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昏暗的光线中,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陵墓里的空气幽冷浑浊,卢辰钊给她?擦掉溢出?的泪, 看她不肯松手的可怜模样,愈发心?疼,也更加自责。


    “还怕吗?”


    李幼白摇头:“我躺在这儿叫天天不应时,心?里想的是?你,我想你一定会找到我, 于是?那股恐惧便减轻许多,可我等了好久, 等的快失去信心了”


    “是?我不好。”


    卢辰钊抓起李幼白的手, 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抽了过去,响亮的一记耳光,李幼白缩回手指,泪珠啪嗒啪嗒掉下来。


    “你来了, 在我觉得无望时, 像天神一样?。”


    她?眼泪止不住, 仿佛只有抱紧他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气息, 她?在棺木底下躺了数日,睁开眼便是?腐败和熏香的浓烈气味, 她?拍打隔板, 试图呼叫, 但沉重的楠木棺料纹丝不动, 而越挣扎, 空气便越稀薄。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 带着恐惧的心?慢慢平复,开始思忖刘识的所作所为, 他若要置自己于死地,断不会如此迂回,他完全可以用那杯毒酒彻底了结她?的性命,除非从开始他便没有这?个打算。


    李幼白生出?希冀,于绝境中想要努力存活的意?志。她?试着摸索内壁,因?身?材瘦削故而可以微微蜷曲触碰四?下的角落,她?不敢放过任何一个线索,但结果令她?失望,没有任何机括的痕迹。


    于是?她?变得?安静,即便内心?惊慌畏惧,还是?躺在棺椁中,她?要等待救援。


    而思绪强行镇定的同时,她?脑中浮现出?一个人来,没有他选,只有他。


    卢辰钊。


    她?揪着衣裳,揣着他必来的希望乖乖等候,每一次想要放弃时,她?都会回忆两人在一起时,卢辰钊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如此便又燃起斗志,屡丧屡燃。


    他搬开棺椁的时候,光从外面照进,使那幽黑的密闭空间?瞬间?充斥着温暖和明亮,尽管这?是?深夜摇曳的暗淡烛火,却胜过日间?任何灼烈。


    这?是?她?最难忘的“复明”,就像盲人重见天日,她?看着他,忘却的哭意?跟着涌来,在他面前,她?终于不用再强装镇定。只要在他面前,信任和依靠成了一种本能。


    李幼白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胸膛处,心?脏跳得?强健而又稳重,她?的情绪很快得?到安抚。


    泪珠从她?眼尾一直淌到他衣领处,湿了大片,他却只是?不断轻拍她?后背,为她?整理黏腻的头发,抚摸她?发红的眼睛。看她?哭到失控的模样?,听她?不断重复的话,他的后怕一阵阵浮荡。


    大掌箍住她?,轻易不舍得?松开。


    失而复得?的感觉,很好,但他再也不想感受了。


    他亲吻她?的发丝,嗓音变得?低沉温柔:“李幼白,我想娶你。”


    “一刻都不想等了。”


    纵然雪虐风饕,寒彻入骨,李幼白却觉得?这?是?冬日最温暖的一夜。


    半青开门看到李幼白,话都不会说了,只反应过来后一把?抱住,像个孩子一样?呜咽着哭泣,白毫站在一边安慰,少顷便赶忙去往柴房烧水。


    卢辰钊没有离开,起初在外间?等着,后来她?沐浴完换上中衣,从屏风后绕出?来。


    他从没见过她?如此袅娜的模样?,青丝湿漉漉地垂在胸前,雪白的小脸楚楚娇媚,眸若漆点,唇若樱瓣,宽大的中衣勾出?清爽的身?形,她?咬了咬唇,什么都没说,他便过去了。


    被勾了魂儿一样?。


    呆呆望着她?的眼睛,脑中空了,但小腹却是?异常饱满。


    李幼白拢着发丝,柔声道:“今晚可以不走吗?”


    卢辰钊睁大眼睛,话变得?断断续续:“不走我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其实我们可以”


    李幼白:“我不敢自己一个人睡,方才沐浴闭上眼,便觉得?自己还在那棺椁之?中。卢开霁,我有点害怕。”


    声音柔柔的,像卷卷的爪子挠到卢辰钊的胸口,他想这?一刻若李幼白张嘴要他的性命,他怕是?连眉头都不会皱。


    “那我,留下?”


    他脸红了,耳朵也红的似烧起来一样?,他甚至不敢抬头,让李幼白看到自己眸中的荡漾,他的心?思,着实污脏。


    他背过身?,听到一阵动静,待脸皮不那么绷紧了,便转过头来,却是?一愣。


    “此为何意??”


    李幼白拖来了圈椅和圆凳,在床沿边缘摆好,又将一床厚被子抱过去,搭在上面,这?时正要去拿枕头,听他发问,便郑重其事问道:“你睡这?儿可以吗?”


    看着铺好的简易“床榻”,卢辰钊浮荡的心?思瞬时归位,他一本正经摊开手:“当?然可以。”


    李幼白朝他笑笑,月牙般的眼眸清亮极了。


    夜里,隔着一道秋香色帷帐,两人皆没有睡着。


    卢辰钊翻了个身?,侧躺在圈椅上,因?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他手脚又长,故而弄出?不小动静,他顿住,抬眼看向帐中,那人似乎也动了下,撑着身?子往外看。


    “没事,睡吧,我在。”


    李幼白复又躺回去,少顷忍不住开口:“是?不是?不舒服?”


    卢辰钊本想说还好,但犹豫了下,变成闷哼。


    李幼白挑开帷帐,看着他可怜兮兮蜷在那儿,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不禁蹙了蹙眉。


    卢辰钊道:“你睡吧,我躺的很舒服。”


    然后圈椅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李幼白坐起来,往里挪动身?体,随即拍了拍床外,“你上来睡吧。”


    卢辰钊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不显:“不用,我在这?儿便好,不妨事。”


    李幼白更自责了:“你,还是?过来吧,那椅子仿佛快塌了。”


    卢辰钊为难地起身?,双手握住圈椅摇了摇,似要确认一般,然后那圈椅便在两人的注视下,哗啦散架了。


    李幼白:


    卢辰钊:


    “改日我赔你一把?新的。”


    “不用。”


    “那我就躺上来了?”


    李幼白脸颊微红,默默点了点头,便见他小心?翼翼坐到床上,余光扫了眼李幼白,又并?拢双腿像是?僵硬的木头,直直躺在床边。


    李幼白不比他好到哪里,左臂贴着墙,连呼吸都刻意?收敛起来。


    帐内的温度慢慢爬升,这?样?冷的天,炭火欲熄不熄,他们却热的浑身?出?汗。


    卢辰钊实在被憋坏了,深吸了口气扭过头,看到她?不断颤抖的睫毛,桃子一样?熟透的腮颊,禁不住喉咙发涩,腹部?的热意?跟着肆无忌惮的冲动起来。


    “你热不热?”


    李幼白:“有一点。”


    “那我把?帐子撩开?”


    “好。”


    细长的手指挑起帘帷,热气散出?去,凉意?透进来,但身?子仍绷的很紧,就像一张新做的弓,拉到极致后一直扥着,卢辰钊偷偷哈了口气,才让自己不至于丢人现眼。


    他抱起手臂,重新躺回床沿。


    李幼白侧过身?来,他只瞥了一眼,好容易压下的激动倏地膨胀起来。


    “你怎么了?”李幼白不解,看他面色很是?紧张,便略微抬头,指了指他的脸。


    卢辰钊咬了下舌尖,稳住呼吸道:“快睡吧,别看我。”


    尤其是?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是?君子,是?好人,但他更是?个男人,还是?个年轻气盛,欲.望强烈的男人。


    李幼白觉得?他不对劲儿,抬手往他额头上一落,柔软的掌心?像是?暖玉。


    “你有点发烫。”李幼白神色关心?,“要不要起来喝点水?”


    卢辰钊打了个哆嗦,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眸眼若春水涟涟,就这?么干净单纯地望着自己,他闭了闭眼,随即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起身?,如猛虎一般将她?摁在床上。


    李幼白惊呆了:“你干嘛?”


    卢辰钊亲她?眼睛,她?脸红了一层,他又亲她?鼻子,她?歪过头去,最后便是?唇,先是?轻咬,咬的柔软恬静后,最后才缓慢地,坚决地悉数纳入喉中。


    李幼白没了力气,凭他为所欲为。


    半青便在此时推门,李幼白下意?识睁大眼睛,推他,他头也没回,反手挥落帐子。


    半青走了进来,看了一圈问:“姑娘,卢世子呢?”


    她?转到窗前,试着推了推,回头:“也没从窗户跳走啊,人呢?”


    李幼白咬着唇,瞪了眼上方那人,挤出?几个字:“他出?去了。”


    “去哪了?”半青看到碎裂的圈椅,走上前,刚要扶起来,听到李幼白急急开口:“半青,我有点饿,你帮我拿点吃的过来。”


    半青纳闷:“姑娘,天都快亮了,若不然等着一起用早膳吧。”


    忽然,她?瞥到帷帐外的一抹衣服,登时,眼睛睁的滚圆。


    她?背过身?,忙拍着胸脯改口:“我这?这?就去,我走了。”


    一出?门,她?便急急跑到廊下,白毫见她?脸蛋红彤彤的,不由问她?怎么了,半青却说话也不说,拉着他便往小厨房快走。


    “别问了,总之?”她?咽了咽唾沫,小声道,“总之?你别管。”


    她?心?里却想,是?该着手准备东西了,姑娘要嫁人,各种绣件都得?提前做好,姑娘那个绣


    功,实在太差,她?得?赶紧想想法子。如是?便异常激动紧张,像是?明日李幼白便要嫁给卢辰钊,半青觉得?有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


    两人清早收拾好自己,便去了宫中。


    刘识在仙居殿,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意?外,倒是?崔慕珠,拉着李幼白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回头狠狠瞪了眼刘识。


    “三郎,这?便是?你说的无妨!人都瘦了!”


    刘识笑:“母妃可是?冤枉三郎了,才几日而已,怎么就瘦了。”目光缓缓抬起,望向殿中人。


    李幼白顺势跪下,行了大礼后,崔慕珠便示意?她?赶紧起来。


    她?跪直身?体,“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刘识捏着杯盏,淡声道:“只是?不杀?”


    “再谢陛下妙手搭救。”


    刘识这?才爽朗摆手:“起来吧,知道就好。”


    崔慕珠又扫他一眼,还未开口,便见卢辰钊也跟着跪下去,两人并?肩跪向崔慕珠,倒叫她?吃了一惊。


    “娘娘,今日卢辰钊有一请求,万望娘娘能够成全。”


    崔慕珠登时明白过来,遂坐直了身?体,目光变得?慎重端肃起来。


    “吾爱慕幼白已久,盼娶其为妻,若能如愿,吾定会一生一世珍重她?,爱护她?,不叫她?受半分委屈。吾之?所有,尽是?她?有,吾恳请娘娘,体念吾的诚心?,将幼白许给吾做挚爱之?妻。”


    他深深跪拜,面庞紧张而又坚定。


    崔慕珠没有点头,只是?看着他,审视他脸上每一丝表情,少顷说道:“你知道她?的身?份。”


    “吾知道。”


    “虽如此,但她?只能是?李家长女,你可明白你们两家的门第差距?”


    刘识便开口:“我可”


    崔慕珠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噤声。


    卢辰钊道:“吾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与她?的身?世,门第没有任何关系。”


    “据我所知,你不是?不介意?身?份的人,从前幼白在卢家家学读书,听闻你对她?百般刁难,苛责回避。怎么,如今反倒变了?”


    崔慕珠自然着人去调查过他,不只是?卢辰钊,就连卢家族中上下长辈郎君,也全都了解的差不多。


    卢辰钊讪讪低头。


    李幼白看出?他的窘迫,“娘娘,他只是?看起来桀骜,实则心?肠很好。我在公府时,他对我照顾颇多,并?不像您说的那般,他没有刁难我。”


    崔慕珠笑:“你年纪小,阅历少,不知道男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李幼白:“娘娘”


    刘识咳了声:“李幼白,你还没嫁过去呢,矜持点行吗?”


    他却是?在此刻有些抱不平,想当?初她?跟闵裕文?有婚约,也不见她?为着闵裕文?出?头说话,平素里见着也冷冷淡淡,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


    他曲指叩了叩桌案,招手道:“你起身?,到这?来。”


    崔慕珠微微颔首:“幼白,听你哥哥的话,先过来。”


    第92章


    殿中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李幼白?走到崔慕珠身边, 崔慕珠拉过她的手,盈盈一笑,随即用审视的眼神看向卢辰钊。


    这架势, 有种三堂会审的意味。


    卢辰钊捏紧拳头,心下却很慌,毕竟方?才贵妃说的那些话,的确是之前的他与李幼白讲过的。现在回首,再看彼时的自己, 委实过于自负清高,自以为是, 单是这么听着便觉得羞愧懊恼, 恨不能面前有?条地缝钻进去。


    明明只过去不久,却好像他?的前世。


    贵妃的这番话,无疑在提醒他?的倨傲骄矜,目中?无人?, 提示他?曾经?如此对不住她女?儿, 他?无话可说。


    “吾任凭娘娘责骂, 没?有?半点怨言。”


    “那就是承认了?”崔慕珠凛了笑意, 白?净的手指点在桌上?,敲了敲, “这样看来, 若幼白?嫁给你, 仿佛是高攀了?”


