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邪灵长着和蝙蝠相似的结构，肉色的双翼鼓起又收缩，显示它还有微弱的生机。
为首的蒲白面无表情地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圣水，将它喷洒在尖刀身上，毫不犹豫地对准双翼根部刺下来。
“双翼是它的命门。”他冷静地分析。
邪灵发出可怕的尖叫声，蒲白身后公会成员立即捂住吃痛的耳朵，只有他坚持刺下另一边的翅翼根部。
发臭的黑色脓水咕噜噜从根部流出，邪灵双翼不再“呼吸”，难缠的怪物终于死了。
众人慢慢松开手，或敬佩看着不受邪灵影响的蒲白，或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如同噩梦般难缠的邪灵。
有人盯着早已打开好的游戏方屏，确定副本怪物图鉴收集完全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娘的，都不知道这一次怎么挺过来的，但终于解决一切，我要赶紧离开这里，好好休息！”
“幸好会长发现神像里隐藏的邪灵，要不然我们这一趟说不定真要折人了。”
……
玩家们放松下来有说有笑。
蒲白回首扫视一圈身上都挂有伤的成员，淡淡地说了句：“感叹的话留到回公会里再说，你们吟诵颂文回去。”
周围的怪物已经清理干净，蒲白这一次带了12人进来，公会里的搭档全都活下来了。
在现场公会玩家心中，第一公会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会长蒲白带领的公会，综合存活率在游戏中排名是最高的。
但大家也知道此刻不是感慨的好时机，他们应赶紧离开副本，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其他潜伏的副本怪物出现。
因此众人陆续在心里默念能帮助他们脱离副本的颂文。
玩家陈语没有立即回去，他看着蒲英，问：“蒲白，你和小英不回去吗？”
蒲白摇摇头，道：“不用，你们先走，我和小英留在这里检查。”
陈语点头，他和蒲白现实生活中也认识，知道蒲白和蒲英这两兄妹相依为命。
一个多月前，一个名为《中世纪修正计划》的神秘游戏降临现世，世界一半人口被强行邀请上线，游戏规矩众多，一不小心玩家们就会丧命。
游戏中的丧命，也会反映在现实中，而且如果副本没有被成功攻破，游戏副本会出现在现实世界中，伤害其他非玩家。
而刺激危险的游戏，也让某些本就有特殊技能的人迅速在游戏中站稳阵脚，大放异彩。
譬如眼前的蒲白。
蒲白兄妹二人都被挑选进入游戏后，蒲白迅速建立命运公会，意在人类命运只会掌握在自己手中，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将公会发展到游戏中第一。
而蒲白两兄妹每次完成副本后都有个习惯——二次检查副本。
只有杀死收集完全副本里的怪物后，玩家才可以吟诵或心中默念颂文离开副本。
游戏方屏已经提醒他们完成了收集，已经可以脱离副本了，而颂文内容不长，离开是分分钟的事，所以陈语并没有太担心他们兄妹二人。
陈语知晓蒲白的规矩，他不出言多说，道：“你们也快点出来，不要在这里耽搁太久，感觉这个副本怪邪门的。”
“嗯。”蒲白轻轻地应了句。
陈语目光移向今天过于安静的蒲英，朝她温声说再见，见得不到回应，他心里浮起失落，默默念出颂文回去。
破败的神殿顿时只剩下蒲白和蒲英二人。
夜风凛凛，吹起了蒲白额角的黑发，他眼角残留怪物死亡时溅起的血液，刘海吹起后，更显得他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琥珀色浅瞳，悲悯得与身后残破神殿中伫立的倒立神像的神情如出一辙。
蒲白沉默地往四周行走，慢慢打量神殿外的一切——这次副本，远比进入前预想的困难。
【玫瑰神殿】副本一共有4种怪物：神殿骑士，神父，游走的暗天使，以及寄生在神像中的邪灵。
单拎一个出来放在别的副本里都不好对付，尤其是这几种生物会相互给对方能力加持，他们这13人也是胶着了两天一夜才杀进神殿，将邪灵逼出来杀死。
蒲白收回目光，停下脚步，他眼睛半阖着，从上而下看，看起来与周遭环境一样变得冷静疏离。
“太静了。”蒲白忽然说出一句。
声音很轻，带点冷雪的感觉。
身后没有传来蒲英的脚步声。
