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折腾了几天, 离婚的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窦文志从派出所里被放出来?,窦文华压下了关于虎宝的秘密,窦大全和赵淑忍痛把房子和?钱都交了出去。


    打?了离婚证明, 窦文华就提前踏上回厂里的火车。当天晚上, 窦文志把自己的东西从季家以前的老屋里搬出来?, 季兰君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曾经自己住的房子里。


    她这?一搬, 在朝阳大队引起了巨大轰动。原本大家只是私底下在讨论窦文华和季兰君离婚的事, 茶语饭后的话题如今成了真, 对方还是整个大队里公认最有出息的窦文华, 大伙能不震惊吗?


    季兰君搬东西的时?候,便看到一路上都有人在围观。有些八卦的甚至还凑在一起嘀咕, 嘀咕的内容季兰君这?个当事人都能听清楚。


    她现在没心思管别人怎么说。北方的村子因为地形原因都大,五里屯就是很典型的北方村落, 一个屯里有五六支生产大队,大伙都熟得不行,别说一个大队里的了。每个生产大队的人都挨家挨户住着,她只?要回季家的房子住几天,整个屯里都能猜到她是离婚了。


    季家住在村尾, 和?旁边的丹阳大队离得近,但去朝阳大队上工的位置就远了。


    这?房子还算宽敞,堂屋旁有三间?小房间?,院子里养鸡鸭鹅晒辣椒都有地儿, 就连季家自己的自留地都在后头?,很是方便。


    季兰君领着两个孩子进屋, 方红英和?李有才先过来?帮她扫了一下屋子,从卧室里面扫出一堆烟头?来?, 一看就知道?是窦文志的杰作?。


    方红英头?发上绑了块布,手在脸前扇了两下灰,边扇边骂:“这?屋子怎么能住得这?么脏啊,跟那?猪窝似的,又臭又乱,真的是人能住得出来?的吗!兰君啊,我看你们暂且别在这?里住了,去我家那?里将就几晚,这?里打?扫干净再过来?。”


    季兰君接过扫帚,把屋里的烟头?都清理出去,笑着说:“方姨,你和?有叔这?两天折腾我离婚的事都折腾累了,我还再去你们那?里打?扰,多少有点不识好歹。我家又不是没其他房间?,我带着孩子先住以前我那?屋,还可以怀念一下以前当姑娘时?是什么感受。”


    “知道?你这?里有住处,这?不是还没打?扫干净吗?”


    “没关系,我手脚麻利,还放了几天假,要不了多久就能打?扫完了。就算打?扫不完,这?不是还有你和?有叔吗?”


    李有才笑着说:“你看你看,已经不客气起来?了。”


    季兰君和?方红英也跟着笑了出来?。


    把垃圾清理干净后,季兰君去灶房烧了壶水。窦文志这?边住,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灶是热的,给她减轻了很多工作?。


    给李有才夫妻倒了水,她给金巧银巧冲了一杯麦乳精。


    原本最爱喝麦乳精的两个小家伙今天都有点恹恹的,端着杯子不说话,只?低头?抿了口气。


    金巧还是忍不住,拽着季兰君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说:“娘,我不想住这?里,我怕……”


    “你怎的怕呢?娘在这?里呢,还有有才爷爷和?方奶奶都在,不怕啊。”


    “可、可是我想……想回家。”


    银巧也嘟着嘴说:“我也想回家。”


    金巧银巧从出生就一直住在窦家,两个孩子没姥姥姥爷,从没跟季兰君回过娘家,突然?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夜,心里有抵触情?绪也是常事。


    方红英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傻孩子,说什么回家,这?里就是你们家,有娘的地方不就是有家吗?你们看,这?里多大啊,是不是比你们以前睡觉的地方还大,这?里可是以前你娘住的地方哩!”


    方红英是个会哄孩子的,金巧银巧一听娘以前在这?里住过,好奇地抬起头?打?探四周,看了一会儿,转过脑袋问:“方奶奶,那?我们可以去其他屋子里看看吗?”


    “当然?可以了,怎么会不行呢!”


    小孩子的快乐兴许就是那?么简单,金巧一下就乐了,拉着银巧说:“走,银巧,我们去躲猫猫,你来?找我。”


    语毕,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就要往旁边的屋子里钻。


    跑了几步,金巧又赶紧折回来?,端起她的那?杯麦乳精,一口给饮尽了。


    银巧也有样学样,把麦乳精赶紧喝完,和?金巧去屋里玩躲猫猫去了。


    李有才看看两个孩子离开的背影,忧虑地蹙了蹙眉,问季兰君:“他们怎么就答应和?你离婚了?金巧银巧不会再被要回去吧?”


    “后面我和?窦文华商量了一下,也表面了我的态度。估计是他想开了,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才答应的,金巧和?银巧我也和?他说好了,绝对不会让他们带回去的。”


    李有才前次听到季兰君的遭遇后,是支持季兰君离婚的。毕竟老季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他不支持,就没人支持了。


    可真离了,担心的事情?就更多了。


    他知道?兰君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说出来?,离婚的理由当时?虽然?罗列过,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肯定还有其他的事让兰君坚定离婚。这?些事,李有才也不好追问。


    再就是……


    “兰君啊,你现在离了,那?接下来?咋打?算的呢?让你们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这?四周都是住了谁啊……”


    季兰君说:“正好我有个事要求有叔,带着金巧银巧住这?里,甭说您,我也有点不放心,不知道?叔你那?边能不能给我弄只?看门狗,越凶的越好。”


    “当然?没问题,这?事找你叔去办,绝对给你办好了,”李有才道?,“不过啊,你别怪叔多嘴,以后有什么打?算还是要想好,总不能一个人带着金巧银巧过一辈子,有适合的叔会给你留意,这?次绝对不会再找一个像窦文华那?种的了。”


    “哎呀,兰君这?才刚离呢,你说这?些作?甚呢!”方红英瞪了李有才一眼。


    这?老李就是没有个眼力见?儿的,兰君这?才刚离婚,说什么介绍对象呢!这?个的确是大事,那?也得让兰君缓几天再说吧。


    季兰君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好,离婚在所有人眼里已经是出格的行为了,能够得到李有才夫妻的支持已经是难能可贵,他们担心她日子过得不好,要找一个男人依靠,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只?是季兰君在经历过和?窦文华婚姻,早已经失望至极。


    国家解放了,“四旧”破得红红火火,但思想的解放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在五里屯,不止是男人们,连女人也觉得媳妇嫁过去,就应该累死累活,相夫教子,生育和?干不完的家务,就是一个女人这?辈子的价值。


    她不想再继续过这?种被别人定义,该过的生活。


    好不容易脱离了这?段婚姻,季兰君不愿意再被婚姻束缚住手脚。


    她有金巧银巧,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想过的生活。她的价值不应该只?囿于家庭,日复一日地思考三餐做什么,孩子丈夫在干什么,一个女人的价值,是可以在任何地方展现的。


    当然?,这?些话只?能是在自己想想,哪怕是李有才和?方红英,她都不能说。


    “李叔,我知道?您是为我操心,但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个。况且我这?里才刚接,那?头?就让你给我介绍个对象,别人该怎么想我?”


    李有才点了点头?,“是是是,我之前没想到这?点,那?就暂时?不管这?个了。”


    方红英跟着道?:“话是这?样说的,但是你要是看上谁了,一定带过来?给我和?你有叔看看。这?段时?间?,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开口,别觉得不好意思啊。”


    “那?肯定呢,我是那?种客气的人嘛,”季兰君笑道?,“还有个事,方姨,我现在和?窦文华离了,窦家那?边我不想和?他们有牵扯,尤其是金巧银巧那?里,所以我打?算把她们户口转我这?边的时?候改个名,以后就姓季,不姓窦了,能不能麻烦你给金巧银巧起个名儿。”


    “好!”李有才大喊一声。


    兰君丫头?这?个想法好啊,要撇赶紧就撇得干干净净,最好把名字也给改了。他日等他去见?老季,给老季说他有两个跟他姓的外孙女,老季肯定也会高兴的!


    方红英则是犹豫了一下,“我来?起?这?怕不太好吧,你当娘的,应该你给她们起。”


    “有什么不好的,不说你们是怎么帮我们的,就凭我这?文化水平,也起不出什么好听的呀!”


    方红英接了季兰君这?个马屁,“好好好,那?我回家去挑几个备选的,你来?决定?”


    “嗯呢,就这?样定了。”


    ***


    相比起季家那?边其乐融融地讨论问题,窦家则是一片愁云惨淡。


    窦文志回来?后,只?能搬进原先季兰君和?金巧银巧的耳房去住。这?耳房小就不说了,墙壁都是脏兮兮的,他躺在临窗大炕上,只?觉得这?屋里哪里都憋得慌,住起来?难受极了。


    窦文志实在受不了,起身去找了赵淑。


    赵淑遭受到的打?击不少于他。


    以前她哄季兰君交出嫁妆后,就把那?笔钱用了不少,其中一小半还是花在窦文志身上的。可如今,季兰君说要,还真就全部给要了回去,五百块钱,那?得他们一家人吃几年了!


    躺在炕上难受地哎哟了两声,赵淑听到窦文志喊她,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窦文志就一屁股坐在炕上,推了她两下,“娘,我住那?屋实在是太小了,小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您给我换一屋吧。”


    赵淑愣了愣,转身看过来?,“换?儿啊,这?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已经没其他多余的房间?了。”


    “我大哥和?大嫂的房间?不是就挺大吗?”


    “那?他们人多啊,你大嫂现在带着虎宝和?铜蛋,屋子再小,也挤不下了,你是一个人,在那?屋有什么睡不好的?”


    “就是睡不好吗,谁叫你们,偏偏要把那?房子给还回去!”


    窦文志这?话可真是戳到赵淑的心肝了。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以为你怎么出来?的?那?恶毒的女人说了,除非把房子还给她,要不然?她不原谅你,不把房子还回去,你还在派出所里待着呢。”


    赵淑越说越心痛,那?房子远是远了点,但好歹也是一套房子。


    现在没了,文志怎么好说媳妇啊?


    还有……还有……五百块钱,她的心都快滴血了。


    窦文志才不会去想老娘有多痛苦,他只?知道?,现在他的房子没了,“谁叫你们受她威胁,大不了就让我在里面待着,总会把我放出来?。你们看看现在,我人被打?了,房子也没了。”


    赵淑没想到自己疼爱的小儿子会这?样说,气得拧了窦文志两下:“你以为我们是为了谁,是为了谁!你二哥几天没休息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忙着离婚了,好不容易把你保出来?,你说这?话寒谁的心!那?死货离婚就算了,带走一套房子,还拿了五百块钱呢!”


    “五百块钱?”窦文志眼睛都瞪大了?


    原来?家里还有这?么多钱,居然?都被季兰君给拿去了?!


    这?几日堆积的怨恨在此时?隐隐约约爆发,他捏紧了拳头?,想想这?五百块能喝多少酒,能买多少布,眼睛就顿时?红得不行。


    窦文志咬着牙,轻哼了一声:“从家里拿走了这?么多钱,她也得花得出去!”


    第22章 022


    离开窦家的第一天, 季兰君的心里别提多畅快了。上辈子自从嫁给窦文?华,她就没再回到?家里住过,这房子在她记忆中都快变得陌生, 但自己?家总归是自己?家, 能够让人有一种?归属感。


    好好地休息了一宿, 次日一早季兰君醒来,金巧和银巧在炕上睡得正香。


    银巧睡相?不好, 一晚上过去, 从竖着睡成横着, 脑袋垂在炕边, 看着不大舒服。季兰君把她抱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 穿好了衣服去灶房给两个孩子做早饭。


    她刚带着孩子回来,这边什么东西都缺, 吃的更是没多少,还好方红英事先送了一点蔬菜和精面过来,她不至于要愁今早吃什么。


    季兰君把蔬菜全部切碎,和?面揉成面皮,迅速捏成几个包子放在蒸笼里蒸。


    把水烧热以?后, 她冲了两杯奶粉,就等着两个小丫头睡醒。


    金巧银巧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她没等多久,就见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打着呵欠从卧室里走出来, 金巧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闻到?灶房里传来的香味, 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立马精神了:“娘, 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你这小狗鼻子,闻什么都闻不了,就闻吃的最灵了是吧!”


    银巧在后面揉揉肚子,“娘,我饿啦。”


    “饿了就先去洗漱,洗干净才能上桌吃饭。”


    两个女儿?乖乖地点了点头,熟练地到?灶房里把烧开的水拎到?院子里,然后冲了冷水开始洗脸刷牙。


    看着她俩逐渐地养成习惯,季兰君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还在窦家的时候,季兰君整天忙这忙那,不能随时盯着金巧银巧,赵淑也?不管她俩的卫生,经常早上不洗脸晚上不洗脚,在山里转悠一圈该上炕上炕。


    有时候季兰君发现了说?她们两句,赵淑还会阴阳怪气地说?两句她穷讲究,久而久之,她不当着大伙的面讲,金巧银巧也?跟着赵淑她们学,才没有讲卫生的习惯。


    后来季兰君一直叮嘱她们要勤洗手、多洗漱,一来二去,两人也?就慢慢爱干净了。


    趁着她们洗漱的功夫,季兰君去灶房把包子拿出来。


    精面揉的包子又软又白?,金巧银巧从院子里走进来,闻到?包子的香味,就迫不及待地上来吃了。


    季兰君怕她们被烫到?,让两人先把奶粉喝了。


    等包子凉了些,金巧赶紧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软乎乎的面皮包着馅料,一点也?不腻,金巧边哈气边嚼着嘴里的包子,吃得不亦乐乎,还给她娘预约:“娘,下次我们吃肉馅的好不好?”


    金巧是个会享福的,这年头在过年吃到?一点肉都是最让人的高兴的事了,这小丫头倒好,平日里的伙食也?想得这么好。


    季兰君在心头算了一下每月可以?从供销社那里拿到?的东西,觉得给俩孩子做肉包子不算是奢望,方才答应了她:“好啊,不过前提是你们要听话。”


    “嗯呐!”


    接下来两日,季兰君就领着俩孩子在家中打扫卫生,以?及准备缺少的日常生活用品。


    因为上次金巧头被撞破,供销社那边给了季兰君几天假,让她在家里好好照顾孩子。趁着这个时间,她领着孩子把家里打扫了。


    她一贯手脚麻利,金巧银巧也?是会干活的,把屋子打扫干净不说?,还在外头她家的自留地上种?了一些蔬菜。


    把家里清扫完,季兰君请李有才一家人来做客。


    李有才有三个孩子,现在只有大儿?子在身边。季兰君盛情邀请,他们叫着大儿?子一家也?上门做客,正好两个孙子孙女的年纪和?金巧差不多,四?个小孩一见面,顿时就玩到?一起去了。


    这次来,李有才应季兰君的要求给她找一条看门狗。


    不过不是乡下已经长大的那种?大土狗,李有才找的这条要稍微小一些,帮季兰君把狗拴在院子里,李有才说?:“你们可以?养几天看看,这狗能看得了门不。大狗我那边还能找到?,只是我想养大的了没有认你们做主人,怕伤着金巧银巧,太小的又起不了看门作用,像这种?几个月的正好,不至于太小,你们养两个月也?就养熟了。”


    季兰君感激地说?:“谢谢你了有叔,替我们考虑得这么周到?。”


    “还搁这儿?和?你叔说?谢呢,什么大事,能难倒我?”李有才笑呵呵道?,“狗我给你拴着了,要是不喜欢,回头我再给你换。”


    “汪汪——”


    被拴在旁边的狗狗忽然嚎叫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李有才的话,像向他表示抗议。


    瞧它叫得这么大声,季兰君还乐了,“有叔你看,你要换回去,狗还不乐意呢!”


    “行行行,那就先让它在你这儿?先过过好日子!”


    两人边说?边进了屋发,方红英赶紧过来拉着季兰君,坐到?椅子上,从兜里抽出了一张纸来,“你那天给我说?让我给金巧银巧起名,我回去想了一下,挑出几个,你看看喜欢哪个?”


    季兰君一愣,“已经起好了吗?”


    她当时是那样给方红英说?,但起名这个事终究不急。


    现在改名比后世简单多了,哪怕是把金巧银巧的户口迁出来,改名都可以?等到?两个孩子日后上了学再改。


    话音一落,旁边的李有才就替方红英答:“那可不是,你方姨最热衷给人起名了,你别看她说?得这么轻松,其实?回去翻了半天,大半宿才睡。”


    方红英瞪了一下李有才,“边儿?去,别在这里胡说?。”


    季兰君笑:“那是方姨做事有效率,有叔你还不是,这才两天就给我把狗找来了。”


    这一下,夸了方红英又夸了李有才,二人都听得乐意。方红英把手中那张纸展开,推到?季兰君前面,那上头写了几对名字。


    多亏了她上辈子死后变成魂魄游荡,无?形中学会了很?多字,这些名字她都认得。


    但避免在方红英他们面前露馅,她只是看了一眼没说?话,听方红英一个个解释:“我是想着,你离婚了以?后带着两个孩子辛苦,养孩子难养,尤其你还是一个人。我别的不求,就求金巧银巧平平安安幸福长大,所以?名字都是往这方面想的。”


    “方姨想的,肯定是有自己?的寓意。”


    “那你觉得幸福和?幸运怎么样?还是喜悦和?喜乐……”


    方红英把纸上写的几对名字一个念出来,季兰君按着顺序,把名字全部指了一遍。


    看着纸张上的字良久,她把手指停在第二个上,“我觉得这个可以?。”


    “喜悦和?喜乐吗?”方红英说?,“这个好听。季喜悦,季喜乐,希望她们以?后都开开心心的,平安喜乐。”


    “那我把两个孩子喊进来。”


    季兰君在门口叫了一声,就在外头玩的金巧银巧意犹未尽地带着两个小伙伴进来,听她们娘说?:“金巧,银巧,娘给你们换个名字,以?后跟着娘姓,你们愿不愿意呀?”


    金巧银巧一愣,完全没听说?过还能够换名字的!


    村里孩子多,乡下人又讲究贱命好养活,所以?“二蛋”“狗剩”这种?名字在五里屯并不罕见。


    有些孩子不喜欢自己?名字的,会求他们爹娘改,但往往都会被大人骂一句,说?“名字哪有瞎改的”。


    金巧银巧虽然不讨厌自己?的名字,可听说?能换,还是激动了一下,赶紧点头表态,“嗯呐!”


    季兰君说?:“方奶奶给你们起了新的名字,从今以?后,金巧叫季喜悦,银巧叫季喜乐,喜欢吗?


    金巧银巧这一听可就激动了。


    大队里的女孩子们,名字不是妮,就是妞和?丫的,哪里有这么洋气好听的名字!


    这一听,感觉像是城里姑娘才会起的。在金巧银巧的认知里,城里人的东西都是好的,城里姑娘的名,那不就是好名了?


    于是,两个小丫头又乐得蹦蹦跳跳,一边嘴里说?好听,一边重复着自己?的新名字。


    李有才那两个孙子孙女大概是看金巧她们有了新名,自己?也?馋得慌,连忙扑到?方红英怀里喊:“奶奶,我们也?要改名字!”


    李有才一瞪眼:“你们的名字好好的,该什么呢!别瞎凑热闹。”


    小孙女说?:“才不好呢,我们也?要换名字。”


    “哪不好了?你把爷爷说?服了,爷爷给你改!”


    得到?承诺,小孙女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最后说?出一句特?别气李有才的话:“因为是爷爷起的,所以?不好!”


    李有才:“……”


    ***


    李有才一家人吃了晚饭,趁着天还没黑,就赶紧告辞了。


    季兰君带着两个女儿?把他们送出去,折返回来时,就看到?刚成为家庭新成员的狗狗冲着对面的院子汪汪叫个不停。


    季家的房子在村尾,这里寥寥住了几家人,周围的这两日季兰君都见过了,唯独对面这家。


    见狗狗在喊,她条件反射看过去,就见一个头上绑着黑色头巾,身材佝偻的老太太正看着她们这边。


    老太太眼神阴鸷,乍一对上的瞬间还有些恐怖,季兰君在认出对面来之前,金巧就先喊道?:“娘,是鬼姥姥!”


    这一说?,季兰君才记起来,村里的确有个老太太经常被孩子们戏称为鬼姥姥。


    鬼姥姥原名杨宝珍,是个独居的老妇人,说?她老也?不准确,其实?也?就是五十?来岁的年纪,或许是人瘦,加上操劳过度,所以?看起来像六七十?的老妪。


    季兰君对杨宝珍记忆还挺深刻,她原不是五里屯的人,据说?是她儿?子在朝鲜战场上失踪,为了寻找儿?子,杨宝珍和?老伴离开了老家,准备去鸭绿江边打探打探消息,在路过五里屯的时候,杨宝珍生病,只能停下脚步。


    这一病,杨宝珍就在床上养了好几个月,等到?她痊愈后,身子骨已经不比从前,她老伴便说?服她一起留在了五里屯。


    不过,月有阴晴圆缺,几年过去,她老伴就先走了,只留下杨宝珍一个人。后来,屯里不知道?怎么传开,杨宝珍家里有资本家的东西,再结合她和?老伴二人的行事方式,一顶资本家的帽子就已经落在了她的头上。


    这年头看成分,家里祖上是地主的都要被戳着脊梁骨骂,更别说?是资本家了。


    杨宝珍就这样成了五里屯人人喊打的存在。


    在五里屯境遇成了这样,因为老伴埋在了这里,杨宝珍也?没有想过离开。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以?后,一直都喜欢小孩儿?,遇到?村里的孩子都会给他们发糖。


    可小孩儿?受家长影响,对杨宝珍没有好态度,拿了她的糖以?后,就骂她是资本家,朝她砸石头吐口水,久而久之,杨宝珍见到?小孩子们就是凶巴巴拿着扫帚赶人的模样,在孩子中间,她便有了鬼姥姥这个称号。


    季兰君清楚地记得,再过两年,大运动开展地越发极端,杨宝珍就成了大队里的第一批.斗对象。


    小事要批.斗她,大事也?要批.斗她,杨宝珍不堪其辱,于家中上吊自尽,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臭了。


    回想起她上辈子的遭遇,季兰君不禁有些唏嘘。


    其实?杨宝珍什么都没有做错,就因为她可能是资本家小姐,最后有那样的结局。


    她喜欢小孩,所以?尽自己?可能地对大队里的孩子好,可能是因为从他们身上能看到?儿?子的身影。


    却因为孩子们无?知的“恶”伤透了心。


    季兰君轻轻捏了一下金巧的手,给她说?:“对长辈要有礼貌,不能叫鬼姥姥。”


    金巧:“可是大家都这么叫呀?”