    卢辰钊脸色涨红, 此刻的难堪皆是当年种下的苦果。


    “吾没?有?这种想法。”


    崔慕珠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他?:“那你是怎么想的?”


    “吾”他?出了一身汗, “没?想那么多?, 只是想跟她在一起,一辈子。”


    “一辈子?那可是很长的日子, 现下她容颜如花朵一般娇嫩,日后呢,若她年老色衰,你又当如何?”


    “她变老,我?也变老,我?比她还大上?两岁,若说老也是我?老的更快,我?何况吾对幼白?的喜欢不是浮于表面,而是喜欢其所有?。她学识才情不弱于任何小郎君,她聪颖果断,独立淡然?,她不会依附任何人?去存在,她不需要为着容颜老去而焦虑,因为比起外在的美貌,她有?更多?值得?旁人?去关注和喜欢的点。


    她独一无二,值得?我?用所有?去喜欢,我?”


    他?急于表明心迹,说话便有?些颠来倒去。


    “好了,你的诚意本宫知道了。”崔慕珠抬手,语气变得?柔和许多?。


    李幼白?默默替他?擦了把汗,但听他?如此坦白?真?诚,又觉得?很是高兴。他?回答的每个问题,她都满意,但她只在心里满意,怕叫贵妃看出端倪,连笑都压下来。


    “但有?件事你得?知道,你能接受幼白?是李家女?,你家人?未必愿意接受。毕竟镇国公府门第高,即便是你母亲萧子宁,当初也是高嫁,但李家无论从哪个方?面来比,都与萧家差了几截。


    且本宫听说,你母亲已经?开始为你物?色成婚对象,也与几个官眷来往密切。若你的家人?对于你和幼白?百般阻挠,不允许你娶她,你又当如何?”


    卢辰钊目光坚定,闻言回道:“总之,我?只娶李幼白?。”


    “如果”


    “母亲!”李幼白?晃了晃崔慕珠的手,带着两靥绯红,看了眼卢辰钊又垂下眼睫,难得?娇憨,“今日我?跟他?一起来见您,便是因为我?愿意嫁给他?做妻子。”


    刘识忍不住:“你的意思,此事不需要征得?母妃同意?”


    “不是,我?希望得?到母亲的认可,那样我?会非常欢喜。但倘若母亲不喜欢他?,我?却也是要嫁给他?的,这是我?的决定。”


    刘识气笑:“横竖是不需要母妃认可。”


    李幼白?:“不一样,稍微不一样,我?虽有?自己的决定,但终是希望能有?亲人?的祝福。”


    崔慕珠不怒反笑,拍着她的手连连点头:“真?是我?崔慕珠的好女?儿,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你说的对,自己喜欢谁,旁人?无法干涉,自己的决定,结果不管苦与乐,也要自己来承担。


    但是——”


    她一顿,卢辰钊和李幼白?齐齐看过去。


    “我?是你母亲,有?责任在有?能力的前提下使你幸福。我?不是要干预,而是想让你们二人?慢下来,你们可以在一起,但婚事,从长计议。”


    “娘娘的意思,是让吾解决家中?矛盾,不是要阻止我?们成婚。”卢辰钊抓住重点,谨慎开口。


    崔慕珠颔首:“若卢家人?能以尚公主的姿态对待幼白?,本宫才会答应你们成婚。”“母亲,我?不”


    介意二字尚未说出,崔慕珠和刘识便冷下脸来,李幼白?知道这是他?们的底线,也知他?们是为自己好,毕竟日后嫁到公府,身份地位决定了相处关系。如若卢家人?不能待她以尊重,那便是无穷无尽的对抗和摩擦。时间会消耗掉激情,不管当初多?么喜欢,一旦浪费在磋磨里,那些喜欢便如蒙尘的珠子,谁又愿意一次一次拿出来擦拭保养。


    她看了眼卢辰钊,卢辰钊却是没?有?低头,依旧坚决。


    心慢慢安稳袭来。


    “好,我?会做到。”


    两人?走出仙居殿,刘识便扶额轻笑:“母妃,她可真?是您的女?儿,先是考中?状元,而后跑去大理寺兢兢业业,舅舅可说了,她做事勤勉谨慎,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就算后来的提拔过于凌厉,但她没?有?辜负众望,处理案件的速度比先前卢辰钊在时更快了些。


    刑部钱杨舟还来禀报,道今年积弊案牍稍有?改善,言外之意,跟大理寺的配合不无联系。


    卢辰钊说的对,她不比任何一个小郎君差,甚至更好。比起她的婚事,我?倒更期待她在朝务上?有?所作?为,您方?才的话,究竟是同意她嫁给卢辰钊,还是不同意?”


    崔慕珠抚着茶盏,忽而抬眼笑着反问:“若是她要给生父翻案,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刘识一愣,崔慕珠静静看着他?。


    “三郎,难道你没?有?早早想好吗?”


    今年的除夕全城没?有?太过热闹,因刘长湛崩逝,原先准备好的红绸灯笼彩花爆竹也都被收起来,百姓间来往串门,门前也用白?布裹了喜庆。


    卢辰钊将王琰请到府上?,与李幼白?一道儿,三人?一起过了年。


    翌日清晨,王琰便去温泉汤浴了。


    朝堂上?,各部有?条不紊,朝拜的使臣离开时,已经?是上?元节后,派往各地的文臣武将在一派安宁中?完成更替。


    刘识登基称帝,改年号为玄文。


    待大事既定,诸事安稳后,卢辰钊便着手在京内购置住宅,他?现在的宅院虽说宽敞,但终归不是长远之计。他?筹划着成婚后的事,便决定暂且在此置办好两人?的别院,毕竟都在京中?经?营,便是婚后恐也不会回齐州常住。


    崔贵妃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他?想尽快娶到李幼白?,但家长里短又不可避免。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一大家子的事,身为公府世子,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种责任和心情。


    二月时,大理寺清闲起来。


    这日李幼白?休沐在家,便叫半青熄了炭火,将半边楹窗打开,端坐在书?案前看书?,前些日子太忙,以至于松懈不少,总觉得?不自在,便决定这些天找补回来。


    她搓着手,看的专注,就连卢辰钊进来也没?察觉。


    卢辰钊进门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青丝挽起的人?,只穿着一件对襟小袄,坐的笔直清静,时而翻动?书?页,目光随之移动?,全神贯注到头也不抬。


    他?靠着门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很想变成她手中?的书?本,任她反复揉捻。


    终是没?等到她抬眼,卢辰钊咳了声?,走上?前去。


    “在看什么?”


    “你来了!”李幼白?语气轻快,看到他?往后一靠,将书?页翻给他?看,“万年县的县志,过几日可能要出趟远门。”


    “查案?”


    “一桩旧案,关于万年县圈地的事。”


    卢辰钊想起来:“我?知道这件案子,钱杨舟转到大理寺了?”


    李幼白?叹:“然?后崔钧把它交给我?了。”


    “果然?”


    “果然?什么?”李幼白?不解。


    卢辰钊挨着她坐下,笑道:“若是能办好这件案子,你的官程会更加顺利坦荡,你们那位大理寺少卿要外调,消息还没?往外露,如此看来,崔钧是有?意历练你,等你去接任。”


    李幼白?不以为然?:“不会这么快。”


    转头:“你今日不上?值?有?事找我??”


    “嗯,有?事。”他?握住她的手,拇指慢慢捻在她手背,说道:“咱们去趟牙行,看宅子去吧。”


    “啊?”


    “啊什么?”他?戳她鼻尖,戳完又忍不住去亲她嘴巴,一下还不够,亲完又抱进怀里一通厮磨,复又开口,“咱们以后住的地方?,肯定要你去选的。”


    李幼白?脸一红:“还没?成婚呢。”


    照那日崔贵妃一说,她总觉得?一时半会两人?成不了婚,公府那边需要周旋,萧氏和卢诗宁此时有?心仪的儿媳和嫂嫂。


    “未雨绸缪,何况其实也不会很久了。”


    牙行根据两人?的需求,找出两处宅院,都在东城。


    一处地处繁华,是富商买来自己住的,故而里头布局收拾地很是注重风水,精妙华美,可惜后来家败,产业凋零,他?也不得?不落到卖房维持生意的地步。


    另一处是官员旧宅,修的四方?端正,后来因贪墨被革职流放,家中?女?眷充奴,这院子实则是官方?代卖,所得?俱要充公。


    两处宅子看完,两人?像是有?了答案。


    “你喜欢哪个?”


    李幼白?伸手指了指富商那处:“地方?好,修的也精致,有?山有?水,我?很喜欢。他?把房间做的宽敞明亮,住起来一定心情舒畅,而且厨房很大,做饭一定方?便。”


    “你却是与我?想的一样。”卢辰钊笑,随即与那牙婆初步敲定下来,至于价格也都事先查问好,此时叫了定银,拿上?收据后跟李幼白?在宅院里闲逛。


    “这间院子是咱们的,”他?抬手,李幼白?笑了笑,“这两间院子留给孩子。”


    “怎么还要两间院子,一间便够了。”


    “不够,多?点热闹。”


    李幼白?听了,先是一愣,旋即加快脚步,也不理他?,他?追上?去,握住她的手,“那我?听你的,可好?”


    两日又继续往前,初步盘算了书?房和客舍,因有?一小片湖水,冬日里的光景荒凉,便又计划着日后栽种什么树。李幼白?喜欢芙蓉,他?便说要把蜀地的芙蓉移过来,等到时开满湖畔。


    之后便又去家具行,玉器摆玩,正逛得?舒适,听到有?人?唤卢辰钊的名字。


    李幼白?跟着看过去,便见一个头戴帷帽的姑娘,施施然?挑起了帽帷。


    “三哥哥,竟真?的是你。”


    明眸似水,雪肤玉肌,莞尔一笑间,恍若仙女?一般。


    卢辰钊本伏在柜上?,跟李幼白?挑选摆件,此刻手里拿着白?玉芙蓉纹花瓶,抬起身子,很是诧异地蹙起眉心。


    女?子福了福礼,见他?不大有?印象,便上?前一步。


    她仰起小脸,面庞如皎洁明月,端庄俊俏:“是我?呀,我?是云莘莘,小时候你常带我?玩的。”


    卢辰钊恍然?大悟,接着便直起身子,冲她回了一礼:“原来是云妹妹。”


    云莘莘腮颊泛红,看着他?时眼睛像含了一枉春水:“三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卢辰钊低头,却见李幼白?的脸色霎时变得?冷淡起来。


    第93章


    云莘莘的父亲云平年底官员考核得到提拔, 如今在户部当差,因是流油的部门,故而拖家带口全都?搬到京里, 前些日子才安顿好。


    云莘莘生的俊俏柔美,涟涟眸光又总若有似无落在卢辰钊身上,说话间小?脸泛红,便是李幼白不想多想,也不得不多想。


    从两人的言谈举止间, 她看出云家和卢家关系密切,若不然云莘莘也不会张口叫他三哥哥, 更关?键的是, 卢辰钊对此称呼没有排斥,反而回应了云妹妹。


    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当真有些亲昵。


    “这?位姑娘是?”云莘莘眨了眨眼, 靠近卢辰钊露出好奇的表情?。


    卢辰钊往后一站, 顺势握住李幼白的手笑道:“大理寺正李幼白。”


    云莘莘看到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但?转瞬即逝,李幼白看得出, 她相信卢辰钊也明白, 若不然也不会捏了捏她的手指, 似乎在证明什么?。


    “原来是李大人, 莘莘见过李大人。”


    李幼白还了一礼:“云娘子不必多礼。”


    “我听说过李大人的名头, 你考中状元那会儿?, 我还跟母亲去了齐州公府,干娘说你读书勤勉, 在家学时便很出众。好些人夸赞卢家家学厉害,但?干娘说这?是你自己?的功劳,要不然怎么?大家伙儿?都?在家学读书,只出了你一个进士。”


    她语气轻快柔和,眉眼间透着小?女娘的娇俏可爱。


    李幼白道:“是夫人谦虚了。”


    “干娘说三哥哥过年没回家,让我进京后来问问三哥哥,事情?忙完了没,若是忙完了,回头家去一趟,省的上下担心?。”她很是自然地靠近,背着手歪着脑袋笑着,“我却瞧着


    ,三哥哥不回家是有要紧的大事儿?,你跟李大人是不是?”


    她挑了挑眉,帽纱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卢辰钊没有避讳,且将李幼白的手紧紧握住,举起来给她看了看:“这?是你未来三嫂嫂。”


    “干娘知?道吗?”


