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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钳工看着周繁辉匆匆下?楼, 怪就怪他太?客气?,略鞠躬时错过他反手掏刀的动作,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小臂挨划了一刀。比起丢命只是小伤口, 要知道上一个被传染指阿嫂的保镖已经变成了沃土。


    要真是牡丹花下?死, 那做鬼也风流, 他妈的他连阿嫂手指头都没摸过, 更没见过什么粉红药片,窦娥都没他冤屈。


    他沿着风雨连廊边逃边求饶,大喊老?板息怒。然而周繁辉正在气头上, 压根听不?进一句劝, 索性走?为上计。


    钳工偷渡出的国, 在金三角算难民, 找不?到正经工作, 即使投靠新老?板, 也不?一定是明主。情急之下, 他找到了黑蝎子,此女对阿嫂的醋意和恨意昭然若揭,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黑蝎子听完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辉哥认为那个女人为了粉色药片勾引你, 而你从来没见过这药片, 不?知道是什么药。”


    钳工坐椅子上抱头?痛苦呻|吟, “我也没有搞过阿嫂!”


    “是吗, 我怎么听莱莱那群婊|子说你上过, ”黑蝎子讥笑, 抱胸绕着钳工走?了半圈,停在他身后, “你是想搞搞不?到吧。”


    “婊|子说的话也能信吗?”钳工气?结,气?喘如牛,“你问?问?看哪个见过阿嫂的男人不?想搞?就算长张维奇这样?的,指不?定夜里惦记过。”


    下?一瞬,钳工侧臀出其不?意挨了一记猛踹,连人带椅摔了狗啃屎。


    黑蝎子怒然道:“在老?娘地盘上你客气?点!”


    钳工揉脸搓臀,心里嘀咕他不?就说句实话而已吗,用得着发火吗。


    黑蝎子神秘兮兮,“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


    钳工几乎跪行到她?跟前,一副洗耳恭听的谦卑。他挺有自知之明,晓得比张维奇和黑蝎子这类人少了一点头?脑,发不?了大财,只能干保镖的活,要不?就是小偷小摸。


    黑蝎子哂笑道:“你到辉哥面前,学学古时候的人,裤子脱了,弟弟割了,保准辉哥饶你一条狗命。”


    钳工仰天长啸,“姑奶奶,大难临头?,你可别?再打趣我了。”


    “那你来找我有什么用?”黑蝎子一副看热闹的态度,悠然点上周繁辉赏她?的雪茄,“辉哥想要你的命,我不?至于?为了你跟他反目成仇。”


    钳工巴结道:“辉哥不?是放我一马吗,说明这件事还有转机,想找谢姐您指教一条明道。”


    黑蝎子吐出一口淡漠白烟,随意弹灰,带着微弱热度的灰烬落在钳工足面,他不?敢怒不?敢言,腆着一张丑脸赔着笑。


    她?说:“你那么喜欢你那个阿嫂,怎么不?求她?护着你两?句吗?”


    钳工至今不?确定药片一事是阿嫂诬陷,还是老?板一厢情愿的猜测,但肯定跟陈佳玉脱不?开干系。他终于?尝到色字头?上那把刀的厉害。


    “她?要是能帮我,我也用不?着打搅你。谁不?知道老?板之下?,就谢姐最给力,老?板最宠的就是你。如果你都帮不?了我,那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黑蝎子不?接茬,反问?:“帮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明示太?多成了撺掇,钳工忸忸怩怩,“谢姐那么聪明,一点就通。我没做的事,有人偏说我做了,我知道谢姐最讨厌挑拨是非的人,这不?正好——”


    给阿嫂点教训。


    钳工确实只想洗清嫌疑,让陈佳玉规矩一点,风平浪静之后还想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保镖。


    无数个辗转难寐的深夜,某个想法在黑蝎子心里翻来覆去,如今似乎到达天时地利任何那一刻。


    据闻是张维奇带陈佳玉住院,正好钳工埋怨陈佳玉,想借力打力,反倒让她?钻了空子。黑蝎子可以借钳工的刀杀人,一箭双雕,送这对俊男美女一起去祭神。即使杀不?了两?个,干掉短板的贱女人,张维奇回去没法跟周繁辉交差,也是死路一条。


    计划初显轮廓,黑蝎子肆无忌惮大笑,“既然你喊我一声姐,当姐的要是没能耐,传出去岂不?是笑话?那个贱货上次不?是跑到大其力吗,既然那么喜欢缅甸,我就送她?一程,那边最缺荷官和妓|女。”


    陈佳玉半寐半醒,中?途好几次抽搐般惊醒,差点扯了输液管。钟嘉聿数次起身按住她?的小臂,陈佳玉总会出现浴缸时眼神,受惊而迷惘,他简单的一句“我在这”似乎比药水管用。


    临近傍晚,她?睡意全消,放空双眼呆了许久,声音低哑:“今天吃药被发现了。”


    本以为上一次拿到药片,起码能坚持四个月不?用跟钟嘉聿谈及此事,免于?耻辱的惩罚。谁晓得这么快旧事重提,难堪依旧,痛苦加倍,陈佳玉辜负了钟嘉聿的冒险。


    “我说是钳工……”


    钟嘉聿人在医院,眼线在外,早探到一些风声,随意点头?。


    “你现在身体情况不?适合再吃药,挂这么多水也可能影响药效。”


    下?一个服药周期来临前,陈佳玉每天都处在风险之中?,说不?定再来医院就是打胎。钟嘉聿对她?已经仁至义尽,她?不?该让他为同一件事情二次涉险。


    饭菜乡味扑鼻而来,陈佳玉瞥见边桌上的保温打包袋,岔开话题,“好像到晚饭时间了。”


    话毕,她?自己?先难为情了。


    左手?打针,右手?受伤,好像没法独自进食。


    钟嘉聿默默打开袋子。


    来金三角之前,他恶补了医学知识,急救和传染病预防之类针对自体的防护,谁想到有一天要帮女人研究非常规避孕方法。他还在琢磨可行方案,话题给陈佳玉带走?,就像她?隐去了药片如何暴露,腕伤怎么形成,她?在有意识规避二度创伤,也许包括对他的伤害。


    当听到“我好像吃不?了”,钟嘉聿一点也不?意外。她?总是小心翼翼,得宠才?会暴露无伤大雅的小脾气?。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点了一个粥。”


    “我不?挑食。”


    陈佳玉想起那年的奶茶,钟嘉聿也是主动默默买好了等她?。她?双眼泛热发潮,像给熏了一样?。下?意识撇开头?掩饰一下?,却给钟嘉聿轻轻唤了声:“过来。”


    一勺羹的白粥递到了她?的唇边,是本地一种肉丸粥,类似生滚粥的做法,加入肉片、肉丸、香菇、油条丝等等,绵绸细软,滋味丰富,清香怡人。


    “应该不?烫了。”钟嘉聿坐床边椅子稍倾身。


    陈佳玉一时不?知道该看粥还是看钟嘉聿,听话张嘴,白粥适口,的确不?烫,烫的是她?的脸颊和耳朵。


    懂事以来还没人喂过她?吃饭,除了不?好意思,陈佳玉清楚另一种珍贵而久违的情愫。输液泛苦的口腔迎来一丝丝珍馐的滋味。


    钟嘉聿第?二勺给她?舀了肉片,她?吃得急,唇角溢出一滴粥水,钟嘉聿利索地刮掉,跟喂小孩似的。


    等到后面,陈佳玉学会了点菜,扫一眼目标,再斟酌看向他。


    “我要油条丝。”


    “还要蘑菇。”


    再后来,她?目光所到之处,未发一言,钟嘉聿都能准确定位,送进她?嘴里。


    病房人来人往,上演各家并不?互通的悲欢离合。这一隅的男女除了相貌出众,看着跟其他情侣没有分别?。男人耐心细致,女人乖巧配合,默契解决病号的晚餐。


    看在莱莱眼里,那可是爆炸新闻!


    天啊!


    原来,钳工不?是桃色新闻的男主角,这、这位才?是……


    莱莱终于?顿悟,张维奇可能不?是性无能或者同性恋,人家只是单纯看不?上她?,原因深刻又直白摆在眼前。


    病床上的陈佳玉苍白脆弱,偶尔泛起的笑容也细微无力,看向男人的眼神闪着光,不?算太?耀目,也没太?多活力,但能让人感知到幸福与希冀。


    完了完了完了,莱莱觉得自己?快完了!


    不?小心获悉阿嫂和奇哥的大秘密,她?离小命呜呼不?远了。


    陈佳玉大多时候看着钟嘉聿的手?,指型修长匀称,张合间均是力量感,血管隐现,手?掌宽大,而她?吻过他的掌心。


    正是这样?一只手?,帮她?撩起一绺碍事的鬓发,细致别?到她?的耳背,指尖触感的流动痕迹,比开始输液时药水的爬行感更为明显。


    他的指缝轻衔了一下?她?的耳垂,体表最低温的部位成了小火山。


    她?情难自已偏头?蹭他的拇指根部,钟嘉聿的指尖抚过她?的下?颌,然后触感凭空消失了。


    “我、什么时候得回去?”陈佳玉收敛情绪时,心脏乍然收缩般绞痛。


    钟嘉聿电联过周繁辉,只得到一条冷漠的指示:伤好送回来。像送修一台备用手?机,不?计较取回时间,不?在意痊愈程度,总之如果需要,必须第?一时间送还。


    陈佳玉的腕部伤到肌腱,医生技术再高超,右手?功能顶多恢复七八成,以后无法提重物,一些精细活动也会受影响。钟嘉聿还没跟她?交代?,也许拖上一点时间,她?自己?领会可以少一点冲击性。她?那么聪明,多少有所察觉。


    钟嘉聿给她?重新刮了一勺粥,声音低沉,“先养好伤。”


    如果不?去设想未来,陈佳玉好像获得了一些弹性的自由。他的温柔体贴养肥了她?的胆子,口吻一股明显的撒娇,“你晚上在这里陪我吗?”


    还没解读出钟嘉聿的神情,陈佳玉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停在门?口,表情随之警惕。


    钟嘉聿回首,放下?碗勺,蹙眉道:“还不?过来,站那里干什么?”


    卡在门?口的莱莱还是迟了一步,错失走?鸡良机,只得硬着头?皮笑脸上前。


    钟嘉聿明显不?耐,“怎么那么久?”


    “我看不?懂这些豆芽菜,”莱莱挂着一只满是猫咪的环保袋,指指随处可见的泰文,讪笑着,“找了好一会才?找对地方。”


    钟嘉聿冷声道:“来好几年也不?认点字。”


    莱莱刚想自嘲,一道温和的女声打断了他们。


    “你别?骂她?,”陈佳玉看着钟嘉聿,“这么凶干什么……”


    两?个听众顿了顿,各怀心思。


    莱莱对这位漂亮阿嫂燃起一丝丝好感,要不?是陈佳玉,他妈的这个男人估计又掏枪出来吓唬她?。


    “奇哥,你看阿嫂心地真好,呵呵,长得又漂亮。”


    钟嘉聿语气?有所缓和,“东西带来了吗?”


    莱莱灵醒递上袋子,“都在里面,一样?不?落。钱包、换洗衣服,还有路上买的卫生巾。”


    陈佳玉不?由发窘,只是在做手?术前跟医生交代?了一句,准备拔了针再想办法。


    钟嘉聿接过袋子,掏出钱包数了钱递给莱莱,“辛苦了。”


    真是折煞她?也,莱莱从未见过这么客气?的奇哥,看来阿嫂驯狼有功,两?人关系确实不?一般。


    莱莱习惯性要往胸罩里塞钱,面对美人,不?由矜持几分,老?老?实实收进口袋。


    “奇哥,那我走?了啊。——阿嫂,祝你早日康复。”


    莱莱没有立刻挪动,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钟嘉聿犀利捕捉到异常,“还有什么话没说?”


    莱莱腆着脸笑,“也不?是大事,就是来之前钳工通过我姐妹找上我,问?我你们在哪个医院。”


    钟嘉聿警惕道:“你说了?”