蒲白慢慢转身，看向后方，只见蒲英不再前行，她停顿在神殿前面，单薄的身影背对着他，半仰着头看向殿内倒立的神像。
这曾经被邪灵寄生的神像无论怎么攻击都无法损坏它，甚至无法将它的位置挪动半分。
仿佛神像本身就是邪门的怪物。
蒲白看到这一幕心海渐渐起来波澜，他手中变出一把尖刀，全身肌肉开始紧绷工作起来。
他缓步朝蒲英走去。
“小英……”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了许多。
此刻，夜风没有停止下来，变得更加大了，吹得蒲英的发尾往侧边高高扬起，她身上的薄甲边缘碰撞敲击，发出一串杂乱的敲击声。
蒲白的眉头渐渐蹙起。
蒲英不会不理他的呼喊。
“小英，我们不留在这里检查，现在就吟诵颂文回去公会。”蒲白加快步行的速度，直朝妹妹而去，“听话，快将颂文读出来！”
但蒲英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她仍保持着仰望神像的姿势，仿佛她也成为了一尊神像。
蒲白攥住尖刀的力度加大，他就快要接近蒲英了。
就在此刻，蒲英的身躯开始小幅度地抽搐起来，她挣扎着转过身。
这一转身，令蒲白怔在了原地。
蒲英素来白净清灵的脸庞胀成了血红色，眼球突出彻底变红，只有变窄小的瞳仁是幽黑色的。
乍眼一看，她就像书籍里记载的魔鬼一样。
“哥……快跑……”她痛苦地逼出自己心中迫切想说的话。
然而下一秒，她突然半佝偻着背，张大血口朝蒲白嘶吼，完全不受控地冲过来，将他抓起反手甩入神殿内。
“轰”一声，他整个人被甩到神像上。
惊变发生在数息之间。
蒲白脑海中先是升起一股失重感，紧接着他的后背传来剧疼。
他脸色煞白，眼镜甩落到边上，他背都快要被撞断了，但身后的神像还是毫发无损。
撞击的疼与身体内久缠的刺疼交集在一起，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恍惚。
蒲白擦开嘴角的血，站起来，目光始终盯着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妹妹。
他看着走进来的蒲英，再一次说：“小英，快念颂文！”
可是蒲英现在已经丧失理智，来自亲人的劝说，仿佛成为催化她疯狂的诱导剂，她再一次加速冲到蒲白面前，纤细的手臂掐住他的脖子，将他高举起来。
刘海凌乱地落在蒲白的额头，殿顶上的破洞映下辉光，映得他的瞳孔像是泛起了泪。
蒲白晕眩的视野里只剩下蒲英一人。
此刻，他知道她不可能说出颂文回去了。
蒲白呼吸微乱，眼神瞥向身下硕大安静的神像，与它倒立在地的眼睛对视。
半阖着的石像眼睛，不知何时完全睁开，定定地看着蒲白。
混乱的呓语从脑海深处响起，就像有千军万马“踏踏踏”地涌入蒲白的耳道。
但那些声音似乎被隔在一层薄膜之外，蒲白眼神始终清明，并没有像蒲英那样失控。
‘果然，游戏中的基础属性精神力，是指抵抗污染。’蒲白心中闪过一句。
他的精神力极高，相比其他人初始只有两位数的属性点，他一进入游戏已经将满点为一万的精神力属性点满，恐怕所有玩家都没有他的精神力属性高。
他想起了神秘危险的游戏降临现实后，被挑中的玩家对这个名为《中世纪修正计划》的游戏世界完全陌生，游戏中的很多规则都要靠他们摸象过河。
而且游戏不是一成不见，随着玩家开启的游戏副本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新增变动的危险显露出来。
譬如这次，蒲英的特殊情况，让蒲白明白游戏中极有可能还存在着精神污染。
蒲白艰难地举起尖刀，刀尖指向自己的妹妹。
他现在若在心中默念能引领他回去的颂文，蒲白完全能脱离副本，脱离危险。
但蒲英就会单独留在这里，估计会被污染成为那些副本中神出鬼没的怪物。
要不被人杀死，要不她杀死别人。
还有一种做法，他赶在别人发现蒲英之前，杀死她，不让她伤害别人。
蒲白不理会脖子被掐住引起的大脑窒息感和眩晕感，他断断续续地问：“小英……你想活下去吗……”
他就像对待正常人一般和污染后的蒲英说话。
蒲英没说话，只会粗鲁地发出“嗬嗬”的浊音，但她听到那句话后竟然慢慢松开手，看着蒲白摔倒在地上。
跌倒在地的蒲白下意识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的血液更多了。
他抓紧尖刀站起来，一步一摇晃地朝显然还在挣扎抵抗污染的妹妹走去。
