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臣在


    张丞相府。


    “老三, 你今日怎么没去找容昭?”张长行疑惑。


    张长言叹口气:“阿昭被皇上招进宫了,雨这般大,皇上也真是——”


    张丞相立刻呵斥:“住口, 满嘴胡言!皇上也是你能非议的?”


    张长言立刻闭嘴,缩了缩脖子。


    张长行看看张长言,又看看张丞相,咳嗽一声, 转移话题:“容昭, 不对,是容太傅如今真受皇上器重, 年纪这般轻的太子太傅,别说女子,便是男子也不曾有。”


    张长知点点头,眼神敬仰, “他日若是新帝登基, 定还会加封, 太傅……那可就真是大雁朝第一人。”


    张长言默默补充:“如今也是。”


    张丞相看着自己这三个儿子。


    这三个捆起来, 也不如容屏的一个女儿,无声叹口气。


    容屏咋就那么会生?


    六个女儿,第六个还是女扮男装的假儿子, 这种地狱模式,竟然还被翻盘了!


    这可真是……命好。


    之前靠父亲和哥哥们,压他一头。


    如今靠女儿,又能压他一头,真是没处说理去。


    张丞相深感心累, 他问张长言:“老三,我准备让人举荐你入朝为官, 你可愿意?”


    张长言眼睛一瞪,直接跳起来,大声道:“不愿意!”


    张长行也道:“父亲,老三干嘛入朝为官?他如今跟着容世子不正好?若是以后能嫁给,啊不,是娶容世子,岂不是更好?”


    张丞相摇摇头,他之前怎么没动这个心思,但无奈,差距太大。


    他叹口气:“若是之前还有可能,你看如今,容昭都已是从一品,即将成为正一品的户部尚书,之前只是管钱,如今却是参与国家大事,而且桩桩件件,有宰相之才。”


    再看他这个儿子,就算他用老父亲眼光去看,也觉得配不上容昭。


    丞相都说容昭能做宰相……


    张长行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老三任重而道远。


    张长言却坚定摇头:“不管,反正我不入朝为官,如今帮阿昭管管她的产业,就已经很好。”


    容昭其他产业都是他在代管,偶尔太忙,银行他也要去帮忙跑腿。


    他还挺喜欢做这些事情。


    而且,跟着容昭久了,学了容昭的态度、行事,比起从政,似乎同样更喜欢这些“商人”之道。


    再者,容昭那样的性子,又还年轻,谁知道以后会如何?


    他只要不入朝,容昭去哪儿、去做什么,他都能跟着一起。


    张丞相眉头一皱,直接开骂:“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就仗着有我有你两个哥哥,就不上进——”


    张长言理直气壮:“你们上进就好,我喜欢不上进。”


    张丞相还要继续骂。


    张长行赶紧道:“爹,就别强求老三,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乍一看他是配不上容昭,但容昭不管是太傅、尚书,还是宰相,总归都是大官。”


    他笑眯了眼睛,搓搓手:“老三好好学管家,以后嫁给容昭,给容昭管家,不也挺好?”


    这话简直离经叛道!


    张丞相眼睛一瞪:“那是给我张家人、给天下男儿丢脸!”


    “可那是容昭啊。”张长行辩驳。


    是呀,那是容昭。


    然而张丞相还是叹气,摇摇头,声音无奈:“她若是只为宰,倒是也无妨,但是,就怕她为……皇后。”


    张家三兄弟皆是一怔。


    张长行猛地想到,鹿王是成亲了,但是安王和谨王都没有啊。


    如果登基的不是鹿王,是安王和谨王……


    皇后之位,恐怕真要给容昭。


    张长言却坚定摇摇头:“不会,阿昭不会为皇后。”


    张丞相皱眉:“为什么?”


    张长言十分坚定:“因为她不愿意。”


    张丞相嗤笑一声,“你又知道了?那可是皇后,一国之母,未来若是生下嫡子就是太子,这样的位置,怎会不愿意?”


    他只觉得是老三疯了。


    张长言却还是道:“阿昭就不会愿意。”


    其实容昭连官都不想当,怎么可能去做皇后?


    她那样的人,心有沟壑,胸怀天下,就不是能站在别人身后的人-


    永明二十七年八月一日。


    刚刚解决北燕与西钵,安王还在寻州,尚未回京。


    还没等喘口气,黄河决堤,明州水灾。


    这一次比之前都要严重,明州知州明面上是皇帝的人,但实际是谨王的人,明州暴雨之后,他立刻就去黄河堤坝查看、组织救灾。


    然而,明州水灾,黄河决堤,明州知州失踪,下落不明。


    谨王收到消息立刻进宫。


    永明帝身体不适,压了压消息。


    还没等处置这件事,当夜风寒,永明帝病了一场,第二日罢朝一日。


    永明帝龙体有恙,太医每日进进出出,消息根本压不住。


    朝中暗潮涌动,局势紧张。


    就像是蓄势待发的火山口,平静之下隐藏着躁动的火焰。


    天灾不会因为局势而暂停,短短三天,暴雨导致明州损失惨重,淹死百姓无数,下游一个县已经全部被淹。


    急报送到京城之后,百官们面面相觑,目光全都看向谨王与鹿王。


    永明帝一旦出事,继承人就在三王之间。


    此时让他们拿主意倒也正常。


    谨王:“此事应当立刻上报皇爷爷,灾情刻不容缓,不敢耽误。”


    鹿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父皇龙体有恙,太医说不可操劳、不可刺激,若是这急报损伤龙体,谁来承担?”


    谨王扯了扯嘴角,目光无波无澜地看向鹿王:“那鹿王叔以为,应当如何?”


    永明帝病倒之后,安王还未回京,鹿王死咬谨王,已有些疯魔。


    鹿王:“父皇之前已经下令,让人治水,不如追加一些人和钱粮赈灾?”


    谨王皱紧眉头:“如今已不是追加人和钱粮就能治灾,明州此次灾情非比寻常,若是不尽快控制,恐怕会饿殍遍地,流民涌向其他州郡……”


    鹿王冷峻的脸上眼眸犀利,“那还能如何?赈灾无非就是钱和粮,谨王若是还有其他主意,若不然自己去明州治灾吧。”


    崔太傅捋了捋胡须,轻声搭了句:“去年明州水灾就是谨王去治灾,水患之事,恐怕还是谨王更有办法。”


    当即,附和声音更多。


    “这倒是,治水之事,还是应当谨王来。”


    “谨王担心明州,若是能亲去明州倒是更好。”


    “是呀,谨王心忧百姓……”


    ……


    张丞相微微垂眸,掩住眼中的无奈。


    鹿王是故意的!


    以退为进,让裴怀悲表明态度,之后再将他捧起来……


    这是逼迫谨王去明州治水!


    如今局势,永明帝躺在床上,外面只当他受了寒,消息灵通的人却都知道——永明帝已经不太清醒,时不时昏厥。


    若是永明帝一病不起,安王还没回来,谨王出京,鹿王不就是铁板钉钉的新帝?


    这种关键时候,都是想尽办法回京,哪有反而出去治水的道理!


    京城府尹赵大人道:“谨王殿下龙子凤孙,实在不该以身涉险,治灾还是应当派遣有经验的老吏。”


    鹿王深深看了赵大人一眼。


    此时帮谨王说话,不管是什么态度,至少不会是支持鹿王的人。


    闻大人回道:“那不就是鹿王殿下所言,加派人手吗?谨王殿下实在没道理反对。”


    鹿王党的话总结起来就是——


    如果有意见,你就自己去。


    如果不去,那就听鹿王殿下安排。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将谨王堵得死死的。


    然而,裴怀悲镇定开口:“此时关系重大,还是应当让皇爷爷知晓,若是皇爷爷要我去明州治灾,我自然应当去。”


    闻言,众人一惊。


    鹿王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谨王殿下坚持,那我们一起去见父皇吧。”


    能让裴怀悲去明州,鹿王当然不再拦着见皇帝。


    他们到寝宫时,太医和小黄门都在寝宫。


    所有人都是一脸忧色。


    鹿王压低声音:“父皇如何?”


    太医恭敬低下头:“皇上醒了,但还有些发热……”


    看这个表情就知道,永明帝虽然醒了,可情况并不好,反而很糟糕。


    寝宫内。


    沙哑而有些模糊的声音响起:“谁?”


    是永明帝!


    鹿王神情一肃,立刻入内,恭敬行礼:“父皇,是儿臣和谨王,以及一些朝臣们……父皇可还好?”


    永明帝睁开浑浊的眼睛,艰难坐起来。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什么事?”


    鹿王和崔太傅对视一样,缓缓出列-


    “皇上下旨让皇孙谨王去明州治灾!”对于这个消息,容屏不可置信。


    容昭皱了皱眉,问道:“何时之事?”


    “今日。”他们面前站着的人恭敬道,“今日谨王与鹿王关于明州水患之事僵持不下,便去禀了皇上,皇上下旨,让谨王明日便出京去明州赈灾。”


    容屏声音试探:“谨王愿意?”


    “谨王当即应下。”


    容屏倒吸一口冷气,他扭头看向容昭,满脸疑惑:“什么意思?谨王为什么愿意这个时候出京?还有,皇上是何意?这是将谨王踢出储君行列?”


    这种关键时候,出京就等于放弃希望。


    安王确实不在京城,但人随时能回来,快马不过六、七日。


    就算有什么事情,他也不怕,边关二十万大军还在他手上,算是还有机会。


    但谨王去治水,没个一月,根本回不来!


    况且,回不来和让他出去,完全是两个概念啊。


    容昭也皱着眉,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她问:“皇上还有指其他人吗?还是只有谨王一人出京?”


    “还有张长行张大人,京郊府尹之子小赵大人,以及工部和户部的主事。”


    容昭微垂眼眸,陷入沉思。


    容屏不解:“怎么了?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容昭看向他,喃喃:“张长行是张丞相的人,赵瑜赵公子是京城府尹之子,工部主事是谨王的人,户部也没有鹿王的人……”


    容屏瞳孔一缩。


    乍然间听闻谨王等人去明州治灾,以为是将其踢出储君行列,就算不是,也只当是永明帝看中明州水灾之事,所以派遣了这些重要人去。


    或许这些人如今官位都不高,但他们身后站着极其重要的大臣。


    但容昭点醒了他。


    这些人都不是鹿王的人。


    皇帝如果真不喜欢谨王,不考虑让他继承大统,或者想将鹿王立为储君,那就不会给谨王安排全都不是鹿王的人。


    张长行背靠丞相,是皇上心腹。


    赵瑜身后是京城府尹,这个位置不仅是皇上心腹,也极其重要。


    工部本就是谨王的势力。


    户部如今是容昭的地盘,也是典型中立党。


    想清楚永明帝不是排除谨王之后,容屏依旧有疑惑:“那让谨王去明州治水到底是为什么?”


    容昭摇摇头。


    她的声音轻轻:“不管他为什么而去,这一趟,危险重重,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危险。”


    容屏闻言,叹口气:“明州,真是让人不安,先太子就是死在明州治水……”


    第二日。


    容昭一早就去了户部,谨王与张长行他们今日便要去明州,户部要给他们支取赈灾的银两,调拨粮食。


    谨王行礼:“麻烦容太傅了。”


    容昭摇摇头,将册子递给他:“东西已经备好,现银带的不多,以备不时之需即可,剩下的银两到了郑州和明州可以支取,银行所在位置并不会被淹。”


    “粮食是必须要带的东西,如今京城粮不足,昨日我已在交易市与人签订了契书,你们带上契书直接到郑州交易市接走粮食。”


    裴怀悲深吸一口气,郑重接过。


    看过册子和户部契书、户部存单之后,他在册子上签字用印。


    身后,张长行感叹:“容太傅当真思虑周全,准备得极其妥当。”


    容昭笑了笑,对他们道:“我还让人采买了些药材,你们都带上,水患不安全,易生病,药材不能少。”


    裴怀悲点点头:“多谢容太傅。”


    容昭微笑颔首。


    裴怀悲将手上的册子递给她,深深地看着面前穿着紫色长裙的女子。


    而后再次抬手行礼,声音轻轻:“容太傅,我们便不多做打扰,告辞。”


    容昭伸出接过册子。


    裴怀悲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了句:“保重,小心。”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


    背影虽不魁梧,却挺拔坚定,自有风骨。


    张长行和赵瑜也同容昭告辞。


    张长行:“走了,回见。”


    容昭看着他们的背影,扬声道:“一切小心,等回来请你们福禄轩喝酒。”


    张长行语带笑意:“你可别忘了!”


    容昭笑着摇摇头,三人已经远去。


    八月二日,谨王一行人出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明州。


    自谨王离开后,京城就只剩下鹿王一个皇子。


    永明帝身体一直没好,断断续续生着病,鹿王开始插手朝政,从如今局势来看,鹿王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


    无数人着急倒向鹿王。


    而这也让他行事越发顺利,朝廷大事,若是永明帝不能做主时,都是鹿王做主。


    官员们轻易不敢开口,安王党更是好几个重要官员糟了难。


    有过之前的行为,鹿王此次极为小心。


    永明帝醒来时,他便伺候在床前,将所有大事都交给永明帝处理。


    只有永明帝有心无力时,他才会插手。


    朝堂之事,他也处置井井有条。


    可惜永明帝一直没有下令让他监国,倒是安王党坐不住,频频上书请求让安王回京。


    八月七日,安王亲笔上书,希望回京。


    八月十日,明州急报,水患严重,明州涂县有疫情发生,正在快速蔓延,流民遍地,明州大乱。


    消息传到京城,满朝皆惊。


    而很快,流言四起。


    “又是大雨又是瘟疫,明明是大雁赢了,为何却惩罚大雁?”