    云莘莘踮了踮脚,依旧是天真的语气。


    卢辰钊道:“我准备下次回家告诉她,在那之前,希望云妹妹不要泄露消息。”


    云莘莘哦了声?,道:“那等你们?大婚,要请我喝喜酒。”


    “自然。”


    云莘莘上了马车,坐定后将帽纱撩起,脸上的笑尽然不见,取而代之的郁沉和凝重,她揪着手帕,车帷浮荡,她看到店肆里的两人站在一块儿?,偶尔举起物件观摩,偶尔相视一笑,他们?越是默契,她便觉得越发难受。


    李幼白情?绪不高,卢辰钊瞧出来,弯腰凑上去脑袋:“怎么?,生气了?”


    李幼白抬起眼睫:“我不该生气?”


    “为了云妹妹?”


    “你可真是个好哥哥。”李幼白一把推开他,往门外走?去,冷风迎面扑来,将她的兜帽倏地扯下,青丝立时凌乱,发间的珠钗也被吹得泠泠摇曳。


    卢辰钊追上去,给她扶好兜帽,笑着解释:“云家和卢家交好,我们?二人的母亲互为彼此孩子的干娘,我小?时候没有现在这?般强壮,时常生病,且一生病便是半个月都?不见好转。云夫人正巧到公府做客,便开玩笑说她命硬,做我干娘可以替我挡挡煞气。


    本就是不当真的话,她们?也就随口定了下来,说也奇怪,自打?云夫人做我干娘后,我便真的鲜少生病,又加上父亲为我请的先生教习功夫,我的身体一日日的好转,这?才有现在的紧实?。”


    他抬手攥了攥拳,给李幼白展示自己?的力量一般。


    李幼白被他逗笑:“好了,我也不会多想什么?,只不过”


    她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只不过我对这?位云娘子的感觉很奇怪,她明明说话做事很有分寸,可我不喜欢她。”


    李幼白说的直接,卢辰钊反倒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试探着问:“你吃醋了?是不是见我跟她说话,心?里不舒服?”


    当初闵裕文跟李幼白有婚约时,便是两人见了面什么?都?不说,卢辰钊都?觉得醋意横生,更别说闵裕文那样的好相貌,好口才,好秉性,一旦跟李幼白走?近了,低头私语,卢辰钊便恨不能立时将两人掰开。


    他吃味了那么?久,却不见她如何反应,就像单方?面的喜欢,这?厢急的快冒火,对方?却还优哉游哉闲晃。


    “你若是不舒服,只管告诉我,我不介意。”


    他快笑出声?来。


    李幼白抽出手,很是认真的回道:“没有,不是,别乱想。”


    她心?里也不知?怎么?回事,对云莘莘的不喜欢,应当不是卢辰钊说的吃醋,她只是不喜欢云莘莘,在看见她的一刹,自然而然的排斥。


    卢辰钊甚是失望,拉着她好是一通纠缠,但?见李幼白还是那副神情?,便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觉得自己?愈发黏人,姿态也越发卑微。


    这?两日李幼白都?在家中,晌午用了饭,半青去外头开门,不多时进来,朝她小?声?道:“姑娘,外面来个小?娘子,说是姓云,想来拜访。”


    “姓云?”


    李幼白皱眉,旋即想起云莘莘,“她有没有说为了何事?”


    “没有,但?我看她丫鬟手里提着食盒,能闻出来粟裕斋点心?的味道。”半青好奇,“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呢?”


    “让她进来吧,之后再同你细说。”


    云莘莘进门时,跟在半青身后四处打?量,她比半青矮一头,又生的娇软柔弱,手里捧着暖炉,鹅黄色的氅衣轻轻拂动,待走?到廊下,又恬淡地谢了半青,随即进门。


    李幼白从书案前起身,云莘莘福礼:“李大人,我来打?扰你了。”


    “云娘子有事找我?”


    云莘莘笑:“没有事,只是初入京城对各地不了解,也没有朋友。我本想去找三哥哥的,可他太忙,我便想着过来叨扰李大人了。


    李大人是在忙公务,我是不是贸然了?”


    李幼白将案录收起来,略一沉思答她:“的确是有些贸然。”


    云莘莘不妨她这?样回答,一时间愣住,少顷后红着脸道:“还好我买了粟裕斋的点心?,要不然可不知?多惹人烦。”


    她招手,像是没事人一样。丫鬟提来匣子摆在案上,云莘莘打?开,抬起头来,冲她眉眼含笑地说道:“我问过三哥哥,他说京城粟裕斋的点心?好吃,李大人也爱吃,所以我特意去了一趟。李大人便看在这?些点心?的份上,别怪我的唐突打?扰了,好不好?”


    李幼白:


    她捏着点心?,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若平心?而论,她的姿态很可爱,且不惹人心?烦。


    但?李幼白却总想着初次见面的奇怪感觉,对她的示好没有太多回应,只是接过来,道谢,却没有吃,只放在身边的小?碟子里。


    她很喜欢说话,自言自语絮叨了好些陈年往事,包括幼时跟卢辰钊在公府时候,卢辰钊带她爬墙上树,与她荡秋千打?捶丸,偶尔春暖花开还帮她扑蝴蝶捉虫子,说这?些话时,她就像回到小?时候,眼里全是欢喜。


    李幼白静静听着,还给她倒了盏菊花茶。


    云莘莘摸起来喝完,笑嘻嘻道谢:“我胆子大,约莫就是三哥哥教的,我娘和我爹也说,自打?在公府住了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变了,还道我把魂儿?丢在了公府,也忘记带回云家了。”


    说完,她又忽然噤声?,小?心?翼翼看着李幼白:“李大人,你可不要胡思乱想,我是觉得不说话尴尬,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若哪句话说错了,你别介意。”


    “不会,我很喜欢听。”李幼白又给她倒了盏茶,“润润嗓子,接着讲。我跟卢开霁认识不久,对他的过往不大了解,你能在这?儿?跟我说,我恨高兴。”


    云莘莘垂下眼睫,喝茶时挡住心?事。


    她能看出,李幼白是真的不在意。


    这?种不在意,她分不清是对对手的轻蔑,又或者说是对卢辰钊根本不在乎的情?绪。


    李幼白的表情?很是淡然从容,即便她数次提起跟卢辰钊过往的熟悉亲密,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过于?冷静,过于?置身事外。


    这?让云莘莘觉得不舒服。


    “好啊,你若是想听,改日咱们?约着一道儿?去三哥哥那儿?,当着他的面说。”


    “何必改日,不如今日去吧。”


    李幼白放下茶壶,直起身来一板正经的看向她,“我们?两人住处挨得不远,去不去?”


    在云莘莘看来,这?番话与其说是邀约,不如说是挑衅,对她方?才那些话的还击和不屑。


    她托着腮,惊讶地睁大眼睛:“可以去吗?三哥哥不是在当值,会不会打?扰他?”


    “他今日休息半日,此刻正好刚从署衙回家。”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卢辰钊正在雅室更衣,刚洗了澡,将身上的汗臭和血腥气洗掉,巡营时发现两个细作,险些被其刺中,亏得他反应快,拔剑出鞘,但?仍旧受了点皮外伤。


    莲池推门进来:“世子爷,李娘子来了。”


    卢辰钊眼睛一亮,便要边系腰带边往外走?。


    莲池为难地又说道:“那个,云娘子也来了。”


    卢辰钊脚步一顿,手指打?了个死结,问:“她来做甚?”


    厅堂里,李幼白坐在左侧上首位,摸着薄瓷莲花盏沉淀心?事。


    云莘莘应是第一次来,虽坐在右侧上


    首位,但?眼睛滴溜溜地打?转,悄悄观察四下布置。


    听到脚步声?,云莘莘起身,余光瞥到依旧坐着的李幼白,心?里五味杂陈。


    “三哥哥。”


    “云妹妹。”


    卢辰钊进门,却是匆忙瞥她一眼,疏离客气地敷衍了一声?,旋即眸光投向左侧那人,登时变得热烈明亮起来。


    第94章


    “你怎么来了, 都不?事先说一声。”卢辰钊走到她身边,抬手便握住她的?,也不?避讳云莘莘, 将那小手放在掌中暖和了少?顷,唇角都带笑。


    “突然袭击,不行吗?”李幼白手指蜷了下,指甲挠在他掌心,他眼神一凝, 拇指微微捻过她的?虎口。


    “你想怎么着,都行。”


    李幼白抽出手来, 正襟危坐:“方才云娘子去了我那儿, 跟我说起不少你们幼时的趣事。我听着实在不?过瘾,便请她一起过来,与你面对面回忆往昔,你可愿意?”


    云莘莘小脸一红, 慢吞吞走过来冲着卢辰钊道:“三哥哥, 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 便去找李大人说话, 谁知说着说着没了分寸,便把小时候好玩的?事同她讲了。


    三哥哥, 你不?会生气吧?”


    卢辰钊:


    李幼白笑:“也是实话实说, 他怎么会生气, 对吧卢大人?”


    卢辰钊太阳穴的?青筋跳了跳, “云妹妹可能不?知, 李大人是大理寺正, 素日里并不?清闲。你若是实在闲着无聊,我可让莲池陪你四处逛逛。”


    云莘莘咂舌:“不?用了, 那我以后不?去麻烦李大人了。”


    李幼白没说话。


    云莘莘又自顾自开?口说道:“干娘和三姐姐是不?是过些日子进京,我来之?前听三姐姐说起过,也不?知具体是哪一日,我好去渡口接她。等三姐姐过来,我也是有可以玩的?人了。”


    卢辰钊微微蹙眉,再看?李幼白,同样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三人一起用过饭,云莘莘仿佛兴致很?高,见两人坐在书?房中讨论公务,便也探过身?去,左摸摸,右碰碰。


    “哎呀!”


    她低呼一声,卢辰钊和李幼白齐齐看?去,便见地上躺着一支笔,正是李幼白的?启蒙恩师沈浩渺所?赠金丝楠木紫毫,是先帝赏赐的?御宝。


    云莘莘似乎惊吓到了,想要?捡笔,却又将桌上的?东西拂落,手忙脚乱间?踩到那笔,打了个踉跄,眼看?便要?摔倒,卢辰钊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她还没来得?及道谢,卢辰钊复又弯下身?去,飞快地将那笔捡起来,用衣袖擦了擦。


    李幼白跟着过去,从他手中取过笔,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认没有摔坏后,抬眼瞪他。


    卢辰钊理亏,便由着她瞪。


    “怪我,下次我把东西收好。”


    因李幼白常来,故而她的?墨宝也在书?房中安置,两人各坐一侧,东西也都会在离开?前仔细收拾好。李幼白的?这支紫毫,上回走的?太急,忘了带走,没成想今日险些被?踩断。


    看?着两人面色紧张,云莘莘跟着着急:“是李大人的?东西吗,若坏了,我可以赔你。”


    卢辰钊有些不?悦:“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银买来的?。”


    云莘莘咬着唇,眼看?着就要?哭起来。


    李幼白收起毛笔,摆手道:“不?怪云娘子,是我自己没把自己的?东西保管好。”


    说罢,她将毛笔用绢帕包裹好,重新放回胸口处。


    云莘莘坐在那儿,小脸可怜兮兮,李幼白于心不?忍,便又与她说了无妨,谁知她竟啪嗒掉下眼泪,眼圈跟着红了。


    “我只会闯祸,不?讨喜。”


    李幼白不?擅安慰人,便坐在那儿专心倾听。


    云莘莘抽了抽鼻涕:“李大人,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所?以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李幼白点头:“好。”


    云莘莘又坐了少?会儿,便借口离开?,离开?时卢辰钊脸色低沉,似乎不?打算与她好好开?导,以至于云莘莘爬上马车,撩开?帘子哭的?泪人一般。


    风吹来,毡帘四下摆动?。


    “好巧。”李幼白开?口,手指摸着茶盏缓缓抬起眼睫。


    卢辰钊疑惑,在她对面落座:“什么好巧?”


    “你的?这位云妹妹来的?好巧。”


    卢辰钊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便知不?简单,遂往外瞟了眼,靠近问?:“你是不?是看?出什么?”


    他知道云平升官不?简单,毕竟能从京外调到京城,且是肥的?流油的?部门,必然上下打点,就说那封考核报告,他也有幸看?过,实在是做的?精美无暇,仿佛这户部的?官职就是为?他准备的?,换做任何人都不?配与之?争抢。


    李幼白摇头:“直觉,没有任何证据的?猜忌,都只是猜忌。”


    卢辰钊笑:“你去万年县,要?自己多注意,圈地案不?是小案子,定会引来四面八方的?眼线。”


    李幼白道是,又说:“你家云妹妹的?母亲姓什么?”


    “不?是我家云妹妹,只是”卢辰钊握住她的?手,想解释又见她淡淡地笑着,似乎并未吃味,便觉得?很?是无措,只好怏怏道:“你真是一点都不?吃醋。”


    “我为?何要?吃醋,你又不?喜欢她。”李幼白回答的?理所?当然。


    卢辰钊:


    “那如果我有一点喜欢她呢?”