    莱莱忙摆手?摇头?,“没有没有,那会你还没给我发消息。”


    附近好医院屈指可数,钳工定位到这里只是时间的事,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显眼的目标。


    钟嘉聿果断道:“你今晚呆这里。”


    莱莱欲哭无泪,仿佛被枪口抵住了,连问?为什么都不?敢,绝对不?是让她?帮忙避嫌这么简单。


    同样?困惑的还有陈佳玉,霎时如惊弓之鸟,“嘉……张、维奇,出什么事了吗?”


    钟嘉聿第?一次听她?叫这个名字,她?掩护了他另一重身份,表现他们身份该有的矜持,彼此间扭结着一股外人无法破译的信任感。


    他面上淡笑,默契回应她?,“没事,阿嫂只管好好休息,其他杂事我来安排。”


    第15章


    夜色浓重, 湿热依旧,金三角的湿季还没走到一半,人早已被汗水沤成咸菜。


    钳工睁着一双困顿而泛红的小眼,坐在驾驶座上, 死死盯着医院大门。


    “你?确定他们在这里??”副驾驶上的黑蝎子冷不丁问?。


    “千真万确。”钳工笃定道。


    “没出来过?”


    “没有。”


    黑蝎子看?了眼时?间, 通过对讲机耳机通知在其他门盯梢的车辆, “盯好门口, 五分钟后?开始行动。”


    黑蝎子竖起一根手指警告钳工,“医院到处是监控,你?别给我搞出其他麻烦。我只要活人。”


    她?还有好多“悄悄话”想单独跟陈佳玉说。


    偷窃是钳工的绝活, 偷“人”嘛, 勉强可以触类旁通。钳工只求跟陈佳玉当面对峙, 还他一个清白之身, 他还想做人, 不想做掉人。


    计划时?间一到, 钳工领着后?座两个黑蝎子的手下, 大摇大摆走?进医院。如果偷“人”遭阻,引起保安怀疑,他可以宣称陈佳玉脑子有问?题, 他是保镖, 老板派他来请人回家。


    深夜困乏, 保安比保镖还孬种, 打着哈欠收下一点甜头, 对钳工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黑蝎子推断, 钟嘉聿为了避嫌, 晚间应该不会直接守在陈佳玉床边,不然她?可以趁此?大做文章, 活该一石二鸟。陈佳玉的贴身护工应该是女流之辈,解决难度为零。


    钳工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畅通到达陈佳玉病房门前。他朝两个临时?助手点点头,推门而?入。


    室内落针可闻,走?廊灯光漫进来,隐约勾勒出病床上起伏的轮廓,对面的看?护沙发上空无一人。


    钳工心?生不妙,疾步扑到病床边,打亮电筒掀开被子。


    轮廓之下倒是一个真人,的确是女的,赴死般紧闭双眼,抱臂簌簌发抖。


    “不、不要杀我……”莱莱不敢睁眼,惧怕至极点反倒忘了哭。


    下一瞬,莱莱被薅到地上,双腿发软,直接跪着抱头尖叫。


    “你?闭嘴!”钳工气急败坏,弯腰就甩了她?一耳光,声响不比尖叫低调,“人呢?人去哪里?了?”


    莱莱晕头转向,捂着红肿的脸颊,暴力嫖客也不是没遇见过,可是人家好歹给钱啊,她?默默把这一笔算到钟嘉聿头上。


    “什、什么人啊?我在这里?啊……”


    钳工咆哮:“我问?你?阿嫂去哪里?了!”


    啪——


    莱莱又给钟嘉聿加一笔账。


    她?欲哭无泪,捧着双脸,“我不知道啊,阿嫂说沙发软,要跟我换着睡——”


    “臭婊|子!操|他妈没用!”钳工猛踹一脚。


    哎哟!


    莱莱捂着几欲爆炸的胸口倒地。


    钟嘉聿债台高筑!


    钳工的耳机忽然传来汽车引擎的杂音,黑蝎子冷漠而?暴怒:“还不快出来追,人刚从正门出来。堵个人都堵不住,一群饭桶!”


    钳工抹了把汗,立刻道:“知道了谢姐,现在马上出去。——走?!”他招呼另外两个饭桶。


    钟嘉聿开一辆随处可见的丰田灰色皮卡,在泰国每一个皮卡车司机都有一颗当赛车手的心?,陈佳玉第?一次第?一视角体验到了——他们屁股后?面有车狂追猛飚。


    “大半夜、我们要去哪里??”陈佳玉无意识抓了抓胸口,短短一日波澜迭起,一口气险些喘不上。


    后?视镜里?,尾随车突然一分为三,如大鹏展翅扑袭而?来。


    钟嘉聿本想说换个地方?养伤,也许肾上腺素随车速飙升,整个人随之疯狂,荒诞又合理的念头脱口而?出,“私奔。”


    陈佳玉愣了愣,他半玩笑的口吻反倒起了安慰作用,竟淡笑出来:“好啊。”


    钟嘉聿看?左后?视镜顺便扫她?一眼,确定她?的认真程度似的。


    “我不怕。”陈佳玉甚至有隐隐的激动,哪怕是堵上命的私奔,只要想到生命最后?时?刻跟钟嘉聿在一起,强劲的归属感压倒了一切胆战心?惊。


    “抓紧了。”钟嘉聿吩咐,陈佳玉得感谢右舵车,方?便她?左手拉手环,而?后?后?背摔向靠背,心?跳跟着车速起飞。


    路边街景急速倒退,越走?越荒凉,越走?越不祥。他们开始在小城外围打转。夜黑风高,荒郊野岭,面对的不止追兵,还有可能潜藏在黑暗里?的劫道者。


    忽闻铮的一声脆响,车身微震,似弹开了路上飞石。


    陈佳玉第?一次听见钟嘉聿骂脏话,他拍着喇叭:“还玩真的?!”


    后?车回应另一颗子弹,近在咫尺的声响吓得陈佳玉一声尖叫,暴露在车窗的手臂似也进入射击范围。


    她?带着哭腔哆嗦,“那些是什么人?”


    “贱人。”钟嘉聿解释越简单粗暴,谜底越危险复杂。


    后?车正是黑蝎子的三菱帕杰罗。


    “冲着我来的吗?”陈佳玉咽口水稳了稳神,琢磨出唯一的可能性,“钳工吗?”


    钟嘉聿还有心?思?笑出声,“钳工还不至于有这个胆子和脑子。”


    周繁辉不让陈佳玉参与生意,她?除了认得赌场、茶园和橡胶园的头目,不太清楚各派之间的纠葛,但明争暗斗一直存在。钟嘉聿越过橡胶园历练,“二级跳”到茶园,想必惹得不少人眼红。如果是针对他,钟嘉聿自己躲开便是,他不会卑劣地拉她?垫背。


    陈佳玉默认了答案,不再追问?。如果周繁辉要杀她?,不必大张旗鼓,她?想不出第?二个死敌。


    钟嘉聿读懂了她?的沉默,用她?无法估量的镇定,反过来宽慰她?,“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


    陈佳玉不再添乱,抓紧把手点头。


    钟嘉聿右手扶稳方?向盘,左手掀开扶手箱,在里?面好一顿摸索。


    陈佳玉问?:“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钟嘉聿这才发现陈佳玉有用似的,精神稍松弛,“你?来开车。”


    旋即,他被迫重新绷紧,“忘了你?的手。”


    陈佳玉讪讪道:“我不会开车。”


    “没事,”钟嘉聿不记得第?几回安慰她?,令她?越发羞惭,“你?帮我扶方?向盘。”


    那只曾经?撩过她?鬓发的手多了一把枪。


    陈佳玉瞠目一瞬,右手暂时?报废,只能左手硬上。她?右半身架在扶手箱上,脑袋挨着他的肩头,扶在他刚刚左手的地方?。


    钟嘉聿将枪换到右手,左手扣着方?向盘上端,降下车窗,夜风呼呼灌入,乱了头发,扭曲了表情。


    他探手出窗,往后?放了一枪。


    皮卡屁股陡然挨了一记猛亲,陈佳玉一个趔趄,撞到钟嘉聿左臂,搅歪了方?向盘。她?的右肘被甩到了他的大腿上,直逼他最脆弱的城池——或者已经?进攻过了。车头眼看?栽进路边庄稼地。


    这姿势实在不算对劲……钟嘉聿倒吸一口凉气,眼疾手快双手控制方?向盘,“你?没事吧?”


    陈佳玉摇摇头,挣扎回刚才的位置。


    他们目标一致,气息、体温和汗水也交错重叠,浑然一体。她?像蕨类附着大树,歪扭又稳固。两个人像变成三头六臂的神人,操控皮卡慢慢回归正道。


    陈佳玉虚弱又松快咧嘴一笑,笑声不像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透过几乎相贴的脸颊,以微妙的震动传递给了钟嘉聿。


    他唇角微扬,松开持枪把着方?向盘的右手,“握紧了。”


    “你?小心?。”陈佳玉再往上撑起一点,看?清前路,扣紧方?向盘。


    从来没有合作过的男女默契配合,一个拧过身往后?车开枪,不忘照顾油门与刹车,一个看?管方?向盘,不时?催他调速,惊险与后?怕交集,乱中有序冲破黑夜与枪林弹雨。


    莱莱也冲回在红灯区的落脚处,踩碎一道此?起彼伏的嗯嗯唧唧。她?一把拉出行李箱,摊开在衣柜边,不住往里?面扒衣服,嘴里?不停叨叨:“要死了,要死了,我要死了!”


    忙乱之中,忽闻身后?冷酷女声问?:“大清早收东西干什么?”


    莱莱以为是同行姐妹,头也不回,“要走?了,我要走?了,这里?待不下去了。”


    “上哪儿?去?”


    “……”


    莱莱终于辨别声音中的陌生感,顿了顿,正要回头,后?脑勺给一股坚硬的力量抵住了。


    “别、别杀我……”她?颤抖着手举过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么,”厉小棉冷笑,口罩也藏不住戏谑感,“说说你?知道的部分。”


    莱莱哀嚎:“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刚刚从医院回来而?已……”


    厉小棉催促:“就说你?在医院看?到了什么?”


    莱莱听声音方?位比她?高,对方?手上还有硬家伙,自己肯定打不过,放弃最后?一点耍滑头的心?思?。


    “说!”


    硬家伙又顶了顶莱莱的后?脑勺。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女侠饶命!”


    莱莱连声叫着,交代张维奇抓她?顶包和钳工扑空后?打她?一事,“然后?钳工就被叫走?了。”


    厉小棉问?:“被谁叫走??”


    莱莱脑袋里?炸过一个可怕的名字,但身后?不露面的女人一点不比黑蝎子温和,她?耸动着肩膀:“我听到钳工叫谢姐……”


    “你?跑什么?”


    “我这不是帮了奇哥吗,他们俩不对头,当然怕黑蝎子下一个来杀我啊!”


    “不错。”厉小棉态度稍缓和,消息和心?理印证了她?的猜想。


    莱莱无解了意思?,以为厉小棉也觉得黑蝎子要杀她?,抽抽搭搭流泪,“你?还不让我跑,我都要死了。”


    “我没说不让你?跑。”


    “……”


    后?脑勺的硬家伙并没松开,一点诚意也没有。


    厉小棉说:“既然你?的奇哥有难——”


    这种归属的关系让她?一阵恶寒,莱莱打断道:“不是我的奇哥。”


    厉小棉忽略道:“帮人帮到底,你?这么不打招呼直接跑了,不是相当于让你?的奇哥死无对证,要害死他吗?如果有人问?起医院发生的事,你?怎么跟我,就怎么跟别人说。风风波平息之后?,我送你?离开。”


    莱莱眨眨眼,心?情稍定,“你?是奇哥的什么人?”


    “你?听说过‘好奇害死猫’吗?”


    “奇哥说过。”


    “是我教他的,”厉小棉扯了扯嘴角,“你?现在知道了,所以你?只剩下一条路——”


    莱莱缩头缩脑,捂着双耳狂叫。


    “嘭——”


    啊——!


    咦?


    后?脑勺力度乍然消失,没有任何痛觉,没有血液的湿意,灵魂出窍了吗?