    “听闻皇上还病了……这是上天惩罚兴兵之人。”


    “天啦,这也太不吉了。”


    “那可是瘟疫,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快点控制住吧,千万不要蔓延。”


    ……


    这年代的瘟疫可是大问题。


    医疗条件不行,如果疫情严重、病症致命,那一旦蔓延,几乎相当于灭国的灾难!


    消息和流言传到了永明帝耳中。


    永明帝当场吐血。


    容屏、容昭连夜匆匆进宫,满朝文武全都赶往宫中。


    寝宫。


    永明帝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坐在床上,所有进来的官员都是一惊,随即忙恭恭敬敬行礼。


    鹿王恭敬跪在旁边,端着药碗。


    永明帝声音沙哑:“到底怎么回事?瘟疫又是怎么回事?”


    崔太傅恭敬道:“皇上,只是明州一个县城发生了瘟疫,一定能控制住,皇上龙体为重。”


    张丞相神情凝重,缓缓开口:“崔太傅所言有礼,应当立刻派遣医官前往明州,如今正是明州大雨,待雨停下,一定都能好起来。”


    他虽然安慰着皇帝,可眼中带着担忧与不安。


    他的二儿子张长行还在明州。


    裴铮往前两步,一脸忧心,“父皇,先喝药,谨王还在明州,定能控制住疫情,流言不过是妄言,儿臣命人控制流言,待疫情平息,不攻自破。”


    永明帝又问:“谨王呢?明州各级官员呢?”


    有官员垂下脑袋:“不知……明州大乱,谨王尚未有消息送来。”


    明州那边必定出了大事!


    不管是大乱,还是消息被封锁,整个明州情况一定非常糟糕。


    永明帝浑浊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官员。


    都是一群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要不就是一群老骨头,要不就是没有能力,根本没办法帮他解决麻烦。


    但很快,他的视线顿住。


    人群当中的一抹青色,实在是明显。


    永明帝视线停留在容昭身上,声音沙哑:“阿昭,过来……”


    容昭几步上前,恭敬道:“臣在。”


    容屏心口一紧,整个人神经瞬间紧绷。


    永明帝却露出笑容。


    一句“臣在”,让人立刻心安。


    她从来不多言,只是一句“臣在”,就是她的态度,也是她令人踏实安稳的能力。


    永明帝抓着她的手腕,握得很紧,声音依旧沙哑,却十分有力——


    “拟旨,朕命容太傅为钦差,明日带医官前往明州,平息疫情。明州水患、疫情,消息往来不便,明州以及相邻郑州,兵力、官员,全部交由容太傅调动,一切事务,容太傅全权处理,若有人不听令,杀!”


    此时在场所有官员,全部震惊地瞪大眼睛。


    竟给她这般大的权柄!


    而容屏却是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旁边,张丞相死死拉着他,不让他在皇帝面前失态。


    这是皇帝的器重!


    哪怕明州水患,哪怕明州疫情,被他器重的人,必须顶上,容不得逃避。


    张丞相非常理解容屏的心理。


    他的儿子就在明州,他能不理解?


    但是,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永明帝面前,不能失态,也不能让他不高兴。


    能一口气给出两州兵权、管理权,就已经说明永明帝此时的无所顾忌,这不是一个清醒皇帝能做出的决定。


    可就是因为不清醒,没人敢反抗。


    永明帝浑浊的双目赤红,捏着容昭的手用力,指尖泛白,一字一句:“朕把明州交给你,定要治灾救人,控制疫情。”


    容昭深吸一口气,恭敬行礼,朗声应道:“臣领旨!”


    她的神情是令人安心的从容与镇定。


    当夜,整个大雁朝廷彻夜未眠。


    给了容昭那么大的权柄,又要她明日出发,官员们这一晚上,可不得全都忙碌起来。


    拟旨、册文,还要调配人员和物资。


    六部全都忙碌起来。


    容屏出了寝殿便抓着容昭手臂,声音颤抖:“阿昭……”


    他已经慌乱至极,甚至不知如何开口。


    除开明州的水患和疫情,这么大的权柄,就有更大的责任。


    如果水患和疫情控制不下来,容昭就要担责,如果乱起来,她也要担责,如果谨王出了事,她恐怕还要担责。


    这个钦差,是半条命都踏入阎罗殿了!


    容昭抬手拍了拍他,安抚道;“爹莫要担心,明州什么情况还不知晓,未必有想象中那么糟糕,我不会有事的。”


    容屏还想说什么。


    “容太傅!”有人喊道,语气着急。


    容昭对容屏笑了笑,语气放松:“父亲,我这两年哪次不是游走在生死线上,这不算什么,况且,这未必不是我的机会,你等我回来,不会有事的。”


    说完,她再次拍了拍容屏肩膀,大步离开,背影坚定。


    容屏怎么可能放心?


    他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甚至走路都有些蹒跚。


    张丞相走过来,伸出手搀扶了他一把。


    两个六十来岁的老对家,此时都是对孩子的担忧,一起往宫外走去。


    容昭忙了一整夜。


    未等她松口气,这时,鹿王裴铮站在了她的面前。


    容昭一顿,两人目光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容昭:臣在。


    妈呀,我都觉得好安心啊。


    全世界最好的昭昭,她不值得成为历史偶像吗!!


    兔崽一定要搞后世历史番外!


    第132章 明州


    只是微微一顿, 随即,容昭露出笑容,行礼:“见过鹿王殿下。”


    如今鹿王在宫中权柄极大。


    许多人都认为他是下一任皇帝, 不敢轻易得罪,能在宫中堵住容昭,实在是正常。


    本就是天亮未亮时分,宫内人正少, 远远看到他们两人, 也都识趣地避开。


    鹿王见容昭行礼,笑了笑伸出手, 客气虚扶:“容太傅,多礼了,快快请起。”


    顿了顿,他又道:“不知可否与太傅说两句?”


    容昭心道, 你也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啊?


    面上, 她微微笑:“自然可以, 只是臣天亮便要出发前往明州, 没法与鹿王殿下长谈。”


    鹿王摇摇头:“那本王便长话短说,容太傅,你可知明州如今情形?”


    容昭嘴角缓缓落下, 摇摇头:“不知。”


    她的目光紧盯着鹿王。


    鹿王笑了,鹿王其实长得很好,面容虽然冷峻,却刀削刻骨,极为俊俏, 是与裴关山相同类型的男子。


    只是,他一双眼睛实在是过于犀利, 像是能将一切吞噬,让人生出不可亲近的恐惧感。


    此时一笑,丝毫没有减少犀利,反而因为不常笑,越发显得诡异,他的声音轻轻:“本王也不知道明州如何,不过,想来谨王恐怕凶多吉少。”


    容昭抿唇,淡淡道:“尚未进入明州,臣不知。”


    鹿王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容昭面前,低头看向她,“容太傅,你应当也知道谨王身上的传言吗?”


    “谨王不祥,克死了先太子,后又克死先皇后,就连先太子妃也没能寿终正寝,明州是先太子遇害的地方……已有流言,说谨王这个灾星到了明州,才导致明州瘟疫。”


    容昭深吸一口气,微垂眼眸,掩住眼中情绪。


    谨王治灾可不是第一次,前年的马州雪灾,去年的明州水灾,之前都做得很好,怎么如今就传言是他带来了瘟疫?


    这怕是鹿王在作祟!


    鹿王低头看向她,容昭是女子,虽然个子在女子中算比较高,可与他相比,还是有些矮,他站近了看不到容昭表情,只得后退一步。


    这一退,刻意营造的压迫感便消失殆尽。


    他看着容昭的表情,缓缓开口:“若是谨王死在明州,灾星除去,或许这场瘟疫也有解决办法……”


    容昭瞳孔一缩,猛地看向他。


    随即,她眼睛眯起来,笑了笑:“殿下是何意?谨王的生死臣如何得知?”


    鹿王手指把玩着一块玉佩,笑道:“我倒是收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听闻谨王在涂县治水,随后涂县才爆发的瘟疫,你说巧不巧?怪不得会有灾星的传闻。”


    容昭抿紧唇,视线看着鹿王手上的玉佩。


    那是她的东西。


    是当初安王出京征战前,从她身上抽走的玉佩。


    竟然在鹿王手上!


    这一瞬间,容昭猜到了为什么鹿王会知道她女扮男装……


    而当初安王出事,定然也与鹿王有关。


    还有裴铮刚刚这句话,谨王在涂县?


    这种消息永明帝都不知道,鹿王竟然会知道?


    这场瘟疫恐怕有古怪!


    她深深看着裴铮,这人可真是疯了……


    鹿王脸上笑意收起来,看着她,一字一顿:“容太傅是个有本事的人,本王很是欣赏,户部和银行如今虽然已经自成体系,不一定非要容太傅盯着,但本王觉得,容太傅还是缺不得。”


    当初海贸之船尚未归来,国债没还,户部一整个烂摊子,除了容昭,根本没人敢接手。


    如今不同,容昭将户部与银行理顺,寻常人依旧不敢插手,但也不是完全离不得容昭,要不然永明帝也不敢让她去明州。


    鹿王这话看似在说局势,其实却是威胁。


    ——鹿王觉得容昭缺不得,若是他觉得缺得,她是不是就活不了?


    容昭轻轻一笑:“臣谢过殿下看重。”


    一语双关。


    鹿王同样笑道:“阿昭,明白我的意思吗?”


    同样一语双关。


    容昭看着他,十分坚定地点点头:“臣明白!”


    鹿王心满意足,果然是个识趣的人。


    他将玉佩递给她,笑容真切了许多,“完璧归赵。”


    容昭伸手接过,凝重点头:“多谢鹿王殿下,此去山高水远,还望殿下行个方便。”


    鹿王颔首:“你一直都是本王信重之人,自然会一切顺利。”


    容昭再次露出笑容,而后行礼告退。


    鹿王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深邃。


    两人的对话不长,但内容很丰富,而且暗藏玄机。


    鹿王几乎是明摆着告诉容昭——明州疫情有问题,他要谨王死在明州。


    同时威胁容昭配合他,必要时,最好帮他除掉谨王,推动一切按照他预想的走,他会器重容昭。


    否则,他不会让容昭活着。


    容昭不是个会被人威胁的人。


    但她也不喜欢电视剧或者故事书里面那样,被威胁了,当场驳斥,然后引得对方生气,两人吵一架耽误时间是小,对方一路使阴招才是麻烦。


    就算坑不到容昭,也让她烦。


    所以,鹿王说什么,她都是——好,我听你的!


    最后再来一句——我听你的,你也得配合我,别找事,让我一切顺利。


    至于鹿王要她办的事情?


    简直是做梦!


    离开皇宫,容昭轻嗤一声。


    宫门口,安庆王府的马车还等着,容屏谢洪等人都在。


    容昭将那块玉佩扔给谢洪,又抽出手绢擦着手,声音淡淡:“砸了。”


    随后,她将手绢也丢掉。


    谢洪一怔,看了眼那块很是昂贵的玉佩,立刻道:“是。”


    容屏担忧地看着她:“你这一去,定要保重,瘟疫不似寻常,你可千万不要大意……”


    容昭身体倾斜过去,压低声音:“爹,莫要担心,瘟疫有异,未必危险。”


    容屏一怔,瞳孔紧缩,满脸不可置信。


    容昭已经走向出行的队伍。


    “太傅,马车已经备好。”出行的队伍领头人道。


    容昭摇摇头,直接翻身上马:“不耽误时间了,骑马,即刻入明州。”


    不管瘟疫到底有何问题,也不管裴铮做了什么。


    裴怀悲凶多吉少是真。


    而她答应了永明帝,会解决这场危机。


    至于谨王……


    希望他能撑到她赶到明州吧。


    南北直道已经修好,去往明州时间缩短,容昭一路不停,快马加鞭,直奔明州。


    永明二十五年,容昭快马入变州,路过打斗现场,直接离开。


    而那时谨王遇袭,遭遇危机。


    如今永明二十七年,容昭快马入明州,这一次,她要救人。


    救谨王,也救那些因为夺嫡斗争陷入危险中的百姓。


    侍卫高举圣旨在前,扬声喊道——


    “圣上有旨,钦差入明州,让开!”


    永明路上,听到声音,所有盘问的关卡立刻慌忙打开,这支队伍片刻不停,直奔明州,一路踏起尘烟-


    明州。


    被外面称为疫区的明州情况和想象中完全不同,所有人都知道明州疫情,有流民跑了出去,但在三天前,整个明州所有关卡都被封禁了。


    相邻的郑州也封闭了关卡,不让明州百姓进入郑州。


    流言风起,说是明州瘟疫。


    但实际上,明州人也只是听说涂县瘟疫,他们便慌慌张张往外跑,根本没有见到感染瘟疫的人。


    可到处都被封禁了,不让他们出去。


    这反而让他们确信真有瘟疫,一个个拼了命都想逃出去。


    明州就算不考虑瘟疫,情况也非常糟糕。


    暴雨之后,明州水灾,本该有人来治水,调度灾民,收拢灾民,给他们生存下去的机会。


    可如今,瘟疫的消息甚嚣尘上,明州知州不知生死,督军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当地知府也完全不管。


    明州如今确实尸横遍野,但却不是因为瘟疫,而是水患。


    大雨还未停,灾难一日比一日严峻。


    郑州。


    容昭到达郑州的时候,近百人的队伍直接浩浩荡荡扑向知州府。


    知州姓丁,收到消息被惊了一跳。


    他几乎是蹦起来:“谁?!”


    “容昭,钦差是太子太傅容昭,报信的人说,再有一个时辰,容大人就到知州府,让知州准备。”随侍也是惊得不行。


    隔壁明州瘟疫,朝廷肯定要派人,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容昭!