    “你喜欢她?”李幼白微微一怔。


    卢辰钊目不?转睛,想要?纠缠出个说法,又怕她误会,便索性直言:“假如,我是说假如,不?是事实。假如我喜欢她,你吃醋吗?”


    李幼白哦了声,下意识缩回被?他握住的?手,回道:“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你可以喜欢我,也可以喜欢云娘子,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倘若你真的?有一日变心,喜欢上别人,或者你一面喜欢我,一面也喜欢别人,那么我愿意舍弃你的?喜欢,从此与你划清界限。


    我仿佛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心胸算不?得?开?阔,只想让我未来夫郎只我一个,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在。”


    卢辰钊听完,眸中闪过一丝怅惘,极短,李幼白没有看?见。


    “我喜欢你的?克制,但我又妄想你变得?善妒,至少?会让我觉得?你对我有多欢喜。”


    李幼白笑:“喜欢便一定要?嫉妒吗?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美好也会变得?丑陋,兴许我真的?变成那副模样后,你会厌弃,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李幼白,你放心,我绝不?给你机会抛弃我。”


    “好啊,我记性好,一辈子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李幼白忽然甜甜一笑,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将人抱入怀里。柔软恬淡的?芬芳,像是蚀骨的?迷药,令他无法松手,下颌埋入她的?颈间?,她伸出双臂环过他的?肩,任凭他索取,沉迷。


    “卢开?霁,你的?自负去哪了?”


    她笑,呼吸喷在他耳畔,痒痒的?。


    卢辰钊闷声:“我才不?要?那没用的?玩意儿。”


    不?知多久后,两人依着彼此急促的?呼吸,那缱绻的?声音仿佛来自半空。


    “我只要?你。”


    萧氏和卢诗宁五日后入京,彼时天色阴沉,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卢辰钊安置好她们后,云莘莘便来了,裹着一袭厚厚的?白狐裘氅衣,兜帽下的?小脸将将露出,乌溜溜格外精神。


    她和卢诗宁年纪相仿,又爱玩爱热闹,故而很?快脱了鞋子挪到榻上,围着小泥炉吃起炙羊肉来。


    萧氏与卢辰钊在外间?说话,得?知他要?进宫,便催促他赶紧去,也不?必搭理她们,横竖之?前来过,也不?急在一时。


    卢辰钊临走不?大放心,又将云莘莘叫到一边,嘱咐了些话,云莘莘点头表示会记得?,他这才离开?。


    “我哥跟你神神秘秘说了什么?”卢诗宁捧着温热的?红枣汤,小脸红扑扑的?。


    云莘莘笑:“没说什么。”


    她越是


    隐藏,卢诗宁便越觉得?奇怪,非要?追问?,但云莘莘打定主意不?说,还来了招反客为?主。


    “干娘带你进京,是不?是为?了相看?的?事,是哪家小郎君,长得?俊不?俊?”


    卢诗宁挠她:“哪有的?事,可不?许胡说。”


    云莘莘歪在软枕上求饶:“好好,我不?胡说,三姐姐饶了我吧。”


    卢诗宁这才作罢,托着腮叹了口气,云莘莘凑过脑袋:“三姐姐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我也能为?你分忧排解。”


    卢诗宁想到了闵裕文,知道他和李幼白解除了婚约,一时间?不?知高兴还是忧愁,但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从前那般莽撞。正如兄长所?说,就算没有李幼白,他也不?会喜欢自己。


    自然,这种事她是不?会告诉云莘莘的?。


    傍晚家中来了几个人,先前萧氏和卢诗宁受封时她们也来过。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上回她们面色红润,神态悠闲,这回却是格外谨慎周到,连眼神都变得?客气许多。


    姜纯和薛月来时便犹豫再三,但也不?是顾及颜面的?时候,自打姜皇后崩逝,她们的?处境便很?是微妙。崔家和崔家提拔起来的?人陆续得?势,姜家和姜家一派的?人则陆续被?迁出京城,边缘化,直至远离朝堂中心。


    她们的?父亲自然也受到影响,而今也只是女眷在京中苦苦支撑,妄图有回旋余地,父辈也好跟着折返回来。母亲说过,要?想翻身?,便得?有可靠的?朋友,有人在朝中说话,才能有调回来的?可能。


    若说谁在朝中炙手可热,卢辰钊首屈一指。


    但两人陪着笑脸,试图打可怜牌,卢诗宁却总轻而易举避过她们想提的?话,便是明?面上摊开?,她也装作听不?见,很?是叫人着急。


    倒是云莘莘,咧着嘴天真的?笑着,看?起来很?好相与。


    分开?时,几人约好了天晴去打马球,她们瞧出卢诗宁的?迟疑,但云莘莘极力撮合,卢诗宁最终没有反驳。


    日子不?经过,转眼三月初,庭院里的?海棠全开?了,便是阴凉处见不?得?日头的?也都绽开?花苞,粉嫩娇艳。


    李幼白在准备去万年县的?行礼,半青和白毫将装书?的?箱笼搬上车,又带了两包衣裳。


    马车行驶到京郊处时,恰好遇到打马球的?一行人。


    马球场的?栅栏不?高,坐在车内正好能看?清里头的?光景,红黄两队争抢的?激烈,锣鼓喧天,擂击的?像是能鼓动?心跳,连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她将要?落帘,忽听场上传来呐喊助威声,娘子们也不?再矜持,齐齐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卢世子进了!”


    “卢世子又进了!”


    第95章


    卢辰钊单手握缰, 右手拎着球杖盯向远处的球门,伴随一阵热闹声,铜锣被兀的敲响。


    “红方又进一球!”


    他勾了勾唇, 攀膊下的双臂遒劲有力,此刻腰板笔挺,意气风发,高昂的斗志伴随如雨洒落的汗珠,愈发抖擞。他挥舞球杖, 风一样疾奔上前,与三匹马展开激烈抢夺, 小小的球滚来?滚去, 最终被狠狠抽出去,朝着远方画了个完美弧度,复又滚进了球门。


    “红方胜!”


    女娘们相继站起来,看的不尽兴。


    各自的行障碍眼, 都得垫脚往外伸长脖子去瞧, 但见卢辰钊将球杖扔给莲池, 又自行解下攀膊, 抹了把汗便去灰蓝色的行障内更衣。


    有人扯了扯云莘莘的衣袖,小声道:“云娘子, 我们能跟着你去卢世子行障内小坐吗?”


    云莘莘为难:“不好吧。”


    那女郎与其余几人一起央求, 云莘莘看到卢诗宁, 忙把她拉过来?, 与众人介绍道:“这位才是三哥哥的亲妹妹, 你们若有事求她才好, 求我是没用的。”


    卢诗宁还没认全人,便看到一张张小脸涌来?, 只一个要求,请她带着她们去往哥哥的行障,能见一面说说话便好。


    卢辰钊刚换完衣裳,莲池将外裳拿来?,还没披上,便觉得后脊一凉,扭头,却是一群打扮明媚的女郎站在毡帘外,皆是目光灼灼地朝他看来?。


    他眉心一蹙,当即裹好外裳快速系好腰带,瞟了眼站在当中的卢诗宁,语气不善:“胡闹。”


    卢诗宁瘪了瘪嘴,没解释。


    众人都格外满足,虽是隔着里衣,但都看见他结实健壮的线条形体,故而面色绯红相互拥着离开行障。而云莘莘被她们拱在当中,不得不应付各种问题,诸如他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的颜色等等。


    卢辰钊背起手,面色肃沉:“怎么不说话了?”


    卢诗宁叹了声,坐在旁边的软榻上说道:“哥哥让我说什么?”


    “为何要带她们过来??”


    “我若是说,我连她们是谁都还分不清,哥哥信吗?”


    卢辰钊蹙眉,卢诗宁托起腮颊道:“我是被逼的,不是心甘情愿带她们过来?的。我本想?去找云妹妹说话,可她把她推到女娘当中,然?后就身不由己过来?了。


    这么多年?,云妹妹变了个人似的,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毡帘从外挑开,冷风灌进来?。


    兄妹二人往外看去,逆着光,那人站在门口,像是在笑。


    卢诗宁:“李娘子,你怎么来?了?”


    李幼白搓着手进来?,又将手指捏住耳朵,卢辰钊见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手握住她的,捧在手心暖了会儿。


    卢诗宁的眼睛睁大,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你们,哥哥,你和她你们?”


    李幼白微微一笑,卢辰钊抬手抚住她的小脸,低声道:“这么凉,在外面站多久了?”


    “不久,只看了一出美人戏君子的好戏。”


    卢辰钊咳了声,耳根发红:“我根本不知道她们会来?,若知道我一定穿好衣裳”


    “嗯,不过确实值得一看。”李幼白煞有其事地点头,随即露出洁白的牙齿。


    卢辰钊挠她,她跳开。


    卢诗宁看着两?人熟稔的动作,亲昵的姿态,忽然?恍然?:“原以?为你和闵郎君分开,是外界所说的你们八字不合,现下看来?,仿佛另有内情,你和我哥哥是不是早就暗生情愫,被闵郎君发现,他才生气解除婚约的?”


    “不是。”卢辰钊笃定,闵裕文才没那么傻,就算发现他们两?人互相喜欢,也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他是要糊涂地娶李幼白进门,然?后用一辈子去对她好的。


    都是男人,揣着什么心思彼此都了解。


    李幼白抽出手,面向卢诗宁:“三娘,我有件事要同你哥哥商量,麻烦你暂且离开一会儿。”


    卢诗宁站着没动,卢辰钊摆手:”三娘,你先出去。”


    直到站在行障外,冷风呼呼吹着脸,卢诗宁才反应过来?,她哥哥跟李幼白在一起了!


    可母亲不是说,已?经给哥哥定下人了吗?


    母亲可是很喜欢云莘莘的,来?之前便已?经与云莘莘的母亲,也就是哥哥的干娘柳氏私下商量过,两?家要亲上加亲,要让哥哥和云莘莘在今年?成婚。


    云莘莘在京中许久,依照她的性格应当常去哥哥府里小坐,难不成她一点都没察觉哥哥和李幼白的关系?


    卢诗宁很是诧异,从她观察云莘莘的表情和反应来?看,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总是天?真?烂漫带着笑。


    可是,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就像方才,明明事情起初落在云莘莘头上,可她却莫名?其妙成了帮凶。事后云莘莘又得了好,被人围在一起仿佛领路的是她。


    卢诗宁不是计较这些过程,而是单纯觉得不一样了。


    但她又想?不清理不顺,便转头去想?李幼白,想?她如若真?的成为自己的嫂嫂,会是个什么景象。她想?象不出,脑中一片凌乱,她从没想?过李幼白会跟哥哥扯上关系。


    帐内,李幼白与卢辰钊说的正是云莘莘的事。


    “方才的情形我全都看到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一场误会。我今日是同三娘他们一起来?的,只想?着


    打两?场马球,便要回署衙处理公?务,那些女娘我根本认识。”卢辰钊打断她的话,扶着她肩膀晃了晃,“你冷静,清醒点。”


    李幼白眨了眨眼睫:“我很清醒,但你好像过于?激动了,我要说的话,与你理解的不太一样。”


    卢辰钊怔住,脸一热,还要强装镇定道:“那你说,我听着。”


    “之前我说都是猜忌,现下却有点清楚,若说的不对你帮我想?想?是哪里不对。”


    “好。”


    “据你的描述,你家云妹妹”


    “等一下,她不是我家的。”卢辰钊义正言辞。


    李幼白哦了声:“你那云妹妹”


    “她也不是我的,她只是个妹妹。”卢辰钊急了,捏住她的手不知作何示好,见她一脸不在乎,便扭头冲她嘴巴亲了一口,像是饥渴的人骤然?遇到甘泉,他瞬时满足了。


    李幼白:


    “云娘子在你的描述中,应当是个乖巧内敛的女娘,但方才你也瞧见了,她不光认得在场所有女娘,而且相处的很是融洽,甚至比来?过京城一次的三娘还要如鱼得水。


    云娘子到京的时间不长,按照你对我所说,她不该如此急于?交际。何况尚且未至暖春,也不是在外赏景的时节,我观察过,她已?经参加了不下十场马球会,各家女眷的宴席也几乎从不缺漏。


    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卢辰钊诧异:“的确,我与她只在幼时相处过,那时彼此年?纪小,但能看出,她不是那么爱热闹的人。虽说人的性格会变,但母亲时常提起干娘和她,也总说她安分温顺。


    若非你提到这点,我却是分毫没有怀疑过。”


    李幼白道:“身在其中,总会被浓云蔽目。”


    “还有一点,也是最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


    卢辰钊屏了呼吸:“你说。”


    “我曾在合欢殿为刘瑞君抄写过案卷,发现她的起笔,字体有自己的一套章法,而且很是少见。那日云娘子去你书房,随手写了几个字,我却觉得眼熟,后来?回家仔细想?了想?,发现她的笔锋跟刘瑞君很像。


    我有种只觉,这位云娘子,怕是跟刘瑞君有某种密切联系。”


    卢辰钊倒吸了口凉气,回忆在淮西时的战场,追杀收网时的情形,他攥紧拳,沉声道:“刘瑞君生前下了很大一盘棋,但死?的太快,以?至于?很多棋子没有吐露干净。


    只是如今新帝登基,各处安稳,却也没把精力放在追查逆党身上。若云妹云莘莘当真?跟刘瑞君有关,那么我想?大概只有一种情形。”


    “跟刘瑞君早年?培植女官有关!”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各自静默。


    早在贞武年?间,刘瑞君便提议刘长湛开放科考,鼓励女郎走出内宅,与郎君们共同为朝廷效力。当初引得各地女娘支持,形成了不小的轰动和拥趸。


    有传言称,坊间有一股暗势力凝聚而成,平素里绝不露面,却是在私底下为刘瑞君做很多拿不到台面上的事。


    她们大都是读过书的女郎,年?轻有激情,但又在某种程度上便于?操控。


    而今刘瑞君已?死?,照理说暗势力应当沦为散沙,不足为患。可是云莘莘的出现,却叫事情变得神秘诡异起来?,若她当真?崇拜刘瑞君,也曾与刘瑞君接触过,那么如今的她,是不是会为了刘瑞君的死?,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刘瑞君那笔字,需得下一番功夫才能写好,云娘子想?来?为了练字,付出过很多努力。”


    一个近乎疯狂的拥趸者,在崇拜的人死?后,会做什么?