    “大家叫是他们的事,你和?银巧见到?长辈,不能这样叫哦,”季兰君看向银巧,“以?后要叫杨姥姥,听到?没有?”


    银巧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冲杨宝珍喊:“杨姥姥好~”


    季兰君原本也?想打个照顾,只见杨宝珍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们娘仨,干瘪的嘴唇抿了抿,然后什么也?没说?,掉头就回了她的破旧木屋里。


    第23章 023


    因为银巧的事, 季兰君带着孩子在家休息了几天,也该回供销社上?班了。


    从窦家搬出来后,家中的一切备齐, 没有讨厌的人在面前低头不见抬头见, 住起来可比窦家舒坦多了。


    假期结束, 季兰君这刚带着孩子去供销社,就发现气氛有些奇怪。


    平时她和除江敏之外的人来往也不多, 那多半是因为不熟, 她也没有交太多朋友的打算。可不像今天一样, 一见到她仿佛看见了什么瘟神, 要么躲得远远的,要么凑在?一起嘀咕些什么。


    季兰君就装没看?见, 只要她们不做什么,对她而言其实没多大影响。


    她前脚走进供销社, 江敏带着孩子后脚到?。江敏的儿子大概六七岁大,看?着比金巧银巧高出半个?多脑袋,浓眉大眼的,看?着十分俊俏。


    季兰君第一次见她带儿子来上?班,笑着问道?:“哟, 今天你怎么带着孩子一起过来了?”


    江敏一愣,低头看?了眼儿子,又看?看?季兰君,“我婆婆被?我大姑姐接去住了几天, 家里没人看?孩子,我就给?带过来了。跃进, 这是季阿姨,那是金巧妹妹和银巧妹妹。”


    曾跃进一声?“季”字才刚出口, 谁知,旁边的金巧就一本正经地给?江敏提醒,声?音十分洪亮,“江阿姨,我和银巧现在?不叫金巧银巧了,我叫喜悦,银巧叫喜乐。季喜悦和季喜乐。”


    小家伙一字一句说得清晰,那小身板挺得直直的,仿佛要告诉全世?界的模样。


    江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好好,是喜悦妹妹和喜乐妹妹。”


    语毕,她深深地望向季兰君,好像有什么话想要继续说,张了张口还是没讲出来。


    季兰君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江敏迟疑了一下,“我……我其实没……”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无非就是我离婚的事,这有什么的?”


    正是因为不好开口,江敏才像刚才那样欲言又止。可季兰君像毫不在?意似的,直接就这样说出来了。


    江敏足足愣了好几秒,随即反应过来,看?了看?四周,拉着季兰君到?供销社里头的柜台便悄声?说:“你还真的离婚了?”


    “对呀。”


    “她、她们说的原来是真的啊……”


    季兰君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江敏没和她见过面?,她离婚的事是在?同事们八卦时听见的。


    毕竟,这年头离婚的人少,哪个?女人要是离了婚,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在?后头议论。尤其是窦文华还是这五里屯有名的杰出青年,他和季兰君在?公社打离婚证明的事,最近可成了大伙津津乐道?的事。


    要不然,江敏也不会知道?这些八卦了。


    原本,她还抱有希望,是想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可本人都这样承认,那就是没有置疑的余地了。


    江敏叹了口气:“那你以后咋办呐……”


    “这有什么咋办的?我有工作有住处,再不济家里还有地,靠自?己的双手总不会饿死。”


    “哎呀,话是这样说,但你离婚了,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行?还有金巧银巧,总不能没爹吧。”


    “你别觉得我搞特殊,我是真的不认为没男人就过不下去,我爹去后,也是我娘带着我一起过的,”季兰君笑了笑,“况且……金巧银巧这些年,有爹和没爹也没什么区别。”


    “……”她说的这些话,江敏想了想,的确没法?反驳。


    只是,没有反驳是一回事,认不认同又是另一回事了。


    女人活这一生,都是要结婚的。现在?比解放前可好多了,不是一味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能有嫁给?喜欢的人的机会,要是嫁个?不喜欢的,那还不是咬咬牙过一辈子。


    江敏知道?,但凡她能这样说,季兰君就能找到?一百个?理由来反驳。


    同时,她又有些敬佩季兰君。别说乡下人,就连他们城里人也不敢这么洒脱就离婚,而季兰君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她离婚的事。


    江敏羡慕着,又难免想到?自?己,“事情都这样了,只能往好的去想,不过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给?我说啊。”


    “那必须,我是那种会客气的人吗?”


    “还有就是,你到?底是为什么离婚啊?我听她们说,你……”江敏猛然顿住,觉得自?己要是把她听的那些说出来,季兰君指不定会难过,便连忙改口,“我看?金巧银巧跟了你,还改姓了,感觉不像是她们说的那样。”


    离婚的真正理由她当然不能真的说:“我就是觉得和窦文华过不下去了,我嫁到?他家五年,把公公婆婆伺候得好好的,我公婆表面?不怎么挑刺,但是背地里拿了我嫁妆,又霸占我家房子,窦文华在?外?面?这几年的工资,除了上?个?月的,我一分都没见着。这次银巧伤成那样,他回来以后不问原因,反倒怪我把他兄弟送进派出所,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你公婆还霸占你家东西?”


    “可不是,我手里一分一厘都没有,银巧上?个?月发高烧,去看?病都是给?卫生所赊了账。”


    江敏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季兰君口中的版本,和她从别人那里听到?的,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蔡菊花是最先在?供销社里说兰君离婚的。


    在?她口里,季兰君可是个?不敬公婆、好吃懒做,还是个?对自?家人都狠毒的形象,她为了名声?收养了烈士子女,却只顾着两个?女儿过好日子,对养子不闻不问。在?家里不孝顺公婆,对小叔子更是直接狠心送进了派出所。


    至于她来供销社上?班,还是因为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才找了这个?借口跑出来。


    江敏相信季兰君的为人,而且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要是她真的为了带着两个?闺女过好日子,金巧银巧能瘦成那样?


    “没想到?你婆家人居然是这样的,哪有婆家贪图媳妇儿嫁妆的啊!我猜啊,你离婚的事,他们肯定会添油加醋在?外?面?乱说。”


    季兰君笑道?:“看?来你也是对这种招数挺了解的。”


    ***


    离婚后的这段时间,季兰君前前后后忙碌的事情太多,几乎没有什么空闲下来。


    前几日是打扫屋子,置办生活用品,开始上?班后,她带银巧去卫生院拆线。小家伙的伤口恢复得还可以,拆线以后还要持续养一段时间,季兰君愁的是,怕以后伤口在?额头上?留疤痕,要是能找到?法?子祛疤,那是再好不过了。


    银巧这边拆了线,季兰君去把自?己的户口迁了出来,不再和窦家的在?一块。


    户口都是大队集体管理,迁出来没有什么难度,顺便也给?两个?孩子改了名,现在?窦金巧窦银巧的名字正式变成了季喜悦和季喜乐。


    紧接着,季兰君就是去把季家宅子后面?那片自?留地给?收拾了一番。


    她在?窦家时,这地是和赵淑她们换着偶尔来打理,里头种的都是一些瓜果蔬菜。窦家人多,这小块地种的东西当然不够一大家子吃,但现在?只有她和喜悦喜乐,那就绰绰有余了。


    季兰君买了些种子,抽了一天空把地里剩下的蔬菜全部收了,又和俩闺女翻土重?新播种。


    冬天快来了,她趁现在?种点菜,入冬的时候还能收一回,到?时候腌起来存放好,能吃好一段时间。


    收拾好地里,母女三人裤腿上?弄的都是泥巴,鞋里也装满了土。


    季兰君比起两个?孩子来说干净多了,喜悦和喜乐不知道?怎么搞的,两只小手黑乎乎的,脸上?也成了花猫。


    喜悦拍了拍手上?的泥,把装着茄子黄瓜的簸箕抱到?怀里,指着喜乐就咯咯咯笑道?:“娘,你看?,你看?,银巧成大花猫了。”


    喜乐小嘴一嘟,“我改名了,现在?不是银巧了!”


    “那你也是大花猫,大花猫!”


    喜悦从小就要比喜乐跳脱些,闹着玩的时候都是喜乐闹不过姐姐。


    看?季喜悦跳得这么欢快,喜乐哼了两声?,在?原地跺跺脚,赶紧拉了一下亲娘的衣摆,“娘,你看?喜悦。”


    季兰君笑着道?:“好了好了,你别光说喜乐,你看?看?自?己的脸,也是花猫。快拿好东西,回去娘给?你们洗澡,洗完咱们煮汤喝。”


    地里剩下的蔬菜不算多,家里还有西红柿,正好弄点白菜、丝瓜给?孩子煮三鲜汤。


    母女三人拿着锄头和簸箕,从地里往家走。


    路过门口时,又看?到?住对面?的杨宝珍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不管外?面?有没有人路过,她就像一尊雕像似的,在?那里一动不动,哪怕有人在?外?头骂她两句,她都不会理会半分。


    季兰君想到?,自?己上?辈子的时候对杨宝珍并没有多深的印象,还是一直到?她死后,不免在?心头感慨了一下也是个?可怜人。


    而现在?换了一个?角度去想,杨宝珍不但可怜,还成了这个?时代的牺牲品。她和丈夫为寻儿子,劳苦了几十年,失望了大半生,不但没有得偿所愿,最后也只能草草收场。


    许是恻隐心起,季兰君走到?杨宝珍家门口,敲了一下院子外?面?的竹篱笆问:“阿婆,我带孩子去摘了一点蔬菜回来,三个?人吃不完,您拿一些去吃吧?”


    杨宝珍坐在?椅子上?没动,不过眼神却木然地转了过来。


    季兰君冲她笑笑:“你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我就是以前住在?您家对面?的季家丫头。菜我就放在?门口,您一会记得拿。”


    说完,杨宝珍又把眼神收回,仿佛就没听到?似的,继续在?原地枯坐着。


    季兰君拿了一个?簸箕,挑了一颗白菜,两根茄子、丝瓜给?杨宝珍。喜悦见杨宝珍一点反应都没有,不满地嘟起嘴道?:“娘,她一点也没有礼貌,你还要给?她吃的呀?”


    她可记得娘说过,不能随随便便接别人给?的东西,但如果收下了,一定要说谢谢。


    鬼姥姥都是那么大的人,居然连谢谢都不会,太没有礼貌了!


    孩子能知道?这个?道?理,季兰君当然高兴,只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她揉了一下喜悦的头发:“杨姥姥的儿子和你们姥爷一样,都是上?战场的英雄,所以我们可以分一些给?她哦。”


    喜乐眼睛一亮,扬起小脑袋问:“是打鬼子的英雄吗?”


    “对,是打鬼子的英雄。”


    “那是不是和姥爷一样特别厉害?”


    “是呀。”


    喜悦跟着说:“娘,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打鬼子的游戏啊。”


    ……


    母女三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杨宝珍的眼珠转了转,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神才逐渐有了些复杂的情绪。


    她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竹篱边,看?着外?面?的簸箕。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杨宝珍才轻轻拭了一下眼角。


    ***


    那日过后,季兰君母女三人倒不像之前那样看?到?杨宝珍在?院子里坐着了,除此之外?,她家院子门前偶尔还会多一些东西。


    要么是晒干的辣椒,要么就是腌过的萝卜。


    喜悦和喜乐两个?小丫头觉得奇了怪了,以前的时候,她们每天早早起来打扫院子,可从来没有看?到?门口有新东西,搬了家后,居然还会有吃的放门口。


    季兰君得知,都是让闺女见到?东西就收着,至于是谁拿的,她也没说。


    喜悦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只好去向她娘打听:“娘,咱家门口每天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呀?”


    季兰君说:“当然是有人送给?咱们的。”


    “那是谁送的呀?”喜悦摸了摸脑袋,她想不到?谁会这么好心,要是有好吃的,她肯定就会自?己吃了,才不会悄悄送人。


    季兰君还没想到?怎么给?孩子说是谁送的东西,喜乐突然“哦”了一声?,竖起手指道?:“我知道?是谁送的!”


    喜悦问:“谁呀谁呀?”


    “是田螺姑娘!”她以前听大人们说过,有人给?田螺姑娘许愿自?己想要什么,田螺姑娘就会悄悄送东西过来。


    田螺姑娘一定是想让她们和娘都能吃饱,才送东西过来。


    这滑稽的回答让季兰君差点笑出了声?,喜悦在?一本正经地给?妹妹科普:“田螺姑娘是假的,她才不会给?我们送东西。”


    “那你说东西是谁送的呀。”


    “娘肯定知道?,你问娘!”


    季兰君止住笑意,对上?两个?女儿希冀的眼神,一时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犹豫片刻,才给?了另外?一个?回答:“是田螺姥姥送的。”


    “田螺姥姥?”喜乐皱了皱眉,“可是只有田螺姑娘,没有田螺姥姥!”


    季兰君解释:“田螺姑娘老了不就变成田螺姥姥了?”


    霎时间,两个?闺女都瞪圆了眼。喜悦不敢相信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田螺姑娘和田螺姥姥,喜乐则是沉浸在?了田螺姑娘变老的悲伤中。


    田螺姥姥怎么可以变老呢?她听到?的故事里,田螺姑娘都是年轻又漂亮的呀!


    季喜乐忧愁极了。


    她一时有点不能接受田螺姥姥变老的事实。


    季兰君看?着两个?女儿各异的表情,拍拍二人的肩膀,用安慰的语气说:“好啦好啦,这几天你们关注一下田螺姥姥给?我们的东西,门口有的话,咱们就拿进来,等?过两日,我们请田螺姥姥来家里吃饭好不好?”


    季喜乐问:“我们真的可以请田螺姥姥来吃饭吗?”


    “当然了,你们乖乖的,过两日咱们就请客。”


    如果季兰君猜得没错,家里这些东西都是对面?的杨宝珍给?的。她娘还没去世?的时候,杨宝珍得知她们是抗美援朝战士烈属,向季母打听过一点事。


    不过季母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女人,又没和丈夫上?过战场,能提供的消息属实不多。


    因为这层关系,在?季母去之前,季家和杨宝珍这个?邻居相处得也还行。


    上?辈子,不管村里人怎么对杨宝珍,季兰君也没听人说过,她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甚至大队里的一些风言风语,真实性都值得怀疑。


    那天她们娘仨给?杨宝珍的蔬菜杨宝珍收了,对方?给?一些回礼,再正常不过。然而把东西放在?门口不露面?,多半也是怕别人看?到?她们接触,对季兰君娘仨不太好。


    季兰君倒不在?意这么多,有人愿意带着真诚的心思来往,她并不会在?意对方?所谓的“成分”,囿于这个?时代特征,太多人背负了不该有的指责和苦难,她做的这些,也只是不成为那一片雪花罢了。


    这几日,不出她所料,家里还是会收到?杨宝珍送过来的东西。


    季兰君在?院子里做了一个?养鸡的笼子,花两天时间,在?供销社挑了两只小鸡仔回来养。


    李有才先前给?她找的那只土狗最近已经肩负起看?家重?任,见院子里多了几只陌生生物,凶巴巴地“汪”了两声?,吓得几只鸡崽扑扇着没毛的翅膀乱飞。


    季兰君生怕这几只雏鸡不清楚状况,靠近狗身边被?一口给?咬了,连忙叫喜悦和喜乐出来,牵着狗出去走两圈。


    喜悦和喜乐最喜欢牵着狗在?路上?溜。


    两人给?狗狗起了个?名字叫季小蛋,牵着狗出去就一路上?小蛋小蛋的喊。


    俩小家伙拉着狗链沿着小路往外?溜,在?不远的小山坡上?,窦文志把手上?的烟扔在?地上?踩灭,收回看?着两个?小孩的目光,往季家深深地看?了一眼。


    这房子他当时可是住得好好的,季兰君那女人闲着没事竟敢把他赶出来。


    赶出来就赶出来,季兰君自?己能住进去,不见得能守住这房子!


    第24章 024


    窦文志在季家门口转悠了半天, 最后又慢悠悠转回?了窦家。


    赵淑背着虎宝在门口劈柴,四周都是从山上?捡来的柴火,东一堆西一堆地?摆在?地?上?, 原本宽敞的院子被这胡乱摆放一通后, 显得狭窄又凌乱。


    瞥到门口的背影, 赵淑把手里的斧头插在?木桩上?,赶紧冲窦文志摆摆手:“文志呀, 快过来, 帮娘把虎宝抱下去, 这小东西, 背时间长了还可累了嘞。”


    窦文志打算回屋里躺一会儿呢,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他过去不情不愿地?把虎宝抱下来,盯着怀里的小婴儿看了半晌。


    孩子小, 皮肤本来就嫩,以前还被?季兰君养得那样好,看起来胖嘟嘟水灵灵的。


    一看就知道是平时吃的用的没少花在?他身上?。


    以前窦文志要什么?有什么?的时候,倒不觉得家里多?个孩子有啥不好,现在?大房子没得住, 连口酒都不能随时随地?喝,反而对一个小孩儿挑剔起来,“娘,你说咱们现在?过得又不是那么?好, 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要带这么?个小孩儿啊。”


    赵淑哪想得到小儿子是在?想什么?, 还以为?窦文志心疼她呢,“没事儿, 娘这辈子就是劳碌命,把你们几?兄弟拉扯大了,又要拉扯这些小的,但看着?你们好,娘再累也值得。”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我们做孩子的,谁希望看到你辛苦呢。只是我觉得我哥这个事有点欠考虑,他□□,媳妇又离了,还不是只能拿给你带,这虎宝你养得再亲,终究不是咱家的血脉啊!”


    质疑到虎宝头上?,赵淑肯定不高兴了。


    她把手里的砍柴刀插在?木桩上?,板着?脸说:“臭小子怎么?说话呢!生恩大于养恩,虎宝是烈士子女,知道我们把他养大铁定是能记得咱们的好。”


    窦文志不以为?意,“烈士子女?季兰君并不也是烈士子女,你看她那样像是记得咱们好的人吗?而且这虎宝和咱家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以后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现在?在?窦家,虎宝可是赵淑心尖尖上?的肉,她以前疼的幺儿也要往后稍稍。


    而且这臭小子居然还拿虎宝和季兰君比,可真真是气死她了!


    一把把虎宝抢回?怀里,赵淑没好气地?推了窦文志一下,“你一张嘴别在?这里瞎胡咧咧,谁说虎宝长?得不像咱家人,我看他和你二哥长?得像,你二哥小时候也最让我省心,哪像你!”


    眼看赵淑是真把这外人的孩子当宝贝,窦文志懒得和她吵,摆摆手回?屋里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了一下午,窦文志起来吃了个饭,这里转悠,那里逛逛,天就黑了。


    这年头农村路上?还没有路灯,天只要黑下来,整个大队只能看到每家屋里传出来的光亮。


    第二天上?工早,各家各户在?晚上?把事情做完,也就上?炕休息了。窦文志一直等到全家人都去睡觉,等他确认大伙都睡着?以后,偷摸从屋子里溜了出来。


    夜晚田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窦文志拿了个小电筒照明,得亏是他对这条路熟,没一会儿就摸到了村尾。


    周围的人家早已歇下,只剩下了深夜里田间生物偶尔发出来的声响。窦文志站在?季家门口,观察了一会儿,去旁边找了两?块石头垫在?脚下,双手撑着?土堆矮墙,一翻身就跳了进去。


    窦文志在?季家住了这么?长?时间,对房子的布局了然于心,翻进来后就轻车熟路地?往堂屋方向走?。


    才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在?黑暗中看到两?个绿色的荧荧光点,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一声洪亮的“汪汪汪”打破了这夜的沉寂。


    ***


    季兰君自从带了两?个女儿回?季家住,就十分注意安全问题。


    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小孩儿,住的还是靠村尾的位置,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怕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以一搬过来,她才尽快拜托李有才帮她找一条大狗。


    狗是养着?了,季兰君还是希望不要有用到狗抓贼的时候。


    季兰君向来浅眠,院子里的犬吠声响起后,她猛然从梦中惊醒,恍惚了片刻,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


    喜悦和喜乐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身,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外头的狗吠以及男人的喊叫声吓了一跳。


    喜乐揉了揉眼神?,连忙钻到季兰君怀里问:“娘,怎么?了?”


    喜悦突然就精神?起来,站在?炕上?指着?外面,“娘,你听季小蛋在?外面喊!”


    在?寂静的黑夜里,即便是微弱都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外头的犬吠一声接一声,其中还夹杂着?男人的叫骂。


    季兰君一下就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她让喜悦和喜乐在?炕上?坐好,“嘘”了一声,压低嗓音说:“你们两?个乖乖在?房间里,不要发出声音,娘出去看看,如?果有其他人进屋里了,你们就大声喊娘知道吗?”


    喜悦和喜乐一时没明白发生什么?,可她们已经习惯听娘的话,二人乖乖地?点了点头,肩并肩在?炕上?排排坐。


    外头的季小蛋还在?叫,季兰君一直防着?今天这样的事发生,早在?屋里放了木棒。


    拿起一根趁手的工具,她把门推开,看到季小蛋和一个黑影在?院子里乱窜。夜色太黑,她看不清楚来人的容貌和穿着?,只见对方被?大狗追得满院子乱窜,跑到土墙边,一跃就翻了出去。


    季兰君吓了一跳,死死抓住手中的工具,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去看个究竟,便听到木门拉开的声音,对面院子里蹿出来一个人,高高举着?扫帚,冲出来朝目标猛猛打了两?下:“有贼啊!进贼了!我叫你偷东西,想进屋偷东西是吧,看老?娘不打死你!”


    听着?对方的声音,季兰君才认出来那是杨宝珍。


    说那时快,她赶紧跑出院子,杨宝珍拿了个半人高的扫帚,使劲地?挥打着?,那贼还想和杨宝珍抢扫帚,结果被?她一掀,就给掀倒在?了地?上?。


    他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一个女人力气竟然会这样大,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后,只能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是贼,我没偷东西!”