    十八岁的从一品太傅,女世子。


    天下无人不识的户部侍郎,容昭。


    丁知州深吸一口气,忙吩咐:“快,让人烧水,准备吃食和衣物,另外,将大夫全都召集起来,还有,把银行行长叫来,准备迎接容昭。”


    钦差是不同的人,就要有不同的态度。


    容昭显然是实干家,虽然是女子,但却是出了名的有本事、行事果决,对待这样的人,一定不能来虚。


    况且,这位背景深厚,既有地位,又有能力,丁知州一点不敢拿大。


    整个知州府全部动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容昭到时,丁知州已经在门口等着。


    容昭勒马。


    丁知州立刻上前道:“容太傅,知州府已经准备好热水、饭食,请入内休整一二。”


    他看了眼容昭,当即一惊,忙收回视线。


    这不是丁知州第一次见容昭,之前容昭到郑州开银行时,他便见过,那时候只觉得容昭如同报纸所言一模一样。


    ——容貌昳丽,眉心一点红痣,有谪仙人之姿。


    这才过去多久?


    容昭已经从当初的三品户部侍郎,变成如今的从一品太傅,深得皇上信重。


    而且,今日她与往常完全不同。


    她骑在马上,穿着女子的骑装,手握长鞭,虽风尘仆仆,却目光犀利,威严甚重,让人不敢直视。


    上次他还能客气寒暄,这一次只有对上的恭敬与小心。


    因为长途跋涉,容昭声音沙哑:“不用了,我入明州之后再休整,丁知州将郑州关卡全部打开,程行长,支取十万两白银赈灾,协助丁知州收拢灾民,明、郑交界处设置一个收拢点位,再入明州境内,于乌山县往郑州方向,设置数个收拢点。”


    她转身,点了点身后一行人,“他们会协助你们。”


    十几个人立刻下马。


    程行长是容昭选出来的,从这个朝代来说,容昭对他有知遇之恩,再加上身处银行,就没有一人不崇拜容昭。


    程行长当即道:“是!”


    丁知州却是愣了愣,这才倒吸一口冷气,上前一步:“容太傅!明州境内可是有瘟疫,若是瘟疫扩散——”


    容昭打断他:“此事我已经吩咐了他们,他们知晓如何做。你们再带上大夫,有人生病立刻治疗,而入明州境内后,一旦发现泡过水的尸体,立刻掩埋。”


    瘟疫之事未必是真,但做好准备不假。


    暴雨过后又尸横遍野,便是真爆发瘟疫也很有可能。


    丁知州一愣,有些茫然:“容太傅要去哪儿?”


    容昭:“涂县。”


    涂县!


    她竟然要去涂县!


    丁知州再次倒吸一口冷气,又道:“可是……”


    容昭打断他,这一次目光犀利了许多:“皇上命我统领明、郑两州,一切事务且有我安排,若是不从,杀之。”


    她声音淡淡:“丁知州可是要看看圣旨?”


    丁知州立刻安静下来,恭敬行礼:“不,不必,下官遵命……”


    容昭神情稍稍放松,安抚道:“丁知州只管照做,一切后果,我来承担,现在当务之急是治灾,瘟疫且不谈,水患必须要管。”


    她先打一棍子又给个甜枣,丁知州已经十分乖顺。


    况且,容昭说她来承担,丁知州也就不担心了,当即道:“容太傅放心,下官一定按照吩咐行事,大夫已经备好,太傅可直接带走。”


    容昭点点头,又道:“管辖郑州兵权是谁?再派五千精兵给我。”


    丁知州头皮一阵发麻。


    五千精兵!这可是郑州督军手上大半的兵力!


    容昭入明州到底要作甚?!


    丁知州此时一个字都不敢多问,反而越发恭敬,忙道:“下官这就让人去请詹将军!”


    两个时辰后。


    容昭带着五千精兵离开,片刻都没耽误。


    詹将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询问道:“丁大人,容太傅这是……”


    丁知州忙摇头。


    一州之内,处理政务的和管兵权的,关系一般都不大好。


    不过,丁知州和詹将军关系还可以。


    此时他便压低声音提醒一句:“我们莫要插手,想来与朝廷斗争、储君之位有关,这不是我们能掺和的。”


    詹将军叹口气:“谨王还在明州,容太傅带五千精兵进去,就是不知支持的是哪位?”


    丁知州摇头:“不知,不过,容太傅这般着急去明州,想来……应该不是支持京中那位……”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转身,各自做事去了。


    这种涉及到夺嫡,他们还没资格参与。


    大抵只有容昭这样的身份,才有资格掺和、左右此事。


    容昭走了,但给他们留下许多命令,两人接下来还有得忙-


    明州。


    六天了,他们被困在这里六天。


    赵瑜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抓着脑袋:“真是反了天,这些人简直是不要命,竟然敢编造瘟疫,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


    张长行也急得眼睛都红了,声音沙哑:“之前是编造,现在已经不是了……”


    他咬牙切齿:“这群胆大包天的东西,鹿、王!”


    最后两个字,简直带着杀气。


    赵瑜也恨得不轻。


    在他们出京之后,裴怀悲就告诉他们,此去危险,有人肯定会害他的命,让他回不去,还提醒两人稍稍远些,最好不要一道行事。


    但两人都是永明帝安排给裴怀悲的助手,自然不可能真的贪生怕死避开。


    相反,两人始终跟着裴怀悲。


    入了明州之后,谨王立刻开始赈灾,明州水患严重,每一日都是无数条性命,裴怀悲是真的担心百姓,所以立刻投入其中。


    两人跟着他一道赈灾,感触颇深,对他也心悦诚服。


    六日前,明州督军韩将军匆匆而来,告诉他们涂山似有人感染瘟疫,让谨王拿主意。


    裴怀悲当即赶往涂县。


    他将两人留在留安郡,带着自己的人与韩将军去了涂县。


    张长行和赵瑜两人商量过后,还是偷偷跟上,一起入了涂县。


    到了涂县后,裴怀悲让人给染病的人检查,结果发现并非真正的瘟疫,而是喝了不干净的水,生了病。


    而此时,韩将军带兵围了涂县出口,并宣称里面有瘟疫,不许出去。


    在前朝,发现瘟疫都会封城,免得瘟疫蔓延,至于被封在里面的人,不管染没染病,都难逃一死。


    这个策略不算有问题。


    问题是里面没有瘟疫,只有谨王!


    这简直是阴毒。


    韩将军显然是鹿王的人,要杀裴怀悲。


    但谨王带来的人都是高手,硬碰硬可能会让谨王逃掉。


    而且,涂县不算小,就算被淹了大半,他们也不知道谨王会怎么躲藏,干脆将涂县一锅端。


    将他们封在涂县之后,如今明州最大的官韩将军也不管治水,反而将打捞的尸体都扔在涂县上游,让水将尸体带入涂县。


    涂县本就靠近黄河决堤处,地势又低,多数地方都被淹了,源源不断泡过水的尸体流入涂县,让整个涂县水都臭了。


    以至于他们根本没办法从淹没大半涂县的水中离开,唯一的出路又被人封了,韩昌亲自带人守着。


    好狠的手段。


    裴怀悲立刻让人将尸体收拢,焚烧,可情况越来越糟糕,水位上涨,涂县他们能待着的范围也越来越小。


    继续淹下去,可能就要被韩昌瓮中捉鳖了。


    三天前,涂县开始不断有人高热。


    大夫说,是时疫。


    原本没有的瘟疫,竟然真的产生了!


    赵瑜:“可是消息传不出去,已经六天,若是一直没人来,恐怕我们真的危险了。”


    顿了顿,他的声音沙哑:“我们也就罢了,谨王若是出事……”


    在如今的赵瑜看来,谨王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人。


    可若是谨王被困死在这里,让一个心狠手辣的鹿王做了皇帝,或者是让本事不足的安王做了皇帝,都是大雁朝的悲哀。


    张长行沉着一张脸,手握紧成拳:“如今明州暴雨,消息传递不快,而且,知州已经死了,韩昌只手遮天,现在只能期待谨王殿下之前送出去的折子能顺利递到皇上手上,皇上能派钦差过来。”


    赵瑜心情沉重:“皇上派遣的人未必不是鹿王的人,就算不是鹿王的人,如今鹿王势大,未必就敢得罪鹿王……”


    两人想到这里,都变得心情沉重起来。


    正在这时,裴怀悲向他们走来,神情凝重。


    两人立刻见礼:“殿下。”


    裴怀悲抬了抬手,因为熬夜,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但双目依旧有神,他道:“今日发病之人越发多,大夫都倒了三个,药材已经撑不住,你们两个必须出去。”


    “殿下!”两人急了。


    谨王都还在里面,他们怎么走?


    而且,他们也未必能走掉啊。


    裴怀悲深吸一口气:“你们能走掉,一个是张家二公子,一个是赵公子,只要摆出名号,说弃了我,他们一定会放你们。”


    张长行猛地摇头:“不行,我们不能走,我们若是走了,殿下怎么办?”


    裴怀悲笑了笑,“你们出去才能送信。”


    赵瑜抿唇道:“殿下莫要诓我,他们会放我们,但肯定怕我们送信,一定会扣下我们,等殿下……等殿下遇害,才会真正放过我们。”


    而那个时候,裴怀悲都死了!


    裴怀悲:“你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离开还有可能送出去消息,听令!”


    他严肃了起来。


    两人却还是摇头,坚决不愿留下裴怀悲,独自脱身。


    裴怀悲生了气:“你们——”


    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倒下,面色潮红。


    “殿下!”两人一急。


    张长行喊道:“大夫!”


    其实都不用大夫诊断,谨王这是时疫。


    “殿下染了病。”果然,大夫神情凝重,“带来的药已经没有了……”


    张长行突然咬牙,转身就往山下走:“赵瑜,你看着殿下,我必须要想办法出去,给殿下弄来药和大夫!”


    赵瑜着急往前追了两步:“张二!”


    张长行却头也不回,脚步匆匆。


    赵瑜回头看了眼,只得咬牙吩咐:“你们看好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迟到了,轻点骂。


    越是到最后剧情,就越是写得慢QAQ


    明天见。


    再强调,不会在尾巴上强塞感情戏,安心看。


    第133章 不亏(修)


    涂县很大, 但洪水淹没大半,如今山与山之间还能出去的路只有一条,其他地方都是漫漫洪水翻涌。


    三天前,涂县的疫情成了真的。


    因此,出口每日都堵着许多涂县百姓,还没染病的人想要出去,可外面韩昌带着数百精兵, 设置拒马,以长枪对准百姓。


    “放我们出去!”


    “大人,我们真的没有染病。”


    “大人, 我还很好,求求你让我们出去吧。”


    “求求你们让我孩子离开吧……”


    ……


    有百姓下跪哀求,也有人哭喊。


    光是看着这一幕,张长行就目眦欲裂。


    “真是反了, 他们是要造反吗?!”张长行咬牙切齿, 声音沙哑, “将武器对准无辜的百姓, 牲口!”


    赵瑜死死拉着他,“冷静点。”


    张长行深吸一口气,他们只带了二十人, 事实上,就算带上谨王的所有人恐怕也很难突出重围。


    可他们必须想办法出去报信。


    涂县没有药了,他们得救谨王。


    张长行转身看向赵瑜:“你留下,我——”


    赵瑜打断他:“我赵瑜不是贪生怕生之人,既然来了, 就不怕死,皇子皇孙中, 谨王最益继承大统。”


    他们不是站位,他们是想让天下得一明主。


    谨王得活。


    张长行看着他,笑了。


    赵瑜也笑了。


    两人目光交错,随后一起收回视线,大步走向出口方向。


    曾经的翩翩公子们,如今眼眸当中已隐匿着肃杀之气。


    出口处里面是百姓,隔着陷阱与拒马,外面是一排举起长枪的士兵。


    再外面是帐篷,韩昌就在帐篷里面守着。


    两人从狼狈的百姓中挤出去,模样很不一样,自然也十分吸睛,当即就有兵士大喊:“不许硬闯,否则格杀勿论!”


    赵瑜喊道:“我乃京城府尹之子赵瑜,身边这位是张丞相之子,我们有事找韩昌将军,还望通传。”


    张长行更是直接大声喊:“韩昌!”


    兵士们面面相觑。


    到底两人有些面子,很快,韩昌出来了,不止有韩昌,还有一人。


    见到那人时,张长行与赵瑜同时面色一沉。


    ——崔云词。


    崔太傅的孙子之一,不是嫡孙,但他姓崔。


    而且,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崔云词出现在涂县,很明显是鹿王派出,怪不得韩昌胆子这么大,因为崔云词在!


    这位一直被崔家嫡孙崔尚死死压着。


    这次出来替鹿王办事,定然是要漂漂亮亮完成。


    心中百转,张长行面上笑了笑:“韩将军,崔公子,当真是好久不见。”


    崔云词一点也不意外看到他们,也笑了笑,扬声道:“张二公子?果然是好久不见啊,怎么只有你们二位,谨王殿下呢?”


    他的神情十分高傲,也没有行礼。


    在京城的时候,别说容昭、裴关山裴承诀他们,就是张长行和赵瑜,都不是崔云词这个庶出能攀上关系的。


    早前在京城,他看到他们都是恭敬讨好,如今却是高高在上。


    赵瑜冷笑,面上却扯了扯嘴角:“我们也不知道,谨王躲了起来,崔公子,现在里面情况不好,放我们出去吧。”


    崔云词冷笑:“对不起了,赵公子、张二公子,涂县瘟疫,在天子没有下旨之前,我们不敢放任何人出来,避免瘟疫扩散。”


    顿了顿,他笑容虚伪:“想必两位公子能够理解吧?”


    张长行当即怒了,呵斥道:“崔云词!我乃成丞相之子,赵瑜的父亲是赵丰,你别以为背靠鹿王就无所顾忌,我们要是死了,我父亲和赵大人弄死你们二人,也绰绰有余!”