    不对,或许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李幼白忽然?抬头,双手捧住卢辰钊的下颌,认真?说道:“我去万年?县后,你要事事当心,淮西那一场仗,是你打败刘瑞君深得圣心的决定性战役。


    自然?,也是刘瑞君一党恨之入骨的一场战役。


    如若云娘子总之,你照顾好自己。”


    卢辰钊抱住她,深受触动的心仍在砰砰狂跳,他抚摸她的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他不想?说出来?。


    “我派几个人暗中保护你。”


    “好。”


    “李幼白,在我们相携白首之前,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唇落下,印在她的唇瓣。


    “好。”


    第96章


    入春后没几日?, 下了场雨,柳条便开始抽绿。


    萧氏跟柳氏坐在厅堂,说说笑笑, 时而将目光投到珠帘外的两人身上。卢辰钊今日休沐,恰好在家,穿了身常服过来请安,谁知便撞上柳氏和云莘莘,他便也不好径直离开。如?此坐在外间与云莘莘聊了少?顷, 便阖眸佯装小憩。


    云莘莘有些无趣,遂起身绕着博古架四处闲看, 弄出点动静, 她回头,看到卢辰钊睁开眼来,便莞尔一笑,柔声道:“三哥哥, 你是不是嫌我吵?”


    “是有一点。”


    云莘莘吐舌, 背着手一蹦一跳到他面前, 弯腰道:“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你还拉我的手去看鱼,还教我爬树, 现在却?嫌弃我了, 嗨。”她故作轻松, 说完弯眸望着卢辰钊, “是怕李大人生气, 所以才避着我, 跟我保持距离吗?”


    云莘莘说到李幼白?,卢辰钊便难免想她, 好些日?子?不见?,她约莫是忙,一封信都没回。若不是跟去的护卫定时来报,他当真?要急的亲去万年县盯着。


    “她为?何要生气?”


    “她”云莘莘眼珠一转,坐在卢辰钊旁边的圈椅上歪过脑袋,“难道三哥哥不知我娘与干娘在讨论何事?”


    卢辰钊抬头扫了眼,恰好看到萧氏和柳氏往这边看,见?他看来,又挪开视线,他想了想,笑道:“云妹妹知道我心有所属。”


    “但三哥哥不让我跟干娘讲,在干娘眼里?,咱们两个人就是男未婚女未嫁,就是天生一对。”


    卢辰钊挑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仍是一派灿烂的笑,似乎没有一点不开心或者恼怒。


    “云妹妹觉得呢?”


    云莘莘垂下眼睫,托腮感叹:“我怕是没有福气跟三哥哥在一起,也只有李大人那样的女子?才配的上三哥哥吧。她美貌有才学,果?断又智慧,上任后破了不少?案子?,不少?人都夸赞她是本朝最出色的女官。


    我很羡慕她,也想成为?她这样的好官。”


    她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绪,悉数被卢辰钊捕捉到,看似羡慕,实则眸光有厌恶。


    更何况她初来京城,竟对李幼白?的官程了解的如?此详细透彻,怕不是早就暗中盯梢,思及此处,他的目光变得很是凌厉。


    傍晚用膳,萧氏还故意跟柳氏在膳桌提起两家结亲的事,看的出柳氏很是欢喜。


    卢辰钊放下竹筷,神色郑重道:”母亲,我婚事想自己做主,还望母亲莫要胡乱牵线,给干娘带来困扰。”


    他是跟萧氏说话,然对面柳氏的脸接着变了,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明面上指责萧氏,实则是告诉她们,不准备同云家结亲,遂柳氏讪讪笑了笑,拿起汤匙兀自喝粥。


    夜里?,萧氏特意将他叫到跟前?。


    倒春寒,温度比白?日?里?低很多,卢辰钊只着单衣,进门时带来一阵寒气。


    “阿钊,你今日?在膳桌上那番话,到底怎么想的?你虽年轻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其余几房也都陆续相看,就连四郎都定下来吴家七娘,今年冬天要成婚的。


    咱们跟云家知根知底,门第也很相当,云大人去了户部,那是个很有前?途的部门,对你对你们日?后都有助益。何况莘莘乖巧可爱,极好相与,你是不喜欢她还是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好不跟娘说一声径直回绝了你干娘?”


    卢辰钊很有主意,这点萧氏一直清楚,但云家不一样,不是寻常议亲的门户,轻易不好得罪。


    “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母亲不必为?我担心,也不必再盘算谋划,我这辈子?只娶她一个。”


    萧氏怔愣:“是谁,哪家女子?叫你如?此动心?”


    见?卢辰钊不欲答她,她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卢辰钊默认。


    萧氏倒吸了口凉气:“门户有多低,她人又有多好?”


    卢辰钊默了少?顷回话:“她人非常好,是儿子?有生以来遇到过最好的女子?,儿子?珍视她如?生命。”


    “所以门户到底有多低?”


    萧氏的心凉了半截,见?他如?此态度,便笃定对方?的家世一定极差。


    卢辰钊笑:“此事过些日?子?再议,她家里?人还未答应儿子?,儿子?不好太过武断。”


    “她家还不高兴?凭什么不高兴,你是镇国公府世子?,如?今又是皇上面前?的得力?红人。主动前?来与我商议婚事的夫人不在少?数,她她家到底是何方?神圣,叫你如?此小心谨慎?”


    “总之很好,此事待往后我细细说与母亲。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在今日?问?母亲


    ,事关咱们公府和萧家安危,也请母亲不要有任何隐瞒。”


    萧氏听出严重性,立时变得肃重,点了点头小声道:“你说。”


    “我舅舅是不是在跟云家做生意?”


    萧氏咦了声:“这不行吗?你舅舅所经营涉及诸多好友,便是云家又如?何,又不是见?不得光的坏事。”


    萧盛汝原先开设四司六局,为?着有名望的门户提供服务,后来在卢家因采买不当,被卢辰钊发现后,没多久便彻底不让他在公府做了。但他毕竟有萧家和卢家支撑,故而生意经营的很是便利。


    在李幼白?提及云莘莘的异常之后,卢辰钊便一直秘密派人监视云莘莘,还有云家各方?走动,他发现舅舅竟然跟云家族中生意有来往,且很是密切。


    云家祖上不经商,往前?推算也不过几年而已,但就在这几年中,云家的生意迅速铺开且以极快的速度遍及各地,与此同时卢辰钊找人特意盘算过,云家恐怕早已囤积了不少?资产。


    云家若想短时间?内做成如?此气候,是谁提供的钱银,足够他以快打快?


    卢辰钊看着萧氏,淡声道:“母亲最好劝一下舅舅,早日?跟云家脱离干系,赚钱为?小事,有命花钱才是大事。”


    他没点透,却?惊出萧氏一身冷汗。


    萧氏自然不敢耽搁,翌日?便亲自去了萧盛汝家中,勒令其赶紧从云家生意里?抽出身来,这一问?不打紧,萧盛汝支支吾吾,哪里?肯爽快答应,萧氏才知,萧盛汝与云家合伙,早已占了一成份子?。


    “我就算想退,一时半会也退不出来,钱都在账上,我若贸然往外提,不仁不义,对生意也有影响。姐姐不如?容我几个月,待我慢慢规划,也能不伤和气。”


    萧氏瞪他:“不成,越早越好,阿钊说的话你得听到心里?去,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你,但凡提到,定是要命的事儿。我话都带到了,听不听是你的事,但如?若往后被牵连,别怪我没有办法救你。”


    萧氏起身便要走,萧盛汝跟上去,拽住她衣袖央道:“姐,我听你的还不成。”


    萧盛汝虽贪了点,却?也知道轻重,不情不愿点着头,道这几日?便去与云家退股。


    卢辰钊等的便是这日?。


    他着三路人马分头盯梢,为?的便是在萧盛汝退股时,能够查出云家的生意往来,各项经营。因为?萧盛汝占了一成份子?,故而提出要退时费了不少?口舌,云家拿他没法子?,答应下来,送走人后便开始筹钱。


    卢辰钊发现,他们各家店铺回款不多,掌柜的来回折腾了数日?,终于按捺不住,在某夜前?去云家,悄悄密见?了云莘莘。


    他甚至震动,不成想这位多年未见?的云妹妹,竟能当着几位掌柜的面谈笑风生,大有一番气魄。


    而后掌柜的便拿了对牌,面容轻快地离开。


    卢辰钊第一次看到财库时,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从未想过云家会有如?此庞大规模的地下钱库,那掌柜的凭借对牌进了钱库。而后出来时,随行带了两辆牛车,装的满满当当全?是铜钱。


    深夜,莲池来送吃食,看到桌上的铜钱愣了下,“世子?爷这是要做甚,这两枚铜钱摆了半个时辰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卢辰钊抱着手臂,招手,莲池上前?,“把你的荷包给我。”


    莲池递过去,便见?他从荷包里?挑出两枚铜钱,跟桌上那两枚摆在一起,扭头问?:“能看出哪里?不对劲儿吗?”


    莲池皱着眉头看了会儿。


    卢辰钊捏起来对着烛火比划:“颜色不一样,拿在手里?的分量也稍稍不同。”


    莲池又凑过去使劲看,然还是没瞧出什么,揉了揉眼睛掂铜钱的分量,还是一脸茫然。


    “这两枚更重,颜色也不是咱们平常用的那种?铜钱黄。”


    经他提醒,莲池果?真?觉出异样,比了比点头:“这两枚是假的?”


    坊间?私造铜钱者有,但一旦形成大规模,便触犯朝廷利益,势必要问?罪的。


    “你把这封信送出去,务必快马加鞭叫人转到万年县。”


    “是。”


    李幼白?收到卢辰钊的信时,刚好将自己写的寄发出去。


    回头打开那信,忽然笑了笑。


    半青抱来薄衾,不解道:“姑娘笑什么?”


    她已经好久没见?李幼白?笑了,自打到了万年县,就像每日?都绷着弦,天不亮起床出门,天黑才回来,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说,姑娘回来还得趴在灯烛前?记录每日?所查。


    李幼白?把信烧了,前?半段还是正?事,结尾却?是陡然来了句诗词。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他说:“李幼白?,再不见?你,我怕是要得相思病了。”


    半青纳闷,歪着脖子?看信纸燃烧,“姑娘到底笑什么,快与我说说。”


    李幼白?点她额头,柔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古人有句诗写的很好。”


    半青嘟囔:“我不懂诗。”


    李幼白?郑重其事:“这两句你一定懂,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半青张了张嘴,恍然大悟道:“姑娘,你跟那卢世子?在一块儿后,越发不知羞了。”


    她出去,往小厨房看炖着的红枣银耳羹。


    李幼白?的笑慢慢淡下来,如?此看来,万年县查出的刘瑞君遗存线索,跟云家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刚要提笔,忽见?楹窗闪过一道黑影。


    第97章


    紧接着有人破窗而入, 与此同时?,箭矢凌空射来,她下意?识往后一躲, 避开当胸一箭后,那人提着刀朝她砍来。


    李幼白身量纤细,又对屋中布置熟悉,与那人对桌躲避,趁他不备将半燃的炭盆踢了过去, 黑红的炭火遇到他的衣袍,倏地燃烧起来, 他拿刀拍到。趁此空隙, 李幼白大喊求救,同时?往后门窗处逃走。


    那人气急败坏,便要追来,闻讯前来的护卫将?其拦住, 一通厮杀后反剪了双臂摁在地上。


    窗外猫在高墙上射箭的人亦被擒住, 同时?押到屋内。


    李幼白惊魂未定, 小脸此刻变得煞白, 但她毕竟预想过今日,遂很快平复下心情, 先令人将?他们用麻绳捆绑好, 又塞入破布团子防止其自行了断。


    待彻底理清思绪, 她便过来审问刺客。


    李幼白走到跟前, 扯下她们的遮挡后, 才发?现两人竟都是女子, 头发?用幞头包裹,英姿飒爽, 看见她时?俱是一样的神情,大义凛然不怕赴死。


    “姓甚名谁,为何要来万年县刺杀我?”