    杨宝珍才管不了这些呢,她被?狗叫声吵醒,一出来就看到这个人屁滚尿流地?从季家翻出来想要逃跑,就算他不是贼,那能是什么?好人?


    “你不是贼?那大晚上?跑人屋里作甚!不是想偷东西,就是想做流氓!”


    “别打了,我都说了别打了!”


    季兰君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走?上?来拉住杨宝珍,“婶子,你先等一下,我怎么?听着?他这声音有些耳熟呢?”


    杨宝珍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刚才又是狗叫,又是在?外头边打边喊,住得进的人家都从床上?爬起来去一看究竟。


    这年头邻里关系近,又是一个大队的,你家帮我我家帮你成了习惯,听到有人喊贼,大伙要么?提着?棍子,要么?拿着?煤油灯和电筒,赶紧跑出来看情况。


    这头季兰君看到大伙靠近,生怕惹出什么?不好的传言,举起棍子朝那贼身上?一阵乱打:“我打死你个小贼,叫你偷东西!我打死你!”


    杨宝珍愣了一下,跟着?季兰君的动作,又往那人身上?招呼了几?扫帚。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走?过来,问道:“谁家进贼了啊?”


    季兰君边打边回?答:“这个贼,刚才翻我家院子里去偷东西,得亏我家里养了条狗,不然还不知道要被?偷去多?少东西呢!”


    现在?大伙都讲究劳动最光荣,对这种小偷小摸的行为?十分深恶痛绝,也每个人上?来拦着?季兰君和杨宝珍不让打。


    窦文志方才在?院子里被?那条恶犬咬了不说,现在?还被?打得还不了手,只有抱头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现在?知道叫人别打,那你怎么?想不清楚做贼呢!”


    “我没偷!我是窦文志!我没偷东西!”


    季兰君手上?动作一顿,在?听到他名字的瞬间,只觉得一阵火气往天灵盖冒,手上?的棍子差点拿不稳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是看她们母女好欺负吗?


    杨宝珍察觉到季兰君的不对,手上?打人的动作更狠了点,扯这嗓子嚷嚷:“你说没偷就是没偷?这深更半夜跑去人家被?主人的狗给咬出来,不是偷东西是什么?!”


    季兰君恍惚了两?秒,猛然反应过来,边打边喊:“都被?抓到了还不承认,信不信我送你去派出所!”


    “我真的不是贼……我是窦文志,大队长?家的文志啊!”


    ……


    一时之间,四周都是三人的叫喊。


    甭管窦文志怎么?报名字,季兰君和杨宝珍就跟没听见似的,反复问他为?什么?做贼。倒是旁边有人终于听清楚窦文志说的话,赶紧上?来拦住二人:“等等……我怎么?听到这个贼说他是文志啊?”


    “什么??”季兰君惊讶道。


    有村民拿着?电筒往地?上?的人脸上?一照,“哦哟”了一声:“还真是大队长?家的文志,兰君,这不是贼,是你小叔子啊!”


    季兰君一脸震惊,凑上?前去瞧一瞧。


    在?手电筒的光下,窦文志一张受伤的脸惨白惨白的,看来他刚才真的被?打得很惨,脸颊上?是扫帚划出来的血道道,眼角嘴角都是淤青,整个人躺在?地?上?,用手挡在?眼前哀嚎。


    季兰君往后一缩,十分诧异地?说:“呀!还真是文志,可是你怎么?一大晚上?不睡觉,跑我家院子里来偷东西啊!”


    季兰君清楚,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住,家里晚上?进了贼,又是这么?大张旗鼓地?抓住,不把对方当贼的事给钉死了,就怕以后会生出许多?闲话。


    而事情到这节骨眼,窦文志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来偷东西的,忍着?身上?的痛,翻身坐在?地?上?哭着?道:“二嫂,虽然你和我二哥离婚了,但是我还是喊你一声嫂。我哪里是什么?贼啊,我是突然想着?有个东西放你家里一直都没拿走?,才想过来拿的,你怎地?……怎地?还放狗咬人呢!”


    杨宝珍哼了一声:“什么?东西非要你这深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过来拿,大白天的见不了人吗?”


    季兰君一听杨宝珍这话,便知道对方这是帮她呢,趁机道:“文志,你已经老?大不小了,对自己做的事要负责任,我让你搬出去以后,这屋里的东西已经全部清理过了,可没有贪你一分一毫。要不是你这深更半夜地?从外面翻进我家院子里来,我家狗怎么?会咬你呢?”


    “冤枉啊!真的是冤枉!”窦文志哭喊着?,“我什么?东西没见过,犯得着?去你那儿偷吗,我就是去拿我的东西!”


    “那还真是奇了怪了,你口口声声说是拿东西,一定要选这个黑灯瞎火的时候?要是选个白天,也不至于看不清楚是吧,就说刚才,要不是大伙提醒我,我还不知道抓的贼就是你呢。”


    季兰君又是一通输出,怼得窦文志哑口无言。


    周围的村民们差不多?摸清楚是什么?情况。


    窦文志本来就是个无业游民,平日不会下地?干活,也不会帮衬家里人,多?半是想去季兰君那里偷摸点什么?好东西,给人当面抓住了。


    可他毕竟是窦大全的儿子,在?朝阳大队,谁不给大队长?几?分面子啊?


    这不,人群里就有人开始劝道:“兰君,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文志可能真的是要来拿什么?东西。都这么?晚了,要不就先放文志回?去,明儿个天亮了再说。”


    “是啊,平白说家里进了贼,你家东西是少了什么?不?”


    季兰君听到狗叫的那会儿已经被?吓了一跳,发现是窦文志夜闯她家,心里头更气了。


    他才刚从派出所里放出来,这才多?久就开始闹腾?不就是看她一个女人好欺负。


    现在?抓了个现行,还要放他回?去,合着?没有偷到东西,她和两?个闺女没有出什么?意外,事情就过去了呗?


    她才想着?怎么?回?怼,旁边杨宝珍扫帚往地?上?一杵,张口就骂:“不叭叭两?句生怕不知道你们没脑子是吧?人抓个正着?,难不成要家里真被?偷了,才算进贼?正经人会大半夜翻别人家门啊,我大半夜翻去你家你愿意不?”


    “你个疯婆娘,这里有你什么?事。我这是提醒兰君别把事情闹大,好心当成驴肝肺!”对方胡咧咧地?骂了两?句,看季兰君完全没有要说什么?的模样,又嘀咕着?什么?“狗咬吕洞宾”之类的话,提着?煤油灯回?去了。


    现在?可是当场抓住了窦文志,季兰君当然不想放过他,冷笑了一声就说:“行啊,窦文志,既然你说是你什么?东西落我家了,那去找你爹娘,我们好好说道说道,省得回?头你还倒打一耙,说我把东西给昧下了。”


    窦文志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儿怎么?可能季兰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坐在?地?上?摆了摆头说:“不去。”


    季兰君懒得和他啰嗦:“不去也行,反正大家伙也看到了,是你翻去我家院子里,被?当成贼抓,那我们再去一趟派出所,看警察同志们怎么?说。”


    ***


    窦大全和赵淑一大晚上?被?人扰了清梦不说,醒来还发现儿子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包括身上?的衣服,都脏得没一处是干净的。


    窦文志之前被?季兰君送进派出所,这才刚出来没多?久,伤都没好完呢,现在?又成了这样。


    方才被?叫醒的怒气瞬间被?心疼替代,赵淑上?来捧着?窦文志的脸就哭道:“儿啊……你怎么?了?怎么?会被?打成这样,明明睡觉前还好好的呢!”


    “娘!娘你可要替我做主啊!”窦文志见到赵淑,心里的委屈全部涌上?来了,“季兰君……季兰君这混账女人,放狗咬我不说,要把我打成这个样子,我们窦家是做了什么?孽,怎么?会招到这么?一个女人啊!”


    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窦文志哭起来能和孟姜女有得一拼。


    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掉,赵淑和窦大全差点眼前一黑,怎么?又和季兰君扯上?关系了?


    这时,季兰君牵着?两?个女儿,走?上?前来说:“文志,诉苦可不是像你这样诉苦的啊。你说我放狗咬你之前,怎么?不给你爹娘说清楚你大半夜翻我家院子里想偷东西呢?”


    窦文志反驳:“我没偷东西!”


    “正好,你当时可是当着?大伙说你要去我那里拿你的东西,你说说,你有什么?玩意儿放在?我家了,非得大半夜去拿不可?”


    听到季兰君咄咄逼人的话,窦大全只觉得头疼。


    这败家儿子,惹谁不好非要去惹季兰君。文华离婚都已经惹得人在?背后说闲话了,他这还大半夜跑人那里去?


    跑就算了,还当着?大伙的面被?人抓个正着??


    窦大全登时气得想把这傻子修理一顿,可看到他满脸的伤,终究还是心疼占了上?风。


    他上?前来摆了摆手,对季兰君说:“兰君,这样,你先甭管这小子说什么?,你把事情经过先给我说一说,不然你们都自己说自己的,我也没办法评判个什么?。”


    “行啊。”季兰君当然乐意了。


    把今晚发生的事前前后后给窦大全说了,季兰君想看看这家人还能想出什么?恶心人的招数。


    不出她所料,在?她说完以后,窦大全询问窦文志:“你说你去兰君家找你的东西,你还剩什么?东西放在?那里了?”


    窦文志坐在?竹凳上?,眼神?飘忽地?到处乱看,半天从嘴里挤不出一句话。


    季兰君说:“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有东西在?我家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那毕竟是你家,谁知道你会不会把东西藏起来,说没有看见呢!”


    赵淑早因为?季兰君憋了口气,今个儿夜里儿子还被?她打成这样,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帮腔道:“现在?屋子是你住进去了,里面有什么?没有什么?还不是由?你说,可怜我们文志被?你打成这样,不赔文志医药费,我要你好看。”


    “要医药费是吧?那我们就去派出所,反正这么?多?人看见了,窦文志这盗窃罪怕是跑不掉,等进了牢里,警察同志让我赔多?少医药费我都赔。”


    若是别人说去派出所,那多?半是有吓唬的成分在?,然而季兰君可是亲手把窦文志送进去过一次的人。


    刚才窦文志愿意来找窦大全,便是怕季兰君真又找到派出所去了。


    所以说窦大全才头疼啊。


    以前亏他还觉得季家这丫头是个识大体的,谁料,疯起来居然这么?六亲不认,讲究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要是她再这么?一闹,回?头文志真被?人说成贼,别说以后娶媳妇了,怕是他这个大队长?的身份都会被?影响到。


    狠狠地?吸了两?口气,窦大全让赵淑和窦文志安静,抬眼瞥了瞥季兰君:“兰君,再怎么?说咱们以前都是一家人,文志上?次也因为?你的原因进了派出所,我看这次咱们还是不要让人看笑话了。你想想,文志在?你家也住了不少时间,人吃醉了酒,还以为?自己没搬出来,这也能理解不是?”


    窦文志觉得奇怪,“爹,你乱说什么?呢,我没吃醉酒,就是这疯女人放狗咬我的!”


    窦大全真的服了他这傻脑瓜,“你给我闭嘴行不行!”


    季兰君这一听,把窦大全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也符合她对窦大全的认识,为?了处理一些事情,他愿意保持表面的平衡,也愿意做一些让步。


    所幸家里这次没有丢什么?东西,她和喜悦喜乐也没受伤。


    反倒是窦文志被?狗咬了不说,还被?她和杨宝珍一顿乱揍。


    看着?窦文志那张被?扫帚刮花的脸,季兰君冷笑了一声:“如?果只是跑错了,没有偷东西的想法,那当然不至于闹到派出所,只是……”


    窦大全问:“只是什么??”


    “只是不向大队里说清楚说明白,就怕大家真认为?大队长?家出了贼。我看文志还是当着?整个大队做一个书面检讨,为?吓到我们娘仨的事道个歉,同时也向大队里表示,大队长?家家风严明,是吧?”


    让窦文志当着?整个大队的人做检讨?那还不如?让他死呢!


    身上?这些伤口,窦文志都没来得及和季兰君一笔一笔算,她还想让他继续道歉?她是什么?道歉精啊!


    窦文志正要表明自己的骨气,可窦大全已经先他一步,丝毫不犹豫地?答应:“好,检讨就检讨。”


    “爹?你居然答应她?!”


    “好了,一切都听我的安排,”窦大全恨铁不成钢地?往窦文志头上?拍了一下,看向季兰君,“时间不早,我也答应了你的要求,就不送了。”


    季兰君瞥了窦文志一眼,牵着?两?个女儿,慢悠悠地?离开了窦家。


    等到明天窦文志当着?大队做检讨,看到他伤成那样,这村里多?半不会有人敢来打她的主意了。


    思考间,她听见喜悦问:“娘,我好困,我们可以回?家睡觉觉了吗?”


    “当然可以了,我们现在?就回?家睡觉。”


    话音落地?,她们娘仨走?出窦家大门,季兰君听到有人在?旁边喊她:“季丫头,季丫头!”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旁边传来煤油灯微弱的光源。


    她扭头望去,发现那竟然是杨宝珍。


    “婶子?你怎么?还没回?去啊?”


    来窦家的时候,杨宝珍担心她的安危,执意要跟着?过来。季兰君还以为?把她送到窦家,杨宝珍就回?去了,难道她一直在?这屋外面等着??


    杨宝珍说:“我觉得你这前夫家一家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怕他们欺负你,我好进去帮你的忙。”


    说完,她还挥了一下手上?那个大扫帚,在?这黑夜中,有种诡异的可爱感。


    今晚从惊吓到愤怒,再到和窦家人打交道的疲惫,在?这一瞬间,因为?这朴实的温暖而顿时间烟消云散。


    季兰君开心地?笑出来,“这家人才欺负不了我呢,现在?事情已经摆平了,咱们回?家睡觉去!”


    第25章 025


    朝阳大队今日很是热闹。


    一大早起来, 村民们还没有?去地?里?上工,大队长窦大全就通知大伙说要开一个集体会。


    在开会?之前,就有?人在议论, 是?大队长家文志要当着整个大队做书面检讨。


    为什么做检讨?


    这个大伙可就喜闻乐道了。


    尽管是?昨天夜里?才发生的, 但耐不住乡下就这么大点地?, 在开会?之前,窦文志昨个儿大半夜去季兰君家里?偷东西的事, 已?经在小部分人的耳边传开了。


    听说啊, 窦文志不但大半宿的被季兰君家的狗逮个正着, 还被杨宝珍和?季兰君给打个半死。


    乡下的日子枯燥, 女人们就爱凑在一起说这家八卦,谈那家往事, 更有?些嘴上没把门的,一件小事都能发散出不少东西。


    窦大全还没来主持会?议, 就有?几个妇女凑在一堆嘀咕道:“说是?偷东西,我怎地?就一点也不信呢?”


    “那昨个儿被抓个正着,不信也得信啊!”


    “文志混是?混了点,但他爹好歹是?大队长,犯得着去偷东西吗?偷谁不好, 偏偏偷到?季兰君身上,别这个偷是?……”说话?的妇女突然停下,意?味深长地?使了一下眼色,旁边几人顿时了然。


    有?一个惊道:“可、可那不是?他二嫂吗!”


    “什么二嫂, 人家都离婚了,当初窦家不是?连长辈们都叫去讨论离婚的事嘛。”


    窦文华离婚的事可闹得不小, 不过窦家没在这个事上讨到?好,开祠堂的细节流出去后谁都在说季兰君像甩瘟神似的巴不得和?窦文华离婚。


    讨论的妇人们说:“人家都说这是?过不下去才离的, 别是?文志那小子为了报复,这才大半夜去翻墙吧。”


    “事情就怕是?没咱们想?得那么简单,”季兰君离婚后,她们也是?隐隐有?听到?人说,是?季兰君不守妇道,窦家忍不了她了,才叫窦文华回来和?她赶紧打离婚证明,“文华是?个有?前途的,兰君一个孤女,爹没了,娘去了,不靠男人她靠谁啊,怕是?文华休了她,她才去勾引小叔子。”


    有?妇人皱眉,“这……这这这……”


    “有?伤风化啊!”旁边一妇女蹦出个文化词儿。


    她们还想?继续说什么,其中有?个人朝旁边指了指,大伙一齐望去,默契地?闭上了嘴。


    季兰君来了。


    她是?一个人来的,慢悠悠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和?旁人攀谈,仿佛就是?来看戏的一样。


    紧接着,窦大全带着一瘸一拐的窦文志进来了。


    甫一看到?窦文志的脸,大伙一阵哗然,听说了消息的又扭头看向季兰君,低头开始窃窃私语。


    看来这窦文志还真的大半夜跑到?季家去了,季兰君这女人下手也真够狠的啊!


    你?们看看,那脸,这边肿着那边青着,还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同时,有?些人心里?也犯嘀咕,季兰君要是?真的想?勾引前小叔子,怎么会?把对方打成这样呢?


    “好了,好了,同志们听我说。”窦大全走到?最前方,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朝阳大队的村民们还有?很有?集体精神的,大队长让停,下面窸窸窣窣的议论也就没了。


    窦大全继续讲:“今天耽误大家的时间开这个会?啊,是?我犹豫了很久的,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个事,说小了可以?说是?家事,但是?往大了说,事关咱们大队的风气,所以?我想?了很久,还是?要当着大伙的面承认这个错误。”


    季兰君在下面静静地?看着窦大全做这种?夸张的开场白。


    要面子如?窦大全,昨天她已?经做出让步,他势必不会?让窦文志的道歉而折损自己的面子。


    做了一番痛定思痛地?讲话?后,他简略说明要窦文志当面道歉的原因。便是?昨天和?季兰君商量的那样。


    不是?什么偷东西,就是?窦文志单纯喝醉了,还以?为自己在季家住着,才跑错了地?。


    众人又有?些疑惑,跑错就跑错了,这东西没丢,人也没出事,文志还被打成这样,有?必要还要当着大伙的面道歉吗?


    窦大全诚恳地?解答:“让文志道歉,一是?兰君要求,二也是?我接下来要告诉大家的。咱们大队在别人看来只是?一个生产大队,但是?在我心目中,我们都是?一家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文志今天发生的事,也是?给大家一个警醒,我们大队风气要正,绝对不能再出现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好!!”


    “大队长说得是?!”


    “这样谁敢说咱们大队作风不好,大队长连自家文志都要求这么严格,可见他就是?个正直的人。”


    ……


    上面窦大全一阵发言,引得大伙们连连吹捧,窦大全看着群众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向季兰君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在她手里?栽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扳回一局,窦大全怎么会?不得意??


    不过……


    季兰君坐在后方,面色平静,好像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一点也不在意?一样。


    哼,多半是?装出来的模样。


    窦大全在心里?想?着。


    等窦文志发言检讨完,这个小会?议总算是?走到?尾声了,也不知道窦文志是?为了恶心季兰君,还是?抱有?其他目的,他发言结束,还特地?对季兰君说一声,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窦文志在朝阳大队可是?嚣张出了名的,大伙难得见他这吃瘪模样,还诚恳地?当着所有?人的面道了歉,一时之间,平日里?爱对窦文志的行为指指点点的人,这会?儿倒站出来帮他说话?了。


    “文志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吧。”


    “就是?,也不是?什么大事,人都给打成这样了,没必要紧抓着不放。”


    所以?说这人就是?奇怪,一个平日里?在大家眼里?的坏人,做出了一个正常人的举动,大伙倒都同情他了;相?反,要是?一个公认的好人难得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季兰君自然不会?还在这件事上纠缠,她站起身来大大方方的说:“这是?当然的,昨天和?大队长就说好了,窦文志当着大伙的面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事情就过去了,还有?……”


    季兰君稍作停顿,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窦文志,“我家养的那条狗比较有?灵性,不认识的人进屋它都忍不住要咬两口,文志你?这回误打误撞跑我家了,下次看到?它还是?绕远点,我怕它伤了你?。”


    说完,季兰君转身就走了,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她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合着看到?一只畜生,还得绕路走?


    窦文志望着季兰君离开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想?到?昨天那条狗他就气。


    要不是?那只畜生,那五百块钱他早就得手了,还有?必要被揍一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检讨吗?


    早知道在去办事之前,就想?办法那那只畜生给弄死了再说!


    想?是?这样想?,但窦文志一回忆起昨晚那畜生那凶狠模样,心底还是?有?些怂了。


    ***


    检讨会?听完,季兰君便回家里?带着两个女儿去上班了。


    她估计,闹腾完这么一阵,窦家人差不多该消停消停。昨天她和?杨宝珍下手可不轻,窦文志新伤加旧伤,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不会?看到?他来面前蹦跶了。


    傍晚,季兰君回家之前,在供销社买了些富强粉和?山货,又去副食厂买了点肉。


    照理来说,这个时间买肉早就买不到?新鲜的了,季兰君也不挑,选了剩下的几块肥肉,牵着两个女儿,美滋滋地?回家了。


    喜悦和?喜乐一看她买这么多东西,小脑袋开始动了起来,喜悦舔了舔嘴,问:“娘,我们今天回家是?要吃好吃的吗?”


    季兰君点头,“嗯,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们要请田螺姥姥来家里?吃饭。”


    “哇!”喜悦激动地?跳了起来。


    她老早就想?看到?在家门口偷偷放东西的田螺姥姥长什么样了,看来今天不但能看到?田螺姥姥,还能吃到?很多好吃的。


    娘做的东西最好吃,娘还买了肉,今天可以?吃肉了!


    小家伙在心里?猜着娘今晚会?做什么吃的,光是?想?一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安静的喜乐则是?看看手里?提的山货,又看看身旁的娘,悄声问:“娘,你?真的能请来田螺姥姥吗?”


    “当然了,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那季小蛋看到?田螺姥姥会?不会?把她吓走啊?”


    季小蛋是?家里?那条土狗,两个女儿虽小,但是?它那天抓贼的事迹她们可是?听说了的。季小蛋现在可凶了,万一它看到?田螺姥姥把田螺姥姥给吓走那就不好了。


    季兰君笑了笑,“季小蛋认得田螺姥姥的。”


    两个女儿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呀?田螺姥姥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连季小蛋都认得她。”


    “田螺姥姥要是?不厉害,怎么当田螺姥姥呢?”