    崔云词和韩昌面色同时一变。


    随即,崔云词道:“你莫要威胁我,涂县疫情,瘟疫之中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张丞相和赵大人也不会不讲理。”


    “鹿王是不是让你见机行事,若是必要,将我们杀了也可以?”张长行咬牙切齿,“你以为有鹿王给你撑腰,做什么都可以?”


    赵瑜跟着冷笑一声:“我父与丞相大人都不是支持谨王、安王的,随时能够倒向鹿王殿下,鹿王是个什么性子,你不清楚?若是不能继承大统,我父都能随手摁死你们,何况张丞相?”


    “便是继承大统,我父亲和丞相想给我们报仇还不容易?”赵瑜幽幽道,“你们想帮鹿王我理解,但也掂量掂量,敢不敢害死我们。”


    崔云词面色一沉。


    韩昌则白了脸,低声道:“崔公子,他们所言甚是,那毕竟是丞相大人和赵大人,若是真迁怒我们……”


    崔云词也同样有些害怕,但他依旧梗着脖子:“若是他们出来后走漏消息,不用等张丞相,我们现在就得死,我们身后的家族也得死!”


    韩昌心口一惊。


    对,如今形势,重要的是眼下,不是之后。


    这两人出去报信成功,他们就必死无疑!


    张长行知道他们忌惮什么,又扬声喊道:“崔公子,韩将军,谨王已经大势所去,而且,我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谨王染上了瘟疫,我二人却是想活命,你们只要让我们活着,这趟差事就办得漂漂亮亮,还不得罪我父与赵大人。”


    韩昌拔高声音:“谨王染了瘟疫,当真?!”


    赵瑜:“自然是真,否则我二人怎会这般着急想要逃离!”


    他急道:“快快放我们出去。”


    韩昌神情激动地看向崔云词:“崔公子,我们这趟的任务是谨王,何必节外生枝,还是快些将张二公子和赵公子放出来。”


    他就是怕了。


    哪怕投靠了鹿王,也算是心腹,但终究比不上张丞相那等人物。


    真担心害死这两人,他们的父亲找自己算账。


    崔云词眼中闪过纠结,咬牙:“不行,万一他们是出来搬救兵呢?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这一趟差事必须办得漂亮。”


    他扬声喊道:“要我放你们出来也可以,我们必须见到谨王尸体。”


    张长行和赵瑜心中同时一沉。


    赵瑜故作害怕:“不行,谨王染了病,我们怎敢靠近他?”


    “那就把他的位置告诉我们,我们去找。”


    张长行拍了下脑袋,又道:“我们也不知道谨王在哪儿啊?而且我们跑掉了,谨王的人肯定能发现,现在定然已经带着谨王转移。”


    崔云词看着他们,冷笑:“那就只能等找到谨王再放你们出来了。”


    旁边韩昌有些迟疑。


    崔云词却很坚持,他这个心眼小又谨慎,此时反而让人不好下手。


    赵瑜面色一变,急道:“若是我们染了病怎么办?你真要得罪我父与张丞相吗?”


    “你们可以在这里等着。”崔云词看着两人,意味深长,“若是一定要出来,恐怕才真是另有算计。”


    张长行心中暗恨,面上却是冷笑,直接席地而坐,“涂县内有疫情,这些灾民未必没有染病之人,你们不放我们出去,我们真染了病,你们就等死吧。”


    韩昌面上有些着急,崔云词还在故作镇静:“若是因为瘟疫而死,张丞相和赵大人便是有意见,鹿王殿下也未必会说什么。”


    他们都在赌鹿王是否登基!


    鹿王不登基,崔云词横竖都要死,还能带着这两人垫背。


    鹿王若是登基,张丞相和赵丰确实有势力,可他们不是鹿王党,是妥妥的保皇党,按照鹿王的性子,未必会帮他们做主,杀崔云词和韩昌。


    张长行咬了咬牙,再次扬声道:“崔云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鹿王或许未必会看我父与赵大人的面子,那容昭呢?”


    崔云词和韩昌面色同时一变。


    张长行心中有了底,心道,这个时候,果然还得是容昭的名头好用……


    “阿昭与我关系好,她定会为我做主,而且,阿昭性子直白,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谨王不看我父亲面子,那容太傅呢?”张长行大声说着,十分有底气的样子。


    众所周知,容昭与张二张三、赵瑜等人关系好。


    而且,满朝当中非鹿王党的,只有一个容昭能确保下一朝依旧威风。


    毕竟她有银行与户部,还有海贸。


    再者,她是女子。


    有时候女子这层身份让人忌惮,有时候,这层身份又让人不安。


    因为,一切皆有可能。


    韩昌已经完全变了脸,看向崔云词:“崔公子!”


    崔云词硬着头皮开口:“你莫要诓我,容太傅凭什么替你们做主?”


    张长行抬着下巴,冷笑:“那你可以试试,她会不会帮我做主!满朝皆知,阿昭行事不羁,我们若是死了,她会对你们做什么,自己掂量吧。”


    崔云词手瞬间握紧成拳。


    赵瑜这时又道:“我们只是不敢待在里面,你放我们到外面帐篷待着,也不是不行。”


    这是给了个台阶,一步步谈判到现在,两人配合极好。


    崔云词手松开,与韩昌对视一眼。


    他低声道:“等他们出来,立刻控制住,先关起来,等谨王死了再放。”


    韩昌点点头,随即,立刻下令:“先放他们出去。”


    把人放出来,但是先控制着不准报信,等谨王死了,这两人的死活也就没关系了。


    张长行与赵瑜都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对视一眼,而后,一起往外面走去。


    士兵拉开拒马。


    两人走过,绕开陷阱,身后他们带着的二十人也跟着一起。


    崔云词喊道:“不行,其他人不能出来!”


    这一声有些大,当即惊到了后面的百姓。


    “开了开了。”


    “为什么不能放我们出去?”


    “我不要在里面等死,我也要出去!”


    “我们冲出去!”


    ……


    瞬间民变。


    张长行和赵瑜面色大变。


    坏了!


    果然,崔云词喊道:“快,杀掉,全部格杀勿论!”


    士兵们举刀与长**向百姓。


    冲在最前面的百姓已经被刀和长**中,倒在了地上。


    张长行回头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


    他猛地从身上抽出一把刀,喝道:“动手!”


    时机不是最好。


    但是等不及了。


    他们若是现在不动手,这些百姓都得死掉。


    张长行这段时间跟着谨王治灾,他知道这些百姓有多想活着,曾经他不理解容昭的那句“人人生而平等”……


    这次治灾,他反而有些领悟。


    都是一样的人,都只有一条命,都在这世道努力活着。


    他们在洪水这样的天灾中活了下来,不该死在肮脏的政治斗争牵连当中……


    张二话音落地,赵瑜等人全部行动了,扑向崔云词与韩昌。


    擒贼先擒王!


    崔云词面色大变,往后跑去:“你们果然有问题!抓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快——”


    韩昌也喝道:“抓住他们!”


    身后那些士兵听到命令,哪里顾得上民变的普通百姓,刀枪改换方向,冲向张长行一行人。


    百来人的普通百姓,得以脱身。


    “锵!”


    刀剑相击,无数士兵从帐篷区冲了出来。


    张长行的目标是韩昌,他冲在最前面,喊道:“我是张丞相之子,谁敢杀我?!”


    赵瑜目标则是崔云词,嘶吼道:“我是京城府尹之子,容昭容世子好友,谁敢动我!”


    容昭二字,无人不知。


    士兵果然迟疑,不敢动手。


    崔云词反应快,已经退到了士兵之后。


    另一边,韩昌慌张拔剑,喊道:“张二公子,你住手——”


    丞相之子,他不敢杀。


    崔云词咬牙,目光阴毒:“韩昌,他们一旦跑掉,我们都得死!”


    闻言,韩昌立刻反应过来,长刀拦住张二,狠狠往后一劈,就将张二带倒在地。


    张长行抱住他的腿,对着赵瑜喊道:“快走!”


    赵瑜拿不下已经躲在士兵后面的崔云词,闻言,咬牙直接扯过一旁的马,翻身上去,勒马转身。


    这是商量好的计划,所以他们一开始就在看马的位置。


    他们带着的二十人都是谨王的人,此时全部护卫赵瑜,助他突围。


    一个个倒下,但赵瑜冲了出去。


    “拦住他——”崔云词嘶吼。


    韩昌咬牙,一脚蹬开张二,见赵瑜叫嚷着“我是京城府尹之子、容昭好友,谁敢拦我”往外冲,那些士兵竟真不敢拦……


    当即便是瞳孔一缩,他爆喝一声:“上马,拦住他,快!”


    他们带来的马不少,但此时在周围的不多。


    韩昌跑向其中一匹马,那些反应快的士兵也都骑上了马。


    张长行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


    出去的路只有一条,他拦在路前,握着刀张开双臂。


    满脸泥泞却掩不住眼中的凶光,他声音嘶哑吼道:“若想过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我乃丞相次子,谁敢杀我?!”


    ——他知自己必死无疑,但他目的,只是拖延时间。


    士兵紧急勒马。


    马蹄就在张二面前,他却寸步不让。


    赵瑜越跑越远。


    崔云词吼道:“韩昌,赵瑜若是跑掉,我们两家都必死无疑!”


    韩昌双目通红,手紧紧勒着缰绳,驾马往前冲,“杀了他们!一个活口不留!”


    士兵不敢,但韩昌冲了过去。


    他以为张长行会躲开,然而,那人死咬着牙,站着原地,死死盯着他。


    “砰——”


    马蹄踏断骨头的声音,竟依旧没让。


    韩昌马速慢了下来,神情恍惚。


    只是一瞬,随后,他扯动慌乱马儿的缰绳,眼中是更加凶厉的光,逼着马往前,喊道:“追上他!”


    赵瑜片刻不敢停。


    这是张二用命换的机会!


    赵瑜双目通红,目眦欲裂,反手刀刺在马上,马儿疯了般往前冲。


    然而,身后的马蹄声还是越来越近。


    有人搭弓射箭。


    “咻——”


    箭矢射了过来,还有些距离,没能射中。


    随着越来越近,有一支箭射中了赵瑜手臂,他闷哼一声,却依旧死死抓着缰绳。


    他不敢回头,咬烂唇,血珠流下,眼神却越来越悲伤绝望。


    还是送不出去信吗?


    那谨王怎么办?


    涂县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他不甘!


    他必须把信送出去!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赵瑜不要命地催马快跑。


    “哒哒哒!”


    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不止有后面,竟还有前面,似乎地面都在震颤。


    赵瑜瞳孔一缩,那一瞬间,绝望蔓延,心口收紧。


    然而下一瞬,前方庞大的队伍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那支队伍踏着水,冲向涂县,一往无前。


    他看不清楚那支队伍,但他看到队伍最前面,一抹红色。


    赵瑜瞪大了眼睛,马还在往前,距离越来越近,那一抹红色越来越清晰,一个着红色骑装的女子,带着那支队伍……


    “阿昭——”


    似狂喜,似崩溃,赵瑜喊出她的名字。


    他勒马,从马上滚下。


    顾不上鲜血淋漓的手臂,也顾不得满地泥泞,他伸出手指着身后,哭喊:“阿昭……救人!救谨王,救张二……”


    容昭勒马,马蹄抬起。


    听到声音,她眉头立刻皱在一起,吩咐:“带上赵瑜,继续往前。”


    前面,韩昌等人早不知不觉放慢了马速。


    这一支队伍实在是骇人……


    是什么人?


    韩昌刚刚这样想着,就看到那支队伍朝着他们继续冲来,同时,喊声响起——


    “圣旨到!钦差容世子到!”


    “所有人不许反抗,否则格杀勿论!”


    容昭的队伍领着五千精兵,自远处冲向他们。


    韩昌瞬间白了脸。


    下一刻,他勒马想跑,沙哑的女声响起:“逃跑者、反抗者,全部,杀!”


    骑着马追来的不过是几十人,很快就被拿下,容昭带着人片刻不停,继续往前冲去。


    一路上,喊声不断。


    “圣旨到!钦差容世子到!”


    “所有人不许反抗,站在原地,否则格杀勿论!”


    那些逃走的百姓,听到喊声,停下脚步。


    帐篷区那些拿着刀的士兵,茫然地看向来人方向。


    崔云词面色大变,一脸惊恐。


    竟是容昭!


    容昭已经带着人赶到,听赵瑜的话就有不好预感,然而真正见到,还是怔住。


    此时尚未看清楚情形,她就被前方路中央满目的红刺了眼睛。


    她猛地勒马,丢开缰绳,从上面翻身下来,踉跄过去。


    身后,护卫与精兵全部停下。


    赵瑜嘶吼声响起:“长行——”


    容昭几步上前,崔云词下意识想要拦住她。


    动作慌乱。


    容昭抽刀,指尖泛白,一刀便砍在崔云词身上,他直接倒地。


    随即,刀落在地上,容昭没站稳,半跪在地,她紧紧盯着面前张长行,伸出手,喊道:“大夫!”


    张长行瞪大着眼睛,他竟还有一口气,但身体被马踏变了形。


    最先被扯过来的大夫只是看了一眼,立刻面色一白,慌张摇头。


    没救了。


    被马踩了本就会死。


    他竟还不止被一匹马踩过!