    李幼白用的是“来”,也就意?味着此二人并非万年县人士。两人目光灼灼,充满了年轻的冲动和憎恨,李幼白扯掉其中一人的布团,她喘息着吐掉嘴里的碎布,丝毫不害怕此时?处境。


    “呸!”她啐了声,恶狠狠地冲着李幼白笑道,“奸佞之徒不该苟活于世,你当立时?去死,以偿还?你做下的丑陋之举。”


    “丑陋之举所为何事?”李幼白并不生气,反而?淡淡望着她,反问回去。


    女子咬着牙根:“我不想跟你这种下贱之流说话,不屑,不齿!”


    李幼白弯唇:“好,那就如?你所愿。”


    说罢,她招了招手,护卫找来更大的布团,便要堵她的嘴,女子一见急了,张口?便要辩驳吗,谁知还?没?发?声便被堵了个结结实实,只能在那扬着脖子支吾不清。


    “该你了。”


    李幼白示意?护卫解开另一个人的堵塞,那人目睹了一切,便稍微收敛了神气,但李幼白仍能看的出?,她跟那女子一模一样,对自己充斥着厌烦憎恨。


    “我不想再?多?问一句,你便老?实答我,姓甚名谁,为何要来万年县刺杀我?”


    女子打?了个哆嗦,被她最后那记眼神盯得后脊生凉,她往旁边瞥了眼,被堵住嘴的女子摇晃着身体,又被护卫强行摁到地上,像只可怜的困兽。她犹豫着,咬着唇不肯吱声。


    李幼白起身,走到她面?前绕了一圈。


    “你头发?乌黑柔顺,双耳有洞,皮肤白净滑腻,不是寻常人家能养护出?来的。所以你应当出?身不错,至少你家中富足,不愁吃穿,对不对?”


    女子咬破了唇,被她点中后大汗淋漓,却还?是不肯求饶,不肯吭声。


    李幼白看出?她的反应,便又接着问道:“你右手虎口?有茧子,拇指和食指也有薄茧,所以你家中给你请过先生教学射御,既如?此,那便不是商户,而?是官家。”


    她语气温柔笃定,那女子浑身僵住,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忽然挤出?几个字:“你要杀便杀,不必在这儿试探。”


    “是个热血勇敢的!”李幼白笑,忽然从她后腰处的箭囊拔出?箭矢,放在手中仔细查看一番,回头说道,“箭头用的玄铁铸造,能做出?此类箭矢的匠工不多?,若以此来查,定能查到出?处,再?从出?处倒着追查,想必谁去买过箭矢也就一清二楚了。”


    “你!你究竟想怎样?”女子咬破舌尖,面?色不如?方才的镇定。


    李幼白道:“不是我想怎样,而?是做此事之前你便该知道后果会是怎样,不是吗?”


    “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你莫要吓唬我,也莫要追究我的家人。我我便是死了也不后悔今日所为,能为大义献身,是我的荣耀,我不悔!”


    “杀我是为了大义?”


    “是!”女子义愤填膺,看起来又燃起激动和雄心。


    李幼白哦了声,便又摆手,护卫要来堵女子的嘴巴,她反抗着挣扎:“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


    李幼白看着她,点头:“好,我不伤害你家人。”


    女子一愣,旋即看着李幼白堂而?皇之离开。


    两人被绑在廊柱上,背对彼此,皆看不到表情神态。


    李幼白换了间房,叫人仔细盯好她们的反应。


    翌日清早得知,两人起初还?强硬,后半夜便有些熬不住,开始恐惧害怕,快到天明又变得故作镇定。


    李幼白了然,这两个女子细皮嫩肉,一看便知吃不了苦的。被人稍微鼓动便意?气用事,觉得是为了大义,实则是被人蛊惑了心志,做出?些连自己都分不清对错的举动。


    说到底,还?是因为阅历少,容易上当受骗。


    白日里,李幼白特意?将?两人分开,先审的却是昨夜不张嘴的那位。


    此刻她跪在地上,早就没?了精气神儿,也不敢再?主动反驳张狂。


    李幼白刚开始问话,她便很是配合的交代了所有。


    “你保证不伤我家人。”


    她眸中泪光闪烁,眨了眨想要掩饰恐惧,但还?是掉下泪来。


    “你说吧,本官答应你的事,会尽可能做到。”


    李幼白明白,此二人应该都是官家女子,若不然也不会将?家人摆到前面?,他们的刺杀一旦被上峰知晓,父亲的官程便会全毁,满门遭到审查,后果不堪设想。


    “我父亲是丰州通判,常年在外,但对我很是纵容,我想学骑马射箭,他也都依我。总之我来刺杀你是我自己的主意?,不关他的事。”


    “没?了?”


    “没?了。”女子咬唇低头。


    李幼白笑:“塞上布团吧,不必再?审。”


    “等等!”女子匍匐着趴倒在地,“我我说。”


    “最后一次机会。”


    “好。”


    半个时?辰的审讯,进行的异常顺利。本就是官家小姐,哪里受得了这点屈辱,她们看起来强硬,实则色厉内荏,经不得吓便全招供了。


    如?李幼白所料,她们的确都曾受教于刘瑞君,对她的提议和举措很是崇拜。


    原以为能在刘瑞君的引导下,朝廷有个不一样的气象,不成?想淮西一战,刘瑞君被擒回京城,不久后死在宫中。刘瑞君的死令她们这些拥趸者无?比痛心,同时?又甚是迷茫。


    好在后来有人重整旗鼓,将?一盘散沙团结在一起,时?常安排布置行动,势力便渐渐恢复。


    “我们每次行动的钱,都是上头统一分发?,长公主早先便有命令,公中支出?不许劳烦众人。她对我们极好,也不会借此来获取利益,她”


    “好了,带下去浇桶冷水,冷静冷静。”


    “是!”


    果真都是些鬼迷心窍的小娘子,想必当初刘瑞君选择她们,是在看中她们家世的同时?,考虑到她们思维单纯,容易控制。


    便是她死了,也能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力。


    不得不说,刘瑞君的迷魂汤,灌的的确有用。


    她们不知上峰是谁,只说每次行动前都会有暗线前去递信,交代好任务,便会隐遁。


    李幼白不敢耽搁,将?此事写成?密信传到京中,而?卢辰钊也因此查明了云家钱库的重要用途,如?今唯独剩下来源不明。


    三月下旬,李幼白从万年县回京,卢辰钊接到人后便一同坐上马车。


    “你瘦了好多?。”他不肯挪开眼睛,直直盯着李幼白左看右看,又抱进怀里好生一会儿。


    李幼白被他勒的透不过气,却也忍着,但后来实在太腻歪,便推他一把,认真道:“你可是镇国公府世子爷,叫别?人看到你如?此黏腻,可不是要笑话。”


    “谁敢笑我?”他声音冷淡,不以为意?,“你真是个心狠的,那么久不见,只顾着旁人怎么看,却也不想想如?何抚慰被你冷落的男人。”


    李幼白捧起他的脸来,笑盈盈问道:“该怎么抚慰才好呢?”


    卢辰钊咽了咽喉咙,面?不改色地指着自己嘴唇。


    李幼白禁不住低下头去,他哼了声,道:“别?笑了,快些来吧。”


    “难怪半青跟我说,自打?跟你在一起后,我便变得不知羞了。”


    “半青那个傻姑娘,她懂什么,她压根不知何谓风情。”卢辰钊有点不耐烦了,催促着,“李幼白,快点。”


    “好。”


    李幼白收起笑,眨动着睫毛靠上去,他唇微启,浓淡相?宜,俊朗的面?庞更见几分凌厉,许是在营中历练过的缘故,他浑身上下透着股生猛的野性。


    第98章


    “你闭上眼。”他的目光委实过于坦荡灼热, 看的李幼白心惊肉跳。


    卢辰钊眸光从她唇边扫过,有些期待,又有些焦躁, 但很听话?,他闭上,呼吸跟着慢慢屏住。


    双手撑在身侧,头往前倾。


    李幼白与他面?对面?,几乎能感受到他喷出的热气, 她忽然停住,近距离打量他的脸, 从紧实的额头, 到英挺的眉眼,高高的笔挺透着世家子的傲气和矜贵,唇微微颤动,像是不耐烦了, 但又紧紧抿住。


    李幼白低头一笑?, 抬手将食指点?在那唇上。


    卢辰钊倏地睁开眼来?, 余光扫到她的手指, 面?庞变得愈发红热,那手指像是诱人的果儿?,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本已克制好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猛烈, 一阵晕眩, 李幼白被?他轻而易举抱到膝上。


    后脊贴着他的手臂, 他的另一只手顺势抚在她脸颊。


    马车颠簸, 她随他而上下晃动。


    “卢开霁,你别”


    他的眼眸深情缱绻, 就像融融湖水荡开涟漪,李幼白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呆呆地对视,双手揪着他的衣领不叫自己再往下沉。


    “听到你遇刺的消息时,我急疯了。”他润了润嗓子,拇指摩挲过她眼尾,“我会为你加派身手好的护卫,日夜形影不离的保护你,你不能有事。”


    李幼白笑?:“其实还好,她们?都是没甚经验的女郎君,只凭着意气行事,没有章法。”


    见?他仍面?色凝重,李幼白抚他脸颊,安慰:“你是关心则乱,此事放在任何官员身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大理寺卿崔大人,刑部钱大人,还有总之还有很多人,都遇到过刺杀,若都同你一般大惊小怪,公务便?也不用处置了。”


    “我倒宁愿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至少那样你是安全的,能在我身边,就算有事,我也可以护你。”


    他苦笑?,将李幼白揉进怀里。


    “我都不会喜欢那样的我,何况是你。谁又愿意做一个依附别人存在的人,像菟丝花,像藤蔓,没有根骨,主茎一旦断裂,便?失了自我。”


    “所以只是我一厢情愿,即便?我再想,也无?法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


    李幼白慢慢撑着他胸口直起身来?,淡声问道?:“卢开霁,你会让我放弃朝堂,退居内宅吗?”


    她盯着卢辰钊的面?庞,不想错过他任何表情,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很重要,关系着两?人日后的相处,以及要不要继续相处,哪怕一点?点?不情愿,她想她也能及早抽身。


    卢辰钊忽地一笑?,揉着她青丝将人重新抱进怀中:“你想的美,我不会给你抛弃我的理由,任何!”


    “所以你”李幼白仰起头,皙白的小脸满是好奇。


    “我不会,这?世间对女子本就有诸多框架规矩,约束克制,使她们?不能像郎君一样任意妄为,随心所欲。后宅四四方方的天,便?是她们?这?辈子能看到的全部。


    我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有自己的主见?和抱负,你不应困在那样的宅院中。


    你想做任何事,我成?全;如需我帮助,我乐意为之。我愿做你的左膀右臂,在你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出现,李幼白,只要你想,你便?能够。


    在我这?里,你可以生?出羽翼,自由翱翔,就算是大鹏,我也愿做仰望欣赏的那个浮鱼。”


    李幼白看着他,忽然向上起身,吻在他唇角。


    “卢开霁,你说的真?好。”


    被?人珍视,尊重的感觉,这?是李幼白一直渴望且珍惜的东西。她环住他的颈,在他舌尖的诱引下,逐渐被?攻城略地。


    回去大理寺,崔钧也在,钱杨舟见?李幼白归来?,也不知是真?的有事还是故意找借口避开,总之她和卢辰钊刚坐下,钱杨舟便?起身踱步出去。


    崔钧道?:“那是只老狐狸,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一点?都不想知道?。”


    说的便?是万年县圈地案。


    此案涉及诸多朝堂官员,若要彻底理顺,怕是半边天都得牵扯进去,尤其还关系着端阳公主刘瑞君,她虽死了,但毕竟是先帝的亲姐姐,新帝的姑母。


    先帝都没能定刘瑞君的罪,身为晚辈的新帝,若要再翻出旧案,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大人,这?一卷是明面?上被?定罪的官员,大都没甚背景,朝中没有人脉,故而定罪快,也都在我去之前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这?一卷是跟勋爵门户相关的官员,因有大树乘凉,故而都延缓确认,里头便?有平南伯等人,先帝顾及平南伯之子陈越的死,特意将其抹掉,此类人员不在少数。


    最后这?一卷,则有些复杂,没有登记造册,却?按年收取红利,这?是相关的人名。”


    李幼白分门别类整理好,一一呈给崔钧查阅。


    崔钧的眉逐渐皱起来?,看到最后时抬眼瞥向卢辰钊,曲指点?在其中一处人名,卢辰钊跟着望去,便?瞧见?云家族中那一系列名字。


    “听说你们?公府跟云家走的极近,你母亲有意给你和云家娘子说亲,这?么看来?,你是半个云家人了。”


    正在喝茶的李幼白呛了下,咳嗽起来?。


    两?人齐齐看去,她别过头,摆手:“别 别管我,我只是吃到沫子了。”


    崔钧看破不说破,笑?了声,移开视线挪到卢辰钊脸上:“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有要解释的?”