    说得也是?。


    两个女儿对视一眼,现在对田螺姥姥更多了几分钦佩。


    因为家里?今天要来客人,喜悦和?喜乐比平时都要听话?。


    回了家,她们就先把屋子打扫干净,又把院子里?散落的那些木柴和?垃圾都收拾了。


    季兰君在灶房里?生了火,便开始炒菜。


    她把今天买的那些肥肉都熬成了猪油,剩下的油渣分了一些和?蔬菜一起炒。


    油渣和?蔬菜味道混合,洒上佐料,一股油渣香从灶房飘了出去。在院子里?的喜悦先闻到?,立马跑进来问:“娘,你?在炒什么菜,好香啊!有?一点点肉的味道。”


    “觉得香就过来吃一口。”


    小家伙眼睛一亮,“可以?吗?”


    以?前娘都不准她们开饭前先吃东西的。


    “嗯,叫喜乐一起来,顺便帮娘尝一尝咸不咸。”


    喜悦开心地?叫了喜乐一起过来,季兰君在锅里?用?筷子夹了两片油渣给两姐妹。


    油渣刚出锅,炸得脆脆的,刚入嘴里?香味就蔓延开来。以?前在窦家的时候,赵淑哪里?舍得拿肉类的东西给两个女孩儿吃,喜悦和?喜乐知道油渣是?什么,但是?还真没有?尝过。


    吃到?美味的小丫头这下更馋了,不过还没有?到?开饭时间,她只能咽了一下口水,“真好吃,娘,你?快点炒菜,去请田螺姥姥,我和?喜乐都要饿死了!”


    喜乐说:“娘,我饿。”


    季兰君刮了一下喜乐这个鬼灵精的鼻头,让她们去外面把吃饭的桌椅摆好,自己继续炒下一个菜。


    以?前窦家人口多,季兰君在地?里?忙活了,又要赶紧回来做一家人的晚饭,所以?她手脚一贯麻利。


    等到?饭菜出锅,一样一样的摆上了桌子,喜悦和?喜乐在屋里?看看,又去外头瞅瞅,始终没有?见田螺姥姥的身影。


    喜乐哀愁道:“娘,饭菜都做好了,田螺姥姥怎么还不来啊?”


    “田螺姥姥在家里?呢,走,我们一起去叫她。”


    喜悦大声道:“娘,你?还知道田螺姥姥家啊?”


    “当然了。”


    季兰君笑呵呵地?领着女儿出门,喜悦和?喜乐已?经开始想?象田螺姥姥家是?什么样了,会?不会?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田螺呢?


    ……那好像有?点恐怖哦。


    小家伙心里?想?着,还没走几步路,前头的娘就停了下来,喜悦看了一眼同样和?她一样疑惑的喜乐,又看看前面,这分明是?那个杨姥姥家嘛!


    接下来,就听娘冲里?面喊:“杨婶子,你?在吗?”


    “有?事吗?”杨宝珍从屋里?走出来,佝偻着身子,冷着一张脸,语气平淡地?问,完全没了昨晚的热络模样。


    季兰君说:“婶子,喜悦和?喜乐一直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正巧今天我做了一桌子菜,你?不介意?的话?,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喜悦和?喜乐:“?”


    两个小家伙一时没搞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喜乐话?少,向来都是?娘说什么就是?什么,闭嘴在旁边不语。


    喜悦则直接开口:“娘,我们请的是?田螺姥姥呀。”


    季兰君说:“对呀,杨姥姥就是?田螺姥姥。”


    喜悦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霎时愣在原地?。喜乐抬头看向面容阴鸷的杨宝珍,眼神里?充满了茫然。


    怎么和?她们想?的不一样啊?


    杨宝珍一头雾水:“季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田螺姥姥啊?”


    季兰君也不隐瞒:“您不是?前段时间把东西放在我家门口吗,两个孩子说是?田螺姑娘放的,但是?是?婶子的话?,不就是?田螺姥姥了嘛。”


    人都是?不服老的,尤其是?女人,哪喜欢听到?别人这样直白地?说自己老呢?


    不过杨宝珍在听到?季兰君的解释后,忽然就笑了出来,“你?就不怕两个孩子看到?我失望了?”


    季兰君说:“婶子这话?就是?妄自菲薄了。”


    这不是?季兰君说来哄杨宝珍开心的,而是?她相?信两个闺女不会?做出让杨宝珍尴尬的事。


    这不,喜悦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能看到?田螺姥姥住的大田螺呢。”


    喜乐则是?说:“季小蛋居然比我们先知道谁是?田螺姥姥了!”


    季兰君说:“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了,快去叫杨姥姥去吃饭,等会?饭菜冷了可不好吃。”


    两个小家伙猛然反应过来。


    刚才尝到?的油渣香味似乎还在嘴里?呢,早点请到?田螺姥姥,她们就能早点吃饭了。


    于是?乎,两人跑到?杨家院子里?,一人拉着杨宝珍的一只手说:“杨姥姥,我娘做的饭可好吃了。”


    “娘今天炒了油渣!”


    小孩儿炫耀着娘今天做的美食,杨宝珍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她膝下只有?一个孩子,孩子长大后,没再有?过这般儿孙绕膝的日子了。以?前看到?村里?的孩子,她会?留着钱给他们买糖吃,她不需要什么回报,就是?单纯喜欢孩子,想?让孩子们陪陪自己,哪怕是?在她面前玩也好。


    但是?那些孩子拿了糖却视她为怪物,唾骂她,打她,离她远远的,好像她是?什么怪物。


    杨宝珍已?经忘记,到?底有?多久没有?接受过孩子们纯真又直白的善意?了。


    杨宝珍眼眶微微热,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好,好!走,咱们去吃饭。”


    四人进了屋里?,坐上饭桌后,喜悦和?喜乐便像她娘那样要求的,食不言寝不语,一句话?也不说,乖乖开始吃饭。


    季兰君让杨宝珍别客气,想?吃什么尽管夹,杨宝珍乐呵呵地?应着,没有?和?季兰君客气。


    有?时候,从饭桌上便能看出一个人的教养。比如?对杨宝珍,她夹菜从来不会?挑挑选选,夹了什么就是?什么,吃饭也不会?吧唧嘴,更不会?把桌上搞得一团糟。


    这种?习惯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养成的。


    比如?之前,喜悦喜乐不会?洗手,吃饭还吧唧嘴,尽管她现在有?刻意?纠正两个孩子的习惯,偶尔她们还是?会?忘记。


    对杨宝珍这个人,季兰君接触得不多,在上辈子多半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比如?她又被批.斗了。


    她以?前是?地?主。


    她以?前是?资本家。


    她家里?有?资本主义的东西……


    当时季兰君只觉得,为了给批.斗披上一层合理的外衣,所以?才会?有?多种?多样的传言,但如?果这些事不是?空穴来风呢……


    那情况就不太妙了。


    只不过,她现在和?杨宝珍说不上交情太深,不适合聊到?这些话?题,也不适合去探索别人的过去。


    用?完餐后,她们只浅浅聊了一下今早的事。


    杨宝珍得知窦文志当着所有?人的面道了歉,微微蹙了蹙眉,道:“丫头,这个事情你?就打算这样过去了?”


    “是?啊,昨天我和?他们说好,他当着所有?人道歉,事情就过去了。”


    “可……”真相?并不是?如?他道歉那样。


    杨宝珍欲言又止。


    季兰君说:“婶子,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就好了,昨天夜里?要不是?你?,我肯定没法逮住窦文志。”


    “你?以?前那公公,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用?这个理由道歉,恐怕他又要扯一些为了大伙的大道理。”


    季兰君忽地?笑了出来。


    不得不说,她对窦大全的解读还真的够准确。


    杨宝珍被她这一笑搞懵了,以?为是?哪里?说错了,“只、只是?我的想?法……季丫头,我没其他意?思。”


    “没有?没有?,婶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季兰君忙解释,“你?说得没错,窦大全今天还真的是?搬了一堆大道理。”


    “那他们会?不会?有?人说你?得理不饶人啊?”


    “说就说呗,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杨宝珍疑惑。


    “我就是?要让别人看到?,哪怕是?窦文志,才是?喝醉酒不小心跑到?我家里?都被打成这样还要道歉,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我们母子三人,起码也要掂量掂量。”


    杨宝珍自己也是?孤孤单单活了大半辈子,一个女人的苦她自是?比谁都清楚。


    季兰君这样一说,她瞬间就明了了。


    这是?个乡下地?方,多的是?没有?读书没有?文化的野蛮人,有?些人只会?遵循自己生物的本能,以?大欺小,以?强欺弱。季兰君一个孤女带着两个女儿,又没人当靠山,那是?典型的“弱”的代?表,最容易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对这种?人,讲不通道理,最直白的暴力才是?能劝退他们的东西。


    窦文志才是?喝醉酒,就被她给打成这样,要真的是?想?对她们母女三人下手,那会?被揍成什么样呢?


    更何况,家里?还养了一条恶犬。


    杨宝珍拍拍季兰君的肩膀:“兰君,别怕,天塌下来婶子给你?顶着。”


    她知道一个女人生活的不易,尤其是?还要带着两个孩子。


    正因为淋过雨,才会?想?给别人撑起伞。


    更何况,她才刚从她们的身上,得到?过温暖呢。


    ***


    那日过去后,季兰君和?杨宝珍突然走得近了。


    或许也不是?突然,只是?借由这个契机,两个都想?靠近对方的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朝阳大队这么大点,杨宝珍和?季兰君走得近,其他人当然也发现了。兰君不像以?前一样每天都下地?干活,人家在供销社是?有?工作的,可她也不像之前那样,天天把两个丫头带在身边,上班带着去,下班带着来,现在那俩丫头在她娘去上班的时候,就和?杨宝珍待一起。


    那可不是?其他人,是?被村里?人称作鬼姥姥的杨宝珍啊!


    紧接着,喜悦和?喜乐发现,大队里?的小伙伴不爱和?她俩玩了。


    玩是?孩子的天性,有?时候家里?大人有?矛盾,也不会?影响孩子们的关系。季兰君和?窦文华离婚后,窦家几个孩子不愿意?和?喜悦喜乐玩,但其他孩子还是?和?往常一样。


    不过这段时间,他俩觉得大伙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有?过分的,还说她们俩是?鬼姥姥养的俩小鬼。


    这可把喜悦气得够呛,当场就和?说她们的那孩子扭打起来。


    喜悦虽然瘦小,但在家里?干习惯了活,手上还是?有?点力气,喜乐看姐姐开始揍人,二话?不说也去帮忙,一时间一堆小孩儿打成一团。


    当天季兰君回来,看到?脸上挂彩,衣服都被扯破的女儿,着实?吓了一大跳。


    杨宝珍羞愧极了,只能给季兰君说:“兰君,要不你?带着孩子以?后还是?别和?我来往了,省得给你?们招来麻烦。”


    正在往伤口上的涂药水的喜悦一听,嚷道:“明明是?窦二柱给我们带来的麻烦,杨姥姥才不是?麻烦!”


    今天说她和?喜乐是?小鬼的,就是?这个窦二柱。


    喜乐也说:“娘,是?窦二柱先骂人,喜悦让他别骂,他还是?骂我们,喜悦才打人的。”


    和?杨宝珍走得近后,这个结果她是?预料到?的。


    杨宝珍游离在大队外多年,对她的偏见太深,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缓解杨宝珍和?大伙的关系,而且,再过两年,就是?大革命推行得最激烈的时候,杨宝珍可是?会?被批.斗的。


    现在她只是?被村民排挤,和?以?后的遭遇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季兰君想?了想?,握住杨宝珍的手,说:“杨婶,你?说这个就是?见外了,两个孩子都知道谁对谁错,公道是?在我们心里?的。”


    “可……要不是?因为我,喜悦和?喜乐也不会?被打成这样。”


    “要是?喜乐被打,这个事我肯定要去说道说道,如?果是?喜悦先动手,我估计对方也没讨到?好。退一万步说,你?要是?不帮我带着她俩,她们天天跟我去供销社,也只是?干坐着,不如?跟着你?做点东西呢。”


    季兰君一段话?抚平了杨宝珍心中的忐忑,尽管她还是?觉得是?她给季家母女三个带来麻烦,可是?兰君都这样说了,她还推脱,反倒对不起她的信任。


    “那……那你?还让我帮你?看着孩子吗?”


    “当然了。”季兰君停顿一下,试探着问,“杨婶,你?念过书没?”


    杨宝珍微微一愣,不知道她这样问是?何用?意?,只是?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喜悦和?喜乐现在还小,不过再过两年,我打算送她们去上小学,杨婶你?平日有?空,就教她们俩写点简单的字,你?看成吗?”


    杨宝珍震惊了。


    她念过书的事情暂且不提,但在五里?屯住了这么多年,她哪不知道乡下人对于读书是?个什么看法。


    像窦文华那样能考上大学的整个五里?屯这么多年只出了他一个,人们羡慕是?羡慕,但真的会?去上学堂里?读书吗?


    去读书了家里?的活怎么办?


    而且现在就连主席同志都倡导上山下乡,视劳动为最光荣,怎么季兰君反其道而行之,还是?让闺女读书呢?


    她惊讶得有?些结巴:“当、当然是?可……可以?了,就、就是?我没教过书……”


    “教没教过不打紧,不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嘛。”


    原来是?为了打发时间啊……


    杨宝珍笑了笑,怕就怕,这俩孩子会?嫌无聊。


    ***


    让杨宝珍教喜悦和?喜乐写字的事季兰君是?全权交给杨宝珍负责的,不过有?一个要求。


    这个是?他们四人的小秘密。


    这年头知识分子不受重?视,多数人自然也不会?把学习当成一回事。


    夏虫不可语冰,季兰君不会?给其他人解释想?要两个孩子学习的原因,也就不要大张旗鼓,大家关着门悄悄学就好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五里?屯又是?在祖国的东北角,已?经比全国大多数地?方率先进入冬天了。


    季兰君给两个闺女一人做了一套新的棉衣,剩下她没有?多余的布料,只能让杨宝珍把一些老旧衣服拿出来,缝缝补补缝了一套给她。


    杨宝珍却像是?收到?新衣服一样,笑得连嘴都合不拢,说她也有?新衣服穿了。


    供销社里?大多数时间都还挺清闲,没事做的时候,季兰君就和?几个同志围在蜂窝煤旁边,要么吃瓜子吹牛,要么手里?拿着东西缝缝补补。


    只不过供销社里?愿意?和?兰君来往的人,除了江敏没几个真心的,大伙都不太愿意?和?她一个离婚的女人有?太多来往。


    到?了年底,五里?屯的雪一日下得比一日大,一晚上不清理,外面的雪就堆了厚厚的一层。


    早晨供销社刚开门,员工们拿着洋铲把门口的雪清理干净。


    一阵劳作下来,大伙身上是?暖和?了,但是?脸和?手都冻得够呛。


    江敏挤到?火边烤着手,边跺脚边对季兰君说:“年年都是?冬天最烦了,这雪又大,天气又冷,早上恨不得在被窝里?多躺两分钟,连我都想?猫冬了。”


    农民的生产都是?受四季影响的,春种?秋收,等到?秋天收获后,这一年的劳作就告一段落了。


    秋天收了粮食,冬天没法播种?,一家人在家里?过冬不出门,被称为猫冬。


    但要上班的话?,就没办法在家里?躲起来了。


    “你?现在想?猫冬,人家生产大队里?看着你?这铁饭碗的可不少。”季兰君道。


    江敏笑道:“对啊,都是?你?羡慕我我羡慕你?的。”


    二人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这时有?人从供销社外头走来。


    季兰君还以?为她是?准备买东西的,谁知她在里?头左看看右看看,先去了蔡菊花那边。


    这个架势,那多半就是?来找人的了。


    季兰君不再去管,等身上暖起来后,随便把周围打扫了一下。而刚才那个进来的人,这会?儿又去找其他同志说话?,都是?供销社的员工。


    她们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人朝季兰君这边看了看,扭头回去又找其他了。


    季兰君觉得奇怪:“江敏,那个人你?认识吗?”


    江敏抬眼瞧了瞧,应了一声:“哦,我知道,这个是?服装厂的肖茂春肖同志,应该是?来找人帮忙做衣服的。”


    “帮忙做衣服?”


    “对啊,年底都是?这样,又是?做冬装,量又要大,服装厂忙不过来的时候,会?来我们这边找人一起帮忙做衣服,定了时间他们来收,厂里?会?统一发报酬的。”


    季兰君问:“都有?什么报酬?”


    “就是?油票粮票这些了吧,你?知道我本来就不太会?做衣服,没有?帮忙做过,具体有?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那是?谁都可以?帮忙做吗?”


    “是?的吧,不过他们是?要检查成品的,不合格的不收。”


    季兰君了然。


    这完全能理解。


    本来就是?缺人手才来外面找的,那自然不能让人浑水摸鱼。


    季兰君看着肖茂春一个一个问过去,似乎有?答应了做衣服的人,和?她多聊了一会?儿。


    眼见她把大伙都问完,就差江敏和?季兰君二人时,她像是?没有?注意?到?自己有?遗漏,径直就要走出供销社,季兰君喊道:“肖同志。”


    肖茂春停下脚步,视线扫来,微微蹙了蹙眉,“这位同志,你?是??”


    季兰君自我介绍:“我是?朝阳大队的季兰君,我听江同志说你?以?前都会?来这边找人帮忙做衣服,我想?问问你?现在还缺不缺人手。”


    肖茂春其实?是?认得季兰君的,当然只是?她单方面认得,就在她刚才来供销社的时候。


    朝阳大队离镇上不远,窦文华离婚的事在整个五里?屯可是?被大伙津津乐道。人人都知道女主角是?屯里?那个烈士子女季兰君,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对上号的。


    肖茂春也是?刚才和?大伙闲聊了两句,才知道季兰君原来是?她。


    她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种?离了婚的女人,回答的语气也满是?轻蔑:“这边倒是?还缺人,怎么?你?想?帮忙?”


    季兰君人不傻,她不是?感觉不到?对方的态度,不过她要讨论的是?正事,没心思计较其他,“嗯,我以?前在家里?经常做衣服,什么都懂一点。”


    肖茂春阴阳怪气地?说:“现在哪个女人在家不做衣服啊,在家里?做的和?厂子里?面要的哪里?能做对比,我们是?要人帮忙,但不是?人人都能帮忙的。”


    季兰君皱了皱眉,“肖同志,帮忙这个事讲究你?情我愿,你?看得上我的技术愿意?让我帮忙,那我自然会?好好做,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赖着你?们。”


    肖茂春和?季兰君始终没啥矛盾,她心底瞧不起季兰君是?真,嘴上逞两句强也就过去了。


    “季同志,我这个人说话?有?点直,你?别介意?,我和?其他人是?以?前就认得的,技术怎么样,我心里?有?底,但你?这边,我要看看你?做过的成品再做决定。”


    “那是?自然,我身上这套衣服就是?我自己做的,肖同志要是?有?空,我可以?脱给你?看。”


    “那行吧。”


    肖茂春和?季兰君走到?火边,季兰君把外套脱下来递给肖茂春看。


    她穿的就是?一件普通的棉袄,穿在身上和?大伙的没啥差别。但肖茂春一个服装厂工人,做了这么多年衣服,当然知道一件衣服质量好不好,手工怎么样是?从哪里?看。


    随便看了衣服的几个针脚,又用?手揉了一下,她心里?差不多有?了个底,再看向季兰君时,至少没有?了刚才那种?高高在上的轻蔑。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个季兰君的确是?个会?做衣服,关节处的针脚缝得严实?又没浪费多余的布料,已?经达到?了可以?帮忙的标准。


    把衣服递回去让季兰君穿好,肖茂春说:“我们年前十天统一收衣服,今天确定好了帮忙的名单,明天就把布料拿给你?们去做,你?们可以?根据自己时间安排,看能做几套。”


    季兰君算了算到?年底的时间,“四五套吧。”


    肖茂春眼睛一瞪:“四五套?”她冷哼一声,“你?到?时候可别拿一些半成品来糊弄,经常给我们帮手的同志都知道,厂里?是?不收半成品的,回头不收你?的东西,你?可别说我们事先没讲好啊。”


    “就是?四五套,保证是?成品,如?果哪里?不好,我可以?一直做到?你?们满意?,不收你?们任何东西。”


    肖茂春看季兰君笃定的模样,都懒得拆穿她。


    现在到?收衣服时间有?多长时间啊,她居然敢说四五套?厂里?手脚麻利的工人都不一定能做完三套,外面帮忙的都是?做个一套半套帮忙,她居然大言不惭地?说四套。


    “季同志,不是?我为难你?,我现在统计的这些也是?要上报的,上头看到?我报的数量夸张了,也不一定给我这么多布料,实?在不行,你?就做个两套吧。”


    季兰君没有?犹豫,“两套就两套吧。”


    和?肖茂春商量好,季兰君做了个登记,接下来就等明天她把布料带过来了。


    肖茂春前脚一走,江敏凑过来问:“兰君,这前前后后一个月的时间,你?能做四套衣服吗?”


    季兰君想?了想?:“应该能。”


    “应该?也就是?说你?自己也没有?把握?”


    “其实?是?有?把握的。”但是?对方没有?给机会?。


    回想?起上辈子,她就是?在这种?劳作中度过了一生。一家人的衣服都是?她缝缝补补,季兰君不知道自己是?熟能生巧,还是?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天赋,做衣服很快。


    她有?时候甚至不用?拿尺子精细地?量,看一眼就能知道布料长短是?否合适。


    省去这些工夫,衣服做起来自然是?快了。


    次日一早,肖茂春就和?几个工人一起来给大家分布料了。


    做衣服毕竟是?一个复杂的工作,有?打板、裁剪、缝补……外头帮忙的不像工厂里?有?具体的分工,只看最后的成品。


    当然,分给每个人的布料,都和?厂里?一套衣服的用?料差不多。


    肖茂春给帮忙的同志们把事情吩咐完毕,做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时候交,以?及到?时候给大家的报酬是?什么都说清楚了。


    临走时,蔡菊花忽然把她拉到?一边,问:“季兰君还真的分了两套衣服给她做啊?”