    容昭轻轻抱起张长行,声音嘶哑:“救、他。”


    新提来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两人不断摇头,不敢靠近半步。


    容昭手握紧成拳,张长行始终瞪大着眼睛,他只剩下那一口撑着的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啊——”他在张嘴,但只有一个音节。


    他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手,指着涂县方向。


    他是面朝涂县倒地。


    容昭深吸一口气,声音越发沙哑:“我知道,我会去救谨王。”


    张长行眼珠子动了动,他又看向她。


    他想抬手,抬不起来,他有很多话想说,可只能着急地发出音节:“啊啊。”


    容昭声音从喉咙挤出:“好,我送你回家,保你妻儿,护你张家周全……”


    张长行不再发出声音。


    满地的鲜血,扭曲踩过的身体,始终痛苦瞪大的眼眶……


    但他在努力扯动嘴角,望着她。


    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两个字:谢谢。


    容昭微微闭眼,一颗眼泪滚下。


    随后睁开,她的眼神清明,伸出手,盖住他的眼,声音轻轻:“疼就睡吧,百年后再见。”


    “愿你来世,生于真正的太平盛世,一生安乐。”


    手再次抬起,张二已经合上眼睛。


    脸上不再是痛苦,嘴角上扬。


    他是丞相家的二公子,从前浑浑噩噩,看似拥有高贵身份,其实一无所有。


    他不理解容昭的努力,也不明白所谓理想。


    阿昭说,人来这世间走一遭,总要做些事情,留下点东西。


    那时他不懂。


    如今他似乎明白了。


    人生一世,有些东西却值得付出性命。


    谨王能活,千千万万人就能活。


    他死了,但刚刚那些百姓活着。


    他想,他一人,换百人,张二不亏。


    张长行彻底断了呼吸,再无声息。


    容昭抿了抿唇,她好似还能看到宴席之上,张长行埋头吃东西,以及没皮没脸管她要东西的画面……


    感受到手上身体失去温度,这才将他慢慢放在地上。


    捡起刀,她缓缓站起来。


    容昭为钦差,到了涂县。


    刚刚那些已经成功逃脱的百姓,听到喊声,又全都走了回来。


    韩昌等人已经被抓住,兵士们也全都不再反抗。


    容昭和其他人不同。


    她有民间无人不知的名声,她的话,可让人听从、顺服。


    容昭只是站在这里,就让人相信——她一定不会伤害自己。


    她还带着让人不敢反抗的五千精兵。


    有百姓上前,跪下,哭求:“容世子,救我们!”


    容昭扫过这些陆陆续续走来的百姓,指着地上张长行,轻声道:“跪一跪他吧,他的命换了你们。”


    此时场景,一扫便知。


    鹿王的人不可能让涂县人活着出去,他们能活着跑远,是张二的命。


    赵瑜能跑出去报信,是张二拦在路中间。


    那样一个翩翩公子,被踏入泥泞,满地鲜血。


    但他寸步不让。


    他不知道容昭已经赶来。


    他用身体拖延的每一秒钟,都在推动他们的送信计划。


    他撑着的那一口气,看到了容昭的到来。


    百姓们膝行上前,一个接一个,沉默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


    赵瑜苍白的脸上,已满脸泪水。


    容昭问他:“什么情况了?”


    赵瑜一把抹掉满脸的泪,不管伤口,几步上前,将涂县,乃至明州的事情,一一道来。


    容昭点点头,轻声道:“你先包扎。”


    而后,她看向地上的崔云词。


    她没杀崔云词,这条命应该给张家。


    崔云词身上刀口剧痛难忍,但他顾不得,急道:“容太傅,我是鹿王的人,谨王已经染病,你若是助鹿王登基,将来天下——”


    容昭一步步走向崔云词。


    在她冷厉的目光中,崔云词声音戛然而止。


    容昭长剑指着他,面无表情:“你猜为何皇上将谨王派出京,又指了张、赵二人随行,又为何命我为钦差?”


    崔云词顿住。


    容昭:“因为谁都有可能继承大统,除了鹿王。”


    她垂眸,眼神冰冷:“我容昭活着,就不会让鹿王登基,谨王染病,便是死了,还有安王,安王不行,还有宁王之子,谁都可以,只有鹿王不行!”


    说完,她在崔云词震惊的目光中转身,命令:“对他和韩昌施刑,日日酷刑折磨,却保着他们的命,一道押入京城,先交给京城府尹,再往张家送信。”


    “是——”


    崔云词想求饶,被人捂住嘴,拖走。


    赵瑜看向地上的张长行,又红了眼睛,“长行怎么办?”


    容昭呼出一口气:“用棺木送回京吧。”


    她转身,点了几个人处理这件事。


    涂县有瘟疫,还不能随随便便把人送回京,必须确保安全。


    她得让张长行好好回家。


    赵瑜又看向容昭:“涂县缺药,还有这瘟疫……”


    容昭:“无事,我带了大夫与药。”


    她深吸一口气,从容冷静:“我来安排,你先治伤。”


    赵瑜松了口气。


    容昭一来,他似乎就有了主心骨-


    当晚又下起了大雨。


    谨王倒下,治水和瘟疫容昭都必须担着,就在附近选了个山,染病的人送到山顶去,其他人都驻扎在山下。


    用干净的布罩住口鼻,分出一部分人焚烧尸体,一部分人到处撒石灰与醋。


    大夫和源源不断的药运往涂县。


    而容昭带来的大多数精兵,都离开涂县去治水。


    水患已经泛滥,这个时候的治水其实就是让情况不再恶化,集中百姓,救治灾民,将已经决堤的水疏导,将下游的百姓迁走……


    人手不够,还要组织百姓协助。


    一边要管瘟疫,一边要治水,容昭忙得晕头转向。


    好在这场瘟疫并不算太严重,目前还在涂县境内,容昭设置隔离带,确保疫情不可能流出涂县。


    而后便是涂县内部的治理。


    “如何了?”容昭问。


    赵瑜刚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子醋味,衣服都是刚刚换上的。


    闻言,他立刻露出笑容:“好了很多,你不吝啬花钱,郑州等地又很配合,药材和大夫都不缺,今日已经没人染病,也没人病死,染病之人已经在好转,谨王的情况也并未恶化,你这些法子,真有用。”


    容昭松了口气。


    裴怀悲就在山上,但她没有去拜见。


    如今她若是染病,才真是麻烦,所以她始终都在安全的隔离带,处理两边事物,这两日雨水变小,一切都在好转。


    只不知京中局势。


    她也是离京之后,才突然明白永明帝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作话给大家解释一下。


    兔崽会改没写好的部分,但兔崽不会改人物走向,没有多少内容了,看完全篇,你们会更能理解的。


    可以有后世番外的,轻点打我QAQ。


    第134章 夜谈


    山上。


    谨王的帐篷在最边缘, 只要不是烧得意识不清,他都会爬起来,从帐篷开出的窗口看向山下。


    为此,他的床就在窗口。


    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山下规整的帐篷区。


    容昭就在那里。


    偶尔,他还能远远看到一抹红。


    裴怀悲露出笑容。


    瘟疫不好治,他似乎病的很是严重。


    好几次病情危急, 上吐下泻, 大夫们都担心他会熬不过去。


    但他全都撑了下来。


    只要从窗口看到山下的帐篷,知道容昭在那里, 他就觉得还有希望。


    怎么都能撑下去。


    ——于他而言,只要能看到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便好。


    汤先生与大夫们端着药进来, 见谨王又开了窗, 他急道:“殿下快快躺着, 身体尚未好全, 如何能吹风?”


    赶忙将谨王搀扶着躺下,关上窗,将药递过去。


    裴怀悲接过药碗, 一口喝了下去。


    汤先生松了口气,轻声道:“殿下情况越来越好了,涂县百姓的情况也越来越好,已经三日没人染上瘟疫,水也退了些……容太傅做得很好。”


    谨王笑了笑-


    情况一天天好起来, 暴雨停歇,水几乎全都退了。


    明州逐渐好转, 百姓们从赈灾点领取物资与一点银钱,结伴回去。


    他们的脸上逐渐有了笑容,议论着走在泥泞路上——


    “真好,今日的粮食竟然有面,还有菜,可以回家和面做包子。”


    “容世子在这里盯着,商队每日都在送东西。”


    “这两年虽然水患严重,但好歹还能活,去年有谨王殿下,今年有容世子。”


    “明州水退了,涂县瘟疫也都控制住,容世子当真是吉星。”


    “谨王殿下也好了,真好。”


    “是呀,若非谨王一开始就立刻治水,为我们安排,我们恐怕等不到容世子的到来。”


    “愿容世子和殿下平安长寿。”


    ……


    明州灾难已经解除。


    涂县虽还有百姓尚未好全,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容昭揉了揉僵硬的脖颈,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不再伏案书写,站起来,活动着身体,走到外面。


    两天前,情况好转,赵瑜就带人回京了。


    他要回去亲自面圣,状告鹿王。


    张二不能白死。


    鹿王也绝对不配为君。


    容昭抬头看向山上,幸好一开始瘟疫不是真的


    她到是时疫刚刚开始三天,不算太失控,而且这时疫传染性没有想象中那么强,感染的人不算太多。


    熬不过去的已经烧了。


    熬过去的痊愈之后,就让他们下了山。


    谨王还在山上,应当已经快好了吧?


    容昭不希望谨王出事。


    和张二愿意牺牲性命时想法一样,谨王适合做下一任皇帝,他得活着。


    有些人生来肩上便有重担。


    无论是容昭不希望谨王死,还是许多人愿意为他牺牲……


    都是因为他们在他身上寄予了其他东西。


    他们希望他做一个明君,给天下千千万万人带来安宁生活,他们护的是谨王,也是千千万万的百姓。


    她仰着头,看着看着,天空突然放晴。


    乌云已经散开,刺眼而明媚的阳光撒在大地上。


    眼睛有些不舒服,但却舍不得移开。


    周围,欢呼声已经响起——


    “太阳!”


    “放晴了,灾难过去了。”


    “啊真好,终于天晴了!!”


    ……


    是呀,真好,终于天晴了。


    容昭带着笑,收回视线,随后却又顿住。


    前面,有几人向她走来。


    “容太傅,谨王殿下已经痊愈。”有人禀报。


    那人身后,裴怀悲一袭黑衣,瘦了些,却依旧难掩风姿。


    他笑看她,眉目含笑。


    容昭也笑了笑-


    谨王好了,容昭就要收拾收拾回京。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安排下去。


    容昭将最近几日伏案写的东西交给谨王,说道:“明州水患严重,总是这般也不大好,我想着若不然一劳永逸,如今有银行有水泥,挖水渠、修堤坝,都可实现。”


    虽不能完全杜绝,但往后情况一定会好很多。


    裴怀悲看着这一页页计划,十分震惊。


    片刻后,他紧紧扣住,看向她,轻声道:“好,我这就安排下去,再留下一些人,做这件事情。”


    容昭想了想,又说:“可以让赵瑜来管。”


    他有治水经验了,而且历经过生死,还值得信任,以后定也是裴怀悲心腹。


    虽年轻,但历练几年也就好了。


    如今这差事,正好适合他,且交给他也放心。


    裴怀悲点头:“赵瑜很合适,明州刚刚糟了难,百姓农田里面没了东西,还要修缮房屋,虽有赈灾银,但终究捉襟见肘。”


    “不如以工代赈,修水渠、筑堤坝、整路和房屋,按照分工不同,给予每日不同的银钱,就算是女子孩童,只要能做事,安排些轻省的活计,也能管饭……”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容昭正奇怪地看着他。


    裴怀悲摸了摸下巴,有些茫然:“怎么了?”


    容昭摇头:“没,我就是发现你现在挺能关注一些民生之事,想得非常周全,也很合适。”


    裴怀悲笑了,难得玩笑一句:“我毕竟是你教导出来的。”


    这一刻,他虽穿着华服,却和当初跟着她的车夫无名重叠了起来。


    容昭也笑了笑,摇摇头。


    裴怀悲又说起正事:“还有一桩事,修水渠与堤坝需要不少钱,恐怕要户部从银行拨银,得皇上过目,可如今朝中……况且,一来一回时间不短。”


    容昭:“无事,皇上给了我明、郑两州的调度权,先从两州银行拨钱,等我回户部之后再上报此事,国库不缺钱,皇上不会在意。”


    裴怀悲点点头,再无疑虑。


    容昭又道:“那殿下休息,我便先退下。”


    说完,她倒是也随意,不等谨王回答,直接便转身离开。


    裴怀悲下意识抬手,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又放下,目送容昭出去-


    离开前夜。


    容昭没睡着,她走到外面抬头看天,近几日天气好,晚上都有明亮的月亮。


    月光撒在地上,漫天星河璀璨,十分漂亮。


    这是现代看不到的美景。


    容昭安静看着,一言不发。


    一道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走到了她的旁边,站定,声音轻轻:“你在想什么?”


    容昭没说话,依旧看着天。


    裴怀悲缓缓开口:“你在想张长行吧。”


    容昭终于收回视线,这段时间她都很忙,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一切如故,只人瘦了好些。


    要离开涂县了,今夜她的眼中才染上悲凉。


    “是呀。”容昭声音轻轻,望着前方,“若是我再快一点点,他就不会死……”


    只差那么一点点!


