬梅很坚决,恳求的看着她们:“我去医院吧,这是我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要是、要是……”


    田大婶看看陈言红,又看看简蓁蓁,也咬了咬牙,对孙大嘴说:“还是去医院吧,冬梅好不容易才怀上,不让医生说句准话也不安心,先去检查看看,亲家,你想抱孙子,我也想抱外孙。”


    孙大嘴眉毛倒竖:“钱谁出?”


    田大婶:“我会承担一部分。”


    刘冬梅咬牙:“妈,钱算我们借的。”


    孙大嘴这才哼了一声,给了简蓁蓁一个白眼,不甘不愿的开口:“行吧,就去医院,为了我孙子,就花点钱检查,这破地方,我是再不来了。”


    想要即将要花的钱,她的脸更臭了,借?那也是她的钱!


    想到这里,她指着刘冬梅唾沫横飞:“我这都是为了我孙子,你要是不给我生个大胖孙子,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冬梅缩了缩肩膀,低头不吭声了,田大婶看得直咬牙,热切的看着女儿的肚子。


    女儿这么多年没有生育,她连护着女儿都没底气。


    她们三个一走,简蓁蓁就苦笑:“言红姐,多亏了你在。”


    要不是顾忌着陈言红这位大队长的小儿媳妇在,刚刚田大婶可不会这么给面子。


    事实上这也不是个例了,乡下人有的淳朴,也有的蛮不讲理。


    简蓁蓁让病人去公社也不是头一回了,除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原因之外,她到底是一个“生手”,要是一些奇难杂症她都会治,这问题可就大了。


    陈言红摆了摆手:“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哎,你跟我说,冬梅是怎么了?”


    简蓁蓁:“那孩子是个死胎。”


    陈言红沉默了良久,才道:“冬梅是个苦命人。”盼了这么多年才来的孩子,却是这样的情况。


    “是因为那副生子药?”


    简蓁蓁:“八九不离十,晚点我们过去和田大婶说说。”就怕她们意志不坚定,又不去医院了。


    陈言红先是点头,然后摇头:“我去就可以了。”她去更合适。


    两人相对默然的时候,稳婆急匆匆赶来了,一进门就问:“我听说冬梅来这里了?”


    听到了简蓁蓁劝她们去医院,她们也答应了要去,稳婆松了一口气,“去医院啊,去医院好啊!医院里的医生医术高明!”她左右看了看,这里就她们三个人,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示意简蓁蓁和陈言红凑前来:“我跟你们说啊,那孙婆子最开始是叫了他们大队的稳婆去摸肚子,说想知道是男是女,那时候已经摸出来不对了,她也说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孙大嘴把人家门都砸破了,说是诅咒她孙子!眼红她孙家!后来才去他们大队的卫生站,那边也是机灵的,就推脱了,我就怕你们不知道,说了些不好的话,让她当场闹起来。”


    “那孙婆子无理也闹,曾经有人被她撞倒了,和她吵起来了,结果却被她骂了两个小时,骂到晕过去,这她还不解气,隔三差五就去人家门口骂,打架她也不虚,一般男人都不是她对手,在他们大队人人躲着走的,我一听她来这里,就赶紧过来给你们报信了,这样的人,不能当面闹起来,没那必要。”就算占理,闹起来了亏也吃了。


    “冬梅她妈还是个讲理的,和她说就行。”


    稳婆因为之前给翠花接生的经历对简蓁蓁的印象不错,还指望着能从简蓁蓁这里学一手,所以一知道自己有个卖好的机会,就小跑着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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