    肖茂春说:“她愿意?帮忙,就让她帮咯。”


    蔡菊花对肖茂春使了个眼色:“是?啊,反正是?她愿意?帮的,你?就照顾照顾她。”


    肖茂春了然,笑着点了点头。


    第26章 026


    第二十?六章


    季兰君拿到布料后, 趁着在供销社没事,便开始动手了。


    工厂里?让他们做的衣服都是全部打板好了的,帮忙的同志们只需要按照要求把衣服做好就完事了。


    季兰君手脚一贯麻利, 先把布裁剪好, 江敏看到她忙活一会儿就把布都裁得有模有样, 惊讶道:“你这才做了多久,都裁好了?”


    “这东西就是行活, 做习惯了以后你也可以。”


    江敏笑道:“你埋汰我呢, 明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做衣服了。”


    季兰君也跟着笑, “那就跟着我好好学, 我这手艺可是不外传的。”


    “有你当师父,那这是不是我赚了, ”江敏说,“你现在拿了两套衣服做, 回家?去以后喜悦和喜乐谁给你照顾啊?”


    之前季兰君上班都是带着喜悦和喜乐两个小跟屁虫,有杨宝珍帮忙照料后,季兰君便没再带着她们来过?供销社。


    江敏听她说是邻居可以帮忙看孩子,可别人帮忙照顾,也不是一天?都帮忙看着。


    季兰君说:“她俩现在都用不着我看着, 有自己的事做呢,不耽误我做衣服。”


    江敏也是有孩子的人,知?道带孩子有多辛苦。


    她家?跃进和季兰君的双胞胎差不多大,正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才愁人呢。她上了一天?班回去, 要看着孩子要做家?务,有时候累了歇了歇, 还会被婆婆念叨她是个只会享福的。


    本以为?季兰君一个带两个女儿会更?累,怎么?听她说起来反倒是这么?简单呢?


    江敏虚心求教:“你回去以后喜悦和喜乐一般都做什么?啊?我家?跃进比较调皮, 你一秒不盯着他,天?都要被他翻了。”


    季兰君想了想,“也没有特别做什么?吧,有时候要么?两个人凑在一起玩,要么?和我一起干干家?务,家?里?就我们娘仨,事情也不多。”


    喜悦和喜乐以前在窦家?的时候,一直被赵淑拘着干家?务。


    俩小姑娘才四岁大点,就要打扫院子,洗碗洗菜,稍微干不好还会被赵淑骂。双胞胎干活习惯了,平日里?都会帮着季兰君做一些,季兰君知?道孩子爱玩,多数时候都是让她们去玩自己的。


    江敏之前一直觉得季兰君这人和其他人不同,毕竟像她这样说离婚就离婚,独自带着两个女儿生活的魄力不是谁都有的。


    她不住在朝阳大队,不清楚那边的人怎么?看她,但是在供销社里?,她听到过?不少次有人议论季兰君迟早要后悔,要哭着回婆家?。


    让这两个月过?去了,人家?不但没后悔,自己的日子也过?得不差。


    江敏感慨:“还是你会过?日子。”


    季兰君愣了一下,微微笑道:“这也是会过?日子吗?”


    “怎么?不是了,带孩子也是过?日子的一部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唠着,加上手上还有做衣服的活,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供销社到了下班时间,季兰君收拾了布料先回去,江敏把卫生打扫好,才慢慢走了出去。


    冬天?天?黑得快,才六点多天?上便已经?不见亮光了。


    江敏家?就住在镇上,供销社没有集中的家?属区,分到房子的员工,都是集中住在附近的筒子楼里?。


    这边的筒子楼都只有三层楼高,每家?每户都是一个客厅一个卧室的户型。虽然?面积不大,但在现在,已经?是条件很不错的房子了。


    江敏回家?的时间正是晚饭时间,楼道里?的灶台全部都放满了锅,要么?蒸柴火饭的,要么?就是炒菜煮汤的,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说不上是太好闻。


    江敏上来的时候看到她婆婆正在炒菜,不知?道炒的是什么?,锅里?的油飞溅,浓烟几?乎挡住了锅中的食物。甫一靠近,江敏就被呛得捂住嘴咳了几?声。


    婆婆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看到江敏一边捂着嘴咳,一边拿手在脸前扇风的模样,顿时耷拉着一张脸,嘀咕道:“没见过?谁有这么?娇气。”


    周围都是各种煎炸炒的声音,江敏没听清婆婆说了些什么?,大声问道:“妈,你炒的这是什么?啊,我看都快糊了。”


    “你说什么??”婆婆大声喊。


    旁边正在煮汤的邻居说:“你儿媳妇说你炒的菜是不是糊了。”


    婆婆瞪了她一眼,扯着嗓子喊:“糊不糊我不比你清楚啊,你赶紧回去看跃进去!”


    江敏看了看那锅里?的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决定不去自讨没趣,转身上楼了。


    她一开门,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见前方有东西直直飞过?来,她下意识躲开,那玩意突然?拐向另一边,撞到了门上,“啪嗒”一下就掉落在了地上。


    江敏才发现那是个木头做的玩具飞机。


    儿子曾跃进跑过?来,乐呵呵地迎接妈妈回家?,“妈,你回来了!你看你看,这是爸给我做的飞机!”小孩儿把地上的飞机捡起来,献宝似的给他妈看。


    那飞机做得有模有样,只是原料不太好,看起来有些薄,才摔了这么?一下,机翼都有些晃悠了。


    江敏她男人是个木工,平日里?有剩余不要的木料,都会做成玩具给儿子玩。曾跃进屋里?不止有一堆没用的木材,还有一些做得精致的小木车、小木螺旋桨……


    “你爸这手艺还真是越来越不错了,不过?玩木飞机你可要小心,别碰着别人眼睛了。”


    曾跃进说:“看到飞机过?来都会躲开的呀!”


    “万一别人没有注意到呢,平时你怎么?玩妈妈不管你,注意不要伤到别人,也不要伤到自己。”


    曾跃进是个听话的孩子,妈妈好好讲道理?,他自然?听得进去。


    倒是在屋里?听广播的跃进爸突然?道:“一个木飞机,怎么?就伤到人了,孩子喜欢玩让他玩就是了,注意这儿注意那儿的,反而没什么?乐趣。”


    “话是这样说,但是该注意还是要注意,不管玩什么?游戏,安全最重要。”江敏拉过?来一张凳子坐下,“老公,给我揉一下肩。”


    跃进他爸闻言,把广播按暂停,起身就到江敏身后给她揉肩膀。曾跃进见状,也过?来凑热闹,“妈妈,我也给你按摩!我现在的力气可大了。”


    说完,小男孩还举起手比了个大力士的动作。


    江敏一下就笑了出来。


    上了一天?班,回来以后儿子和男人都给自己按摩,这日子别提有多舒坦。


    江敏舒坦,刚把饭菜端上来看到这一幕的曾母可就不舒坦了。


    人家?谁家?的媳妇不是伺候公婆伺候男人的啊,只有她江敏,白?天?不在家?带孩子,晚上回来还支使他儿子和孙子干这种活,没见过?这种媳妇!


    她重重地把饭菜放在饭桌上,没好气地喊了声:“到点了都记不得吃饭,还要喂你们啊!”


    这边一家?三口将才反应过?来。


    趁着曾母去拿碗筷的工夫,江敏小声问丈夫:“妈今天?怎么?了?不太高兴吗?”


    跃进爸摇摇头,“不知?道啊。”


    曾母又喊:“跃进,快去叫你爷爷来吃饭,让他别在外面和那些臭老头们凑一块了。”


    江敏蹙了蹙眉,叫住儿子,“跃进,你去帮奶奶拿东西,我去喊爷爷。”


    筒子楼这边老年人不少,曾父一贯喜欢去别人家?串门。串门就算了,人不太有眼力见,到饭点了都还磨磨蹭蹭不回家?。


    江敏怕婆婆这样骂了两句,儿子学了什么?不该说的说给别人听,干脆主?动去叫她公公回来。


    等一家?人都到齐,要上饭桌的时候,她看到桌上被炒得黢黑的剩菜,不禁皱了皱眉头。


    江敏和其他人比起来,家?里?条件还算不错。她男人做木工,自己又在供销社上班,养活一家?五口完全不成问题,在吃食上,更?不会短了谁的一口。


    就是婆婆有个不好的习惯,剩菜剩饭永远舍不得扔。


    如果是真的剩了什么?菜那还好,最后盘子里?剩下的青椒、大蒜等佐料,她也舍不得扔掉,下次炒菜时,把几?个盘子里?的菜都合一起,又是一盘“新”的菜了。


    江敏提醒了很多,但曾母还真有些屡教不改的意思。


    “妈,下次像这盘菜,咱们就不要了,里?面也没有啥可以吃的,来来回回炒多了,还会有毒。”她边说,边把那盘菜端起来。


    曾母心头本来就不愉快,一下子急了,把盘子抢过?,“你不吃我吃,谁说炒多了有毒?我看你是没经?历过?饿的时候,不知?道饿肚子的苦。”


    曾母把抢过?来的盘子微微倾斜,里?头的剩菜剩油一起倒进了碗里?。


    同时还不忘留给自己的小孙孙,“跃进,来,用这个拌饭吃,香的嘞。”


    曾跃进赶紧抱着碗躲开,“我不要,黑乎乎的……”


    曾母脸一沉,“好吃的留给你都不要,我自己吃了!”


    这时,跃进爸拉了一下江敏,好声好气地说:“一盘菜而已,还有其他可以吃的,先吃饭,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啊。”


    江敏方才作罢。


    一顿说不上是太愉快的晚饭结束,曾母把碗筷收拾干净,江敏便和她一起去洗碗。


    水管里?的水刷刷往外流着,水声中,江敏听到曾母问:“江敏啊,我前段时间和你说的那个事,你考虑好没有啊?”


    江敏一愣:“什么??”


    “还装傻呢?跃进都五岁了,你趁着年轻,赶紧再生一个。”


    江敏想也没想:“再生一个我照顾不过?来,还上着班呢,太累了。”


    曾母瘪了瘪嘴:“你那班上不上都行,家?里?又不是缺你出去挣的那一口吃的,女人啊,还是要把家?里?打理?好,丈夫和孩子照顾好了,不比你去外面挣那两毛钱有用?”


    这样的话,她从曾母,甚至是周围的邻居口中听过?不少次,却依旧觉得十?分刺耳。


    曾母继续:“而且你看看你,在外面干那工作是清闲了,可是男人儿子回来连口热水都喝不了。你不会炒菜做饭,不会做家?务,这个我就不说了,毕竟你们城里?姑娘是享福享习惯了的,但其他不行,生孩子总该是你要做的吧?”


    江敏说:“妈,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合着我嫁到你家?来,就是为?了给你们生孩子的?”


    “难道不是吗?你一个女人,在家?里?不照顾公婆,拉扯孩子就算了,这孩子总不能不生啊!”


    家?里?没有灶房和洗手池,整个筒子楼洗碗、洗脸都是在走廊上的水池里?进行。


    江敏被婆婆这句话气得七窍生烟,但是不好在公共场合吵起来,把心里?头的怒气生生压了下去,“妈,这事咱们先不说,回去再谈。”


    然?而回去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江敏对于生二胎的事目前没有做太多打算,就现阶段而言,她确实?不是很想生孩子。


    但在曾家?,她现在多少是有些孤军奋战,公公都是听婆婆的,丈夫没有表态,江敏说了两句说不下去,就躲卧室里?去静静了。


    没一会儿,跃进爸推门进来,看屋里?没开灯,他顺手揿下开关?,再钻到床上问江敏:“还在生气呢?”


    江敏把被子盖住脑袋,一副不愿意听他说话的模样。


    跃进爸又说:“别气了别气了,娘那边我会再和她说说,她也只是想再抱个孙孙而已嘛。”


    江敏一下从床上坐起身,“而已?老公,你是没有听到当时我洗碗妈是怎么?给我说的,她说我嫁到你家?就是为?了给你们生孩子,这怎么?能让我不生气?”


    “哎呀,娘不是这个意思,她老人家?嘛,是觉得多子多福好,所以想让你再生一个。你看咱们周围邻里?,谁家?不是几?个孩子,你再生一个,跃进也有伴,才不会孤孤单单嘛。”


    江敏这下听出丈夫的意思了,“照你这么?说,你也是来劝我的?”


    “这要看你觉得我是劝你生,还是劝你别生气了,”男人笑笑,“这个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咱们一家?人不可能因为?一提到这个就吵架吧?”


    “那你说说,怎么?解决?”


    “老婆啊,从我的角度上来说,肯定是觉得再生一个好……”


    江敏打断他:“废话,又不是你生,你会说不好?”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但是你不愿意生,我肯定不会逼你的,”跃进爸一脸诚恳地说,“只要你想好了,到时候爹和娘那边我会和他们好好说,但前提是你一定要想好。娘想让你生二胎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这个事情让我们一家?人有隔阂不值当。你不生也是担心照顾不过?来,这个你可以放心交给爹娘,跃进小时候不就是他们照顾的吗,工作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支持你继续上班。”


    “说来说去,你搁这儿给我说我生孩子的好处,就不想想我为?什么?不愿意生吗?”江敏冷着脸道。


    跃进爸似是察觉到她真生气了,还想开口说什么?,江敏抬了抬手,道:“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事了,让我想清楚之前,你自己先想清楚。”


    语毕,她一翻身,又钻进了被窝里?。


    江敏把杯子盖住头,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被褥,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确实?有点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办了,不知?道是兰君的话,她会怎么?处理?呢。


    ***


    另一边,被江敏惦记着的季兰君,每天?的日常就是上班、做衣服。


    两套衣服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到交衣服之前的时间绰绰有余,她便也不赶工了。


    杨宝珍知?道她接了衣服的活,每天?晚上都饶有兴致的来看她做衣服,见她每次裁剪和缝纫的时候都不用尺子量,还有些惊讶她是怎么?做的。


    季兰君以前没觉得自己这方面有多出色,但听了江敏夸,又见杨宝珍这么?惊讶,心里?还有些满足和骄傲,“我也说不清楚,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要一点一点量,怕做出来以后穿在身上不舒服,后来做得多,不但不用量,还知?道版型怎么?做才能穿得好看。”


    “怪不得你和喜悦喜乐的衣服和别人的大差不差,但看起来就是要合身。”


    “那杨婶你穿的时候觉得合身不?”


    杨宝珍打趣道:“你这个丫头,想听我夸你就直说,哪里?还这么?拐弯抹角的呢?”


    季兰君笑着没说话,倒是喜悦插嘴:“可是娘做得好的话,不就是应该夸娘的吗?”


    “是是是,谁都应该夸你娘。”


    杨宝珍说着,又看季兰君继续做衣服,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从凳子上站起身道:“对了,我有个东西,你们等我拿过?来啊。”


    季兰君母女三人一脸疑惑地看着杨宝珍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没过?多久,她抱着一个灰布包着的包裹又回来了。


    小孩子好奇心重,喜悦和喜乐赶紧凑上来看是什么?好东西。


    “杨姥姥,你去拿什么?了,是好吃的吗?”贪吃鬼喜悦问。


    “吃的东西才不会这样被包着呢,杨姥姥是不是去拿衣服啦?”


    杨宝珍刮了一下喜乐的鼻头,“喜乐这么?聪明啊,一猜就猜中了。”


    她把包裹放在炕上解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漂亮的高跟鞋,随即就是一件淡蓝的布料。


    看到布料的瞬间,季兰君顿时认出来那是什么?了。


    旗袍。


    她脸色微微一变,赶紧去把门窗都关?上,还特地环顾了四周看有没有人。


    杨宝珍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兰君,怎、怎么?了?”


    季兰君“嘘”了一声:“杨婶,这算是洋装。”


    杨宝珍一个人生活得久,或许消息不灵通,但是大队的广播里?放过?的东西,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大革命轰轰烈烈地开展了一年,哪怕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些场景的人,也担心会被打上“□□”的标签。


    杨宝珍大抵是没有想到,一个洋装也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蛮不好意思地把东西收起来,“兰君,我没想到这里?,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现在暂时还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季兰君依稀记得,好像是从68年开始,五里?屯才开始逐渐有人下放过?来。随着运动进行得越来越激烈,各个生产大队开始有了各自的批.斗任务,除了被下放的人员,杨宝珍才慢慢被卷入其中。


    关?于杨宝珍上辈子的经?历,季兰君都差不多记不清了,就是突然?间听人说,她家?里?有洋人的东西,自然?而然?被打成了□□。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些旗袍。


    季兰君问杨宝珍:“杨婶,这些东西你还给其他人看过?吗?”


    “你是指谁?”


    “所有人,就是有可能知?道你有旗袍的所有人。”


    杨宝珍愣了一下,“太……太多年了,我也忘了到底有没有人知?道。这些衣服都是我和我丈夫从老家?带着来的。”


    “也是,我记得杨婶你来这边都有十?几?二十?年了。”


    “是啊……”杨宝珍有点紧张,“以前这衣服也没有什么?麻烦,哪里?想到现在……”


    季兰君拍了拍她,“别担心,没事的,一件衣服,烧了就完事了。”


    “烧了啊……”杨宝珍掀开灰布,看了看被她藏了这么?多年的衣服,一时之间有些感慨。


    她以前也还算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丈夫是私塾先生,后来儿子参了军,两口子因为?战乱不得不离开家?乡求生。


    好不容易等到解放了,杨宝珍和丈夫辗转流离,回到了家?乡首都,却没有等到儿子归来。


    没有儿子死亡的消息,夫妻二人在一日复一日的期盼中,最终决定北上。哪怕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大海捞针,他们还是毅然?决然?在这渺茫的希望中去寻求那一丝可能。


    临走时,杨宝珍并没有带太多的行李,那时候随身携带的动作要么?丢了要么?扔了,只有这套旗袍奇迹般地一直留存到现在。


    后来,她人老了,也不适合再穿这样好看的旗袍,便一直藏在了家?中。等丈夫死后,她一个人孤独地留在朝阳大队,做她的鬼姥姥,也许只有这件旗袍才记得她的那些过?往。


    她并不知?道,只是一件衣服,会在未来给自己带来灾难吧。


    杨宝珍叹了口气,“要是会带来麻烦,那就把衣服给烧了吧,不过?……”她把衣服拿起来,“兰君,你要不要试一试,就这样烧了,的确怪可惜的。”


    蓝色的旗袍被她展开,喜悦和喜乐看到漂亮衣服,眼睛都亮了,“哇!好漂亮,娘要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吗?”


    两个小丫头以前没见过?旗袍,但美丑是懂的。


    “我试一下吗?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一件衣服而已。我现在成老婆子穿不得了,你穿着看看,喜悦喜乐都想看呢。”


    喜悦连忙支持她杨姥姥,“嗯,我们想看。”


    “你个调皮鬼什么?都想。”季兰君轻轻敲了敲喜悦的脑袋,接过?旗袍去试。


    所幸屋里?烧了炕,一点也不冷,要不然?这么?薄的旗袍,还真不适合在这个季节穿。


    女人总是爱美的,上辈子季兰君没有穿过?旗袍,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她心里?也有些激动。


    年轻时的杨宝珍身材和她的差不多,旗袍穿在身上十?分合身,再穿上高跟鞋,两个小丫头哇的声音更?大了,“娘!你好漂亮啊!娘,好漂亮!”


    喜悦激动地喊着,身旁的喜乐没有她这么?夸张,但眼里?都快冒星星了。


    杨宝珍也道:“没想到这衣服这么?适合你,人靠衣服马靠鞍,这样一看我们兰君更?俊了。”


    季兰君都快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只好让杨宝珍举着镜子让她照一照。


    喜悦说:“娘,你穿着这个衣服出去,肯定就是屯里?最好看的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说你配不上爹了!”


    季兰君稍稍一怔。


    她已经?从无数人口中听到过?说她配不上窦文华的话,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和窦文华离婚于她而言是解脱,是新生,谁爱配得上就配,反正她是不愿意和窦文华有纠葛。


    但是两个女儿不同,就连她穿了一件漂亮衣服的小事,喜悦都巴不得让她去证明她没有配不上。


    季兰君心中说不出是酸楚还是感动。


    她叮嘱喜悦和喜乐:“今天?娘穿新衣服的事情,只有我们四个知?道,你们两个千万不可以给别人说哦。”


    喜悦歪头:“为?什么?啊?”


    不管是谁,穿了漂亮衣服都要出去给大伙炫耀炫耀的,娘怎么?不让她们说呢。


    季兰君:“你们见过?其他人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吗?”


    摇头。


    “这可是杨姥姥以前收藏的衣服,要是被别人知?道,会被偷的,万一有人给杨姥姥偷了,娘赔不起。”


    毕竟这是没有见过?的漂亮衣服,季兰君这样一唬,两个小家?伙深信不疑。


    比起让别人看到娘穿得这么?漂亮,她们还是不愿意漂亮的东西被人给偷了。


    于是喜乐先表态:“我们不会给别人说的,那下次娘还穿给我们看吗?”


    “娘以后都不穿了,”喜悦和喜乐的失落还没有来得及产生,季兰君下一句话接着,“我们把衣服留着,长大给你们穿。”


    喜悦和喜乐:“真的?”


    “真的,”季兰君伸出手指,“拉钩钩。”


    这个漂亮衣服长大后就归自己了呢,抱着这样想法的两个丫头决定不把衣服的事告诉任何人,千万不能让衣服被偷了。


    ***


    在日复一日的下雪中,迎来了68年。


    厂里?交给季兰君的衣服两套都做好了,她拿到布票后,扯了点布,做了给孩子的手套和围巾。


    五里?屯冬天?冷,往年喜悦和喜乐总爱长冻疮。今天?入冬就开始长了,季兰君没有多余的布,到现在才做出厚实?的围巾和手套,这样等两个孩子出去玩,也不用担心太冷。


    除了双胞胎的,她还给李有才的小孙孙也做了一套。


    等她把该做的东西都做完,人一下子清闲了不少,突然?回到了之前和江敏围着火炉聊天?的日子。


    她才发现江敏的情况不太对。


    刚和江敏认识的时候,她觉得江敏冷冷的,不爱搭理?其他人,一方面是这人话少,另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她心高气傲。所以两个人凑在一堆,不说话她也没察觉哪里?不对。


    可这一段时间,江敏不但话少了,精神也不太好,有时候季兰君和她说话还走神。


    看出她是有心事,季兰君没有主?动问,可见她持续一段时间没有什么?缓解,她倒有些在乎是什么?事情让江敏这么?头疼了。


    江敏一听,心里?的委屈就再也憋不住,眼眶立马红了,泪水二话不说从里?面争先恐后的掉了出来。


    头一次见她这么?失态的模样,季兰君拿手帕擦了擦她的眼泪,把她带去供销社里?面,温声问:“到底是出什么?事了?要是我能帮忙你可千万别憋着,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


    江敏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一下子没绷住。”


    “能让你没绷住的,还能不是大事?”