    裴怀悲:“我也想,若是我晚点倒下,他们还没去硬闯,你就该到了……”


    容昭摇头:“不一样。”


    裴怀悲看向她:“都一样。”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裴怀悲轻轻叹口气,声音复杂:“大概是我见惯了生死,所以相信天命,有些命运是天注定的,若是我晚点倒下,或许你会晚些来,若是你再快些,或许我会早些倒下。”


    他看着她的侧脸,目光温和:“阿昭,你已经尽力,你让他看到了希望,看到意义。他是为我而死,我会记得,我活着一日,都会善待他的妻儿。”


    容昭没说话,半晌,她突然抬脚往前走去。


    裴怀悲默默跟上。


    前面有一个小山坡,前段时间水患,这山坡上还有无数野草。


    头顶是皎皎明月与星河,从山坡往下看,帐篷区点着火把与灯笼。


    安宁平和,岁月静好。


    容昭坐下,拍了拍身旁的草地,“坐着聊聊吧。”


    裴怀悲身上是华服,但他毫不迟疑直接坐下,轻笑:“好,今夜我是无名。”


    容昭没忍住笑了笑。


    笑过之后,她看着远方,声音轻轻:“其实我都明白,每个人走的路,是每个人的选择,也会得到这个选择下的结局。”


    裴怀悲安静听着。


    容昭:“张二过去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眼中只有利益,也总惦记着算计容家,与京城大多数普通的世家子,没什么不同。”


    “可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成长为一个有坚持有勇气的人,他死守着那条路不让,给赵瑜拖延时间,那一刻他不后悔,被马儿踏过,他也不后悔,闭眼时,他在笑。”


    裴怀悲轻声喃喃:“泥水能污了他的脸,污不了他的意志,马儿能踏断他的脊骨,踏不灭他的魂,张二有坚持,张丞相生了个好儿子。”


    容昭点点头:“是呀。”


    她缓缓抬起头,指着下面的帐篷,那里有精兵,也有收拢的百姓。


    她道:“无论是张二,还是你我,守着的都是他们,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张二倒在了涂县,但这条路没有尽头,还有许多人会继续走下去,我也要继续走下去,我也会倒在这条路的某个地方。”


    “我都明白,只依旧还是有些悲伤,我所愿,没能尽数实现。”


    裴怀悲一直望着她的侧颜,容昭是个女子,很瘦小,有些清瘦,眉目如画。


    但她似乎永远有一根骨,撑在天地间,让她无惧风雨,永远不会倒下。


    他轻声道:“愿我亲朋皆在,愿岁岁年年如今,愿海晏河清,愿百姓安居,愿人人,生而平等。”


    裴怀悲嘴角上扬,声音坚定:“你前两个愿没能实现,后三个,终有一日,定会实现。”


    就像阿昭所言,这条路没有尽头,但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源源不断。


    从前张二糊涂,从前他也未曾看清前路。


    都是阿昭教他们。


    她在前面,他们就能看到路。


    从今往后,他和她一样,都是其中一人。


    这条路很漫长,但皓月当空,星辰璀璨,哪怕同行人倒下,哪怕自己倒下,依旧有人往前。


    ——他们守着的是千里江山绵延,护的是万家灯火璀璨——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大修过,可以重看~


    张二叫张长行,长行,倒在半路,未必不是长行。


    第135章 秘闻


    容昭深吸一口气, 缓缓吐出,平复了心情。


    随即,她看向他, 挑眉:“关家是你的人?关梦生也是你的人?”


    这还真藏得深。


    如果不是裴怀悲自己说出来,她就算能猜到关家倒向谨王,也不会想到那般早。


    这句话是去年元宵,她许下的愿。


    那个时候, 谨王回宫不久, 马州治灾,根本与关家没有任何接触。


    裴怀悲闻言, 微微移开视线,轻声道:“从安庆王府离开之后,我在太悲寺,后入宫也不便与你说话, 便让梦生照看你, 助你一二。”


    顿了顿, 他又道:“关家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人。”


    容昭一怔。


    先太子?


    随即, 她像是想到什么,皱眉:“皇上让你入明州治水,安排张二、赵瑜, 不是为了护着你、他在京城彻底扫除鹿王党?”


    她出京之后,想清楚前因后果。


    分析永明帝的行为——他是为了保护谨王,不召安王回京,也是保护,京城只留下鹿王党, 永明帝要在死前,彻底剪除鹿王党。


    裴怀悲笑了笑, 笑容嘲讽,声音却很平静:“只对了一半,阿昭,你把人想得太好,他不是保护,是防备。”


    如果只是保护,永明帝只要能护住自己,就能护住裴怀悲和裴钦。


    如果永明帝护不住,那这次清扫鹿王党就不可能成功,两人依旧会死。


    永明帝是自信能成功,却还是要把一个撵出去,不许另一个回来。


    ——这是防备。


    容昭瞳孔一缩,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裴怀悲再次看向她,一字一句:“都说我这次出京很蠢,这种关键时候,若有心思,若想活命,就不能离开京城……”


    “可是,若我留下,才是必死无疑,离开京城,反而能活。”


    容昭:“你留下,什么都不做也不行?”


    是问句,但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裴怀悲声音沙哑:“对,因为他不会相信我什么都不做,帝王多疑,天家无情,他可以给,但不许我们伸手拿。”


    鹿王,就是伸手拿的那一个。


    他的眼睛竟然有恨意!


    容昭手攥紧,半晌,低声问:“先太子,到底怎么死的?”


    有恨,只能联系到她曾经的一个猜测……


    裴怀悲望着她,眼中有淡淡水光,“阿昭,你这么聪明,想不到吗?”


    想到了,但她不敢相信。


    是永明帝!


    其实容昭很早之前就有过猜测,永明帝多疑,尚未年迈时就已经多疑,手下就三个儿子,一个有势力,一个有世家,一个就有宠爱……让他们三足鼎立,互相牵制。


    当初容昭创办报纸,就是借此算计。


    可那只是猜测。


    永明帝从登基到现在,不能说特别出色,但绝对是位清廉的好皇帝。


    这样的永明帝,杀死了自己最出色的亲儿子。


    容昭久久沉默。


    裴怀悲看向天空皎皎明月,再次开口:“你还记得汤先生吗?”


    容昭点头。


    带着面具,常年不敢把脸给人看,定然是来历有问题。


    夜风吹起,周围有蟋蟀的叫声不断,两人并未看对方,以平静的态度,说着骇人听闻的事情。


    裴怀悲:“汤先生这个‘汤’字,是从‘殇’字而来,他是我父亲身边的太监,二十年前,从明州逃生,划花了脸,带着真相,来到我身边。”


    容昭抿了抿唇。


    二十年前,先太子死,他因此叫怀悲,迁入太悲寺。


    被人视为不祥。


    可实际上,他的父亲是爷爷杀死,他来承担这一切。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复杂:“先太子威望日盛,先皇临终都道先太子是大雁朝未来,皇上还在位,就已经有不少人期待先太子登基,百姓也人人记挂……”


    先太子是永明帝亲儿子。


    但永明帝是皇帝,是正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永明帝好名声,容昭一直知道。


    想要说服他,她一直都是从名声和历史功绩来说服。


    永明帝很容易被说动。


    可见他的看重。


    前有开国皇帝,后有一个被人期待着赶紧上位的优秀太子,永明帝的光芒完全被淹没。


    况且,永明七年,先太子死前,就已经有不少声音说让太子继位。


    所以,永明帝杀了先太子。


    怪不得他非要在死前打下燕云三州,他要有一生的名,传唱千年的功绩,以及不被死去儿子掩住的光辉。


    “是呀,都道我不祥,但他把我接回宫后,并无顾忌,因为他知道当初真相,也知道我这不祥因何而来。”


    裴怀悲嗤笑一声,摇摇头:“把大儿子杀了,把三儿子用来作为将世家一网打尽的工具,天家父子情,那个位置,真是孤家寡人,毫无感情。”


    何其可悲,和其可笑。


    裴怀悲只觉悲凉。


    容昭声音平静:“可是,你却必须登上那个位置。”


    “是呀,我必须登上那个位置,那是我的宿命,从我父亲死的那一刻,就来到我身上的宿命。”


    他看向容昭,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我曾经满腔愤怒,永明二十五年进京时,我心中只有恨与怨怼。”


    太悲寺枯燥痛苦的生活,身上因为“不祥”带来的流言蜚语与鄙视。


    他越是痛苦,就越是恨永明帝。


    “是在安庆王府的半年让我改变,我能平和的一步步走到今天,没有变成鹿王那样疯魔,是因为你在我心中种下了一个无名。”裴怀悲笑着说。


    裴怀悲是悲凉的。


    但无名轻松又从容。


    无名是容昭教导出来。


    他想一辈子做无名,但裴怀悲是他的宿命。


    就如同他不想生而无父,可他生来就住在太悲寺,叫怀悲。


    容昭深吸一口气,又问:“鹿王知道真相?”


    “知道。”裴怀悲点头,眼神无波无澜,“不仅鹿王知道,恐怕四大亲王也都知道,阿昭,你知道我母亲怎么死的吗?”


    先太子妃是太子死后才病死。


    他没有等容昭回答,便自问自答:“我母亲爱我父亲,惦记着我,怎么可能轻易去死?但是,她查到了父亲的死因,这让她不平与痛苦,她便将消息透露了出去,想要为我父亲伸冤……”


    “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而收到她消息的,只有四大亲王与几个父亲部下。母亲死了,父亲部下没多久也死了。”


    裴怀悲满脸嘲讽:“阿昭,你现在知道四大亲王为什么要站队了吗?”


    四大亲王四个人,站了四个势力。


    荣亲王站鹿王,愉亲王靠近张丞相,一道为保皇党,乐亲王站了宁王,禄亲王站了安王。


    实在是混乱。


    容昭如今如何不明白?


    她道:“为了保命,也为了地位。”


    裴怀悲点点头:“对,他们知道了真相,同样害怕,必须将自己绑在一股势力上面,这其实不是为了壮大皇子的势力,是为了壮大自己。”


    永明帝向来无情。


    对儿子都能无情,何况是兄弟?


    自他登基以后,四大亲王表面风光,实则如履薄冰,没有钱也没有权。


    而要改变,就只能等新君上位。


    将一家子荣辱,绑在了他们寄予希望的人身上。


    “至于鹿王……我父亲在世时,裴钰年幼,裴钦刚刚出生不久,但裴铮已经知事。那个时候,他们都知道哥哥是未来皇帝,没人有野心。”


    “汤先生说,裴铮小时候很喜欢我父亲,总是跟在我父亲身后,后来我父亲突然死了,他被皇帝、被所有人推到了前面。”


    “或许是滋生了野心,也或许是滋生了恐惧,他变成现在这个、无所不用其极的鹿王,为了当上皇帝,他已经疯了。”


    “所以,等证据送到京城,等皇帝表现出要召安王回京,或者要召我回京的态度,他就一定会造反。”


    裴怀悲抿了抿唇,一字一顿:“因为,他知道皇帝是什么人,知道自己只有一个下场,他一定会博一场。”


    如果没有容昭,他或许会和鹿王一样。


    疯魔,又无所不用其极。


    容昭看向他,“如果没有猜错,等赵瑜回京,鹿王就会做最后的挣扎。”


    ——除了制造更多牺牲,没有任何作用的挣扎。


    鹿王死去,那是他应得的下场。


    可京城造反,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容昭阻止不了,也不会阻止。


    这是永明帝和鹿王的博弈,这场死亡,是他们的碰撞。


    谁下场,都可能会被牵连、绞杀。


    裴怀悲点点头。


    容昭:“你什么时候进京?”


    鹿王造反,必死无疑。


    张家、赵家,都会恨死鹿王,皇上又在背后拉开大网,等着将鹿王党一网打尽。


    那么,未来的皇帝就在谨王和安王之间。


    什么时候进京,是个关键。


    裴怀悲望着她的眼睛,声音轻轻:“安王死后。”


    不是鹿王死,而是安王死。


    容昭瞳孔果然一缩。


    随即,她抿了抿唇,问:“你若是赌输了,当如何?”


    裴怀悲:“那就是我的命。”


    容昭深吸一口气,不再看他,视线看着前方,看着万家灯火。


    只心情依旧不平静。


    今晚简简单单的一场夜谈,透露了太多太多的信息,也知道了太多的秘闻。


    容昭自认是个资本家,她要做的事情与这些皇子皇孙都不相同,所以不参与夺嫡,也不好奇。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夺嫡已经走入了最后的尾声。


    谁胜谁负,就看他们厮杀的结局。


    肩膀上有一个脑袋轻轻靠着,没有用力,只是微微挨着。


    是谨王。


    背负了很多东西,也做了很多部署,如今只是等待结局。


    他并非胜券在握,也同样会感觉沉重难受。


    但挨着阿昭、看着阿昭,他就觉得十分安心。


    裴怀悲声音轻轻:“阿昭,无论你想做什么,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好不好?”


    容昭没有回答-


    第二日,永明二十七年九月七日,容昭启程回京。


    九月十一日,容昭收到消息,京城异动。


    这个时间,崔云词等人早就被押解回了京,审问结果已经出来。


    而赵瑜快马加鞭,已经带着证据入京。


    有异动,实在正常。


    九月十二日,容昭入京。


    整个京城都变得十分宁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平静之下,处处诡异。


    她直接回了安庆王府。


    容屏没想到她这个时候回来,站起来,急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不知道如今京中形势吗?!”


    他还以为容昭会在事情结束之后再回来,怎现在就突然回来了?!


    容昭摇摇头:“我回来的很低调。”


    “再低调也不可能没人发现,现在谁不是绷紧的弦?”容屏急得不行,恨不得再把她推出京。


    容昭笑了笑:“就是因为都绷紧了弦,所以没人会轻举妄动,此时此刻,反而没人顾及我,皇上都不会召我进宫的。”


    现在谁管她这个太子太傅?


    得先把太子确定出来!


    若非是搅入这场风波中的人,比如鹿王党、崔家、张家、赵家等等,其他人都已经顾不上。


    现在局势紧张,她反而没什么危险。


    虽说她在明州坏了鹿王的事,但鹿王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绝对没空来针对她。


    她在民间有些名声,这个时候她出事,绝对影响不小。


    所以,她反倒是安全。


    容屏并未放松,反而更加急切,压低声音:“阿昭!前日皇上就已经昏厥不醒,这两日鹿王日日入宫!”


    容昭:“他若是登基,我无论在哪儿都跑不掉。”


    顿了顿,她道:“况且,我能跑,你们呢?京城既然要乱,我就更该回来,坐镇安庆王府。”


    容屏一怔。


    半晌,他长叹口气:“终究是我们拖累了你。”


    容昭摇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他:“京城如今到底什么情况?张家呢?”