    莱莱还抱着脑袋,怯怯地回头。


    身形颀长劲瘦的女人戴着帽子与口罩,凶归凶,臂膀肌肉坚实,身形还挺帅气。


    手里?的确有一把“手|枪”,手指比出来的。


    “嘭——”厉小棉又开了一枪“空气|炮”。


    莱莱肩膀一跳,陡然瘫软在地。


    他妈的,又碰上变态了。


    皮卡冲进了晨曦,后?窗一侧玻璃碎裂,车身弹孔密布,几近报废,终于甩开了尾巴车队。对方?翻了一辆,爆胎一辆,最后?一辆发动机冒烟,眼睁睁看?着皮卡渐行渐远。


    陈佳玉关节锈涩,肌肉酸痛,一时?还保持跟钟嘉聿共生的姿势。


    “没事了。”钟嘉聿两只手都回到方?向盘上,车速稍缓。


    陈佳玉慢慢松开左手,却?松不开对他的关注。今夜经?历深化了他们的联结,哪怕以前只有萍水七日的缘分,现在一起出生入死,交情过命,陈佳玉舍不得离开这个极具安全感的男人,僵硬的手腕动了动,扶住他的手背,转头啄了一下他的脸颊。


    “谢谢。”


    突如其来的亲吻,干燥而?仓促,转瞬即逝,风过无痕,甚至让人怀疑是否曾经?存在。


    然而?车头再度危险扭动,晃动如心?动,强烈而?无法忽视,钟嘉聿猛然回正方?向盘,间接把她?甩回座位。


    “你?给我老实点。”


    钟嘉聿不知道拒斥还是羞涩,盯着挡风镜骂,连眉头也不皱,流弹根本伤不到陈佳玉。她?老实安坐,抿嘴窃笑,偶尔偷看?他一眼。


    皮卡停在一栋三层小楼前,钟嘉聿下车也没搭理她?,惩罚她?没皮没脸似的。


    陈佳玉沉默跟随,好奇张望,穿过前厅到达小花园,方?寸之地绿意盎然,布置简单却?不显萧索,早起的鸟儿?替主人欢迎她?,她?的脑海只出现一个词:养老。


    劫后?余生的松弛感汹涌而?至,陈佳玉浑身发软,只想坐下来,静静发呆。她?甚至走?不到几步以外的树墩凳子,坐在了廊檐的平台边,丧失对时?空的感知,体会这一刻最接近养老的平和感。


    没一会,耳旁奇怪的喷涌感打断了她?,热乎乎的,一波又一波,不知疲倦。


    陈佳玉木然转头,吓一跳,甚至忘记尖叫。


    一条大狼狗蹲在她?身边,双眼炯炯,一个劲狂嗅,确认她?是敌是友。


    “哎。”


    陈佳玉突然不知道如何称呼钟嘉聿,私底下他不是张维奇,叫真名又怕露马脚。


    钟嘉聿懒散回首,半点感受不到她?的危机,低头点烟,拢火都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陈佳玉比飙车逃命还紧张,左手紧抓着膝头不敢贸然起身,连讲话也恐惊身边狗。


    “你?、让它走?开啊。”


    大狼狗听不懂人话,但好像并不讨厌她?,吊着大舌头一个劲哈气,流连忘返,舔了一把她?的耳朵。


    还好,不像烟仔的舌头有倒刺,但她?宁愿是烟仔。


    陈佳玉一张俏脸皱成一团,披头散发,腕上带伤,看?着就像流浪的小破孩,被狗惦记上了。


    “喂……”


    再舔下去,秀气的耳朵就会勾芡,她?的尾音有了波浪形,颤颤喘喘的。


    钟嘉聿坐到她?对面的树墩,撇开两条长腿,发型凌乱,衣衫微皱,立体而?精致的五官依然出挑,整一派落拓的英俊。


    然而?当他开口讲话,所有表象都随之逊色,那股亦正亦邪的坏劲才是魅力所在。


    钟嘉聿吐了一口烟,笑容轻佻又自在,一如当年在深夜街头尾随吓唬她?,“那么喜欢亲吻,多受着点啊。”


    第16章


    大狼狗是一条德牧, 公的,名叫千里。


    钟嘉聿唤了几声,千里就放过陈佳玉屁颠颠跑去跟主人?讨赏。


    陈佳玉松开膝盖上的手,肩膀渐渐松垮, 舒了一口气。狼狗舔舐的触感仍留在耳朵, 像懵了一层糯米纸, 她又激一身凉汗, 浑身黏兮兮,无所谓脏不脏。


    “你这狗不看家吗,怎么生人进来也不叫?”


    钟嘉聿一手撸着千里的后脑勺, 一手夹着烟支在膝头, “让它给你叫两声?”


    “不要?!”陈佳玉左手撑着平台往后挪了一截。


    钟嘉聿反而笑得更明显, 贱兮兮的, “你那烟仔不也没怕我?”


    陈佳玉幽幽掠了他一眼, “不是生人?就不怕。”


    他们本就是熟人?。


    钟嘉聿依旧没接茬, 眼神不多给一个, 默默吸了一口烟。


    陈佳玉并非逼着他当面相认,起?身道:“出了好多汗,有地方洗澡吗?”


    似曾相识的场景, 已经由不得钟嘉聿否认。七年前陈佳玉也是突然闯入他的屋檐下, 短暂寄居。


    “我给你拿东西。”他走过来, 千里寸步不离紧缀着, 狗里狗气甩着大舌头。


    陈佳玉急道:“能不能请它自己玩一会, 拜托不要?跟着我。”


    “听?到没?”钟嘉聿回头跟千里说, “一边玩儿去, 不要?看到美女就变色狼。”


    千里眼睑半垂,一脸无辜与郁闷, 三?步一回头走到一边,看得人?于心不忍。陈佳玉当了回恶人?,略显讪讪:“它脾气挺好。”


    “随主。”有人?大言不惭。


    陈佳玉兀自琢磨一会,无可反驳,浅浅一笑:“也是。”


    若不是手腕带伤,浑身狼狈,她语气松快,眼眸里有着穿透困顿的光芒,谁能看出她刚刚逃难出来。


    钟嘉聿也沉浸在劫后余生的轻松里,忘记小弟和阿嫂的身份,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年轻男女,对视间?闪过蠢蠢欲动的好感?。须臾之间?,他又比她更快清醒。


    “浴室在那边。”执烟的手示意方向,钟嘉聿敛了敛表情,先行引路。


    钟嘉聿给陈佳玉备了干净的洗漱用品,找一个塑料袋把她右手腕套到小臂中段系好,“注意别防水,晚点给你清理?伤口。”


    陈佳玉身上和备用连衣裙都是昨天?莱莱临时买的,尺码合适,款式尚可,也许钟嘉聿特意嘱咐过,竟然都是没有拉链的款式,方便她单手穿脱。


    小楼不止一个浴室,陈佳玉出浴时,钟嘉聿早焕然一新等在客厅沙发,茶几摆着品类丰富的医药箱。


    “过来。”


    千里闻言哼唧一声,摇头摆尾跑过来。才到半路,只听?钟嘉聿蹙眉道:“不是叫你,回去。”千里一顿,垮着一张脸荡回自己狗窝趴着。


    距离拉开,陈佳玉少了几分防备,坐到钟嘉聿旁边沙发,“它好像听?得懂不少话。”


    钟嘉聿扫一眼千里,“动物养久了能通人?性。”


    “可惜有些人?相处再久也只有动物性。”陈佳玉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将?气氛拉入短暂的滞重,像暴雨来临前那一刻,云脚越来越低,空气黏糊压抑。


    “猪狗不如总不会有好下场。”钟嘉聿沉声垂眸,朝她伸了下手,“右手。”


    陈佳玉平直将?伤腕递出去,不再拥有七年前的单纯,以为他要?握手。只是他的指尖刚要?碰到夹板,尖利的痛觉陡然苏醒,不禁瑟缩了。


    “会疼吗?”


    钟嘉聿小心翼翼捏住她的指尖,“会有一个阵痛期。”


    伤口没完全阻断她的触感?,陈佳玉依然摸到微凉后转暖的掌温,想回握,指尖只能发抖似的抽动两下,痛苦写进眉头的沟壑。


    “别着急,现在还不是时候,”钟嘉聿敏锐捕捉到她的挣扎,一根一根抚平她的战栗,总像话里有话宽抚她的焦切,“真?的很怕?”


    陈佳玉的点头毫不犹豫。


    “等我一会。”


    钟嘉聿轻轻松开她的手,起?身上楼,片刻后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副墨镜。他扶着两条眼镜腿要?往她脸上架。


    “干什么?”陈佳玉反射性缩了一下,没能抵挡他的攻势,眼前陡然多了一层滤镜,一切蒙上回忆般的灰色,亮度降低,尚未适应,整个人?的感?知与反应钝化了。


    钟嘉聿欠身捞过茶几烟盒,摇出一根衔上,点火时大概出于习惯,总要?皱一下眉头。星火舔上他的烟卷,他抽了一口,左手夹开,忽然出其不意喂进她的唇间?。“喜欢亲吻”的陈佳玉又亲了一下他的指尖,是沐浴露清淡的花香。


    “用不了十?分钟。”


    说罢,钟嘉聿再度托起?她的右手,利索解开特制夹板。


    “二手烟”安静翘在陈佳玉的唇上,白烟袅袅娜娜。


    手腕温度陡凉,是钟嘉聿揭开了她的纱布。内缝线的伤口像紧抿的嘴,咬住所有秘密,墨镜滤掉了血腥的狰狞,只剩下钟嘉聿的用苦良心。


    嘶——


    碘伏点过,伤口微凉刺痛,钟嘉聿早有先见之明扣住她的小臂,防她后撤。陈佳玉猛吸一口“二手烟”,来自钟嘉聿的尼古丁能镇痛。


    “好了。”钟嘉聿手法?利索,在烟卷燃烧至一半时完工。他顺手夹走她唇间?的半支烟,往垃圾桶弹了灰,含住隐形的口红。


    陈佳玉将?墨镜推到头上,视野恢复光亮,钟嘉聿像一刹那从?灰白回忆中走出,变得立体可亲,尤其当他吐了转头看她一眼,她又涌起?那股想依附的冲动。


    钟嘉聿似有所觉,目光微顿,但无所动,只说:“你要?睡一会吗?”


    陈佳玉眼睛和周身疲乏,但毫无睡意,清醒得如回光返照一样。


    “我想在沙发躺一下。”


    钟嘉聿说:“楼上有床。”


    她摇头,“我就想睡沙发。”


    钟嘉聿许是想起?旧事?,眼里有很淡的笑意,起?身让位,“你睡吧。”


    那一年陈佳玉也是躺在钟嘉聿客厅的沙发,占据了一个绝佳哨位,可以聆听?他进出的脚步声,知道主人?也在家,总比一个人?时安稳。


    现在的沙发比当年柔软,她没了当年一身硬骨,不会也不怕硌疼了。


    钟嘉聿出院子打?电话,应该是打?给周繁辉。


    只能打?给周繁辉。


    陈佳玉认命般闭上眼。


    “老板,半夜有人?来医院骚扰,我给阿嫂换了一个地方养伤。”


    钟嘉聿坐到树墩,火机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圆木桌,隔着玻璃推拉门?望住沙发上沉睡的女人?。


    “什么人?狗胆包天?,敢惦记我周繁辉的女人?。”


    周繁辉森冷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让人?心生恶寒。


    火机定在桌面,一动不动,钟嘉聿面无表情,“没看清楚。”


    周繁辉隐怒,没立即发飙已是对这个手下另眼相待,“连个人?都看不清楚!”


    钟嘉聿说:“只看到跟踪车一辆三?菱帕杰罗,车牌号码***。”


    对端静了一瞬,“你意思?是黑蝎子的车?”


    钟嘉聿严谨道:“不排除套牌的可能。”


    周繁辉冷笑,“黑蝎子为什么要?骚扰我们小玉?”