    江敏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止住哭泣,“你突然?问我,我一下子太委屈了,之前找不到人说,才没控制住的。”


    事实?就是她说的这样,这些事找不到人说,所以只能自己憋着,突然?有人一问,委屈就涌上来了。


    当年江敏因为?嫁人的事和家?里?闹翻了,自从结婚后,便没有和娘家?人有过?来往。


    她从城里?嫁到乡下,离家?里?也远,囿于距离,和以前的朋友逐渐没有联系,在婆家?受什么?委屈当然?都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早些年的时候,她嫁过?来的日子还是好过?的。公婆也因为?她是个城里?人而骄傲。


    可时间一长,尤其是生了孩子和公婆一起住后,矛盾渐渐地多了起来,丈夫虽然?疼她,可日子不是光靠男人疼就能过?下去的,尤其是在男人和她没有统一战线后,这个埋藏的矛盾就爆发了。


    “他当年话说得好听,说什么?这辈子都会对我好的,绝对不让我受一丝委屈,还说他爸妈都好相处,这才几?年啊,就因为?一个生二胎的事情和稀泥,他妈还给我摆脸色,说我不生她就不照顾跃进,二话不说收着行李就回乡下去了。”


    “我说不生只是现在不想生,跃进正是调皮的时候,我想等他去读小学了再考虑生的事情,就连这几?年都等不了吗?拿我当什么?啊,当他们曾家?的生育工具?”


    江敏发泄着,心头的那些委屈情绪又再一次涌了上来。


    季兰君顺了顺她的背,没有发言,而是等她又说了一轮后,才慢慢问道:“那现在就是你公公婆婆都回乡下了,跃进他爸在劝你服软?”


    “跃进他爸就是个没良心的,只会嘴上说,”江敏吸了吸鼻子,“说什么?我不愿意就不生,结果又搁那里?找借口,说生了怎么?怎么?好,就会和稀泥。还有,兰君,你知?道吗,现在邻里?都在说是我把他爸妈给气回去了,讲我有这种任劳任怨的公婆都不知?足。”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江敏说:“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先不考虑怎么?去解决,就只说你自己的想法的话呢?”


    “我的想法?那当然?就是暂时不生啊,跃进如果快点今年就能上小学了,到时候再考虑生的事情也不迟。”


    “你这不是很清楚嘛。”


    “我自己清楚,但是现实?难啊。”


    公婆的施压,邻居的闲言碎语,包括丈夫态度暧昧的和稀泥,每一样都是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


    而且因为?这个事,江敏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和丈夫之间逐渐有了隔阂,在深夜的时候,她甚至觉得当初父母给自己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


    虽然?很没出息,江敏现在真的很想爸妈。


    季兰君又问:“那你动摇,是怕你公婆,还是考虑到跃进他爸那边啊?”


    “都有吧,多半还是因为?跃进他爸,所以我才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


    季兰君沉吟片刻,“其实?现在他们已经?给你表态了,要么?你听他们的,要么?他们听你的,已经?没有中间选项。江敏,既然?你来问我,我就当你是相信我,我这里?有个主?意,你可以听听行不行再做决定。”


    江敏:“什么?主?意?”


    “要我说,你公公婆婆回乡下去了未必是什么?坏事,至少跃进他爸不会天?天?夹在你和你婆婆中间。听你的意思,跃进爸也想要这个孩子,但是他又不想把自己搞得像在逼你,那你就态度强硬一点,带着跃进回老家?,就说去你爸你妈那里?住一段时间。”


    “可是……我和我爸妈……”


    江敏为?了爱情和父母闹翻的事季兰君听过?,要不是没有娘家?人和自己一起分担一起想办法,她也不至于来向季兰君求助了。


    季兰君说:“这有什么?的,反正你父母不住在这边,你觉得跃进他爸会直接上门去找你父母吗?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上门去找了,你爸你妈知?道你和他吵架还把你逼得回娘家?,他们会给跃进爸好脸色?”


    江敏被季兰君说得糊里?糊涂,“这不就把事情闹大了吗……”


    “闹大了也是他们先开始的,你也不是没有退步,他们就是逼着你屈服,你屈服了这一次,后面再想硬气起来就不容易了。”


    况且江敏自己清楚,她这一次屈服的不是什么?小事。生了孩子就要关?系到养孩子,说不定以后怎么?样都会和婆家?产生矛盾。


    季兰君告诉她:“你们这个事是他们逼你在先,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就要让你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既然?你不想委屈自己,这个矛盾是要去面对的。”


    “那我回了老家?以后怎么?办呢?”


    “你就假装因为?这件事和跃进爸闹离家?出走,回去后找个招待所住两天?也行,想回去看看你父母也行,过?不了两天?跃进爸铁定要急了去找你,到时候你就和他一个人聊,把你的想法都说清楚就好。”


    江敏不知?道是有什么?顾虑,眉头紧紧蹙着,但却没开口说话。


    季兰君看出她的心思,问:“你是不是怕他不去找你?”


    明明是她主?动找季兰君帮忙的,现在却又这样瞻前顾后,江敏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苦笑了一下,“兰君,我不是不听你的意见,就是我确实?有点害怕……”


    季兰君倒觉得她这种想法完全在意料之中。


    她要是能清醒地做出决定,当年就不会因为?结婚的事和父母闹成这样了。


    “那你觉得,跃进爸会因为?你不答应这件事,既不想和你过?日子也不在乎跃进了吗?”


    江敏想了想,模棱两口道:“应该不会吧……?”


    “这不就得了。”再多的话季兰君觉得没必要告诉江敏。


    虽然?她不了解曾家?一家?人是什么?情况,但好歹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她知?道人性?。


    曾父曾母敢给江敏这么?大压力,让她生二胎,不就是看江敏和娘家?断了关?系,觉得自己能够拿捏得住江敏吗。如果最后要真的闹到离婚那一步,曾家?才是紧抓着江敏不放的。


    江敏是在城里?长大的,又有体?面的工作,曾家?不要这个媳妇,这辈子都找不到比江敏条件还好的。


    人总是会趋利避害,曾家?人听说江敏回了娘家?,甭管是真是假,起码不会敢这么?简单粗暴的拿捏江敏。至于后面怎么?说,那就是看江敏自己。


    在季兰君面前哭了一通,又认认真真听了一番她的建议,江敏心里?好受多了。要说没有迷茫和害怕,那的确太过?夸张,只是勉强吃了颗定心丸的感觉。


    让她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并不是那么?异类。


    这段时间她有听到别人的闲话,大家?似乎觉得她作为?一个女人生孩子就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件事还把公婆逼得回乡下,那就是她的错。


    可是她只是想推迟些时间再生罢了。


    江敏忍了这么?久决定问季兰君,也是她觉得季兰君或许和别人的看法不同。她似乎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敢逆着大众的目光前行,果不其然?,她在她这里?听到了和别人想法不同的意见。


    忙活了一天?,江敏应该是做好了决定,总感觉今天?时间过?得比往常都要快了不少。


    等到下班天?都已经?黑了,她和季兰君把卫生打扫完,突然?想到什么?,随口问了句:“兰君啊,要是是你的话,你回了娘家?,你男人去找你,还是不愿意让步,你会怎么?办啊?”


    季兰君一愣,许是没想到她竟然?换了种问法,笑着说:“谁爱生谁生,反正我不生,我不能掌控的事情就算了,这分明是我自己能决定的,没有谁能逼迫,我只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自己想过?的日子。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但是做起来有多么?不容易啊。


    就因为?兰君离婚,到现在供销社的同志们都还在私底下编排她,江敏不信兰君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依旧自己过?着自己的生活。


    江敏又问:“兰君,当时你和你前夫离婚,你都想了什么?啊?”


    经?她这么?一提问,季兰君还真的去回想起了和窦文华离婚时的心情。


    其他的或许有遗忘,但拿到离婚证明那一刻,她只觉得世界都豁然?开朗了。


    上辈子为?了窦家?劳碌的那一生,下场不幸的两个女儿,以及她的含恨而终,都在离开那个男人后豁然?开朗起来。


    季兰君说:“想的东西太多了,但是都是为?了我和喜悦还有喜乐。人就活这么?一辈子,自私点就自私点,在乎那么?多干什么?,前夫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爹,那我就不要了,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还真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对啊,所以以后这种事情你拿来问我,我八成都是劝分的。你想想,你有好好的工作,难道还养不活自己啊,非得去和谁结婚给谁生孩子吗?”


    劝分这个词稀罕,江敏登时就被逗笑,“只有你一个敢说这种话,我从来就没有听到有人劝分的。”


    这年头,谁家?夫妻吵架闹矛盾不是劝和啊,常言还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呢,大概只有季兰君才会把“劝分”说得这么?明目张胆。


    聊了这么?一会儿,江敏觉得心里?没有之前那般郁结。


    或许真相就是季兰君之前说的,其实?她已经?知?道怎么?办了。


    只是,她缺少一个会支持自己想法的人。能够支持她想法的,除了季兰君,也没有别人了。


    ***


    江敏的确是个行动派,和季兰君聊过?后,她就去找主?任请了假,加上和同事调了班,凑出来了几?天?的假期。


    季兰君本以为?她只是去周边城市住两天?,临走前,她给季兰君说打算带曾跃进一起回去看望一下爸妈。


    这一趟回去探亲结果怎样并不清楚,但她能踏出这一步,想来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就在江敏请假的这段时间里?,厂里?的约定收衣服的时间到了。


    衣服是肖茂春和厂里?的人亲自上门找大伙来收,顺便当场检验一下衣服成品合不合格。


    因为?找的人多,收衣服的量大,一个一个检查浪费时间,都是厂子里?先收好以后,带回厂里?检查,衣服由谁做的都会写上名字标签。


    蔡菊花等她们把衣服都收好以后,趁着大伙不注意,赶紧把肖茂春拉到一边,问:“还记得上回咱们商量的事不?”


    肖茂春说:“那是当然?的了,你不说我也要办,我可不想以后还请她一个离婚的女人帮我们厂里?的忙。”


    “那你想好怎么?弄了?”


    “这点小事,还用得着怎么?想。”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季兰君做好的两套衣服找出来,将名字标签和其他的换了一个。


    第27章 027


    蔡菊花看到肖茂春的手上的动作, 立刻笑开了,两人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似的,开始装模作样地扯起了家常。


    要?么说说这家的情况, 要?么又问问厂子里下次让人帮忙做衣服是什么时候。


    等?到厂里的人把衣服收好, 走时, 肖茂春给蔡菊花叮嘱:“你可不要给其他人提起啊,这事就我俩知道, 要是传出去了那我就可被你拖累了。”


    蔡菊花道:“瞧你说得, 我嘴巴最严!回头就等着有人好看了。”


    “好不?好看还是得看厂里怎么说, 反正这一遭下来, 她的报酬估计也拿不?到多少。”


    季兰君能拿多少报酬蔡菊花倒是不?感兴趣,反正她不?到的那点也不?会转移到她的荷包中。


    她就是单纯看不?惯季兰君, 要?是别?的女人离婚了,恨不?得一根白绫挂在木屋上吊死算了, 只有她这个不?要?脸的,还大摇大摆地来供销社上班,害得她们供销社的女员工在背后都被人指指点点过。


    供销社的人弄不?走,不?让季兰君以后帮厂里缝衣服,她还做不?到吗?


    在背地里的小手段弄好了, 蔡菊花高高兴兴地去上班。接下来就是等?着服装厂的人来了以后,她美滋滋地看好戏。


    另一边,肖茂春和?去收衣服的同?事们把衣服带回服装厂后,就开始例行检查。


    过年正是服装的需求量大的时候, 有人图新年新气象,一年到头就这个日子舍得买一套衣服穿, 所以供给量都要?比平时大一些。


    厂里寻求外面帮忙拿到的衣服并不?算打量,图的就是一个积少成多, 能在紧急情况下缓解需求量增加的情况。


    所以检查衣服的时候用不?上太多人手。


    肖茂春和?其他工人们一起把衣服全部放好,一件一件地抽出来检查,然后确定?好上头标记好的名字,在表上打一个勾。


    这工作简单,不?费脑子还有点无聊,所以干活的工人都是一边手上动作,一边嘴上唠嗑。


    肖茂春这里正听着别?人说这次去找人帮忙的事,有同?志突然喊了她一声:“茂春,周师傅叫你过去一趟。”


    周师傅全名周楠,是服装厂里大师傅之一,像肖茂春之流,只是服装厂里的流水线工人,会的顶多是简单的做衣服的技巧,但是像周楠这种,可是厂里的手艺人才。


    甫一听到周师傅叫自己,肖茂春先是惊喜地从位置上站起身,把手上的衣服放到一边,应道:“来了来了,周师傅叫我啥事呢!”


    “我们怎么知道,你过去就晓得嘞!”


    肖茂春揣着一颗激动的心走上前?,脑补着是不?是周师傅看中她的手艺,想提拔她或者?收她为徒,肖茂春最近听到其他人说,厂里的大师傅们最近在物色工人,据说是厂里有个大单需要?他们做。


    是不?是这个好运就要?砸在自己的头上了?


    肖茂春一边走一边想,期待着好事到来的同?时,又在心里默念坏事赶紧离开。


    许是这么一暗示,她又记起来,周师傅是和?她们一起检查这次让外面帮忙的拿回来的衣服。


    不?会是衣服有什么毛病吧?


    前?后不?过几秒,肖茂春的心情就堪比冰火两重天,一下从冷到热,恰好周楠在这时看到她过来了,在站在桌子边招了招手,说:“肖同?志,你快过来看看,这批衣服是不?是你拿回来的那批?”


    原来还真是这个事……


    方才的期待被一盆凉水给浇灭了,肖茂春走过来,看到那批衣服上标的名字正是自己找的人,连忙点头:“是、是我找的那批,周师,不?会这些衣服出什么问题了吧……”


    话是这样问,但她自己比谁都清楚,里面确实有出了问题的一件衣服,上面还正好标了季兰君的名字呢。


    这季兰君也是运气不?好,让她帮忙一次,还偏偏撞上了周师来检查,她为季兰君准备的那套衣服,可过不?了周师傅这一关啊。


    周楠把桌子上的衣服拿了几件出来,指着说:“这边的衣服以我的标准的话都不?合格,下次你要?么别?找这些人帮忙,要?么就督促她们做好一些。”


    肖茂春偷偷瞥了一眼,周楠指的大概有四五件的样子,而且看样子她也没有单独拿出来说的准备,只是单纯的为了提醒她。


    恐怕连给季兰君准备的那一套衣服,也在这里面了。


    没能听到周楠特?地点出那件衣服来批评,肖茂春觉得挺可惜的,心里头叹了口气,表面上倒是毫无波澜的点头,“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盯得严格点。”


    “严格点是一方面,我看你找的这些都是以前?帮厂里做过的,对这些熟悉的人更要?上心,不?能因为认识就让她们随便?随便?就唬弄过去了。”


    “周师说的是。”


    周楠又说:“还有一个重要?的事,你下次找人,就应该找这种手艺的,你看,这衣服一展开你就知道人家是有真水平。”


    说罢,周楠拿起桌上的另一件展开抖了抖。


    “我看了一下,这是那个什么……哦,蔡菊花做的,这人你熟不?熟啊,正好给我介绍一下。”


    肖茂春听到蔡菊花的名字,愣了一下,“啊?”


    “我说让你介绍这个蔡同?志给我认识认识。”


    肖茂春迟疑了那么两秒,顿时傻眼了。


    那哪是蔡菊花做的衣服啊!她和?蔡菊花两个人商量整季兰君,就是把季兰君的衣服和?蔡菊花的那套塞在了一起,而季兰君的名字,则放在她准备的另一套不?好的衣服上。


    肖茂春一时拿不?准周师傅要?认识蔡菊花是因为什么,“周师,你怎么突然想认识蔡同?志?她就是在供销社上班的那个蔡同?志。”


    周楠顿了一下,“供销社的那个蔡同?志?”又沉吟下来想了想。


    不?管是制衣厂送货,还是平日里买东西,大伙都是经常去供销社的,兴许是想到了点什么,周楠蹙起了眉头,语气颇为意外地说:“原来是那个蔡同?志啊,看不?出来她做衣服还真的有一套。”


    “她以前?倒是经常给厂里帮忙,人还挺好的。”


    “是吗?”周楠脸上带着点困惑,也不?知道是因为对蔡菊花本?人产生的,还是对肖茂春口中“挺好”两个字产生的,“不?过以前?我怎么对她做的衣服没印象,照理说衣服做得这么好,我应该是能记得一些的。”


    肖茂春说:“可、可能是……是衣服太多了吧,这些衣服都大差不?差的,看多了总会忘记一两件特?别?的。”


    周楠却?不?同?意:“应该不?会这样,这衣服的版型一看就正,和?其他帮忙的人还是有差别?。你看,这针脚和?版型都要?精致点,基本?就是厂里面这种质量的了,可能是以前?做了漏网之鱼,从我眼前?溜走了,还好现在也不?迟,你既然认识,回头带我去找一下她,恰好有事和?她商量。”


    如?果?这只是周楠单方面认成是蔡菊花做的衣服那就算了,这要?是去找了人,发现蔡菊花做不?出这样好的衣服,那就不?是要?露馅了?


    周师傅她们虽然不?管下面的一些琐事,要?是被查出她这里除了大差错,还推荐错了人,那就不?好了。


    此时,肖茂春的脑瓜就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飞快地在大脑里搜索事情的解决方案。


    周楠看她半天没有回答,疑惑地抬起头:“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啊……?”肖茂春连忙反应过来,“我、我是觉得这衣服好……好像不?太像是蔡同?志做的。”


    “不?像?那这上面不?是标着她的名字吗?”


    肖茂春连忙干笑了两声:“是啊是啊……当时我记得当时去收的时候,这好像不?是蔡同?志的那套。我和?蔡同?志是老相识了,她做的衣服我都印象比较深。”


    说着,她连忙上去捧起衣服仔仔细细看了几眼,最后咬咬牙道:“我记起来,这个是供销社新来的那位季兰君季同?志做的衣服,因为以前?她没有给厂里帮过忙,这次要?帮忙的时候我还看过她以前?做的衣服,就是这样走线的。”


    周楠没想到还会出现这么个意外,现在已经不?太相信肖茂春的话,“你到底记错没有?”


    肖茂春非常不?情愿地说:“没有,哪能记错呢!这个季同?志做衣服做得好,我有印象。不?过不?知道这名字为什么标错了,可能是当时有点急,她们正好都是供销社的,就装错了。”


    明?明?是想给季兰君挖陷阱,没想到现在她必须出来为她正名,肖茂春别?提有不?多甘心了。不?过现在主动出击总比最后让周楠查出来是她这里失误的好。


    显然周楠也没多想,人毕竟不?是机器,工作中出现失误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那下次可得注意了,这次只是装错,万一下次丢了,人家浪费了时间,还得不?到报酬,拿你的工资去付吗?”


    肖茂春一听,知道这茬算是过去了,连忙认错:“是,周师批评得对,还是我们太粗心了。”


    “好了好了,那等?你有时间,你带我去找一个这个季同?志。”


    ***


    服装厂找人帮忙的流程是确定?人数以后,先收衣服,过两天会统一发报酬。


    在确认帮忙那天,季兰君从肖茂春那里听说,做一件衣服可以分到一斤米或者?半斤富强粉。


    现在季兰君家里就她和?两个女儿,晚饭再多一个杨宝珍。两个女儿现在的食量都比以前?大了不?少,但小孩子,吃也吃不?了太多,每个月从供销社领的东西就足够填饱她们四个人,服装厂这边帮忙得到的东西,可以给两个孩子加点餐。


    距离衣服收上去后已经过了两天,她早上一来供销社,就听人说今天厂里会来人给她们发东西。


    具体时间和?怎么操作季兰君没听清楚,干脆就去找在供销社干了些年头的蔡菊花问。


    蔡菊花在这边干得久了,帮忙的次数多,一般都是她带头领着大家去领东西。


    但她显然不?是那种对季兰君的问题无私回答的人,而是爱答不?理地说了句:“在供销社里等?着就行了,厂里要?给这么多人发,我哪里知道什么时候到供销社这边来。”


    季兰君抓住重点:“也就是说,厂里的人是亲自来供销社吗?”


    “差不?多是这样,我也不?清楚今年会有什么变化?,”蔡菊花十分不?耐烦,“你担心这么多,还不?如?想想你的衣服人家收不?收,被退回来才是白忙活了。”


    季兰君笑了笑,“这个就不?让蔡同?志操心了。”


    蔡菊花看着季兰君转身离开的背影,耸肩冷笑一声,嘀咕着:“到时候打白工可别?哭鼻子,厂里可不?会让你闹的。”


    也不?知道季兰君听到没有,她脚步也不?停,去找了个烧起蜂窝煤的角落烤火去了。


    等?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在午饭前?,服装厂的人来了。供销社这边帮忙的人多,周围帮忙的都会聚集在供销社一起把东西领了。


    服装厂那边来了好几个工人,大包小包的扛着米和?富强粉。蔡菊花在人群中瞥到肖茂春,赶紧站起身冲她招手:“茂春,茂春,你们来啦!”


    语毕,她连忙朝那边凑过去,供销社的其他员工见状,也都跟着蔡菊花一起迎上去,争取拍个前?面的队,早点把东西领到。


    肖茂春今天是和?周楠一起过来的,她先和?蔡菊花打了个招呼,蔡菊花注意到她身边穿着中山装的女人,悄声问她:“这也是你们厂里面的?”


    肖茂春说:“忘了给你们介绍,这是我们厂里的周师傅,和?我过来找人的。”


    一般能在厂里被称作师傅的人,那肯定?是有点手艺在身的。蔡菊花立马变成一副谄媚模样,就要?和?周楠握手:“原来是周师傅啊,是来我们供销社找人吗?供销社我熟,如?果?有需要?别?怕麻烦,直接叫我帮忙就成。”


    周楠和?蔡菊花握了握手,“我还真是来供销社找人的,请问一下季兰君季同?志今天在不?在?”