    卢辰钊:


    有种被?审讯的感觉,他攥紧拳头,微下沉身体。


    “大人从何处听说的?”


    “自然是有我的门路,难道?我听错了?”


    “是,大人听错了。我和云娘子只是兄长?和妹妹的关系,不至于谈论婚假,至于流言,流言也只能是流言,永远不能当真?。”


    崔钧手指抵在下颌,轻笑?:“你不只有一个妹妹吗,何时多了个姓云的小娘子,还真?是”


    卢辰钊深吸了口气:“大人有话?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崔钧今日有些阴阳怪气,卢辰钊也是方才才听出来?,便?拱手一抱,做出任君抨击的恭敬姿态。


    “我?我可没话?教导你,我是个外人,就算说什么,对你而言难道?真?的有用?毕竟是公府和云家的事,我又是站在何等立场来?批评你?我可没那个权力说你这?位公府世子爷,你也不必听我言语,便?是喜欢谁,想叫谁做妹妹,娘子,难不成?还要看旁人脸色?


    卢世子,你身份矜贵,大可不必瞻前顾后,别说是云娘子,云妹妹,便?是多来?几个沈妹妹,李娘子,又何妨,谁家风流小郎君不多情,对不对?”


    卢辰钊听得冷汗直流。


    这?位崔大人,从血缘上来?说是李幼白的亲舅舅,今日这?番话?,他是在重重敲击自己,提醒自己,要跟别的女子保持距离,便?是连言语也得注意分寸。


    “崔大人的话?,开霁铭记在心!”


    崔钧冷冷一笑?,抬眼,见?李幼白同样看着卢辰钊,便?叩了叩桌案,咳嗽道?:“李大人,继续。”


    李幼白忙收回视线,将账簿拿来?。


    “这?是圈地案中涉及的账簿,因年岁久远,很多账目流向不甚分明,只这?五年内的还算完整,我已经重新誊抄过,请大人明鉴。”


    崔钧点?头:“能找到五年内的实属不易了。”


    按照刘瑞君的行事作风,必然不会留下马脚,像账本这?种大麻烦,她更是会处心积虑销毁。


    李幼白也的确用了不少手段才拿到。


    “其余线索暂且可以搁置,但是这?一条,我觉得迫在眉睫,亟需解决。”


    账簿上写着云字,也是圈地案大笔钱银的流向之地。


    “云家应该在很久之前成?为刘瑞君的私库保管人,每一年都会有巨额资产定向汇入这?几家钱庄,我已经着人调查过,钱庄的主子姓云,也就是说,云家人在为刘瑞君敛财,做事。


    但如今刘瑞君已死,云家的生?意却?没有半分停滞,反而进行的有条不紊,说明掌管这?条路的人还没有被?抓,或许他还在计划着为刘瑞君报仇,甚至是别的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总而言之,很危险,需得尽快将人查找出来?,进行审问。”


    “会跟户部云大人有关吗?”


    崔钧不动声色地压低嗓音。


    李幼白看了眼卢辰钊,回道?:“依微臣所见?,云大人应当没有参与其中。”


    “哦?这?么说你已经有想法了。”


    “是!微臣跟卢大人猜测,此事应当与刘瑞君遗留下来?的暗势力相关,而暗势力的各方主谋皆受过刘瑞君重点?培养,如若能获得那份名单,也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尽可能挖出最多的人员。


    古人有云,将兵不如将将,将毁,兵才能亡。刘瑞君培植的势力实在不容小觑,且大部分都是家境不错的女郎君,若要悉数铲除,有些不切实际。不若将首领擒拿,定罪,如此一来?剩下的人便?会如散沙,不攻而退。”


    “你说的极好,但有一点?你是否已经预料到。”崔钧眉心微蹙。


    李幼白看去:“大人请说。”


    “她们?最终目的是什么?”


    “微臣以为,她们?是要报复所有敌对刘瑞君的人,前朝,后宫,战场。”


    崔钧招手,下属探身过来?。


    “进宫传递消息,令人彻查宫中一干人等身份,务必详细无?缺,尤其是仙居殿。”


    人走后,崔钧又道?:“卢世子也要小心,你在淮西战场可是立了大功,若论深仇大恨,你是首屈一指。”


    卢辰钊道?是。


    崔钧起身,忽而转头看向李幼白,意味深长?道?:“她们?去万年县没有刺杀成?功,之后必然会用更多手段去伏击你,你住在那小宅子里势必不安全。不若暂时搬去我家,家中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多,你也不会闷。


    而且,家中热闹,时常也会过去外府郎君,你便?也学着卢世子的礼貌周到,跟着认几个哥哥弟弟。”


    卢辰钊:“大人,我没有”


    崔家笑?:“那便?这?么定下来?了。”


    第99章


    李幼白半推半就住进了崔家, 半青和白毫跟着同去,一路上半青都紧张不安,时而?掀开帘子往外看, 时而捏着拳头两眼发亮。


    “姑娘,为何要去崔家?崔大人跟你有何渊源,他怎么会无缘无故邀请你入府小住,他是不是要打你的主意,想把你许给他家哪位小郎君?”


    半青操碎了心, 很不安。


    李幼白笑:“你想多?了?,崔大人只是觉得我在万年县遇袭, 怕我回京后那些人?再次动手?, 所以才让我去小住几日的。崔家府邸大,人?员规整,听说府兵便有两百多?人?,一旦真的有刺客, 他们也能立时应对, 不至于像那一夜, 我的小命险些便没了。”


    她如今说的云淡风轻, 但那夜的刺杀实则留下了?深刻阴影,若非她躲得快, 若非那刺客没?甚经验, 她可能活不到今日。


    李幼白拿起杯盏喝了?两口, 马车晃了?下, 接着前?头白毫传出声音。


    “姑娘, 卢世?子在斜对面的槐树下, 像是特意等你的,要不要停?”


    李幼白掀开帘子, 半青跟着凑过去脑袋,便见卢辰钊着一袭水青色圆领窄袖袍,盛着东南风笔直挺立,短短片刻便引得不少女娘回头偷瞄。


    “你稍微停一下,我过去很快回来。”


    “好。”


    人?刚走,半青往车帘处移动,戳了?戳白毫的后肩,白毫回头,见她脸蛋红扑扑的,不由低下头,攥紧手?里的缰绳。


    “莲池!”半青招手?,莲池小跑着过来。


    “白毫,半青!”莲池怀里抱着一包吃食,脸上洋溢着笑,说话间把东西递给半青,说道,“我买了?两包,想着你也爱吃,便带过来了?,趁热尝尝。”


    半青打开油纸,热腾腾的果子带着杏花香气,她咬了?口,连连感叹:“好吃,谢谢了?。”


    “客气什么,顺手?的事。”莲池欲言又止,看到白毫便指了?指油纸包,道:“白毫你也尝尝,虽然有点甜,但味道不错,香醇可口不腻。”


    白毫笑着点头,便也拿起来一块尝了?尝,“果然好吃。”


    半青咧嘴笑,拿起一块堵在莲池嘴中,三个人?咬着杏花糕站在车前?品尝。


    此时,李幼白正跟卢辰钊说话,那人?今日眼底乌青,一看便知昨夜没?有睡好。


    “李幼白,你不会去了?崔家便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吧?”


    他可怜兮兮,又兀自矜持。


    李幼白:“怎么会,我记性很好的。”


    卢辰钊捏她手?心?:“你不要听崔大人?的话,不准认什么哥哥弟弟,听到没??”


    “知道了?。”


    “你发誓。”


    “我发誓。”


    “罢了?,别?叫雷劈到你,也不用发誓,横竖不顶用,你心?里记挂着我才最重要。”


    “我知道,我记挂着你呢。”李幼白戳他脸,觉得有趣。


    卢辰钊显然不这么说,他心?情?很是低落,听崔钧的语气,怕是对他并不满意。他要想娶到李幼白,眼前?难关重重,贵妃,崔钧,之后呢,还有一个崔泰,那可是李幼白的亲外祖父。


    卢辰钊觉得异常悲观。


    “你昨晚做噩梦了?吗,怎么眼圈这么黑?”李幼白被他牵着手?,两人?站在槐树下,此时槐花已经打苞,香甜的气味招来不少蜂蝶。


    卢辰钊怏怏:“做了?一宿的噩梦,梦见你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弟弟,前?呼后拥,好不热闹。我隔着人?群喊你,喊破嗓子你都不理我。”


    “那肯定是你喊得不够大声。”李幼白咬着唇,憋着笑。


    卢辰钊:“李幼白,你还笑我。”


    “崔大人?是故意吓唬你的,实则不会真的给我介绍哥哥弟弟,你也不要再担心?了?。”李幼白反手?握住他的,拍了?拍道:“我真的该把当年初见时的你画下来,叫你看看自己是不是变了?个人?,怎么就如此不自信了?呢?但凡你把当年的自负分点过来,也不至于感情?用事到此等地步。”


    “李幼白,你真是个心?宽的。”


    “卢开霁,放心?,我这里,就只你一个。”


    她忽然敛起笑,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口,说完脸颊飞红,转身便要离开,又被卢辰钊扯进?怀里。


    “李幼白,不许变心?!”


    “好。”


    “还有,往后我也不叫旁人?妹妹,你也不许叫别?人?哥哥。”


    “好。”李幼白耐着性子回答,少顷问,“我可以走了?吗?”


    “让我再抱会儿。”卢辰钊有预感,李幼白一旦住进?崔家,依着崔钧和崔泰的打算,定然不会叫他轻易再见着人?。


    他虽不舍,到底也没?更好的办法,让李幼白暂时在崔家避祸,这是对她而?言最好的处理手?段。


    崔家宅院同样位于城东,说起来距离卢辰钊的住处不远,骑马约莫盏茶光景。但崔家很大,马车停进?后院,便换了?小轿,李幼白坐不惯,就跟着两个嬷嬷往前?走。


    春日风光好,空气清幽,温度适宜,两侧花草也都展开身姿,绕过抄手?游廊,便听到盈盈欢笑。


    一抬头,对上两个女娘的脸,两人?先是一愣,旋即转过身朝她快步走来。


    “是幼白妹妹吧。”


    李幼白福了?一礼,道:“敢问两位姐姐”


    “我是你长姐崔安宜,她是你二姐崔安乐,你还有一个哥哥叫崔阳,现下在署衙当值,三五日回来一趟。父亲时常说起你,每每都是赞美?欣赏,你年纪虽小,可比我们都要有能耐,也懂事。”


    她们是由衷的赞许,并非客套。


    李幼白:“崔大人?过奖了?。”


    崔安宜笑:“在自己家,便也无需唤父亲崔大人?,叫舅舅便是。”


    李幼白:“这不大好吧。”


    崔安乐:“有甚不好的,总归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也不必藏着掖着。你不知道吧,姑姑早就与父亲打过招呼,让他好生?照看你,宫中不便,崔家总是方便的。


    幼白,你唤我安宜姐姐,唤她安乐姐姐。”


    李幼白便听她的话,没?再推辞,“安宜姐姐,安乐姐姐。”


    “这才对。”


    半青已经随嬷嬷去收拾屋子,李幼白便随二人?沿着游廊四处观赏,慢慢将后面几处庭院逛完,也知道初步布局。长辈也就是外祖父崔泰住在北边,舅舅崔钧住在外祖父南侧院子,崔安宜和崔安乐住在东侧,崔阳住在西侧,往后几个院子当做客舍,用来接待崔家的亲朋好友。


    “这里种的是芍药,还有一个多?月才到花期,开花时候可好看了?,父亲母亲让你住在这儿,一来是安静,二来离我们近,有什么事各方都有照应。”


    崔安宜很是端庄从容,介绍完院子便又往高墙处一指,小声道:“护卫便都潜伏在四下,你不必害怕。”


    “幼白谢过舅舅安排。”


    崔安宜和崔安乐笑,拉着她便又去了?暖阁。


    暖阁里好些人?,都是崔家族中的姐妹,她们不知李幼白身份,便只当是崔安宜和崔安乐的好友,起身依次做礼,而?后便嬉笑着继续说话。


    “你喜欢打叶子牌还是下棋,或者咱们去草地上打捶丸,我家新修了?一片场地,就是为?了?春日来聚会用的。”


    “我不是很感兴趣。”李幼白没?甚爱好,但崔安宜实在热情?,她推脱不过,只好跟着她去看那片空地。


    谁知去了?后,竟看到闵裕文。


    两人?对上视线,俱是一愣。


    崔阳先是打量,继而?阔步上前?,走到李幼白身边扫了?眼,道:“是幼白妹妹吧?我是崔阳,是你的表哥。”


    李幼白福礼:“表哥好。”


    “妹妹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我刚回京,便想着见见风云朝堂的人?物,今日见了?,算是得偿所愿。妹妹不但有才华,且生?的极好,当真是咱们崔家好孩子。”


    崔阳宽肩窄腰,本不算黑,但在闵裕文的衬托下,那张脸显得很是峻拔幽深。


    崔阳不知两人?渊源,扭头正要介绍,崔安宜掩唇咳嗽起来,使劲儿给他使眼色,崔阳拧眉:“安宜,你嗓子不好还是怎么着,回去喝点水再过来。”


    “哥哥!”