    钟嘉聿依旧避开正面回答,“老板,线索暂时只有这些,详细情况还待了解。阿嫂现在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


    “在哪?”周繁辉漫不经心。


    钟嘉聿又眺望一眼沙发上的睡美人?,火机在木桌刮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他没有说是他家,只报上了地址。从?齿间?蹦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点燃一盏引路灯,他在做着引狼入室的无耻勾当。


    周繁辉只留下一句“知道了”,当老板的不必跟手下交待自己的打?算,何况这并不是公事?公办的情况,处理?方式很弹性。


    钟嘉聿抽了几根烟,在户外呆到无法?忍受艳阳高照的热度,才推门?进屋。


    陈佳玉又轻轻“喂”他,千里死不悔改在沙发边盯着她,交替看着美人?与主人?,等待一声许可。


    “吵醒你了?”钟嘉聿依旧置若罔闻,反手拉好门?。


    “没睡着。”


    陈佳玉总怕一睁眼就到回周宅的时间?,就像读书时每周日睡醒午觉就要?打?包回校。她要?回的是集中营。


    “狗也没吓你。”


    钟嘉聿走到千里另一侧,蹲下半跪搂了下毛茸茸的狗头。千里立刻往他下颌舔了两下,不住拱动,当他是最诱惑的肉骨头。


    陈佳玉咯咯发笑,尘封已久的笑意,连自己也陌生,再度感?染了钟嘉聿。他撇下千里,拉过她搭在肚子上的左手,不由分说往千里背上按,“你来摸一下。”


    “不要?!”陈佳玉下意识抽回手,哪抵得过他的劲力与热情,更无法?抗拒与他肌肤厮磨。直接感?受与他的联结,比一百次想象还要?具象和深刻。


    “不要?怕,有我在,它不会咬你。”


    钟嘉聿只是横扣着她的手指,引领她的掌心熨帖绒绒长毛。


    “挺乖吧?”


    千里尾巴狂甩,张嘴哈气,浑身激颤,稍不留神扒着沙发边缘,兴奋舔了一下陈佳玉额头。


    “啊——”


    陈佳玉皱眼往沙发里缩,奈何给拉着手,退无可退。


    钟嘉聿笑着拨下千里的脑袋,“千里淡定点,别那么没出息。”


    他们相叠的手还在千里背上,从?脖子到尾巴滑动,不知不觉指尖同向,那只曾经持枪的手悄悄分开了陈佳玉的五指,缓缓地嵌入,填合了她的指缝。狗背上的手霎时大了一圈,严丝合缝,共生共息,浑然一体。


    陈佳玉呼吸一窒,收拢指缝,夹住他,又不至于挤开他。十?指在互相拥抱,黑白相间?,大小相合。钟嘉聿回应她的交缠,张弛交错,松紧像呼吸,渐渐急促。


    那颗喉结似曾相识地滚了滚,成熟而诱人?,遥遥呼应陈佳玉喉咙的干渴。


    “亲我一下。”


    陈佳玉撩起?眼皮看他,带着一股苍白的妩媚。天?赐的美貌极具蛊惑性,无论?青涩还是成熟。


    不知谁先起?了头,十?指的抚摸慢下来,心不在焉的。


    钟嘉聿目光渐渐深邃,抿起?的薄唇稍稍松弛,喉结危险一滚,像一个蓄势待发的信号。


    “千里。”陈佳玉冷不丁补了一句。


    千里得令嗷呜狂乐,猛地蹭击她的下颌,险些撅翻了她。


    钟嘉聿愣了下,半恼半乐甩开她的手,他早该识破她眼里的调皮。陈佳玉躺平了簌簌发笑,报了车上“一吻之仇”,乐得跟小孩似的,得意主宰她的每一个细胞,一点也不后悔错失良机。


    “别把力气笑没了,我给你弄点吃的。”


    钟嘉聿难得让步,无奈起?身,开冰箱琢磨食材,心里想的是如何保存美人?仅剩的傲骨。


    下午时分,陈佳玉已经敢坐在檐廊边给千里丢飞碟,不算打?成一片,庞然大物朝她奔袭而来,她依然有些惧怕,不自主眨眼缩肩后仰。跟高冷猫相处惯了,难以适应热情舔狗。


    钟嘉聿站她边上看了一会,忽然抛下一句:“送你一个小礼物。”


    “嗯?”


    陈佳玉仰头,视野里一半天?光一半廊檐,半明半暗间?只见一个暗色小东西飞下来。她要?接,单手接不住,小东西精准降落她的大腿上——


    一只毛茸茸黑乎乎的小老鼠跟她大眼对小眼。


    啊——!


    陈佳玉屁股装了弹簧似的,惊跳起?身,躲了一米远。


    小老鼠被甩到草坪,一动不动。


    罪魁祸首噗嗤一笑。


    陈佳玉惊魂未定,疑云渐散,小心翼翼走近探了一眼,小老鼠四仰八叉躺着,被施定身咒似的。千里好奇过来嗅了两下,小老鼠僵死一般。


    假的?


    她又尖叫一声,扬手往钟嘉聿的胳膊捣了一拳,“你真?的很手欠!”


    坏蛋却跟戳了痒穴一般,笑意不止,“胆小鬼。”


    陈佳玉撅着嘴捡回仿真?小老鼠,气不过又含笑赏他一拳。钟嘉聿握拳隐隐鼓起?肱二头肌,她又立刻闪避,见他打?烟雾弹,不忘瞪他,眼波流转,顾盼生姿。


    钟嘉聿倚着檐廊的柱子,“里面有猫薄荷。”


    陈佳玉掌心托着小老鼠端详,拇指摩挲它的脑袋,“烟仔有福气了。”


    “生日——”


    叮咚——


    门?铃声尖锐贯穿客厅,直逼耳旁,打?断钟嘉聿未出口的祝词。


    四目相撞,一个警觉,一个茫然,气氛陡变,无可挽回地回落。


    “我去看一下。”


    钟嘉聿穿过客厅,走到玄关处查看可视门?铃的屏幕,目光沉了沉。


    陈佳玉握着小老鼠,跟着进了客厅,不知洞悉钟嘉聿的凝重,还是对危机过分敏锐,面如死灰挤出几个字:“是他吗?”


    第17章


    陈佳玉希望是眼花, 才看到钟嘉聿点?头,幻听了才听见“我去开门”。


    铁门大开迎客,老男人那张脸出现的一刻,陈佳玉像闻到生人味道的猫, 扭头蹿上楼, 速度之快, 称作逃也不为过。


    周繁辉目光微顿, 脚步停滞,比起问钟嘉聿,更像自?言自?语, “我刚才看到的是她?在外面好像听到她尖叫。”


    楼上回应了关门巨响, 还?有听不见的反锁声。


    钟嘉聿略颔首, 神?色不变, “这里有一条狗, 可?能吓到阿嫂了。”


    周繁辉半点?不尴尬, 抬步入内, 姿态像莅临公司,“看来我们小玉很不愿意见到我。”


    话毕,他得承认思?虑不周, 还?有更加不愿意见到他的。


    传说中的那条狗自?后院奔袭而来, 巨型而壮实?, 朝着周繁辉狂吠。


    饶是周繁辉见多识广, 也给突如其来的猛兽吓一跳。


    “千里!”钟嘉聿赶忙喝止, 出手按住它, 让它闪一边, “不许叫,回去。”


    千里顽固再嚎两声, 警惕地站定,一瞬不瞬盯住气息可?疑的周繁辉。


    “抱歉,老板,它看到生?人太激动。”


    周繁辉强自?镇定,唇角微妙抽搐,“看不出你还?有养狗的癖好?,我们小玉也喜欢养这种毛茸茸的小畜生?。”


    他口中的大畜生?不满地又嚎了一声,给钟嘉聿强行按住才妥协。


    “这边房子?没住人,主要是看门。”


    周繁辉冷笑,“还?真是一条看家好?狗。”


    “汪——!”千里再吠一声。


    “安静点?。”钟嘉聿再度警告,千里的委屈一言难尽。


    周繁辉上下打量空荡荡的房子?,“这里没其他人住?”


    “房子?买来就?一直闲置,平常都不过来。一会钟点?工上门打扫做饭,”哪怕青天白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少难以避嫌,钟嘉聿不得不充当他的走狗,示意楼梯口方位,“老板,从这里可?以上二楼。”


    话题转换令周繁辉勉强满意,他振袖负手走上二楼,拐弯处不忘鄙视一眼大畜生?。


    钟嘉聿不便跟随和旁听,只?能带千里去后院安抚。千里知错又不服气,拱进他的怀里撒娇。


    客厅挑空,从沙发可?见二楼走廊与房门。陈佳玉跑得急,挑了最近的一间房。谈话清晰可?闻。


    周繁辉立在门口,也不敲门,直接开口:“小玉,是我。”


    门内毫无动静。


    陈佳玉心跳几乎位移到了耳膜,咚咚咚咚,像急促的敲门声。


    她站门边,想远离周繁辉的声音,又怕错过钟嘉聿说话。


    “叔叔知道你在里面?,”周繁辉一改昨日暴戾,恢复人前的温文尔雅,“给叔叔开门好?不好??”


    陈佳玉抓着胸口喘大气,愤怒触发了一身战栗。她仰头往墙壁轻轻磕了下后脑勺冷静。


    周繁辉不厌其烦道:“还?生?叔叔的气啊?”


    叔叔知道错了。


    陈佳玉在心里帮他补全下一句经典台词。


    “叔叔知道错了好?不好??”


    钟嘉聿心不在焉抚摸着千里的脑袋,低声嘱咐:“好?狗,忍着点?,别?生?气。”


    “好?吧,”周繁辉听不出一丝妥协,“既然小玉今天不愿意见我,那叔叔改天再来看你。”


    足音似乎远去。


    陈佳玉贴上门板细听,但?也怕周繁辉一拳砸门,刚好?震在她耳朵的位置。


    好?彩,钟嘉聿跟他讲话了。


    周繁辉冷笑道:“女人啊,越漂亮越难哄。”


    作为手下,钟嘉聿应该附和几句,阿嫂过几天一定会想通回到老板身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徘徊在心里都是刺痛。


    钟嘉聿请他入座,上了茶,“阿嫂刚受伤,昨晚奔波没睡好?,可?能有点?脾气。”


    “脾气太大,连我都不给面?子?,平常真是宠坏她了。”他周繁辉哪有这么?低声下气去请一个女人。


    门铃声打断周繁辉一腔郁闷,钟嘉聿失陪起身,“可?能是钟点?工来了。”


    可?视门铃又给了一个惊喜。


    钟嘉聿开门接回一个蛋糕,没送错地方,只?是不凑时。


    周繁辉眼神?随之微妙,“谁过生?日?”


    若说钟嘉聿和陈佳玉凭着一枚亲吻和一次牵手就?达成生?死与共的信任感,那太过盲目与草率。钟嘉聿掂量过彼此间默契的重量,应该跟手里这块蛋糕持平。


    “阿嫂说今天她生?日,让我点?的蛋糕。”


    周繁辉罕见顿了下,“今天几号?”


    钟嘉聿说:“7号。”


    “差点?忘记我们小玉的生?日,”周繁辉依然坦荡,“难怪总感觉有一股力量推着我来看她。”


    钟嘉聿弯腰把蛋糕盒子?搁在茶几,盒顶圆窗依稀可?见“生?日快乐”的巧克力贺牌。


    楼上忽然咔哒一下,房门拉开,陈佳玉出现在走廊。


    钟嘉聿和周繁辉齐齐仰头,后者旋即笑道:“小玉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她抓着小老鼠和栏杆,往下瞥了眼,平视相当于俯视,甚至是鄙视的。她的目光没敢划过另一个人。


    “我今天生?日,不想回去。”


    钟嘉聿一改刚才意气风发,默然略垂首,像她每一次在周宅客厅碰见他一样。环境虽有变,周繁辉带来同样的压迫关系,所?到之处都会是另一种周宅。


    “当然,寿星说了算。”周繁辉以退为进,徐徐图之,仰头抻着脖颈,青筋微凸,似在隐怒。


    陈佳玉抓在栏杆上的左手指关节泛白,“我在这里呆到伤口结痂,你让莲姐来照顾我。”


    周繁辉连笑两声,神?秘莫测,似乎下一刻便能翻脸,挥刀相向。


    但?他突然痛快道:“好?,小玉想回家随时回来,希望叔叔来看你,小玉也不要不欢迎。”


    周繁辉转头吩咐钟嘉聿,“你给阿嫂张罗一顿丰盛的晚餐,阿莲一会就?到。”


    “明白。”钟嘉聿俯首听命。


    周繁辉乘车离开,那股低迷窒息的气场久久不散。钟嘉聿送客回来,碰上楼梯口的陈佳玉,“已经走了。”


    陈佳玉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倚着扶手舒了一口气,手里还?握着那只?小老鼠。


    “我还?以为你不会躲。”钟嘉聿意外她开头举动,惊弓之鸟大多不敢动弹。


    陈佳玉颧骨有些僵硬,小小瞪他一眼,“我只?是躲不掉,又不是等死的傻子?。”


    钟嘉聿的确没亲眼见过陈佳玉与周繁辉角力,“怎么?没躲到最后?”