    “季同?志?”蔡菊花一愣,随即心里就乐开了花,同?时还向肖茂春递去一个得逞的眼神。


    没想到这肖茂春整人还真的有一手,能让服装厂的大师傅亲自来找季兰君的麻烦,看季兰君以后还有什么脸在这里混。


    不?对,自从她离婚以后早就没脸了,接下来就看她能厚脸皮到什么程度。


    蔡菊花心里幸灾乐祸着,表面则是做出一副担心的模样:“兰君今天在呢,周师傅,我们兰君这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厂里的衣服没有做好啊?哎……她也是第一次做这个,可能不?太熟练,如?果?是真的没有做好,我代她给你们道个歉。”


    蔡菊花期待着周楠当着所有人说季兰君衣服做得不?好的场景,可谁知,周楠眉头一蹙,一脸奇怪道:“谁说季同?志衣服没有做好?”


    “呀……也没有人说,只是她毕竟是第一次帮忙,做得不?好也情有可原。”


    周楠更奇怪了:“第一次帮忙不?代表是第一次做衣服,我看季同?志的手工就不?比我们厂里的其他师傅们要?差。”


    “她……”蔡菊花还想假惺惺地帮季兰君说几句话呢,周楠这发言却?把她接下来的话都°回去了。


    不?比厂里的其他师傅差?


    她没听错吧?就季兰君?


    肖茂春生怕蔡菊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在周楠身边道:“周师,我看到季同?志就在那边,我们直接去找她吧。”


    周楠说:“走吧。”


    蔡菊花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两人朝季兰君的方向走去,周楠见到季兰君,还笑着主动和?她握了手,态度可比刚才对她热络多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给季兰君换了套不?好的衣服吗,她还指望着看季兰君给制衣厂打白工的笑话呢,怎么现在居然是个大师傅来找季兰君?


    蔡菊花盯着那边看了半晌,这头已经把米和?富强粉卸下来开始发给大伙了。


    等?到有人拍了拍蔡菊花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


    朝周楠身边的肖茂春使了两个眼色,对方像是没看见她似的,赶紧把目光给转移开了。


    蔡菊花气得要?死。


    这肖茂春办事就是不?靠谱,还不?如?她呢!


    ***


    “您的意思是,年后需要?这一批衣服,但是做工要?求比较高,所以希望我帮你们一起加工吗?”


    在季兰君这头,她听完周楠的话,反问了一句。


    周楠点点头:“嗯,这批货其实量不?大,但是厂子里特?别?吩咐下来的单子,我们才打算单独加工,我一看你做的衣服,就知道这是你的老手艺了,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会尽力和?你们主任沟通一下,借用你几天,在厂里还给你包吃包住。”


    “去帮忙倒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就是时间上要?看你们怎么安排。包住倒是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两个闺女,晚上怎么说都要?回去一趟的。”


    “这样啊……”周楠说,“其实我们时间没有那么紧张,过完初八,一周时间把衣服全部做出来就可以了。如?果?你是担心供销社这边,我们厂里会帮你出面处理,至于其他的,就看你有没有不?方便?的。”


    “你们都能帮我把供销社这边解决完,我也找不?到其他不?方便?的地方了。”季兰君笑着说。


    周楠听她这个口气,就知道她算是答应了。


    季兰君问:“不?过,这是你们厂里的单子,怎么又会找外面的人帮忙呢?”


    周楠也是个爽快人,既然是来找人帮忙的,对方都有合作意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是厂里面安排的,因为主要?是做军装和?中山装,走流水线的话,有些工人一磨洋工,这里出点问题那里出点问题就不?好办了,而且既然是好好做军装了,那肯定?要?穿着舒服啊。所以厂里才分了一批人专门负责这块。我看你做衣服是个认真的,正好又缺人手,才来试试运气,看能不?能把你请过来。”


    季兰君被她这一通话给说得不?好意思,“您言重了,被您挑中是我的福气。”


    “哪里有什么福气不?福气,你要?是没这手艺,我想挑还挑不?中你呢。”对于周楠来说,做衣服是她谋生的手段,也是她的这一生的意义。


    或许是手艺人独有的执着,她希望有这份手艺的人都能把自己的技艺发扬光大。


    所以看到季兰君做的衣服时,她就想见见这个人,至于对方愿不?愿意接她的橄榄枝,那是对方的事,她只需要?做到自己做的就行了。


    年后去帮忙做衣服的事就这样敲定?下来。


    毕竟季兰君是来帮忙的,周楠承诺,到时候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带着两个女儿去厂里住几天,反正时间也不?长,除了吃住以外,她帮忙的报酬也不?会少。


    当晚,季兰君就把这个好消息给杨宝珍和?两个女儿分享了。


    喜悦和?喜乐还不?到操心家里柴米油盐的时候,只知道妈妈因为衣服做得好,被人叫去帮忙了。


    光是衣服做得好这点,就足够让两个女儿感到骄傲。


    杨宝珍则是有别?的想法:“回头你去服装厂,供销社这里就不?去上班啦?”


    “厂里和?供销社的人熟,他们会先交涉,如?果?供销社觉得忙,少不?了我这个人手,那我就像之前?一样,把衣服带回家做,都是一样的。只是说去厂里,可以用他们的机器。”


    杨宝珍道:“那这样你会不?会太累了?”


    “没事,这个和?以前?我在家里做的那些比起来,不?算什么。”比起现在,当年她在窦家干的可都是实打实的体力活。


    早上起来背着虎宝去上工,回来准备一家人的饭菜,吃完又要?照顾孩子,干什么不?比现在累啊。尤其是在过年时,窦家亲戚多,每次都是她在厨房里劳作了一整天,吃饭时还不?能上桌,相比之下,现在可真是幸福多了。


    杨宝珍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兰君,你要?是觉得累,别?担心麻烦你婶子,有什么就说。喜悦喜乐乖,我随时都能帮你带,家里这些活我也都能干的。”


    “杨婶,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这是觉得我缺个保姆呢,”季兰君嗔道,“我现在年轻,就是该多干些活的时候,供销社有时候闲起来,就是从早上坐到下班,一直这样坐着我才会生锈呢,而且厂里福利好,到时候我帮完忙,拿到布票就一人给你们做一套新衣服。”


    喜乐自从上次看到娘穿了旗袍后,就对漂亮的衣服有了很大兴趣,听见新衣服,她猛地抬起头,一脸希冀地看着季兰君,“娘,我们的新衣服可以做成上次你穿的那种吗?”


    季兰君被她吓了一跳,“嘘”了声:“娘不?是给你说了吗,不?准再提上次的衣服了,这次娘要?给你们做另一种好看的新衣服,到时候你们穿了,可以去村里到处逛!”


    喜乐的眼睛更亮了:“真的吗?下次穿的新衣服可以穿出去啦?”


    “当然了,不?过你们要?和?娘约定?好,娘工作的那几天,一定?要?听杨姥姥的话。”


    喜乐说:“好!”


    喜悦问:“娘,那我听话的话,能不?能把新衣服换成油渣呢?”


    自从上次季兰君熬猪油炸了油渣后,油渣成了喜悦小馋嘴的新宠。她最喜欢的就是把油渣放进?饼子里,一口咬下去后面饼的香气裹着油渣味,那别?提多好吃了,可是上次的油渣吃完以后,娘说家里没有了,得等?到下一次。


    不?知道她这次听话的话,有没有油渣可以吃呢?


    季兰君看着小馋猫和?小臭美,笑着对杨宝珍说:“杨婶,你看,我这还没有开始去帮忙,这两个小家伙都想好了怎么花钱了。”


    杨宝珍捏了捏喜悦和?喜乐的小鼻子,假装凶道:“你们就不?会心疼你们娘!”


    ***


    接近年底,家家户户开始为过年忙碌了起来。


    冬天大队里都不?用上工,歇息了一段时间,则是为庆祝春节开始准备。


    供销社最近开始忙了起来,请了几天假的江敏也从老家回来了,瞧她笑容满面的,季兰君估摸着这次她应该是把曾家人说服了。


    谁知,江敏一回来,则是给她说:“兰君,我给你说,这次我回我爸妈那儿了。”


    这个倒有点出乎季兰君的意料,她问:“你上门去找他们了吗?”


    “嗯,一开始他们还不?肯见我,说当年是我没有选择他们的。”


    “那后面他们怎么同?意见你了?”


    江敏害羞地摸了摸脑勺:“就靠脸皮厚呗,那毕竟是我爹妈,看我承认错误了以后,还是心软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


    “我就是觉得当初的自己太笨了,可能儿女就是爹妈的债,经过这次以后,才知道我爸妈是真的为我好,以后不?管怎么说都要?好好对他们。”


    有时候人就是要?撞到南墙才回头的。


    季兰君不?知道当初江敏和?家里人闹成什么样,但听到她这样说,多少能猜出来当时也给她分析过好歹。


    可惜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女人是听不?进?去这些的,只有她真的经历了,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


    “那你婆家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江敏说:“也就这个样子吧,跃进?他爸说我现在不?愿意生就暂时不?生了,等?到以后再说,我婆婆还是不?愿意过来,但像你说的,这样也挺好的,我还不?太愿意和?我婆婆住一起。她那边让跃进?他爸自己去做工作,我就专心过年了。”


    “这样也好,反正快过年了,什么时候过完年再说。”


    “对呀,你有没有要?买的东西,等?我们休班了一起去买去。”


    “好啊。”


    供销社不?是像工厂里传统的做六休一,这边毕竟每天都要?有人看着。


    季兰君和?江敏调了同?一天班休息,两人都带着孩子到镇上来准备年货。


    江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喜悦和?喜乐了,今天看到两个小丫头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同?款的围巾帽子,只露出一张小脸,一时还没有认出谁是谁:“我怎么觉得你家喜悦和?喜乐都长胖了,还比我刚见到她们的时候白多了呢。”


    “一个冬天没有太阳晒,是该白回来了。”


    “是啊,我还记得你刚来供销社带着她们的时候,又黑又瘦,跟猴子似的。”


    喜悦辩驳道:“江阿姨,我和?喜乐才不?是猴子呢。”


    “好好好,怪我说错了,你们不?是猴子,”江敏笑道,抬头看向季兰君,“这肯定?就是喜悦了。”


    季兰君“哈哈”笑了两声。


    二人带着孩子先去副食厂。


    过年的东西都不?好抢,每天一大早,副食厂就有人排着队卖肉。毕竟有些人家一年就这么一次吃肉的机会,大家都想挑点好的。


    季兰君他们来得晚了,新鲜肉基本?都被选完了,只先买了一尾鱼。季兰君在心里算着这几天和?过年时要?吃的菜,挑了一点山货,把手里的粮票用完,看着那些想买又不?能买的东西,她都只能望洋兴叹。


    有钱却?不?能买的感觉太难受了。


    在副食厂里逛完,原本?有些生疏三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片。


    曾跃进?今天出来时带了一架他把做的木制飞机,一路上和?两个妹妹换着玩。


    季兰君和?江敏两人去挑了一副对联,时间就差不?多到中午了。


    带着孩子去国营饭店吃了一顿午饭,两家人今天的年货就买到了这里,季兰君带着喜悦喜乐回了家,午休起来后,便?去隔壁叫杨宝珍过来一起贴对联。


    季兰君的对联买了两幅,打算也给杨宝珍的门前?贴一副。


    两个人熬了浆糊,把对联放在桌子上展开,喜悦和?喜乐就赶紧凑过来看。


    以前?她俩也看过家里贴对联,但是两人都不?识字,贴对联是大人的工作,就只能在旁边傻乎乎地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


    季兰君把对联展开后,望着桌边一脸好奇的女儿,指着上面的字说:“杨姥姥之前?是不?是教?过你们写?字了,你们谁要?是认得的字多,就可以和?我们一起贴对联。”


    小孩子对这些新奇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


    喜悦和?喜乐一听,赶紧把对联看了一遍,前?者?立即举起了手。


    举手是杨宝珍教?她们的,当她们要?回答问题的时候就可以把手举起来,谁先举就有先回答的机会。


    季兰君说:“那喜悦先说。”


    季喜悦指着一个横批道:“娘,这个是土羊女心。”


    季兰君懵了:“什么?”


    小丫头估计是意识到她错了,吐了吐舌头,指着横批上的字一个一个说:“土、羊、女、心。”


    杨宝珍看她小指头在春联上指过,“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喜悦,那个叫吉祥如?意。”


    季兰君感觉到了深深的不?解:“你是怎么把吉祥如?意认成土羊女心的?”


    喜悦理直气壮道:“是杨姥姥说,如?果?不?认识字的话,那就读一半。”


    ……神他妈读一半。


    季兰君又问:“那你说,这个的一半到底是土还是士呢?”


    喜悦扑上前?,看着横批上的吉字,半晌过去,用着一个小大人的口气感慨道:“哎,早知道我就读成口字了。”


    季兰君:“……”


    杨宝珍又被她这语气笑得合不?拢嘴,然后拍了拍喜乐的头说:“喜乐,你认出几个字了?”


    喜乐瞅瞅杨姥姥,又瞅了瞅她娘。


    过了几秒,她伸出短胖的食指,指着其中一个字喊:“乐!”


    杨宝珍最先教?她们写?的字就是她们自己的名字,所以喜、悦、乐三个字是两个小丫头最先认识的。


    杨宝珍问:“还有没有其他的呢?”


    喜乐说:“只有乐,其他的我不?认识。”


    “那你怎么不?像喜悦一样认半边呀?”


    喜乐小丫头眼珠一转,笃定?道:“娘说要?认识得多才让我们贴对联,喜悦全部认错了,那就是零,我只要?认得一个字就比她多啦。”


    季兰君还没来得及夸奖这个小机灵鬼,喜悦就先急了:“才没有,我认得四个字!我说了土羊女心!”


    “但是你说的都是错的呀,错的就不?能算。”


    喜悦哼了一声:“那我也认得的字比你多!”


    瞧她俩还差点急眼了,杨宝珍哄道:“好好好,你们两个都有很大进?步,那喜乐贴家里的对联,喜悦贴姥姥家里的对联好不?好啊?”


    看得出这段时间杨宝珍和?两个孩子的关系处得十分融洽,这一哄,二人顿时就消停了。


    把浆糊准备好,四人拿着杨宝珍家的那副对联去了隔壁。


    杨宝珍把梯子搬出来,又教?喜悦怎么在春联背后抹浆糊。


    把浆糊涂好,她和?季兰君扶着梯子,让喜悦爬上去,刚把横批贴完,季兰君就听到院子外有人热情地喊:“兰君啊,你们在贴对联啊?”


    认出声音的瞬间,季兰君怔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去,发现自己还真没有认错人。


    夭寿了,赵淑怎么主动来找她了呢?


    第28章 028


    虽说都是一个大队的, 但只要不刻意?,有?时候两个人还真的不容易碰上。


    季兰君都记不得上一次见到赵淑是因为什么事,在她抓到窦文?志翻到家里的院子里来后, 二人几乎都没有打过照面, 她的日常生活就是去上班, 回来以后带两个孩子在她家的自留地里翻翻土,种种菜。


    偶尔能从周围邻居口中听到窦家的动向, 但是窦家的人好像是突然就在眼?前消失了, 她一个都没碰见过。


    季兰君觉得这也是个好事, 她当时和?窦家闹得那么难看, 已经水火不容了,不见面也好, 至少?两边都眼不见心不烦的,不至于再闹出?什?么事。


    所以今天看到赵淑来找自己, 季兰君可真是觉得太意?外了。


    前两日刚下了雪,地上被人来来回回走?,雪早就融成水和?泥混在了一块。赵淑抱着怀里的虎宝,许是路上有?些滑,慢慢走?到杨宝珍家门前, 用着季兰君极为陌生的热情语气道:“兰君啊,在带着金巧银巧贴春联呢?这都一段时间没见你了,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在季兰君的记忆里,只有?她嫁给?窦文?华之前, 才难得见过几次赵淑这般热络的太多。


    成了一家人后,尤其是又因为婆婆这个身份在她之上, 则从之前的热情变成了阴阳怪气。


    也不知?道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到底是安了什?么心?, 季兰君疑惑道:“赵婶啊,您今个儿怎么有?时间往我这边跑,我还以为你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我呢。”


    “哎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淑在外头笑得一脸灿烂,“这段时间其实我们也想清楚了,你呢,和?文?华虽然是离婚了,但我们两家的交情是在那里摆着的。你娘临走?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们,之前的确是我们没有?照顾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结亲不结仇,哪怕我们不是一家人,也别做成仇人嘛,而且金巧银巧怎么说也是我们窦家的血脉,你有?空就带他俩回来坐坐。”


    赵淑在大队里是出?了名?能说会道,那张嘴要真想唬人,谁能可以唬得一愣一愣的。


    杨宝珍起初没有?认出?是赵淑过来,听了那么一番话,才晓得这是兰君的前婆婆。季兰君离婚的事她倒是听兰君说了个大概,对于窦家人,兰君没有?过多评价,但在喜悦喜乐那里,杨宝珍则是大概了解到赵淑是怎样一个人。


    喜悦和?喜乐还是小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很容易和?身边相处的人产生感情的。


    可提到她们亲奶奶,她们都是惧怕居多,还会夸杨姥姥比她们亲奶奶好多了,奶奶从来不把好东西给?她们吃呢。


    可这今天一见,赵淑居然表现得这么有?情有?义?


    杨宝珍看向季兰君。


    季兰君先让喜悦把横批贴好,从楼梯上把闺女抱下来后,才放心?走?过去,“赵婶,您要是有?什?么事就直说,咱们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就不要拐弯抹角了。”


    “我没有?什?么事,只是单纯想过来看看你们娘仨。你也挺久没见到虎宝了吧?这小孩子一天不见就一个样,你看看虎宝现在长得多好看呐。”


    说着,她把怀里的虎宝往季兰君跟着抱,露出?被襁褓遮住的脸。


    季兰君拦住她的手,淡淡道:“我和?窦文?华离婚了,也和?这个孩子没有?了任何关系,要是贷虎宝来看我的,您还是请回吧,金巧银巧现在改名?叫喜悦和?喜乐,她们不喜欢去窦家玩,您的好意?我们就谢绝了。”


    季兰君就是个软钉子,张口就是一连串的拒绝。


    赵淑再压着性子,这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不过她还是努力保持着笑容,热情不减:“兰君,我知?道以前的事让你有?点伤心?了,可我现在真的是觉得那些事过去就算啦,咱们就算不是一家人,也能重新开?始。”


    “你觉得过去了,我并没有?觉得过去。”季兰君平静地反驳。


    现在她离婚,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窦家,是她经历了那样悲惨的上辈子做出?来的决定。


    如果她没有?离婚,窦家人会怎么对她们?窦文?华依旧会放纵自己抛弃她这个糟糠之妻;窦家人还是会无休止地在她身上吸血;喜悦会在这种畸形的环境里长大,落个被人拐卖到大山里的下场;喜乐则是她们榨取礼金的工具。


    她们娘仨经历了这样苦痛的一辈子,才换来她此生努力逃离窦家的结果,赵淑说一句过去就能过去吗?


    即便她不知?道上辈子的事,但她曾经做的那些已经足够让季兰君选择不原谅了。


    赵淑就知?道季兰君不是个省油的灯,瘪了瘪嘴,竟然还耐着性子继续说:“是,以前的事是我们不对……所以我这不是想弥补嘛”她看向后头的双胞胎,“金……喜、喜悦和?喜乐是吧,奶奶给?你们买了麦乳精,你们要是想喝,就去奶奶那里喝啊。”


    喜乐好像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她的认知?里,想不出?奶奶对自己好的画面,一时做不出?该有?的反应,只好抱着杨宝珍的腿往她身后躲了躲。


    刚刚贴完春联的喜悦则像个小霸王似的叉腰站着,伸出?红彤彤的指头指着赵淑,“我才不喝你的麦乳精,我娘给?我买了!”


    季兰君说:“喜悦,不能没有?礼貌,要喊奶奶。”


    喜悦“哦”了一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奶奶,我才不喝你的麦乳精,我娘给?我买了!”


    赵淑:“……”


    季兰君也有?些头疼地揉了一下额角,这大概就是人类幼崽的顶级理解了吧……


    她又对赵淑说:“赵婶,您快回去了吧。这路上滑,抱着虎宝从那边过来也不容易,以后还是别跑了。”


    “哎哟,兰君,兰君啊……”


    赵淑显然还不死心?,抱着虎宝就想往院子里走?。


    杨宝珍见状,随手抄了扫帚朝她跑过来,喊道:“叫你走?你就走?,是听不懂人话吗!信不信我给?你打出?去!”


    赵淑在季兰君那里一直吃瘪,心?里积了一肚子气,现在跳出?来一个在大队里人人喊打的杨宝珍,她顿时有?了撒气的对象,一改刚才和?气的态度,吼道:“你敢!杨宝珍,你这个疯女人,敢打我试试!”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打的就是你!”杨宝珍高高举着扫帚,冲着赵淑风风火火地跑过去。


    赵淑以为她真的要打自己了,立即转身就跑。


    路边的雪和?着泥巴太滑,脚底一个打滑,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喜悦顿时哈哈大笑。


    赵淑气得快疯了,边起身边骂:“杨宝珍,你这个疯女人,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你好看!哎哟……看你下次怎么收拾你。”


    杨宝珍把扫帚拄在地上,一手叉腰,冲赵淑的背影大喊:“你来啊!我杨宝珍要是怕你,从今以后这杨字倒过来写!”


    “你最好是给?我倒过来写……”


    别看赵淑一把年纪,摔了一跤还是跑得贼快,穿过前面的小路,身影就被房屋给?遮住了,倒是远远从空中传过来她的声音。


    杨宝珍笑了笑,把扫帚收起来,看向季兰君:“你前夫家里人怎么感觉怪怪的?”


    “我也觉得怪怪的。”她到现在都没想出?来,赵淑来找她的理由?是什?么。


    说要有?什?么目的吧,好像只是说带着孩子去窦家玩,但这又像是一个常见的打招呼方式。


    难道只是单纯来和?她们套近乎?


    为什?么?


    ***


    赵淑跑这一趟让季兰君一头雾水,她则是收获了满肚子气。


    冬天的衣服本来就厚,河面都结成冰了,洗衣服都找不着地儿。她还摔了一身泥回来,心?里怎么可能会舒坦?