    容屏赶忙解释:“崔云词和韩昌被押解入京,直接关进了大理寺,交由关大人审问,这些人可真是胆大,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皇上精神状态不好,鹿王施压,所以审问结果一直没有流出,但百官私下都已经清楚,鹿王党最近很是躁动不安。”


    “张二尸体入京后,张丞相被气得吐血,当场晕厥,第二日才醒来,便与张长知一起进宫,求见皇上。”


    容昭:“见到了吗?”


    容屏点点头:“鹿王挡了两次,但永明帝醒后,还是见到了,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永明帝为张二加封,风光下葬。”


    “如今呢?”


    “前日皇上晕迷不醒,所有官员都入了宫,这两日都没有出来。”容屏神情忐忑。


    容昭声音笃定:“是鹿王和朝臣在博弈。”


    容屏叹气:“对,朝臣有张丞相为首,与鹿王党形成对立,张丞相说是招安王与谨王回京,鹿王说没有皇上的旨意,不同意。”


    张二出了事,张丞相未必支持谁,但一定不支持鹿王。


    一切都在预料当中,容昭点点头。


    容屏不解:“安王没有旨意不能回来,谨王为什么不回来?”


    容昭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道:“回来未必是好。”


    容屏更加不解:“可若是不回来,万一鹿王登基……”


    顿了顿,他又道:“算了,这不是安庆王府该操心的,现在只希望鹿王不要是储君,希望皇上早日醒来。”


    鹿王恶行,容屏再清楚不过。


    说完,他看向容昭:“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快去换衣服洗漱,这趟明州行真是吃了大苦,瘦成了这样。”


    他十分心疼,赶紧让人准备东西。


    容昭也有些疲惫,去洗漱准备休息。


    然而——


    她刚刚洗漱完,还没躺下,便又有消息送来。


    “什么?皇上醒了,下旨招安王和谨王入京?”容屏一喜。


    容昭披着衣服,却皱紧了眉头。


    容屏见此,一怔,有些茫然:“为何皱眉?这不是好事吗?皇上醒了,等安王和谨王回京,鹿王就无法像如今这般,只手遮天。”


    容昭问:“从这里到明州,到寻州,一来一回,要多久?”


    她抿了抿唇,又道:“而这个时间,父亲觉得鹿王会坐以待毙吗?”


    崔云词和韩昌还在大理寺压着。


    赵瑜也带了证据回来。


    只要一道旨意,随时能要鹿王的命!


    ——这是证据确凿的死罪。


    永明帝以前保鹿王,那是因为要鹿王活着,如今,他不会要鹿王活着。


    容屏心中有了个猜测,大惊失色。


    容昭吩咐:“来人,将安庆王府的人叫回来,关上大门,若非必要,不许进出。”


    “是!”


    这样做的不仅安庆王府,所有谨慎的人都已经提前做准备,风声鹤唳。


    容昭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张三,一封来自刘婉君。


    容昭认真回了这两封信。


    一日后,夜里。


    这两日容昭睡得并不踏实,这天夜里外面一有动静,她就立刻起来。


    外面的上百护卫,立刻点燃灯笼。


    容屏也起来了,语气着急:“发生了什么事?”


    容昭立于堂前,面前是石头,回禀:“王爷,是京城被封了,不许进出,京郊大营的数千兵士,往皇宫方向去了!”


    容屏倒吸一口冷气。


    容昭倒是十分平静,一点也不意外,她缓缓在椅子上坐下。


    容屏在她对面坐下,皱眉:“你不担心?”


    容昭姿态悠闲,给他倒了杯茶水,淡淡道:“担心也没有用,等结果吧。”


    容屏掏出熟悉的药丸吃了两颗,叹口气:“也对,咱们一没有兵,二不是皇家之人,确实担心也没用,还不如踏踏实实等结果,况且,便是鹿王登基,他也不会真动安庆王府。”


    容昭点点头。


    鹿王确实不会轻易动她,之前他威胁她。


    可那只是威胁,真到了动容昭的地步,他就需要做好迎接巨大麻烦的准备。


    安庆王府在这场斗争中,因为容昭,一直很安全。


    他们就这么守了一夜,外面时不时有响动,令人不安。


    卯时,天还未亮。


    有人扣响安庆王府的大门。


    第136章 回京(加更)


    容屏心头一跳, 瞬间绷紧神经。


    容昭倒是淡定,吩咐:“让人开门。”


    容屏也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袖, 深吸一口气,“阿昭,你且去后院等着,我出去看看。”


    他才是安庆王。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 容昭在后院, 还能跑。


    容屏年轻时候上阵杀敌,虽说如今有些胆小, 但真有事发生,他却能立刻冷静下来,迎在前面。


    容昭:“我——”


    容屏第一次呵斥她:“听话!”


    容昭无奈:“好吧。”


    容屏这才松了口气,带着几个护卫, 大步走向门口方向, 敲门声还在继续, 门房不敢开口, 等待着指令。


    容屏:“开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门打开,外面是一个小黄门, 容屏当即便是心中一紧。


    小黄门神情严肃:“皇上请安庆王与容太傅进宫。”


    容屏扯了扯嘴角,声音很轻:“是只有我们,还是……”


    小黄门:“王爷放心,各府大人都要进宫。”


    容屏心口直跳。


    他直觉有问题,可是又担心真是永明帝传召。


    这时, 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容昭刚刚回京不久,需得整理一二, 待天亮之后再入宫面圣。”


    容昭的声音很冷静,却不容置喙。


    容屏立刻回头瞪了她一眼,这丫头果然不是个听话的。


    那小黄门一怔,随即道:“是皇上的旨意。”


    容昭:“我知晓,一切都等天亮后。”


    她脸上带着笑容,一袭青衣,一只手背在身后,明明看起来很温和,却又有强大的压迫感,让人不敢质疑。


    小黄门还想说什么,容昭微笑:“就不留你了,送客。”


    大门立刻关上。


    外面的小黄门瞪大眼睛,里面的容屏也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容屏结结巴巴,“你就这么把人撵走?你知道他是皇上的人还是鹿王的人吗?”


    容昭立在原地,身旁人打着灯笼。


    她露出笑容,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声音平静:“不知道,所以谁都不搭理,尘埃落地前,安庆王府不参与任何斗争。”


    若是永明帝的人,她不进宫,永明帝也不会说什么。


    若是鹿王的人,天亮以后,鹿王是否还活着都未曾可知。


    当然,最主要的是,此时无论是永明帝还是鹿王,都没空对她做什么。


    否则也不会只派一个小黄门。


    所以,天亮前,她哪儿都不去。


    容屏看着她,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摇头。


    ——这果然是她的风格,胆大又不羁。


    正在两人要离开之时,又有人敲门。


    容屏一怔,喃喃:“还没放弃?”


    门口,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容太傅,我是张家小厮玉竹。”


    容昭立刻皱眉,抬手:“开门。”


    大门打开。


    玉竹和张丞相亲信带着几个小厮,抬着一个人站在门口。


    场面看起来有些诡异。


    玉竹苦着一张脸:“丞相一直在宫中没有回来,大公子刚刚也入宫了,三公子非要跟着去,大公子怕他闹出事,打晕了让我们送到太傅府上……”


    容屏:“……”


    丞相亲信上前一步,低声道:“是大公子吩咐,也是丞相之前的嘱托,如果事情不可控,就将三公子送到安庆王府,求容太傅保他一命,送他出海。”


    容昭心口一沉。


    随即,她抿了抿唇,招手:“将他抬进来吧。”


    玉竹等人赶紧进来。


    石头带着他们去客院,容屏走过来,低声道:“丞相是什么意思?”


    容昭:“留条后路吧。”


    曾经张丞相总是盼着儿子成才,如今竟是只盼着能留条命……


    安庆王府多了一个人。


    但容昭和容屏继续等,等外面的消息,等宫中的消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


    外面天已经有了光亮,往日这个时辰,京城当中已经热闹起来,可今日,安静的不像话,好像整个京城都还在睡梦当中。


    有人从小门冲了进来。


    容屏立刻站起来:“有什么消息吗?!”


    那人呼吸急促,声音都在颤抖:“世子,王爷,安王回京了,带着一万兵,强开城门,直入城内!”


    容屏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沙哑:“安王怎现在回来了?皇上的旨意?!”


    不,不可能那么快!


    皇上才刚刚让招安王进京,他便已经回来,而寻州到京城,最快也要六日!


    至少六日前,安王就已经出发。


    容昭没有说话。


    容屏看向她,才发现她脸上竟然没有丝毫意外。


    容屏只觉心惊。


    又是半个时辰,安庆王府大门再次被扣响。


    容屏只觉得喉咙干涩。


    这一次,容昭没让容屏出去,直言道:“我大概知道是谁,父亲你留在里面,谢叔,看好父亲,我出去看看。”


    说完,她大步往前,青衣翻飞,直直走向大门。


    大门打开。


    一身盔甲,胡子拉碴的裴钦站在门外。


    他的身后还有几十人,都牵着马,穿着盔甲,带着肃杀之气。


    边疆一年多的风霜,他与当初简直判若两人,此时,见到她,裴钦露出笑容:“阿昭,好久不见。”


    一别一年半,两人变化都极大。


    容昭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只复杂地看着他。


    裴钦一直在看她,似要深深记住。


    从前想过数次阿昭穿红装的样子,他知道会很好看,如今一见,竟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好,超越他的想象。


    不单单是好看。


    裴钦眨了眨眼睛,将湿润收回去,他如今看起来有些沧桑,再加之昼夜赶路,脸看起来有些黑,就显得牙齿越发白。


    笑起来依旧阳光开朗。


    裴钦:“好了,我要进宫了,阿昭再见。”


    他赶来好像只是为了见她一面,看一眼就走。


    容昭抿唇,轻声道:“皇上并未招安王入京,殿下带着一万士兵回来,可是不妥?”


    裴钦听到了,回过头,声音粗粝:“鹿王异动,父皇昏迷,我收到消息就赶回京城,路上,一共让人快马送了三封折子,前两封石沉大海,昨夜到了京郊,又让人送了折子,回信竟是让我留在城外!”


    容昭:“皇上让你留在城外,你为何进来?”


    裴钦笃定道:“阿昭,父皇一定是出事了,鹿王谋反板上钉钉,父皇怎还会让我留在城外不进来?是鹿王劫了书信!”


    他看了眼天色,天光已亮,他急道:“阿昭,我先不与你多说,如今鹿王在宫中,挟持了父皇,我的人都在宫门口等我,我得立刻进宫救他。”


    裴钦再次转身,挎着刀,翻身上马。


    容昭看着他满脸焦急,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很远、很轻——


    “若不是鹿王挟持皇上,不让你进宫的就是皇上,你带着一万兵,在皇上眼中,是不是与鹿王没有区别?”


    裴钦诧异:“怎会?父皇一贯宠我,我回京不可能不让我进宫,除非是有危险,若是有危险,我就更该去救他。”


    安王立身根本是永明帝的宠爱。


    毫不掩饰的宠爱,把他们母子捧起来,以至于他什么都没有,也能与两个哥哥相争。


    裴钦一抖缰绳,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待我救下父皇,再来寻阿昭。”


    马蹄声远去。


    容昭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给安王透露京城消息、鹿王谋反的是谨王。


    他算准了裴钦会回来救驾,也在赌裴钦一旦闯进宫,在永明帝眼中,就是谋反。


    赌错了,父子情深,安王登基。


    若是赌对了,安王也是谋反。


    突然,远去的马蹄声折返,裴钦一个人骑着马返回,于安庆王府门口勒马,他从马上跳下来,几步上前。


    随即,狠狠将容昭揽入怀中。


    他力气很大,勒得容昭有些疼,硬邦邦的盔甲冰冷。


    他的声音沙哑:“如果因为我没去,父皇出了事,我会恨自己一辈子,阿昭,你们眼中他是皇帝,我眼中,他是小时候给我骑大马的父亲。”


    说完,裴钦再次转身,翻身上马,这一次,他头也不回。


    天已经亮了。


    容昭站了一会儿,缓缓坐下,坐在安庆王府的门口石梯上。


    身后脚步声响起,张长言在身边坐下,看向宫门方向:“安王进宫了?”


    “嗯。”


    张长言:“他错了,皇帝眼中的儿子,未必是儿子。”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永明帝对裴钦的宠爱未必是真的,也许只是想要扶植他与两个哥哥相斗,形成三足鼎立。


    裴钦出生之前,先太子势大。


    他出生时,永明帝宠爱,所谓先太子都要避其锋芒,未必不是因为皇上忌惮先太子。


    后来先太子死了,皇帝更宠裴钦。


    郑妃跋扈,裴钦也是游戏人间,永明帝依旧最宠爱他……


    未必是真。


    容昭突然想,裴钦真的没有怀疑吗?他撇开士兵,先来见她,又是为何?


    容昭摇摇头,不再去想。


    张长言面色有些苍白,目光始终看着宫门方向:“阿昭,我爹他们会平安吗?”


    容昭实话实说:“不知,但我与你一道等结果。”


    张长言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他偏头,将脑袋靠在容昭膝盖上,抿紧了唇。


    容昭难得没有推开他。


    张三微微闭眼。


    他们都在等待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升起。


    第137章 新生


    宫中。


    张丞相精神恍惚地跪在地上, 在他身后,满朝文武全都跪着,床上, 永明帝头发凌乱,整个人苍老不已。


    他正在大声斥责殿内跪着的人。


    裴铮身上带着伤,尤其是腹部的一道刀口,十分深,显然出手之人是要他的命, 此时他跪在殿内,两把刀架在他的脖颈。


    永明帝声音沙哑激愤:“你果然是要造反, 朕对你还不好吗?三番四次刺杀人,刺杀容昭,刺杀谨王,朕都没有追究, 叛国的罪也让裴承诀给你顶了……你竟还不知足?!”