    崔安宜跺了?跺脚,拉着崔阳往旁边说了?几句,崔阳脸色大变,再回来时也不再故意撮合,只不时观察两人?神色,唯恐说错话,使得退婚的人?都不自在。


    闵裕文和李幼白倒还好,毕竟不是闹得不可开交,不欢而?散。


    几盏菊花茶下肚,崔安乐说道:“哥哥久不听闻京中事,方才多?有冒犯,请闵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闵裕文颔首:“不会。”


    崔阳笑:“好在你们两个先前?只是长辈定下的婚约,既解除了?,便都别?放在心?上。明旭,你对幼白便如对待安宜和安乐一样,不要别?扭。”


    崔安宜和崔安乐跟着点头。


    崔阳又道:“对啊,不若你们在此认作兄妹,往后便以兄妹相?称,也算缘分了?!”


    他觉得自己的提议甚好,率先站起身来,兴致高昂地看向两人?。


    李幼白张了?张嘴,还未想好说辞,便见对面那人?跟着站起来,长身玉立的男人?,姿容若仙,神态如常。


    “崔郎君好意,但明旭恕难从命。”


    第100章


    气氛倏然?冷凝。


    闵裕文彬彬有礼, 淡然回绝了这荒唐的提议后,便又状若无?恙地?坐下,将?那茶水当成酒水一般, 一饮而尽。


    李幼白也跟着沉默下来,捏着茶盏抬起眼睫,对面那人越是从容随意,她便越发觉得?愧疚。


    在她眼里,闵裕文的雅致近乎不食人间烟火, 即便两人退了婚,也不该硬拉着来认兄妹, 多少都有些刻意和唐突了。


    崔阳不解, 崔安宜和崔安乐瞟了眼哥哥,皆是低头以手撑额。


    不多时,众人散开。


    闵裕文从李幼白身边经过,走远些又忽然?回头喊住她:“幼白, 我有话跟你说。”


    李幼白环顾四下, 见已经无?人, 便站定在那株海棠树下等他过来。


    闵裕文似思忖良多:“幼白, 方才我那般说并不是因为你退婚,也没有任何嫌隙, 我只是只是单纯不想做你哥哥而已。”


    “我知道的?, 闵大人无?需解释。”


    她神色安然?, 闵裕文瞧了, 本想要?说的?话登时觉得?没有必要?。


    她离开, 没有回头。


    他的?心骤然?落到谷底, 他不想做她哥哥,便是做不成夫郎, 也决不要?做那劳什子哥哥。


    崔家护卫极其严苛,往来仆从都要?凭手牌进?入李幼白的?院子。


    因是处于关?键时候,李幼白又能静下心来安于一隅,故而每日也算不得?枯燥,只睁眼读书,之后洗漱用饭,再去院里溜达消食后,回屋处理?公务。早先累积的?案牍正好趁机重整,崔钧为了历练她,特意将?亟需与刑部对接的?几桩案子陈词交由她来主笔,案件容不得?一点偏差,便要?考验执笔人的?遣词用句。


    她写了会?儿,崔钧便过来了。


    “那位卢世子果真了得?,短短几日便连续端掉四处据点,查抄云家钱库,前去清点的?官员足足费了两日才将?所有钱银装车运往国库,两百万两银子,有些已经熔炼铸钱,流入坊间的?不在少数。”


    李幼白嗯了声?道:“他的?确厉害。“


    崔钧笑:“你却也不谦虚,那还不是你夫郎,便也不用为着他说话。”


    “我只是说了真话。”


    “好,”崔钧犹豫了下,看她,“有一件事,我需得?与你商量。”


    “您说。”


    “户部云大人受牵连,此时已经休沐在家,虽还没定罪入狱,但情?况实在不好。禁军已经接手看押,每日便是想要?出门?都需得?提前报备陛下,我同?刑部钱尚书谈过此事,觉得?交由你来审理?最为妥当。


    你去过万年县,知道圈地?案所有线索,也知云家之事因何而起,具体又与何人相关?,且你那未过门?的?夫郎,便是禁军副统领,要?他来协助你做事,想必轻而易举。”


    崔钧啜了口茶,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李幼白点头:“大人说的?对,那我明日便去云家。”


    “好。”


    云莘莘跑了,丢下云家一大家子为她担惊受怕。


    “待会?儿你外祖父要?回来,晚膳便都去同?春堂吃,你舅母帮你做了几套衣裳,今晚便换身好看的?过去,叫你外祖父仔细瞧瞧。”


    李幼白:“我这?身便挺好的?,行动方便,不碍事。”


    崔钧皱眉:“你到底是个小姑娘,整日穿的?素净寡淡便也罢了,这?等场合,还需得?好生打扮打扮。”


    见李幼白不以为意,崔钧咳了声?嘱咐道:“你未过门?的?夫郎也来。”


    李幼白惊了下,随即面庞慢慢转红:“大人”


    “叫舅舅吧。”


    李幼白便咬了咬牙:“舅舅,你还是唤他卢世子吧。”


    “怎么,他是卢世子,便不是你未过门?的?夫郎了?”


    “不是,是只是你这?般说,叫我觉得?不大安生。”


    “你母亲说的?没错,还没嫁过去呢,满心满脑都为人家着想了。”


    半青听闻卢辰钊也在,便给李幼白梳了个留仙髻,簪上一对红宝石步摇,穿的?是及胸襦裙,外面罩着件广袖芙蓉暗纹长褙子。


    “姑娘真好看,定要?把?卢世子看呆了。”


    “他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李幼白拢好披风,转头提了灯笼往外走。


    半青站在门?口,笑道:“但姑娘就是最好的?。”


    崔钧还是戏弄了她,李幼白进?门?,便觉得?两道目光齐刷刷射来。


    卢辰钊的?确来了,但崔钧没说,闵裕文也在,两人当中故意留了个空座,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她站在原地?,踌躇少顷后提步走过去,与长辈问好,接着坐在那空处,像是毫不介意的?模样。


    卢辰钊下意识便想去握她的?手,但崔钧一记眼神瞥来,他又默默攥起拳头,讪讪望向别处。


    李幼白目不斜视,听长辈们说完最近的?事后,大家都开始用膳,她吃的?专注,便见身侧的?两人都当做石像,一眼也不看。


    崔泰眸中带着审视,端坐在那儿打量卢辰钊和闵裕文的?反应,自然?,他看的?最多的?还是李幼白,那是他唯一的?外孙女。


    “幼白,你过来。”


    崔泰招手,李幼白放下箸筷,起身走过去。


    “你自幼颠沛,不得?亲生父母养育,实在是苦命的?孩子。虽说李家待你不够妥善,但毕竟是对咱们有大义的?人,回头你去见李沛时,便带上我与你舅舅准备的?谢礼,他见了自然?明白,知道咱们崔家感他的?恩情?,便也不负他当年的?舍命想救。”


    “外祖父,其实父亲母亲对我足够好了,衣食住行从未短缺,因为我不是他们亲生,终归是有隔阂的?,我不怪他们,知道身世后我很感激他们,真的?。”


    崔泰笑:“你是个好孩子,善良聪慧,很像你的?母亲。”


    他抬手,下人拿来一方紫檀小匣,打开后,是一对玉佩。


    卢辰钊和闵裕文见多识广,一眼便瞧出是极品鸡血玉雕琢,成色好,雕工也是上乘,能看出有些年岁。


    “这?对玉佩是当年你外祖母嫁给我时带来的?嫁妆,原


    是想在你母亲出嫁时交给她的?,但她”


    崔慕珠入宫,这?样的?鸳鸯佩自然?用不到。


    “今日我把?它交给你,等你遇到喜欢的?男子,便可把?这?玉佩给他,你们二人一人一个,就像我跟你外祖母。收起来,好生珍藏。”


    李幼白福了一礼,道谢后,便见紫檀小匣抱在怀里。


    卢辰钊默默咽了咽嗓子,脑中想的?是待会?儿该怎么同?她开口,既见了面,总要?找机会?私底下说说话的?。


    他瞥了眼,发现闵裕文也盯着那匣子,登时便觉得?危机感十足。


    崔安宜打趣:“祖父果真偏心,我和妹妹长这?么大,您也没送我们礼物,反倒是幼白妹妹一来,便把?这?样贵重的?东西赠予她,可不是叫我们羡慕。”


    “就是就是,祖父偏心。”崔安乐附和,两人虽这?般说,可面上带着笑,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崔泰咳了声?,正襟危坐:“我都没有,你们两个岂会?有。”


    崔安宜吐舌:“敢情?是爹爹不讨喜,牵连了我们。”


    席上气氛很是轻松,李幼白很喜欢,忍不住多坐了会?儿。


    这?厢她刚要?搁下箸筷,崔泰便又把?闵裕文叫到跟前说话,闵裕文躬身站在他旁边,迁就他的?高度,自始至终垂着头,态度恭敬温和。


    末了,崔泰拍拍他肩膀,两人说话很是投缘。


    卢辰钊便有些坐立不安,不是他惶恐,而是情?势实在微妙,闵裕文在崔家有多讨喜,他看的?一清二楚。所有人,从上到下对他都格外热情?,不管是崔泰还是崔钧,甚至崔阳崔安宜和崔安乐也是如此。他们面对自己时,分明都是客气疏离的?,怎的?一转头看到闵裕文,便都像是看到自己人一般。


    他觉得?自己是孤军奋战,目前唯一的?安慰便是李幼白的?态度,她向着自己,他便无?所畏惧。


    但,感情?都是相处来的?,她能够喜欢上自己,便也能为着旁人的?好二改变主意,何况闵裕文他这?样出色,想要?喜欢他,并不难,尽管卢辰钊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焦虑地?吃不下饭,如鲠在喉。


    崔泰在饭后又与他们聊了会?儿,便与崔钧说话为说辞,叫他们小辈去花园里玩。


    崔阳不知从哪倒腾出烟火,看了看没有受潮,便去小厨房找来香烛。


    “幼白妹妹,你可离远点,别叫那火星子澎在身上。”


    李幼白赶忙往后退,接着便如其他人那般仰起头来看窜到半空的?烟火,陡然?炸开的?火花燃烧了湛蓝色的?天,像是锦缎上的?金纹,映得?彼此面庞通红。


    “好看吗?”崔阳笑的?露出两排牙齿,往李幼白身边偏头,又给闵裕文使了个眼色,“明旭,上次的?事对不住,是我唐突了,你别生气。”


    闵裕文淡淡一笑:“不会?。”


    崔阳又道:“那如今你跟幼白妹妹,可还是好友?”


    闵裕文蹙了蹙眉,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李幼白,李幼白暗叹崔阳的?直接,但又不好避开,只得?硬着头皮回望过去,扯出一抹尴尬的?笑。


    在闵裕文回答前,她率先解围:“大表哥,我跟闵大人不仅是好友,还是知己,共过患难,彼此欣赏。你便不要?为着上一辈的?媒线反复确认了,当初认下亲事,闵大人是迫不得?已,也是为了救我于水火,如今风波平定,我们两个自然?而然?恢复如初。


    不是大表哥想的?那般,我们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所以就算退婚,也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表哥,你莫要?再提了,好吗?”


    崔阳性格开朗,说话便有些收不住,但李幼白此刻讲的?透彻,他也听明白了,遂笑了笑,当事情?已经揭过。


    闵裕文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皮,天际烟火璀璨,他心里却是冷飕飕的?惨淡。


    李幼白垫起脚,刚要?往前张望,便觉手心一热,扭头,卢辰钊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目光注视着前方,手指又用力捏了捏。


    她想抽出,他不肯,拉扯间碰出响动。


    闵裕文余光恰好扫到这?一幕,心就像被针扎到,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李幼白抬脚悄悄踩他,卢辰钊不躲,将?脚往她脚底挪动,小声?道:“你想踩几脚踩几脚,但踩完我有话问你。”


    李幼白纳闷:“你想问什么?”


    卢辰钊瞥了眼旁侧的?人,警觉地?拉住李幼白往自己身边一点,眼巴巴瞧着她问道:“那玉佩,你打算何时给我?”


    李幼白:


    卢辰钊:“你外祖父今晚送你的?那一对,男佩你何时给我?”


    李幼白:“我都还没捂热。”


    “总归是要?给我的?,早些给,晚些给不都一样吗。且你分给我一半,另一半保管起来也容易,是不是?”


    李幼白:“你既说早晚一样,那么晚些又何妨。”她指着他腰间的?月牙佩道,“何况我已经将?父亲的?玉佩给你一半了,你怎么还惦记这?个新的?。”


    卢辰钊着急:“不一样。”


    见闵裕文不时扫来目光,他低头沉声?道:“李幼白,我是怕别人惦记,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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