    “我……”陈佳玉不由转头,视线落在茶几上的蛋糕盒,钟嘉聿的惊喜被迫掺杂了周繁辉的惊吓,显得越发珍贵,“总不能把烂摊子?丢给你。”


    陈佳玉走向蛋糕盒,好?像透视了纸盒与七年时空的阻隔,再次看到蛋糕的原貌。不确定钟嘉聿一直铭记,还?是昨天在医院填资料凑巧看到,他的心意已经实?实?在在摆在眼前。她跪坐从纸盒天窗窥视,仰头特意问:“是给我的吗?”


    钟嘉聿卸力坐到旁边沙发,“差点?给小老鼠了。”


    陈佳玉把小老鼠放到天窗,喃喃自?语:“看到了吗,生?日蛋糕,少不了你那份。”


    莲姐不一会被送到门口,推着两个大行李箱拘谨入内,好?像乡下婆婆初访新婚夫妇的新居。若是没有狂吠的千里,估计适应更快。


    “我真的很怕这种大狗。”莲姐拍着胸口到抽气。


    同样怕狗的陈佳玉反倒成了安慰人的那一个,“你不惹到它,它还?是蛮乖。主人在这,它不会乱来。”


    千里的主人距她们“千里”之外,陈佳玉住二楼主人房,莲姐睡次卧,钟嘉聿在一楼客卧凑合。陈佳玉在餐厅看莲姐择菜,钟嘉聿便在客厅远远坐着。等两个女人都到客厅,他便在后院遛狗洗狗。偶尔轨迹相交,便点?头擦肩而过。


    无论从哪个角度,这位临时保镖尽责又懂避嫌。


    莲姐看不出任何不伦的端倪,除了她每天外出采购的两个小时空档。如果两个小时能“出事”,以前陈佳玉经常跟钳工外出一整天,不可?能还?清清白白。


    来之前,周繁辉曾问过她,有没有看到阿嫂跟宅子?里哪个人关系可?疑,莲姐第一时间想到钟嘉聿。但?拿人手短,她的儿子?还?在茶园当“质子?”,事关饭碗甚至人命,莲姐有了软肋,不敢多嘴。


    莲姐在场,陈佳玉确实?不敢靠近钟嘉聿。她在这片屋檐下的第一印象都是松快愉悦,生?怕一旦靠近,就?会激活肌肉记忆,作出一些出格的举动,害了彼此。


    莲姐缺席的两个小时弥足珍贵,但?她归时不定,叫人不敢放肆。


    钟嘉聿会给她伤口,还?有墨镜,没了“二手烟”,抚过千里背部的手也不会重叠到一起。


    但?生?日当晚,千里叼着它的一只?玩偶挠开陈佳玉的房门,她还?是吃一惊,尤其千里特地把玩偶扔在床上,眼巴巴看着她。


    陈佳玉举了下玩偶,“给我的吗?”


    千里旺一声。


    “可?是我有小老鼠了,还?是谢谢你。”


    她斗胆摸了摸它,才发现玩偶背部拉链,拉开一看,竟藏了一张折叠小纸片,粉纸黑字,让一切快乐有迹可?循——


    生?日快乐。


    钟嘉聿字如其人,大气潇洒,锋锐有度,把普普通通的纸条升级成了独一无二的贺卡。


    房门关上,独立的小空间仅剩自?己,陈佳玉喜形于色,往胸口压着贺卡,倒在柔软的大床上。一想到钟嘉聿可?能曾经睡过这一张床,她似乎隔空躺进他的怀抱里,温柔而宽阔,每一份舒适都是他给予的安全感。


    她忍不住擦了口红,亲吻了“快乐”。


    然后,阅后即焚,陈佳玉将属于他们的小秘密烧进马桶。


    她鼓足勇气,搂了一下千里,前后拍拍它后背,贴着它毛茸茸的脑袋,悄声吩咐:“我抱过你了,你回去抱抱他,知道吗?”


    千里嗷了一声,甩着舌头化身“信狗”,载着她拥抱,奔回主人身边。


    第二天陈佳玉收到院子?里应季的鸡蛋花,第三天是棕榈叶编织的新绿大蚱蜢,第四天是千里亲自?挑的礼物,半嘴它没吞下去的狗粮……


    东西?细小而特别?,出现在屋里不会忽略,也不至于引起怀疑,千里替他们担下了潜在的“罪名”。


    右腕刀口一天天咬紧愈合,只?剩下心里的仍旧处在开放状态,随时遭受病菌侵扰。


    临走的前一天,莲姐外出,陈佳玉坐到檐廊下的躺椅,以比来时高一截的视角眺望小小的庭院。阿嫂可?不能再席地而坐。


    “明天我让司机来接我,我不想看你送我回去。”


    钟嘉聿倚着廊柱,一手插裤兜,一手随意下垂弹了弹烟灰,监视般眺望一眼后院围墙。


    “我送你。”


    无需刻意压低,两边声音都很低沉。


    陈佳玉低头轻压着右腕两道伤疤,长新肉发痒,又不能挠,只?能时不时压一下。她必须重返虎穴,但?钟嘉聿可?以不用背负“是他亲手送羊入虎口”的枷锁。


    “如果没见到你,我还?是过一样的日子?,”这是她的劫数,“两个人难过,还?不如一个人难过。”


    钟嘉聿讲话时没有跟她对望,甚至在东张西?望,漫不经心似的,却?是陈佳玉听过最深情的一句话。


    “既然见到了,那个人必须是我。”


    第18章


    嘭——!


    钟嘉聿轻盈跳动, 挥出一记右勾拳,力度之大,沙袋剧烈颤晃,填充物似能化为齑粉。


    他从?未感觉自己这么窝囊, 要把手中唯一一块美玉拱手相让。


    嘭——!


    下一拳重击, 浑身汗液飙溅, 赤|裸的上半身肌肉鼓凸, 块垒分明。


    沙袋不再是?沙袋,而是?有了姓名与人形,声音与表情, 甚至是?微笑:“我们小玉……”


    嘭、嘭、嘭——!


    钟嘉聿右上勾拳和左右直拳组合, 直击腹部?和脸部?, 如果对?方是?人, 可?以直接拉去整容科。


    傍晚的拳击工作室充斥着微妙的汗味和皮革味, 别人打沙袋激动之时不禁哼哈有声, 钟嘉聿一直闷头猛打, 倒像个异类。原来隐怒到达上限,连脏话也骂不出一句。


    这间训练室只有两个人。


    厉小棉像个教练在?旁抱臂倚墙观察许久,甚至尝试用口?香糖吹泡泡, 当然没成功。


    之前钟嘉聿第一次从?周繁辉的赌场“小赌怡情”出来, 也是?躲来这间拳室闷声打沙袋, 缓解等待的烦躁, 最后打烂一副手套, 笃定地告诉她, 周繁辉一定会注意到他。


    那时的他自信果决, 胆大心细,能力匹配野心, 哪里知道人生还有一味苦叫无能为力。


    趁着钟嘉聿安静喘息,她飞快道:“你不心疼你的手,好歹心疼一下我?的沙袋。”


    钟嘉聿置若罔闻,后撤几步,又重新进攻。


    嘭嘭嘭嘭,厉小棉从?未觉得打沙袋的声音如此聒噪。


    她努了努嘴,“人倒是?真的很美,模样、身形、步态,我?要是?男人啊——”


    钟嘉聿难得分神横她一眼?。


    厉小棉耸耸肩,“我?能想象,敌人的情人,横刀夺爱的话,应该比一般的‘锅里香’更刺激。”


    钟嘉聿吝啬扫她第二?眼?,双手扶着沙袋缓了口?气,鄙夷道:“按你这么一说,我?没救了?”


    厉小棉不由叹气,“按理说,你出来混了这么久,不至于逃不过区区一个美人计。”


    “我?倒希望是?美人计,”钟嘉聿又挥出几拳,力度明显减弱,“棋子起码不会受伤,你要这么想,苦肉计还差不多。”


    厉小棉面无波澜,“棋子有用才叫棋子,没用就成弃子。怜香惜玉是?英雄的风骨,周繁辉就是?一个草菅人命的魔头,别奢望他会顾全一颗棋子的安危。”


    钟嘉聿的拳风在?师姐的逆耳忠言里加速,烦躁的拳声砸乱了心跳。他知道周繁辉不会怜香惜玉,没料到能下如此狠手。哪怕早有预料,他也不一定能干预。挫败感像汗水淹没了他。


    厉小棉缄默不语,钟嘉聿的情况已经超出言语的安慰功效。他们这类人长期潜伏,屏蔽常规关系,节制喜怒哀乐,神经绷紧到极限,会寻找一个发?泄口?。她看?到过有人纵情欢场,去而不返,有人向黑暗妥协,变节卖友。钟嘉聿选择了拳击,体?育运动释放了肌肉压力,心里难解的部?分仍然解铃还须系铃人。


    老闫曾坦承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些年?钟嘉聿的成长有目共睹,厉小棉只比他多一年?经验,她说的他未必没考虑过。钟嘉聿从?来没捣出需要她收拾的烂摊子,只是?偶尔请她帮忙收收毛边,整理一些“线头”。


    厉小棉的叮嘱多于劝告,“你自己当心点。”


    钟嘉聿随着旁边凳子上的手机铃声点头,脱下拳套,扫了一眼?屏幕,跟厉小棉使眼?色:“周繁辉。”


    然后,换了一种感情接起电话:“喂,老板。”


    与此同时,厉小棉手机进了一条新消息:女侠救命!老板找我?了!


    钟嘉聿挂了电话,随手拎起椅背干毛巾潦草抹汗,“他找我?,先走了。”


    厉小棉点头,目送他去往淋浴间,才回消息:淡定,知道就说,不知道就闭嘴。


    见面地点在?赌场办公室,黑蝎子的地盘,钟嘉聿只在?当上茶园话事人后来受邀参观过一次。


    赌场地处老挝,面对?湄公河,是?一栋三层式建筑。


    会议室私密豪华,堪比高档会所包厢。黑蝎子已经等在?里面,沙发?边立着消失多天?的保镖钳工,连莱莱也来了,像只小鹌鹑瑟缩在?角落,显然被钳工看?着。一见钟嘉聿,莱莱如见救星,抬手喊了声奇哥,瞟一眼?黑蝎子,不太敢挪位。


    钟嘉聿了然于心,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怎么过来不喊我?接你?”


    在?外人眼?里,钟嘉聿和莱莱可?是?“老相好”,说是?半个女友也不过分。


    莱莱讪笑:“钳哥路过,顺便把我?捎来了。不麻烦奇哥特地跑一趟。”


    钟嘉聿不废话,丢出两个字,“过来。”


    钳工出手阻拦。


    本来就非同一级别,钟嘉聿进来就没给过钳工正眼?,只当他是?黑蝎子走狗,打狗先看?主人,他便望住黑蝎子,“谢姐,这算什么意思?”