    赵淑把弄了泥的裤子换下来,心?里想着回头把泥给?弄掉了还能继续接着穿,旁边虎宝的哭声立即打破了她的思绪。


    “哎哟,我的虎小祖宗啊,你让奶奶消停会儿不行吗?好了好了,是不是肚子饿了,给?你弄奶粉吃好不好。”口里絮叨着,赵淑摸了一下孩子的尿布,没有?湿,便抱着虎宝边哄边朝灶房那边喊:“春红,赶紧给?虎宝冲点奶粉,虎宝饿了。”


    马春红在厨房里摘着豆子,扯着嗓子应了一声,赶紧起身去给?窦家的虎大祖宗冲奶粉了。


    赵淑拿到奶粉,坐在炕上喂虎宝,前一秒还啼哭不止的婴儿吃到东西,顿时安静了下来。在炕上算东西的窦大全放下笔,抬头问?赵淑:“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让你去找兰君了吗?”


    窦大全这纯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淑在炕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想到刚才自己差点被杨宝珍打出?来,就啐了一口,骂道:“那死货不知?道怎么想的,和?杨宝珍裹一堆去了,我去好声好气和?她说话,她不领情就算了,还让杨宝珍把我打出?来。我呸!她都被文?华给?休了,还在我面前拽什?么拽呢,下次就算是让我给?别人当牛做马,我都不会去再去看这种下贱货一眼?。”


    许是觉得这样骂得太难听,窦大全蹙了蹙眉,“让你去找兰君,怎么还和?那个姓杨的扯到一块去了?”


    “是我扯到一块吗?分明是季兰君自己找死,要和?杨宝珍来往,你是没听大队里说啊,姓季的去镇上上班,孩子都是杨宝珍帮忙带的。她杨宝珍带的人,可别说是我们老窦家的血脉,我听了都觉得丢人。”


    “好了好了,有?功夫骂街不如想想怎么以后和?兰君搞好关系,怎么交待点小事给?你,你都做不好?”


    在季兰君那里吃了一肚子亏,回来不但没有?得到宽慰,还要被抱怨没有?做好,赵淑一下子就委屈上头了,拔高了声音说:“窦大全,你什?么意?思呢?她季兰君一个被文?华休了的女人,你还让我去和?她搞好关系,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我都不惜得说你,你要是有?那姓季的一点骨气,都不会让我去受这个委屈。”


    赵淑的嗓门本来就大,现在又是憋了火,噼里啪啦一段话喊完,倒是先把虎宝给?吓哭了。


    老大窦文?国看爹娘要吵起来,连忙平息二老的火气:“娘、娘、娘……好了好了,咱不吵,不吵架啊,你看,还吓着虎宝了,为了一个文?华都不要的女人,咱们一家人闹了矛盾多不值当。”


    赵淑被大儿子劝下来,心?里头更?是委屈,抹着眼?泪边哭边说:“我为这个家做了多少?啊,你爹让我去干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了。但是你们也晓得,那季兰君是个省油的灯吗?可怜我一把年纪,带着虎宝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回来还要被你爹说,谁来心?疼心?疼我啊?”


    窦文?国拍着赵淑的肩膀,哄了一下亲娘,又问?窦大全:“爹,文?华这都和?人家离婚了,你干啥还要叫娘去找人呢?”


    窦大全瞅了一眼?赵淑,苦着脸叹了口气,“我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让你娘去找她,也是好观察她最近的动向,就怕她那边等到时间长了以后,察觉到什?么。”


    窦文?国一头雾水:“察觉?有?什?么事能让她察觉到?我们窦家又不欠她的。”


    窦文?国不清楚状况,但赵淑却明白窦大全担心?的是什?么。


    季兰君住进窦家还没成年,公社给?烈士子女的补贴,有?两年是到了窦家口袋里的。


    以季兰君现在的脾气,要是知?道了那些津贴被他们收下了,八成又要来闹事。可赵淑觉得,那会季兰君可是吃住都在窦家,他们拿一点津贴当她的生活费怎么了?


    赵淑赌气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就算是她想翻,能翻出?什?么来。而且我们又不欠她的,那两年的补贴拢共也没多少?钱,咱们养她那两年可比得到的多多了。”


    花说出?来,心?里更?认同?这种看法了。


    有?时候赵淑就不知?道家里这老头子是在担忧什?么,过了这么多年的事,还要这样小心?翼翼的,指不定季兰君压根就不知?道,一辈子都翻不出?来呢。


    窦文?国望望赵淑,又望望窦大全,“爹,娘,你们是在说什?么啊?什?么补贴?”


    窦大全瞥了一眼?窦文?国,稍稍犹豫了一番,才道:“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们年纪不大,兰君后来又和?文?华结婚了,我们成了一家人,才没有?给?你们说起过。兰君她娘去了以后,把闺女托付给?我们,加上又说给?文?华了,我和?你娘一直把她当一家人看,那两年兰君的烈士子女补贴,都是全家人一起用,现在我是担心?,兰君想到这件事,旧事重提,想把那两年的补贴全部要回去。”


    说是说明了,窦大全当然不会说清楚,那些补贴没用在季兰君身上,也不会提醒季兰君在家里的那几年,根本没花他们太多钱。


    而且公社里为了照拂烈士子女,平时分粮食,都要多给?窦家一些。


    窦文?国听罢,和?赵淑站在了同?一阵线上:“我娘说得没错,当时季兰君吃咱家用咱家的,咱们把她的补贴收下怎么了?这不是应该的吗。”


    “如果是以前的兰君,我当然不会担心?。现在她成了什?么样子,你们也看到了,那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啊!”窦大全好像是说到了什?么痛心?疾首的事,叹着气,做出?一副怀念以前的季兰君的样子,“我和?老窦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也没想到兰君现在会成这个样子,让你娘去找她,一方面看看她最近的情况,另一方面就是如果她知?道了这个事,也有?商量的余地。”


    窦大全毕竟是一家之主,说话肯定是有?分量的。


    都考虑到这个结果,就算真的觉得他杞人忧天,也没法让人觉得他是错误的。


    窦文?国沉默了一下,看向赵淑:“娘,爹说得也有?自己的道理,缓和?一下和?兰君的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


    “缓和??你们是没见到季兰君那嚣张的样子,谁爱去谁去!”


    窦文?国劝道:“娘,兰君毕竟是个女人,如果她要是个男的,那我肯定就帮你出?面了,我和?我爹这不是碍于身份,又怕别人说闲话,才不好去吗?”


    “你是男的,那你媳妇还是男的吗?”


    “春红那嘴巴你也不是不清楚,又不是说话,万一她把什?么给?说漏了,那咱们才是白忙活,这家里,还是你适合出?面。”


    赵淑被儿子这一通话压下来,顿时哑巴了。


    过了许久,虎宝吃完了奶粉,已经在赵淑的怀里满足的睡去,赵淑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我就是欠你们一家的。”


    这日过后,季兰君以为赵淑吃了瘪,就不会来打扰她们了。


    结果她下班回来,就听杨宝珍说赵淑又抱着虎宝转悠过来。


    她对着杨宝珍自然是没好气,两人话不出?两句,就要开?骂,有?时候隔壁邻居们还会出?来帮赵淑一起骂杨宝珍。倒是对喜悦喜乐她是少?见的和?颜悦色,要么问?她们最近怎么样,要么就是和?上次一样叫她们去家里玩。


    季兰君也是觉得奇了怪了。


    临近过年,谁家不是一堆事要做?大队里的猪也就是这几日要杀了,要处理的事情可不少?,赵淑怎么会跑她家门前来闲逛。


    而是对两个丫头像是突然良心?发现了一样。


    杨宝珍也是觉得奇怪,“你说,你这个婆婆是不是觉得儿子和?你离婚可惜了,又想把你给?哄回去啊?”


    季兰君想过他们是为了孩子来的,是为了利益来的,唯独不可能是为了让他们复婚来的。


    虎宝他亲娘可是窦文?华的白月光,只要他在信里夸上两句丁白菲有?多么知?书达理,窦大全和?赵淑还会看得上她这个乡下孤女吗?


    “我觉得不会是这个,当初我离婚闹得那么难看,窦家恨不得赶紧把我赶出?去,现在就算是觉得我不在家里他们不适应,也不敢把我娶进门了。”


    杨宝珍:“哪有?这么埋汰自己的,是他们自己没福气,留不住你这样的儿媳妇。”


    杨宝珍现在对季兰君,已经属于看自家闺女,哪哪儿都顺眼?。爱干净又能干,明事理还清醒,要是她读过书接受过教育,肯定能有?一番作为。


    在五里屯这种地方,真的是可惜了。


    “杨婶,我不是埋汰自己,是他们一家人真这么想。我前婆婆那种人,就算是娶了个天仙做儿媳妇,她都要挑一下人家哪里不好,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们对喜悦喜乐有?什?么想法,当时我离婚,我前夫是不愿意?把喜悦喜乐交给?我的。”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季兰君说起这个,杨宝珍道:“他们不是不喜欢闺女吗?干嘛还不愿意?把喜悦喜乐给?你?”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觉得孩子是属于他们的,要留在身边又是另一回事。”


    “那……那他们不会把喜悦喜乐抢回去吧?”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这段时间可能要麻烦杨婶里费心?一下,要是窦家那边真的要对喜悦喜乐做什?么,你就赶紧给?我说。”


    提到这个,杨宝珍也紧张起来了。


    她毕竟在朝阳大队生活了这么多年,自己没带孩子,也能看得出?村民们对儿子和?闺女的差别。大多数人家对闺女不好,但是绝对不可能愿意?放弃孩子的,毕竟那是一个劳动力,能干的可以挣工分,长大点后,嫁出?去还能收礼金。


    不说季兰君,她都和?两个小丫头处出?感情了,也不愿意?让窦家把她们带回去。


    ***


    赵淑这几日的来访让季兰君和?杨宝珍提高了警惕,她们都做好了,窦家忽然要把双胞胎带回去的准备。


    可等到除夕前两天,原本天天跑来找喜悦喜乐的赵淑,突然就不来了。


    除夕那天季兰君不用去供销社,她从一早上就起来准备今天过年的东西,也没有?见到赵淑的身影。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消停了,但大过年的总算能让人喘口气。


    喜悦和?喜乐也知?道今天是个热闹的日子。


    两人跟着季兰君起了个大早,把之前娘给?她们做的新衣服翻出?来穿上,就去外面玩耍了。


    杨宝珍过来帮季兰君的忙,二人把屋子里全部打扫干净,中午揉面烙了饼吃,喜悦和?喜乐回家来吃了饭,换下衣服倒头就睡,下午醒了后,在家里留不住几秒,又溜出?去玩了。


    之前因为她们经常和?杨宝珍在一起,大队里的孩子不愿意?和?她们俩玩,但时间一长,孩子们觉得和?她俩一起玩有?趣,也就不在乎大人们的那点事了。


    尤其是现在过年,置办年货的时候季兰君给?两人买了炮仗,光是一人拿一盒摔炮,就足以成为孩子们的中心?。


    杨宝珍从灶房里看着两个孩子跑去玩的背影,笑着给?季兰君感慨道:“你瞧瞧,我刚才才看到她们起来洗了脸,还没两分钟呢,就溜出?去玩了。”


    季兰君冲着窗户喊:“喜悦,喜乐,不准在地上打滚把衣服弄脏,弄脏就别回来了。”


    “哦~”两人在外头应道。


    “你别看现在答应得好好的,不脏兮兮的回来,就不是她们了,”杨宝珍打趣,“尤其是喜悦。”


    “没事,等到时候她们弄脏了,就知?道玩的时候多乐呵,回家来就有?多伤心?。”


    不得不说,杨宝珍还真有?一语成谶的潜力在。


    下午她和?季兰君在灶房里炒了三个素菜,煮了一锅冬瓜汤,又做了一个茄子炒肉,今天的年夜饭就算大功告成了。


    等到外边儿天全黑,季兰君把之前的剩下的一点菜倒给?季小蛋吃,看到喜乐的小身影从院子外面鬼鬼祟祟地走?进来。


    “喜乐,你干啥呢?”她冷不丁喊了一声,季喜乐被吓了一个激灵,猛地在原地站直,说:“娘、娘……我我没干啥!”


    “赶紧去洗手,过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季兰君放下话,转身回了屋里。


    杨宝珍正在搭桌子,听到她刚才在院子里的话,问?:“她俩回来了?”


    “嗯,我让她们去洗手了。”


    季兰君去灶房舀了三碗饭,准备了三双筷子,到堂屋里放在她爹娘的遗照前。


    逢年过节要供饭,这是她家的传统,只是还没来得及供,就听见杨宝珍问?:“喜乐,喜悦呢,咋没跟你回来啊?”


    “……”


    “你这笨丫头,杨姥姥问?你话呢。”


    季兰君探了个脑袋出?去看,只见喜乐背着双手站在杨宝珍面前,眼?神提溜提溜的转着,就是不说话。


    一起出?去玩的喜悦不见身影,她想到刚才的确是只看到了喜乐。


    季兰君有?种不好的预感:“喜乐,姐姐呢,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玩的吗?她去哪了?”


    季兰君发了话,喜乐才慢腾腾挪到她面前:“娘,你会不会打喜悦呀?”


    “那得看你们犯了什?么错。”


    喜乐赶紧摘清关系,“我没有?犯错,只有?喜悦。”


    “好,那就看看喜悦到底犯了什?么错。你把喜悦叫过来。”


    “可是喜悦说,要不打她她才回家。”


    好家伙,这还威胁上了。


    杨宝珍道:“还会和?你娘讲条件了,你给?喜悦说,再不回来她就要被打了。”


    喜乐看看杨宝珍,又看了一眼?季兰君,十分苦恼。


    季兰君说:“行,我保证不打她,你让她回来承认错误。”


    小家伙这才猛猛点了两下脑袋,跟个小炮.弹似的“倏——”一下就冲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她领着双手背在身后的喜悦回来了。


    喜悦明显是已经洗过脸和?手了,刘海都是湿的,她一贯话多,今天却特别安静,两只手背在身后,低着脑袋进了屋。


    季兰君把她领到跟前,问?:“喜乐说你犯错误了,你给?娘说,你犯了什?么错?”


    “你还说不打我。”


    都这会儿了,还惦记着这承诺呢。


    “嗯,我说了不打你。”但有?的是方法治你,季兰君想,“那你现在先承认错误。”


    喜悦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才发现她不是背着手,而是用手蒙住了屁股的地方。


    她缓缓地把手撤开?,露出?挡住的地方。


    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洞,里面的棉花都漏出?来了,洞的边缘依稀还能看到火燎的痕迹。


    那一瞬间,季兰君只觉得心?头一梗,连呼吸都开?始不畅了。


    她忍着气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喜悦的眼?珠不安分地转动着,瞥了一眼?旁边的喜乐,说:“我放了个屁,裤子就成这样了。”


    季兰君:“……”


    “噗……”杨宝珍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你这屁怎么还跟炮仗似的,能把裤子燎成这样。小喜悦,以后要过年你就给?你娘说,拿个瓶子把你的屁接住,就能当成炮仗卖了。”


    和?杨宝珍认识这么久,季兰君第一次知?道她这么有?幽默细胞。


    忍着没有?笑出?来,她看着女儿一脸懵懂地摸了摸头发,天真地说:“可是我的屁太有?威力,也没有?办法呀。”


    杨宝珍实在是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出?来。


    季兰君一把掐上喜悦的脸,深吸一口气:“娘什?么时候教你撒谎了?我说过你犯错了不揍你,但是没有?说过撒谎不揍。”


    “唔唔……”喜悦说,“是、是是……是大龙,他放炮仗,烧到我的屁股了。”


    “什?么炮仗烧这么一个大洞?”


    喜悦又说:“就是那种特别响的炮仗。”


    季兰君看她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收回了手,“你们出?去玩的时候娘是不是给?你们说过不准把衣服弄脏,你倒好,直接把裤子燎个大洞回来。等到明天我们去李爷爷家,喜乐穿着新衣服,你穿着旧衣服去吗?”


    小孩子可能有?时候无法明事理,但有?些场景她知?道是什?么情况。


    想到喜乐可以穿着新衣服,而她只能拿着以前的旧衣服穿,便开?始难过了起来,眼?睛里马上涌起了泪珠,可怜巴巴地道:“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还是把衣服弄坏了对不对?”


    “可是我明天去李爷爷家,想穿新衣服。”


    “那你的裤子都烙了洞,家里也没有?其他新衣服了,除非你把裤子缝起来。”


    “那我就缝起来。”小丫头一脸倔强地说。


    “好,除了缝起来,一会儿喜乐去玩,你要和?我做家务。”


    为了能有?新衣服穿,喜悦当然是点头应了。


    擦掉眼?泪,喜悦乖乖地跟在妈妈屁股后面,把饭菜全部端到姥姥姥爷的遗像前,供完饭后,几人才开?始吃今晚的年夜饭。


    有?了美食,小丫头们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毕竟能吃菜吃肉喝汤的日子一年可能就这么一回呢。


    饭后,季兰君给?喜悦喜乐一人发了五分钱的压岁钱,杨宝珍缝了三个荷包,大的绣有?兰草的荷包是给?季兰君的,小的有?花的是给?双胞胎的。


    以前喜悦和?喜乐哪里能有?这样好的东西,她们记不得了曾经过年时的模样,但是知?道家里有?客人来的时候,她们不能上桌吃饭,客人只会给?堂哥礼物,她们是丫头,得不到礼物的。


    但是娘和?杨姥姥就对她们不一样,不管是红包还是荷包,两人都有?份。


    喜悦和?喜乐高兴地把五分钱的压岁钱放进了荷包里,两姐妹凑到一边去讨论这个钱该怎么用了。


    季兰君这边拿到杨宝珍的荷包,放在手里端详的一番,“给?两个孩子准备就算了,给?我绣得还这么精致,也花了不少?功夫吧?”


    “你不也是孩子,给?你准备和?给?他们准备是一样的。我不会绣其他花样,正好你名?字有?个兰字,我就偷懒绣了个兰草。”


    “杨婶你这样一说,倒让我这个什?么都没准备的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呢!你准备了我都不收,”杨宝珍先是笑了笑,随即长长叹了口气,“搁在前些年,我也想不到,这辈子还会有?人和?我一起过年呢。”


    看见她脸上有?些怅然的表情,季兰君也有?些感慨。


    的确,在上辈子,杨宝珍不但没能寻找回儿子,直到她死都是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人。


    如果她从出?生就孑然一身那还好,但有?过温暖的家庭,再看着大家离开?,自己变成被世界抛弃的那个人,这种孤单难以言说,她也没有?人可以言说。


    季兰君握着杨宝珍的手,说:“没事呢,今年您和?我一起过年,咱们明年还一起。等到以后咱们离开?五里屯,我再帮你打听打听你儿子的下落,有?了期待,这日子才好过下去。”


    杨宝珍摇了摇头,“如果你是早十年给?我说这些话,那我肯定还是抱着希望,现在都这把年纪了,这样的日子我就满足了,他已经没消息这么多年,可能是真的回不来了。你别担心?,我早就不会难过啦,他就算真离开?,也是为了解放离开?的,我骄傲还来不及。”


    “知?道你能这么想,不管他现在状况如何,肯定会放心?的。”


    季兰君或许不了解杨宝珍是怎么说服自己放下的,但是她清楚,一个烈士家属的自豪。


    杨宝珍当年无法接受儿子的失踪,和?丈夫执意?去寻找,那是他们对亲人团聚的渴求。


    多年的时间让她面临事实,接受再也见不到儿子的事实后,能够释然,那是再好不过的。


    待到稍晚一些,原本安静的村子里响起了广播声。


    现在不像后世一样有?诸多的娱乐手段,受限于科技的发展,大队里在除夕夜里的庆祝就是一起听广播,听完以后,再一起放鞭炮,这个年就算跨过去了。


    季兰君本来是不打算参加的,但想了想,现在这个时代还是不要被人揪住小辫子,给?两个女儿穿得厚一点,叫上杨宝珍一起去听广播了。


    广播听了一宿,鞭炮放完,她才带着眼?睛都睁不开?的喜悦喜乐回家,这个除夕,算是这般平淡又不一样的过完。


    从去年开?始,“革命化?的春节”被各个部门所推行,供销社在过年的时候也不放假。


    休息了除夕那天,季兰君又回到供销社去上班,下班后,带着孩子去李有?才家串了门,今年过年她就没有?其他打算了。


    一直到了初八,服装厂的大师傅周楠才来找她,说了去帮忙的事。


    “你们毕主任那里我们已经和?他说好了,供销社这边人手忙得过来,你到时候就去我们厂里面,和?我们一起做衣服就成,要是你打算在厂里住的话,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去,不过我们那里只有?一张床了,带两个孩子可能有?点挤,你看看能不能让家里人帮你照顾另一个。”


    虽然这个和?先前说两个孩子都能带过去有?些变化?,但季兰君还是很感谢周楠的安排。


    包吃包住,还有?足够的报酬,她帮忙一点也不亏了。


    “要是那边挤的话,我就不带孩子过去了,反正服装厂就在镇上,我回家也累不到哪里去。”


    “都看你,我主要也是怕你跑来跑去不方便,厂里比供销社这边还是远一点,而且现在三天两头下雪,路也不好走?的。”


    “没关系,我都习惯了,而且现在孩子都是让邻居帮我看着,我要是几天不回家,那俩丫头恐怕不习惯。”


    周楠迟疑了一下,“邻居?”


    “哦,”季兰君说,“我爹娘去得早,离婚以后是自己带着孩子,平时都是邻居帮我看着呢。”


    她这话说得平静,但是内容对于周楠来说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你……离婚了?”


    服装厂和?供销社都在镇上,像肖茂春那样的,和?供销社里的人来往多,自然是听过不少?八卦。


    但周楠这人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典型,哪怕是找到了季兰君,她也没听别人说过季兰君的七七八八,更?别提离婚的事了。


    上上下下把季兰君打量了一通,她一下没从震惊中走?出?来。


    实在是周围离婚的人太过少?见,尤其是像季兰君这种离婚还带着两个孩子的。


    “嗯,我离过婚,应该不会给?你们造成影响吧?”


    周楠一下子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会不会,我只是没想到……”


    周楠突然有?些词穷,对季兰君反而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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