他全然不顾此刻的蒲英有多危险，像小时候安慰她那样，温柔地伸手抚摸她的脸。
“妹妹，告诉哥哥，你想活下去吗……”
失控的蒲英再一次将蒲白甩击在地，她伏身在上，长长的尖甲刺进他的肩胛骨。
蒲白的脸更加白了，神情脆弱得如同碎掉的娃娃。
但他沾有圣水的尖刀已经借着距离抵在蒲英的心脏。
蒲白此刻完全能杀死她。
濒临疯狂边缘的蒲英看见眼下受伤的哥哥，她难得清明了一瞬，她浑浊痛苦地乞求：“杀死我……快……杀死我……”
蒲白握刀的手因为这句话，抽搐颤抖了一下。
蒲白轻问：“小英活着不好吗？妈妈和我都想你活下去，成为怪物也是一种活啊……”
说完，他竟慢慢移开抵在蒲英身上的尖刀。
“哥，但我不想杀人……”蒲英努力挤出一句。
蒲白顿住刀刃，他定定地看着出现人类苦恼痛苦神色的妹妹。
下一刻，蒲英眼球突出得更明显，她尖甲穿过蒲白的另一边肩胛骨。
血液弥漫的香味让她更加疯狂，她又要进行下一轮攻击了。
蒲白明白自己必须要做出选择——杀死妹妹，或是，让她以另一种形式活下去。
可他能杀死唯一的妹妹吗？不杀的话，他能看着唯一的妹妹灵魂日后痛苦吗？
心中的波澜拧成绳结。
然而，时间正逼着他要赶紧完成这场艰难的抉择。
时间，也正在催促着另一个人快速奔跑。
“啊，光呢？光在哪里？”少女的声音回荡空荡荡的诡异世界中。
她瞟见不远处的荒原上有一个身穿的盔甲、骑着幽灵马的邪灵，她兴冲冲地跑过去，对着马头，双手张开，抓紧它的双侧鬃毛，用力蹬上去，顿时盘坐在邪灵前面。
韦棠野拍手甩开手上的马毛，底下马匹的吃疼癫狂，完全影响不了她稳稳坐在马匹上不掉下来。
她认真地看着离她仅有一掌之近的邪灵。
“大哥，你看到光在哪里出现了？”
邪灵嘶吼冲她吐出黑气，手上的长枪毫不客气地朝她扫击。
韦棠野表情变得古怪，她一边抬手挡下长枪，一边嘟嘟囔囔地说：“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很认真问你诶！”
长枪碰到她的手直接断掉，邪灵动作一顿。
只见眼前的少女嘟囔完又朝他呲起大白牙，“没关系，打一顿就听话了。”
邪灵感觉前所未有的恐怖包围着他，他来不及反应逃跑，韦棠野已经单手揪起他，一把甩在地上，同时从马匹跳落，右脚对准他的脖子踩下来。
哪怕早就没有脖子实体，但邪灵还是产生一种脖子被踩断的痛觉。
“西边……”邪灵痛苦地憋出一句。
韦棠野笑眯眯地挪开脚，真心感谢：“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邪灵：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像是个人？啊，好像不小心骂了自己……
“好人大哥，我要借你的小宠物一会儿，谢谢您嘞！”韦棠野又得寸进尺地说了一句，直接转移目标追着已经跑远的幽灵马。
邪灵只能看着那人类女孩以非人的速度追上他的爱马，毫不留情地蹬上去，它一跑偏，立马就揍它马头一顿。
邪灵呐呐地说：“嘶，感觉好疼……”
而邪灵也老实没骗她，西边果然飘着一团狭长的光，韦棠野不知道为什么一路都很想追逐那光团，她赶紧指挥幽灵马接近。
这时马匹已经被揍得不会反抗，只能听话地送她接近光团。
但就在韦棠野离光团只有一丈距离时，疾驰的马匹急刹，马嘴恶劣地人性化地咧开。
坐在上面的她就这样径直地冲了出去。
遇到意外的韦棠野表情一愣，可下一秒，她脸上笑容舒展，稳稳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落进又快要消失的光团之中。
“原来你是知道光又要不见了，才急忙送我进来，小宠物，你真是匹好马，我会记住你的！”
幽灵马高大的身躯听到这句话哆嗦一下，吓得真·马不停蹄地逃离。
在它的身后，光团此刻迅速消失在荒原上，连带裹着那个奇怪的、独自流浪在诡异世界的少女一并消失了。
而进入光团的韦棠野，不忘继续奔跑。
她心中涌起一股直觉——她知道自己就要走出旧世界了，眼底的光彩越来越炽亮……
终于，眼前柔和的光褪去，皎洁辉光下一个宏大却残破，弥漫血色的新世界在她眼前出现。
“自由的灵魂终于出来了！”
韦棠野清亮的声音，顿时响遍寂静的玫瑰神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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