    “小误会。”黑蝎子略抬手,钳工不情不愿放下手,眼?里只有一个“滚”字。


    莱莱踩着咚咚加速的心跳小步溜到钟嘉聿身边,手还在?微微发?颤。


    钟嘉聿刚要落座,门口?传来动静,周繁辉出现,身边竟携了陈佳玉。


    陈佳玉右腕戴了一只腕表与玉镯,勉强盖住了两道疤痕。她环视一圈,又像看?不到任何?人似的,包括早上送她回周宅、刚刚擦肩的钟嘉聿。


    周繁辉在?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中?上座,身旁傍着站立的陈佳玉。他没喊坐,人人都站着听命,只有钳工扑通下跪,膝行到他跟前。


    “老板,我?是?冤枉的。”


    周繁辉置若罔闻,命令除他们六人以外其余人退出房间,守在?门口?,没有吩咐不得入内。


    木门关闭,会议室更为安静,衬得钳工的冤屈震耳欲聋。


    “老板,我?真的是?冤枉的。”他又嚎一遍。


    “闭嘴!”周繁辉冷漠呵斥,“让你说话了吗?”


    钳工只能噤声,堂堂壮汉蔫萎如虫。


    黑蝎子非要展示自己的特别,含笑谦恭道:“辉哥,你爱抽的手工雪茄我?都给你备着,这就给你取来。”


    “你也一样,”周繁辉不掩不耐,“别瞎忙活。——小玉。”


    黑蝎子不小心踢到钢板,只听陈佳玉温温婉婉应声,再次路过钟嘉聿。她熟门熟路走到博古架记忆中?的格子,打开柜门,从?雪茄盒取了一根原路返回,袅娜弯腰喂到周繁辉嘴唇,左手有些别扭地给他点燃。


    全场沉默而压抑,仿佛云青青兮欲雨,并不因着陈佳玉优雅的姿态而有所缓解,雪茄也没能解开周繁辉紧锁的眉头。


    这下周繁辉对?谁有意见一目了然。


    周繁辉目光忽然聚焦,锁定了莱莱:“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莱莱吓一跳,笑容僵硬,声线发?紧:“回、老板,我?叫莱莱。”


    周繁辉要烟灰缸,只给陈佳玉一个眼?神,后者就成了烟灰缸架子。


    “你说说,你们阿嫂住院那天?晚上,医院发?生了什么事?”


    莱莱缩头缩脑,没了背后骂人那股泼辣神气,吞吞吐吐道:“就、那天?下午奇哥让我?送东西到医院,说阿嫂住院了,他一个男人陪着不合适,让我?也留下。我?那不就留下了,然后、然后——”


    她被钳工一记凌厉眼?神吓了一激灵。


    钳工下跪时机过早,无法起来,折了气势,但威吓一个地位低下的妓|女绰绰有余。


    钟嘉聿展现一个传说中?“老相好”该有的态度,给她定神:“老板在?这里,没做错事没人敢伤害你,你不要害怕,想清楚、说清楚。”


    莱莱浓艳的脸颊微微抽搐,惊惧一览无遗,比面对?厉小棉时更为要命,“然后阿嫂说病床太硬,要睡沙发?,我?就跟她换了地方,谁知道、谁知道钳哥带着两个人忽然就来找阿嫂,我?说不知道他还扇我?踢我?。”


    钳工终于有了存在?感,继续伸冤:“老板,婊|子的话怎么能信,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


    倏然间,黑影飞起,往钳工胸口?猛踹一脚,替周繁辉肃清了噪音。


    陈佳玉吃一惊,险些端不住烟灰缸,看?清出手之人,更是?脸上失色。


    钟嘉聿的声音完全压制钳工的捂胸呻|吟,“老板让你闭嘴,没长耳朵吗?”


    陈佳玉第一次见识钟嘉聿的愤怒与暴力,虽然没冲着自己,周繁辉带来的阴影过重,即便旁观也惴惴不安。她情不自禁抚了下过快的心跳。


    莱莱正好相反,钟嘉聿给她出了一口?恶气,兴奋还来不及,险些忘记身处龙潭虎穴。


    钟嘉聿转身跟周繁辉镇定道:“老板,莱莱一直跟着我?,我?平时都没跟她说过一句重话,钳工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又打又踢,分明是?不给我?面子。这一脚我?必须得踢回来。”


    莱莱顺势往他身后躲了躲,也不埋怨他老拿枪吓唬她了。


    然后,钟嘉聿朝陈佳玉略略鞠躬,“吓到阿嫂了,实在?不好意思。”


    陈佳玉轻轻摇头,心里竟涌起一股酸涩,倒不是?嫉妒莱莱有钟嘉聿挺身相护,甚至也不是?羡慕,她清楚钟嘉聿也会护着她,只是?无奈他不能光明正大护着她。


    这点小场面周繁辉见怪不怪,淡然自若抽着雪茄,一手轻揽着陈佳玉的腰臀,“你说的没错,是?有点吓到我?们小玉了。”


    陈佳玉霎时脊背僵硬。


    黑蝎子给钟嘉聿抢了头彩,暗骂不迭,如果她出脚还可?以警告钳工,让他别多嘴。


    周繁辉问莱莱,“除了钳工还有没有别的人?”


    莱莱有钟嘉聿撑腰,声音正常许多,“我?没看?到其他人。”


    有人暗暗松一口?气,有人狠狠咬牙。


    周繁辉若有所思。


    “我?只是?听到一个名字。”莱莱补充后,深深低头,打心底的害怕不似作伪。


    周繁辉不耐地弹了弹雪茄,陈佳玉都得好生接着。


    莱莱说:“我?听到钳哥打电话喊谢姐。”


    “狗屁!”黑蝎子冲上来要扇她,被钟嘉聿眼?疾手快格挡开了。


    莱莱躲在?一边怯怯道:“我?就听到钳哥喊谢姐啊,是?哪个谢姐我?不知道。”


    “你——!臭|婊子!满嘴假话!”黑蝎子暴跳如雷,才顿悟自己中?了圈套,不打自招。婊|子智商有限玩不出这种话术,肯定是?受过高人指点。


    黑蝎子伸冤道:“辉哥,这婊|子肯定是?受人指使陷害我?!”


    莱莱打一激灵,一半遭黑蝎子吓坏,一半惊叹厉小棉料事如神,点拨她坦白?的话序,连余人反应都差不多估对?了——当然,钟嘉聿那一脚除外。


    “老板,我?、我?只是?实话实说,没有撒谎,我?要是?撒谎我?就一身梅毒烂透死掉!”


    厉小棉连有人否认同伙反水也预料到了。


    钳工果然拖黑蝎子下水,看?来好处费不够封口?。他兀自起身指责道:“谢姐,明明是?你说要送阿嫂去大其力当荷官做鸡——”


    啪——!


    黑蝎子忽然挨了一巴掌,竟是?周繁辉动的手,打灭了她一脸刚硬而别扭的妩媚。


    “老子上你是?看?得起你,别不知好歹乱动我?的人。”


    陈佳玉就算死,也要死在?他的允许之下,谁敢越过他动他的小玉,只有死路一条。


    从?钟嘉聿口?中?得知三菱帕杰罗那一瞬,周繁辉就想打这一巴掌,多年?情分压下了他的冲动。冷静后也发?觉对?钟嘉聿信任之深,竟然一下子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黑蝎子捂脸震惊望住周繁辉,没流露一丝懦弱,“辉哥,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听信别人挑拨离间?”


    周繁辉深深吸了一口?雪茄,“从?今以后,不许再叫我?辉哥。”


    事到如今,只剩一条路可?以快刀斩乱麻,那就是?立刻解决叛徒。


    黑蝎子忽然拔出后腰的枪,利索上膛——


    “老板,小心!”


    钟嘉聿迅捷闪到周繁辉跟前,以肉身为盾护住他,也间接护住他背后的陈佳玉。


    嘭——!


    一声巨响比拳击沙袋更为脆烈,却被皮质墙面悉数吸收,外面走廊的看?守听来只像踩破一只鼓胀的塑料袋。


    男人发?出惊天?哀嚎,捂住鲜血淋淋的裆部?。


    接着是?女人的尖叫,莱莱抖成筛子,陈佳玉踉跄回退两步,瘫软在?地。


    “我?对?老板忠心耿耿,绝不会把枪口?对?准他。”


    黑蝎子直视挺身护主的钟嘉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她的枪口?从?钳工身上收回,“老板,你心慈手软,不想沾血,就由我?来帮你解决叛徒。谁敢背叛你,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钳工钳不住自己的血管,染出两双暗红手套,一张丑脸灰败如死,跟裆部?是?另一个极端。血腥混着尿味弥漫整个房间,涎水的肮脏不足一提,钳工声音越来越弱,“饶、命……救、我?……”


    周繁辉难得一怔,百感交集,晦气又欣慰,雪茄的味道深刻了此时的心境。


    黑蝎子解决了叛徒,无论他是?否替死鬼,与金三角潜在?的巨额利润比起来,人命轻如鸿毛。何?况只是?一个真名都不敢宣扬的钳工。


    周繁辉对?黑蝎子态度有所回缓,只是?淡淡指责:“以后不要在?我?们小玉面前动刀动枪。”


    血腥与混乱中?,另一道声音同样微弱,却无法忽视——


    “嘉、张维奇,你、扶我?出去透、透透气,我?有点晕……”


    陈佳玉向她曾经的临时保镖请求,也是?现场唯一合适的人。外头晃荡的大多是?赌徒,她的确需要保镖护航。


    周繁辉点头,钟嘉聿便过去半跪,肩膀下压给她当扶手,托起一股求生的温度和力度。


    陈佳玉不愿意进电梯轿厢,钟嘉聿便陪她走楼梯,不时提醒她慢一点呼吸。


    离开赌场大楼没多远,钟嘉聿和陈佳玉停在?一个光亮又相对?人少的地方,从?跟上次不同的角度眺望湄公河。


    群山魆魆,丛林莽莽,更加分辨不清故土的方向。


    “吓坏了。”


    钟嘉聿看?她一眼?,又像用目光拥抱了她,她宁愿相信是?后者,不然无从?解释眼?睛的湿润。


    “我?真怕他叫你去抛尸……”恐惧令她无法修饰言辞与感情,直白?地坦露一切,“你不能……你怎么能……”


    她的嘉聿哥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警察,怎么能同流合污……


    陈佳玉双手抱住胸口?,“我?真的害怕……”


    这不是?钟嘉聿第一次直面尸体?与死亡,也不是?最震撼的一次。


    他曾目睹过马仔听令将另一马仔丢进鳄鱼池,眼?睁睁看?着池水翻滚,数鳄争食,直至池水泛红,血腥味经久不散。当晚他梦见池中?马仔朝他伸手,质问“你是?警察,你为什么不救我?”。他一身虚汗惊醒,却很难将之归类为噩梦,失眠和素食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在?周繁辉的宅子见到陈佳玉自嘲地往鱼池泼洒鱼粮,引得百千锦鲤翻滚,红锦锦的一片似曾相识,他为之一凛,心软答应了陈佳玉的请求。


    “不用担心我?,”钟嘉聿的沉静中?蕴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要想的是?照顾好自己。”


    第一次听见他直白?的关心,陈佳玉怔然抬头,望住那双深藏秘密的眼?眸,心底震动又茫然,“我?”了一声,也不清楚想说些什么,视线不争气模糊了。


    钟嘉聿可?能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是?一招怕蛇咬十?年?怕井绳,说她做不到。


    他留意周围,在?下风口?点了根烟缓了片刻,才再度压低声:“我?的意思是?,你尽量照顾好自己,我?也会尽量照顾你。”


    四目短暂交撞那一瞬,陈佳玉和钟嘉聿多了一点誓约般的默契,读懂彼此眼?神:在?局势瞬息万变的金三角,尽量的最大限度,是?生命。


    第19章


    暴雨忽袭, 重帘锁园,佛堂烛光摇曳,檀香袅袅。


    陈佳玉跪坐在?一个垫子上,身旁烟仔压着钟嘉聿的小老鼠又咬又抓, 拨进供桌底下, 又叼出来逗玩, 反反复复, 乐此?不彼。


    “你很喜欢小老鼠,是不是?”她低头悄悄同它?讲,地板若是镜面, 早映出她一脸笑意。


    烟仔抱着小老鼠侧躺, 后脚不住狂蹬, 原地打圈, 白?毛翻飞。


    “我?也很喜欢。”她喃喃自语, 一定是“爱鼠及主”。


    又过一会, 雨势渐弱, 天光转亮,烟仔玩腻了小老鼠,挨着供桌脚趴睡。小老鼠再有趣, 毕竟是不会变化的死物?, 总有腻烦的一天, 不似志趣相投的伙伴能提供其乐无穷的陪伴。


    烟仔需要?一个伙伴, 陈佳玉也是。


    处理完钳工一事, 周繁辉好一阵没搭理陈佳玉, 她该求之不得。但没了保镖, 她便无法外出,天天锁在?深宅发霉也不算好事。


    历任保镖换届都属同?一个原因, 没看牢陈佳玉。保镖不得善终,她没少?挨罚,周繁辉总有办法治她,让她服软。


    这次也是,等她枯熬不住闭关的无聊,主动去?请求他,他又占了上风。


    陈佳玉悄步踱进书房,看书架,看茶几上用?剩的半盏茶,看躺椅上假意闭目养神的老男人。她坐到他边上圆凳,倾身单手摩挲他的肩头。


    “叔叔,我?想出去?逛逛。”


    周繁辉双手交握叠在?腹部,岿然不动状似深眠。


    陈佳玉撒着自我?厌嫌的娇,“加上之前养伤的时间,我?有大半个月没出去?透气了。”


    “有人陪你去?吗?”


    周繁辉冷不丁冒声,眼皮也不掀。


    是的,没有保镖陈佳玉就无法外出,想要?保镖必须周繁辉批准调度。他揪住了她的痛点。


    陈佳玉轻摇着周繁辉的肩膀,周繁辉冷冷道:“这里让你喘不过气?”


    陈佳玉左手僵住,懒得跟他咬文嚼字,自讨没趣想收手,却给周繁辉一把捕获,转机随之而来。


    周繁辉撩起眼皮打量她一眼,“才说一句就生气了。”


    陈佳玉扯了扯嘴角,“我?怎么敢生叔叔的气。”


    周繁辉抚摸着她细嫩的小手,拉到唇边亲了一口?,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恩爱的夫妻,从无芥蒂。


    “保镖没了,小玉一个人出去?叔叔可不放心。”


    陈佳玉逼近话题核心,心跳如擂鼓,“不能再借用?一下张维奇吗?”


    周繁辉屈尊偏头,盯了她好一阵,时间每多一秒,她便多一分嫌疑。


    陈佳玉强自镇定,状似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他堂堂一个茶园话事人,来给我?当保镖是大材小用?。那天他在?赌场给你挡枪,反应迅速怕是一般保镖都比不上。你也不想浪费他的才能。”


    周繁辉忽然笑了,嘲讽她不懂事似的,“小玉也知道张维奇要?管茶园,给你当保镖好些天,茶园积了一堆事要?处理,恐怕要?让小玉失望了。”


    预料之中的失望,陈佳玉只是淡淡笑叹,“叔叔重新帮我?找一个吧。”


    每到此?时,遴选进程会异常缓慢,变相软禁陈佳玉,磨平她的傲骨。周繁辉托词说男保镖要?严格细致地考核,否则他不放心;女保镖更不放心,女人心软更容易被陈佳玉说动,背着他一起搞小动作。


    陈佳玉只觉腕部被扣,身体失衡,被周繁辉一把拽到怀里。浑身不由自主地抵抗,脊背僵直,周繁辉接下去?的一句话,更是令她汗毛倒竖。


    “小玉很看重张维奇?”


    周繁辉的脸近在?咫尺,目光探究,他不会轻信她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的小玉像她养的小畜生一样,一身傲骨,肯定有事相求才会主动亲人。


    陈佳玉心脏发紧,力求心平气和?道:“无所谓看重不看重,刚刚用?习惯就没了,总有一点遗憾。”


    “看来还是看重,张维奇年纪跟你差不多,模样又正,小玉跟他一定能有共同?话题。”


    周繁辉的手从她的腰,慢慢往上,指尖眼看触及可以出卖她的怦怦心跳。


    陈佳玉抓着扶手借力站起,离开他的怀抱,回头俯视他时,带着一点在?张维奇家二楼走廊的疏离,“叔叔不让我?出门,我?不出就是。”


    “过来,”周繁辉喝止抬步要?走的陈佳玉,“叔叔什么时候说不让你出门,这么漂亮的美人,天天沤在?家里要?成?黄脸婆了。”


    陈佳玉绷着一张脸坐回圆凳,周繁辉的手不安分摩挲她的膝头,“小玉一开口?就要?张维奇,让叔叔犯难了。”


    她总觉他话里有话,字斟句酌道:“我?没说一定要?他,保镖选谁听叔叔安排,发工资的又不是我?,我?只负责花钱。”


    “能给小玉这样的美人花钱,这就是叔叔赚钱的意义,”周繁辉的喜悦掺杂着骄傲,“但是今天的张维奇不是昨天的张维奇,小玉也说在?赌场张维奇反应迅速,又忠心耿耿,我?在?考虑让张维奇去?赌场,又怕黑蝎子不服气。”


    陈佳玉掩嘴打了一个不算伪装的哈欠,慵懒道:“我?听不懂这些复杂的关系,只想出去?逛。”


    周繁辉满意她今天的表现,态度逐渐松弛,“小玉要?的不是张维奇,是叔叔的命。”


    陈佳玉五味杂陈,怀疑与意外参半,奇道:“张维奇什么时候成?叔叔的命了?”


    “张维奇又要?管叔叔的茶园,又要?当小玉的保镖,一下子做两份工,他要?是累垮了,小玉不是间接断了叔叔的左膀右臂吗?”


    周繁辉对?张维奇的肯定不似作伪,应该真的器重这个人。


    陈佳玉淡淡道:“明明是叔叔很看重张维奇,偏要?说我?看重,我?又抢不来。”


    周繁辉笑道:“这就是小玉脑筋转得不够快了,你想出去?透气也不是不可以,我?甚至可以安排张维奇。”


    “好久没上班,脑袋生锈了,听不懂叔叔在?说什么。”


    陈佳玉反应淡漠,将之当做陷阱提防,免得得意忘形。


    周繁辉捞过茶几上的手机,“茶园观光楼开始营业,我?让张维奇带你转几圈透透气。”


    茶园位置僻远,周围不是果园就是荒岭,陈佳玉没车也不会开车,单靠双腿走不出广袤山岭。周繁辉还是防了一手。


    陈佳玉轻轻叹气,传到周繁辉耳里,没准以为她对?目的地不满,嫌弃太荒僻。她经常逛街,还曾抱怨小破地方让她品味越来越土,暗示过想去?昆明陶冶一下,当然被否决。周繁辉对?她很难没有“女人就是爱逛街”的刻板印象。


    果然,他抛来一个眼色,压下了她的“埋怨”。


    “维奇,”周繁辉接通了电话,“茶园那边忙完了吗?”


    陈佳玉屏气凝神,总觉得周繁辉的电话漏音,可以听见那个人的声音。


    但是没有,除了老男人的声音,其他都没有——


    “来家里一趟,一会直接到书房。”


    周繁辉挂断电话,手机扔到一边,“安排好了,小玉满意了吗?”


    陈佳玉的笑意清淡而短促,“谢谢叔叔。”


    “现在?轮到小玉让叔叔满意了。”


    话音刚落,周繁辉再度将她拽进怀里。


    陈佳玉跟他打交道从来没有任何胜算,认命地闭上眼。


    钟嘉聿在?疑惑中收起手机。窗外骤雨停歇,他仿佛面对?灼灼烈日,眉头皱成?沟壑,害得旁边收拾客人杯具的服务生战战兢兢,以为哪里不到位让二老板生气了。


    近半个月以来,钟嘉聿一直在?茶园忙活,和?周繁辉的沟通仅限于电话。有空就修皮卡,得无时无刻盯着,免得有人在?上面动手脚,完工自己再全方位检查一遍。望着一垄垄碧翠的茶树,有时生出一种解甲归田的错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唯一的清醒便是意识到田园牧歌还缺一个女人。


    于是他便开着皮卡来周宅。


    钟嘉聿路过烟仔,照旧逗了两下,训练它?应名?,奖励是摸摸头。


    莲姐刚巧路过,含笑停步,“张老板喜欢猫啊,真巧,阿嫂也喜欢。”


    这点含沙射影哪里逃得过钟嘉聿的双眼,他的戏谑摆在?脸上,“有时觉得跟动物?比跟人打交道有意思,比人忠诚,还不会撒谎。”


    莲姐赔着笑,“大老板经常说,动物?说穿了就是畜生而已。”


    钟嘉聿随口?道:“畜生确实说不出人话。”


    莲姐踢到钢板,脸色霎时一变,讪笑道:“张老板,我?儿子说在?茶园干得很踏实,谢谢您的照顾。”


    钟嘉聿一言不发,径直往主楼走。


    书房在?客厅上方,沿着巨大枝形吊灯旁的旋转楼梯上二楼,就在?主卧隔壁。


    周繁辉第一次给他许可上来,他也见到了独一无二的场景。


    正门对?面,木桌后方,那个曾经向钟嘉聿赤露小半后心的背影,近乎暴露整个脊背,发的墨黑,木的紫褐,暗色系的周遭将那一块皮肤衬托得越发白?皙,白?皙反过来强调了脖颈上一圈黑色的存在?——那是一条明显属于男人的皮带。


    陈佳玉被周繁辉抱在?腿上,背对?着钟嘉聿。


    不曾亲眼见过的“角力”,如今毫无遮掩、不做预告地冲击了钟嘉聿的眼睛和?心脏。


    他甚至来不及后撤,便被抓了“现行?”,迅速躬身低头掩饰所有情绪。


    “老板抱歉,刚才没听见声音,不知道您在?忙。”


    钟嘉聿退到门外说。


    陈佳玉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双目瞠圆,浑身僵硬。熟悉的男声刺痛了神经,她才是被抓现行?的那一个,一时忘记闪躲,全然被耻辱感腐蚀了。


    而后陈佳玉慌慌忙忙离开周繁辉,站到一边,仍背对?着大门,哆哆嗦嗦拉起连衣裙后背拉链,抽掉项圈般的皮带。


    周繁辉不恼反笑,舒适和?得意交杂,“维奇啊,不怪你,来得刚刚好,你把你阿嫂带去?茶园透透风。”


    第20章


    陈佳玉匆忙整理仪容, 出?到走廊再见钟嘉聿,对方已经恢复如在客厅时虚浮的目光,视线焦点可以落地她以外的任何一点。


    他的冷静提醒她清醒,陈佳玉不忘回头朝书房里的老男人微笑, “叔叔, 那我走了。”


    钟嘉聿仍旧一副谦恭的模样, 略躬身道?:“老板, 我送阿嫂走了。”


    周繁辉身心俱慰,含着雪茄也含不住笑意,朝他们扬扬手。


    高跟鞋轻敲着木地板, 每一声碎裂的都是陈佳玉早已龟裂的尊严。那层朦朦胧胧的遮羞布彻底撕烂, 她和一个?年长十五岁老男人的肮脏关系彻底暴露在钟嘉聿眼前。想象尚有修改的余地, 事实摆在眼前, 毫无转圜的可能?。所?见比所?想更?为真实与深刻, 见过之后, 又留下经久不散的回想, 两两交叠,反复不息,加倍了一个?已知事实带来的冲击性。


    主楼到佛堂的连廊, 好像延长了数倍, 陈佳玉走了许久才到。钟嘉聿一路跟在她后方?, 又像一直不在, 高跟鞋空洞的声响湮灭了他的足音。


    烟仔趴在门口, 慵懒眯他们一眼, 不远处躺着那只褴褛的小老鼠。


    出?到停车坪, 陈佳玉正要走向副驾座,钟嘉聿长腿加速, 先一步打开了司机后方?的车门。


    钟嘉聿照旧没有看她,只是做了一个?往里请的手势。


    陈佳玉丧失任何反驳的劲头,微微低头,像留意脚下碎石,跟他擦肩而过,上了皮卡后座。


    如果上一次坐皮卡的氛围能?延续,陈佳玉本?可以搭讪,“你的车竟然?还能?修好”“那么多弹孔怎么修的”“有没有换成防弹车”等等,她相信他不会拒绝回答,会给?出?丰富的答案,缓解短途车程的无聊。


    可惜任何愉快的想象都随着嘭的一声,像车门一样关上了。


    陈佳玉的心脏跟着车身微微震动,发麻涩痛。


    钟嘉聿坐进来,一言不发系了安全带,启动皮卡。


    陈佳玉呆在他的后方?,椅背隔档他的大?半背影,连后视镜都没有内容,本?是两个?人最好的状态,她自?虐一般,挪到了另一侧。


    那双深邃而复杂的眼眸如实呈现在后视镜,眉头紧蹙,钟嘉聿不曾给?过她一个?眼神。哪怕车轮压到小石头,车身微震,他的眉头动也?不动,侧颜依旧紧绷。


    陈佳玉忽然?觉得自?己挺下贱,泥地里滚了一身泥巴,还想着往一个?干干净净的人身上贴。


    她往窗户上支着左肘,托腮凝视窗外。


    雨后阳光热度不减,旋即刺红了她的双眼。


    陈佳玉的右手从手袋摸索出?太阳镜,低头戴上,周围镀上回忆的灰色,模糊了他的不快,钝化了她的痛觉。


    皮卡抵达茶园,陈佳玉在钟嘉聿停车后便先行开门下车。


    地处泰缅边境,周围有其他观光农场带动游客量,观光楼生意尚可。时过晌午,正是太阳炽烈之时,餐厅积了一些避暑闲坐的游客,令她好奇钟嘉聿一个?非专业人士如何打理生意——她本?来有机会可以询问。


    陈佳玉径直往楼里走。


    “欢迎光临。”临近的服务生以泰语问候。


    陈佳玉潦草点头,扫视一圈在一楼找不到空位,跟此时心脏一样满档,鼓囊得反胃。


    “楼上。”熟悉的不止中文,还有嗓音,钟嘉聿跟了上来。


    这是他跟她讲的第一句话,简要的指示来不及品味感情,或者是没有的。


    “喝什么?”钟嘉聿若是服务生,此时态度恐怕会打烂饭碗。


    陈佳玉的目光在他锁骨一下,避开那双深沉的眼眸:“我要一杯清茶。”


    服务生开始悄悄张望,眉来眼去,尤其柜台里面靠得近的几个?,已经窃窃私语。


    待钟嘉聿走进,柜台气氛隐形沸腾,胆大?的被没胆的戳腰撺掇,腆着脸促狭地笑:“老板,那是阿嫂吗,长得好美啊!天仙下茶园一样!”


    钟嘉聿不知怎地唇角动了动,他人无法读懂的自?嘲变成了讥嘲,笑话他们没见识似的。


    “你们叫她阿嫂,我也?叫她阿嫂,懂了吗?”


    原来是大?老板家的阿嫂。


    服务生梗了下脖子,一副受教的鸡仔样,“懂了老板。”


    钟嘉聿恢复常态,“送一杯清茶上去。”


    服务生斟酌道?:“老板,清茶只要一杯吗?”


    “再配些点心,你们关照好阿嫂。”


    说完,钟嘉聿转身走出?观光楼。


    二楼视野颇佳,开阔而辽远,一垄垄茶树经早上暴雨冲刷,在阳光下鲜翠欲滴,格外耀目。


    陈佳玉挑了一处落地窗边的吧台,坐上高脚凳,摘下墨镜。


    “阿嫂,您的饮品和点心来了。”


    送餐的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利索地将?清茶和山岭造型的抹茶蛋糕摆到陈佳玉眼前。


    都是一人份。


    陈佳玉不禁别过身,刚才上来的旋梯口并无熟悉的身影。


    女孩很机灵道?:“老板刚刚出?去了。”


    她的愣怔一闪而过,挤出?笑容点头,“谢谢。”


    “阿嫂,您慢用,有什么需要您举手我们马上来。”


    女孩抱着托盘致礼退下。


    陈佳玉挑的位置也?不太好,旋梯上来一时失了方?向感,没选在皮卡停车那一面,只听?到引擎轰隆,无法分辨是否是皮卡。


    隔开冷静也?好,他们本?就不该见面,开头是,现在更?是。


    她就是一道?腐烂的伤口,既然?招惹细菌,又释放毒素。


    陈佳玉双手撑着额角,往吧台靠了好一会。


    如果换成是其他保镖,她肯定悄悄谋划新?一次的逃亡。但面对钟嘉聿不行,她不能?连累他,如果她凭空消失,周繁辉会唯他是问,会处理第二个?“钳工”。


    不知道?钟嘉聿离开时,她是否还神志清醒,他能?否赏她一张“挂票”,一起捎走她……


    不一会,引擎声再起,丰田灰皮卡停到了陈佳玉这一面。


    钟嘉聿下车,再拉后座门。


    有一瞬没见落客,陈佳玉一颗心提起,害怕他带来一个?真实的“莱莱”。她下意识在等待他同?等的心理“惩罚”。


    没人下车。


    千里摇头摆尾蹦下来,


    钟嘉聿推上门,抬头扫了二楼一眼,应该在看她。这一面不朝阳,他的眉头不知自?然?蹙起还是从未舒展,阴阴郁郁的。


    陈佳玉受到召唤一般,拎着手袋下楼。


    近墙脚的花丛边摆了一只狗碗,服务生加了比手掌大?的一块冰,千里就在楼宇的阴影里叭叭猛舔。


    陈佳玉没戴太阳镜,皱着眼睛走到它身旁,叠了裙子蹲下,伸出?手掌小心翼翼触碰它的长毛——相对烟仔来说——然?后盖到了温暖的皮肤。


    “千里,还记得我吗?”


    千里扭头转身,兴奋而急促哈着气,微凉的鼻尖蹭上她的手背,舔了她一口,热乎乎往她怀里拱。她避了避,皱起鼻子含笑捧着毛茸茸的脑袋摆回狗碗的方?向。


    “快吃你的冰。”


    冰块的凉意仿佛一丝丝往鼻尖钻,陈佳玉鼻头酸涩难堪,流泪又太矫情,心里拧成一团。


    以前尊严扫地,即使有第三?者目睹,不过是些跟周繁辉狼狈为奸的陌生人,眼光无足轻重。钟嘉聿不一样,既是见识过她正常一面的旧识,又是住在她心上的神祇。她在意他的看法,痛苦和快乐便主动交由他主宰。


    周繁辉带来的痛苦是正面摧毁,钟嘉聿只需一个?漠视的眼神便能?令她心如死灰。


    户外热浪逼人,香烟味道?蒸腾,陈佳玉莫名有些熏眼,想回茶餐厅呆着。她扶着膝盖缓缓起身,久蹲眼花,踉跄一下,乱抓空气的手,抓到一只真实的大?手。


    “小心点。”钟嘉聿好生扶稳她,另一边夹烟的手同?时避开。


    陈佳玉抬眼,今天第一次四目相对,她的茫然?对上他的关切,熟悉的气氛似乎激活肌肉记忆,交缠的手忍不住缠绵——


    钟嘉聿仓促捏一下她的手背,才松开,“回去坐着,天阴再出?来。”


    陈佳玉便在这小小的力度里悄悄松弛,傍晚启程,钟嘉聿照旧为她打开后座门时,她自?顾自?坐到副驾。


    钟嘉聿顿了下,没说什么,回头招呼千里上车,才推上门。


    皮卡上路,落日柔和,钟嘉聿之前眉头的紧绷,逐渐释放在飞飚的车速,车窗半降,燥风猎猎,双耳嗡然?。千里在突变的气流紧张吠了两声,意外松懈了一直紧张的气氛,陈佳玉给?逗笑了。


    钟嘉聿抽空看了她一眼,跟观光楼前的捏手一样明显,沉默的笑意一如感情深沉。


    他的正面反应便是一剂甜口良药,疗愈她的伤口,陈佳玉禁不住又笑了两声,喜忧参半,双目泫然?。


    皮卡维持飞快又平稳的速度,奔驰在空无一人的绿野阔路,偶尔超过的车辆反而激起钟嘉聿的好胜欲,皮卡开成了赛车。


    夏风捎走陈佳玉的泪意,只剩下燥烘烘的笑容。她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皮卡一直开到天荒地老。


    一阵手机铃声忽然?打断了车厢难得的平和,持续不断,聒噪不已。


    钟嘉聿放慢了车速,欠身左手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像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愉悦。


    陈佳玉笑意收敛,表情凝固。钟嘉聿猛地将?车拐到小路口停下,换到右手接起电话。


    “喂,老板。”


    那股不祥像透过手机通话打进车厢。


    千里莫名其妙呜一声。


    钟嘉聿说:“在送阿嫂回去的路上了。”


    不止是黑洞,还是催命符。


    钟嘉聿的左肘随意搭在扶手箱,赤露的手臂忽觉异物靠近,还未转头,陈佳玉像之前逃亡一样靠过来,又比之前靠得更?近。陈佳玉搂住他的胳膊,下巴垫着他的肩头,呼吸温热,裹着他的耳朵,像要说悄悄话。钟嘉聿下意识抬手要按住她,但那只柔软的小手跟蛇形过他的手腕,第一次果断扣住他。


    他放弃其他可能?性,手心对手心,与她紧紧相扣。


    左耳濡湿了。钟嘉聿以为是吻,轻含慢吮的触感,气息深钻的撩拨,是手指无法比拟的微润。当湿意沿着耳背滑落,他才知道?还有陈佳玉的泪。


    右耳是周繁辉的咄咄逼人,“你阿嫂下午有没有搞事?”


    一边是泣露玫瑰,一边是无情枪口,左右两重天,如火似冰夹击着他,钟嘉聿的灵魂撕裂成两片,一片溺在温柔乡,一片与恶魔交火。


    很乖。


    钟嘉聿咽下唇边的两个?字,滚动的喉结是欲望也?是冷静,“没有。”


    有。


    湿漉漉的,包裹住他的左耳垂。


    “太阳太晒,阿嫂大?部分时间在观光楼,天阴了出?去转一圈,高跟鞋走不远,就上车了。”


    右耳的声音说:“果然?女人还是要管,给?点教训这不就听?话了。送回来吧。”


    钟嘉聿垂下右手,通话被挂断后屏幕不一瞬熄灭了。


    左耳细细碎碎的触感,变成了湿润而战栗的哀求,“嘉聿哥,你走的时候,带我一起走吧。”


    十指相扣的手没有丝毫松懈,钟嘉聿转头望住那双楚楚涟涟的小鹿眼。


    “就算前面是一条死路……”


    陈佳玉伏在他肩膀上,一滴热泪沿着他的锁骨滑进衣领,终于在彻底变凉前,抵达他跳动而温热的胸口。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们的时间向来有限,七年前的七日,七年后的一瞬,需要许许多多的瞬间,才能?拼凑出?一段正常的感情。但短暂的时光里压缩了生与死的重量,每一分每一秒尤为珍贵,放大?每一份细微的快乐,往往一个?默契的对视便签下心灵契约,一次主动的肌肤触碰便交换相守承诺,唯有如此才扛得住肩上的重压。


    孤独在这一刻的虔诚中终结。


    “好。”


    钟嘉聿往储物格顺手搁下手机,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揩去几颗泪珠,更?多冒了出?来。


    “我送你回国。”


    钟嘉聿揽过陈佳玉的肩膀,深深吻住她,带着欲望与掌控,缠绵又强势,泪水滑进交缠的唇舌,消弭了她的战栗,一如清茶苦后回甘。陈佳玉按着他年轻的胸膛,也?会是她坚硬的盔甲,身体仿佛注入一股活力,每一个?细胞久违地苏醒、沸腾。


    钟嘉聿和陈佳玉将?同?名的缘分与奥义附着到肌肤之上,他们本?该相生相惜。


    沉默的狼狗成了最忠诚的见证人,千里一瞬不瞬地注视这对没有负罪感只有危机感的偷情男女。


    皮卡窗户未闭,车厢温度冷热不均,冰火夹攻,一如他们将?面临的未来。


    在看不见的远处,咔嚓一声,一台长焦相机被按下快门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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