    裴铮跪在殿前, 满身血污与刀口, 嘶哑开口:“成王败寇。”


    他的脊背挺直, 不肯跪。


    身后侍卫使劲压着他,才让他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永明帝想要起来,却因为虚弱, 没能爬起来。


    他指着裴铮,手指在颤抖,“逆子!你这个逆子,枉费朕对你的宽容!”


    裴铮嗤笑一声:“你把我们圈在一起,将我们当成棋子, 让我们相斗,不能威胁你的位置……你待我宽容?”


    他大笑:“你勒着我的脖子, 将我挂在房梁,下面放个凳子,要我不敢进,也不能退,忐忑不安,惊恐你随时会踹掉凳子,这就是你对我的宽容?”


    永明帝指着他的手,抖得越发激烈。


    裴铮笑过后,看着他:“你让我们像狼一样厮杀,就要做好准备,我们会来咬你。”


    只是,他失败了。


    “混账!”永明帝骂道。


    这时,外面有人来禀——


    “皇上!安王率一万精兵强闯入宫,口喊护驾,要见皇上!”


    百官们脑袋垂得更低,不敢抬头。


    裴铮大笑,脸上满是期待:“哈哈,看见没?安王也回来了,父皇,你敢让他进来吗?”


    因为激动,他的脖颈磕在刀刃上,鲜血淋漓。


    他却浑不在意,只死死盯着永明帝,双目通红,神情癫狂。


    永明帝早已变了脸。


    他想站起来,可哪怕小黄门搀扶,他也爬不起来,反而半边身子都跌倒在床上,狼狈至极。


    狼王老了,但狼崽子大了。


    永明帝的手抖得越发激烈,声音越发嘶哑:“传旨,让安王放下刀……跪下……若是强闯,格杀勿论……”


    外面,厮杀声起。


    “哈哈哈!”裴铮笑得更加癫狂,脖颈鲜血溢出,“不管是我,是安王,还是宁王,或者是你以为温顺的谨王……我们都向着这个位置,都要将你取而代之!”


    “砰——”


    永明帝将枕头砸在地上,“畜生!不孝子!”


    裴铮仰着头,大笑:“杀死儿子的父亲,养不出孝顺的儿子,太子孝顺,但是你——”


    “杀了他!”永明帝面色一变,双目通红,急切下令。


    刀割向裴铮脖颈,他不闪不避,甚至身体前倾,加大力道。


    头颅落地,他脸上是解脱的笑容。


    ——这糟糕而罪恶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外面,有人冲进来禀报:“皇上,安王不肯放下刀,求皇上一见!”


    “杀了他。”永明帝紧紧抓着被子,身体在颤栗,“安王若是硬闯,杀了他,杀了!”


    外面,厮杀声不断。


    裴钦浴血冲到殿前,殿外全是弓箭手,对准了他。


    他拖着刀,一步步往前。


    看到这些弓箭手,看到倒在地上的鹿王部下,他心中已有一个猜测。


    但他还在往前。


    “皇上有令,安王若是硬闯,杀之!”有人喊道。


    裴钦却还在往前。


    父皇要杀他?


    不,不可能的。


    是鹿王!


    “救驾——”裴钦喃喃,往前冲去。


    殿前,弓箭手射击。


    裴钦继续往前,他终于看到里面,看到倒在地上、身首异处的裴铮,看到床上坐着的白发老人……


    他怔了怔。


    随即,刀落在地上,裴钦张开嘴,一口血牙,鲜血淋漓往外溢出,他仰天大笑:“哈哈哈——”


    是父皇。


    下令的人,是给他骑大马的父皇!


    是二十年整个大雁朝都知道,独宠幼子的父皇。


    这宠爱,竟全是虚假。


    他转身往外跑,只是两步,便笔挺挺倒下。


    朝阳已经升起,霞光漫天。


    裴钦还在笑,笑皇帝,笑鹿王,笑皇家,笑自己可悲的一生,他在笑声中闭眼。


    ——若有来世。


    ——阿昭,只愿在你口中人人生而平等的世界,做一普通人,再不入帝王家。


    殿内。


    “安王伏诛……”侍卫统领跪在地上。


    永明帝想下床,却只是半滚在地上,老泪纵横,声音沙哑:“谋逆者,都、该死!”


    “皇上!”太医着急上前-


    安庆王府。


    报信的人匆匆赶来,神情着急。


    张长言腾地站起来,往前两步:“如何?我父兄如何?”


    那人喘着粗气,看向容昭:“没事,丞相和张大人都没事,除了谋反的官员被拿下,其他人都没事!”


    张三顿时松了口气。


    那人这才细说过程:“宫中递来消息,鹿王谋反,招官员入宫,张大人应召。皇上早有准备,鹿王失败,试图进殿,张大人上前去拦,刺了鹿王一刀。”


    “之后张大人重伤,宫内太医早有世子吩咐,及时为张大人治疗,保住了命,还有几个大人也受了伤,太医都及时救下。”


    “只安王强行入宫,无论侍卫如何说都不肯停,万箭穿心而死。”


    容昭闻言,长叹口气。


    裴钦这结局,她一点也不意外,只难免有些感慨。


    张长言急道:“我哥受伤了,他人在哪儿?”


    “丞相让送出宫,应当就快出来了。”


    张长言立刻就要跑,容昭拉住他,一脸无奈:“带上大夫,如今太医与大夫应当短缺,我府上大夫医术更加高明。”


    张长言忙点头。


    他看着容昭,眼神复杂,声音沙哑:“阿昭,谢谢你……”


    容昭轻声道:“这是我答应张二的。”


    张长言红了眼睛,随即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轻声道:“那一刀,我大哥给二哥报仇了。”


    说完,他带着安庆王府的大夫,大步离开。


    他要去接他大哥和父亲。


    容昭转身,身后容屏长出一口气。


    容屏轻声道:“总算尘埃落地,谨王……比其他人都好。”


    谨王的能力毋庸置疑。


    宁王已经废了,鹿王不能让他登基,安王性子,不适合为帝。


    容昭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而后,她抬脚踏入安庆王府,声音平静:“更衣,入宫。”-


    再次踏入皇宫,与之前心情已完全不同。


    容昭规规整整穿着一身官服,从宫门口,由小黄门带着进入皇宫。


    太阳已经升起,照在皇宫之上。


    穿梭的侍卫依旧带着肃杀之气,满宫的宫人都在打扫,提着一桶桶水,将原本满是血迹的皇宫冲刷干净。


    等到脚下的水干了,就再无痕迹。


    这皇宫,每隔那么些年就会有一场血腥厮杀,这巍峨的宫殿与高墙,恐怕已然习惯。


    它们冷眼看着皇朝更迭,看着皇室厮杀,看着皇宫换了一个又一个主人。


    不一样的主人,一样的杀戮。


    容昭一路走得很平静。


    她没有去看穿梭的护卫,也没有去看他们白布盖着抬走的担架,更没有去看那些清扫着边边角角的宫人。


    这段时间朝堂之上很不稳,但对于她这个不参与的人来说,只是冷眼看了许多人的起起落落。


    从谨王出京,或者是从安王去边关开始,甚至更早,从先太子死去……


    很多东西就是已经注定。


    除了张二之死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其他一切结局,她半点不觉意外。


    对于她走的路来说,上面坐着的皇帝是谁不重要。


    她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确定鹿王不能登基之后,容昭就全程冷眼旁观。


    裴承诀入狱时,她给荣郡王府预支了十年收益,这就是她能做的全部。


    张二遇害,她去晚了,答应保护张家和他的妻儿,昨夜夺嫡,她也只是提前买通了侍卫与太医,除了确保活着,再没插手其他。


    裴钦……


    其实她也能救的。


    只要她说出谨王的谋划,或者今早拦下他,他就能活下来。


    但若是裴钦活了下来,谨王可能会死,而且边关还有二十万大军,大雁内部还有一战。


    谨王一旦登基,也不会让他活。


    除非安王能做新帝。


    可安王登基,必要她为后。


    谨王登基,才是最有利于她的形势。


    所以,她点了两句之后,依旧冷眼旁观,看着他坚定走向自己选择的结局。


    谨王更合适当皇帝,有能力,且还愿意顾着百姓,他算计出来的局面,是死亡最小化,谋算与心智皆不缺……


    是最适合的新帝,比所有人都要适合。


    理由很多,但终究并未斡旋转圜,尽全力一试。


    而是作壁上观,保住自身,实现利益最大化。


    容昭轻轻呼出一口气,沿着这条路继续走入深宫,这一刻,她对这里很是厌烦。


    权欲,使人疯魔。


    皇权,说一不二,轻易夺人性命。


    皇帝,是这天下最不能信任的人。


    任何时候,当命和未来捏在旁人手上,是生是死,以及未来的路,都在他人一念之间。


    从影视剧和记载当中,容昭知道夺嫡与皇权。


    这一刻,她走在刚刚厮杀过后的皇宫内,更加真切意识到。


    而她要走的路,不可动摇。


    容昭踏入殿内,太医们都在屏风外面守着,还有不少官员在门外候着求见,小黄门进去禀告。


    很快,小黄门出来:“容太傅,皇上招太傅入内。”


    容昭进去。


    比起出京之前,永明帝更加苍老,头发花白,满脸褶皱,躺着都要呻/吟两声,眉头紧锁,似乎十分不适。


    他的眼睛虽然睁着,却没有聚焦,像是已然看不见。


    容昭行礼:“臣容昭,参加皇上。”


    片刻后,永明帝像是才反应过来,轻声道:“容昭来了?”


    他想起来,小黄门立刻搀扶他,很用力才将他扶起来。


    而后,他摆摆手,将小黄门挥出去。


    对着容昭招手:“过来。”


    容昭过去,在塌下坐下。


    他问:“你终于回来了,谨王呢?”


    容昭微垂眼眸,没有说自己早就回来了,而是回道:“臣先回京向皇上禀报,谨王留在明州处理后续,应当也快回来了。”


    永明帝喘了两口气,这才道:“你做得很好,赵瑜已经都告诉了朕,谨王染了病,这次治水与瘟疫,都是你的功劳。”


    容昭轻声道:“臣不敢居功。”


    永明帝就像是没听到,继续道:“鹿王当真是乱臣贼子,竟差点制造瘟疫,死有余辜,鹿王党羽,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容昭没说话。


    永明帝也不需要她说话,“你能保住谨王实在是很好,谨王有能力又乖顺,非那等乱臣贼子可比……”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容昭给他拍了拍后背。


    永明帝:“还有安王,都是乱臣贼子,竟带兵闯入皇宫,若非朕早有准备,恐怕已经被他篡了这皇位!”


    容昭看他,发现他的眼睛很红,里面像是有凶光。


    下令杀了儿子,他当然不会说自己错了。


    只会将错误转移到儿子身上。


    老糊涂了,这话真不是玩笑。


    永明帝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说:“阿昭,让人传旨,鹿王、安王谋反,此为死罪,将鹿王府、安王府的人全都抓起来,还有其党羽,都应斩杀干净,株连三族……”


    这是还要大杀特杀。


    容昭微垂眼眸,只是轻声道:“皇上说得是,有罪之人当杀,有功之人也当奖。”


    永明帝终于从自言自语中转移,他浑浊的目光看不清容昭,只能听到她恭敬的声音,看不到表情。


    但是,阿昭一贯称心。


    此时定是真心恭敬。


    他问:“对,有功之人当赏,阿昭,你认为谁是当赏之人?”


    容昭看着他,表情冷淡,声音恭敬:“安王谋反,妄图篡位,竟然只带一万人,边关二十万大军都留着,想来定是镇安将军之功,当赏之。”


    永明帝突然沉默。


    半晌,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镇安将军……已经是安王的人。


    随即,永明帝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容昭及时避开,神情平静,扬声喊道:“太医!”


    永明帝再次病危。


    因着容昭在现场,所以与其他大人一起守在外面。


    张丞相从外面走进来。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整个人似乎都苍老了十岁,走起路来有些蹒跚,眼下青黑,十分消瘦。


    容昭皱了皱眉,上前搀扶他。


    曾经张家屡次对容家出手,张容两家,水火不容,如今竟然也不知不觉化解了仇怨。


    张丞相扯了扯嘴角,声音轻轻:“皇上如何?”


    容昭:“太医还在诊治,丞相保重身体。”


    张丞相摇摇头,随即又道:“容世子,谢谢,昨夜那般混乱,若不是太医和侍卫及时带走我儿,恐怕他已没了性命。”


    昨天那个情况,根本没人去管受伤的人。


    张长知的伤势很危险,如果不是救治及时,他就又要失去一个儿子……


    容昭摇头,还是那句:“我答应张二的。”


    张丞相看着她。


    今日容昭穿的是官服,虽不掩女子之态,可神情坦然,脊背挺直,似有傲骨。


    而她重诺,答应了张二,就真的做到了。


    张容两家是有旧怨的,当初他们让张三强闯安庆王府,甚至后来多次陷害……容昭这个世子是女扮男装,当初若是真发现端异,他们恐怕已经害了安庆王府。


    这种前提,她不救,或者说是落井下石,都是正常。


    可她答应张二,就说到做到。


    张丞相紧紧抓着容昭手腕,半晌,松开,轻声道:“是张家欠你的,长行是为国,我为他骄傲,阿昭,谢谢。”


    容昭笑了笑,摇摇头。


    这时,关大人大步进来。


    张丞相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问道:“关大人有何事?”


    关大人抬手见礼,而后开口:“是想问皇上如何处置鹿王党羽和安王党羽,以及鹿王府和安王府的女眷们。”


    历来谋反都是大罪,抄家灭族是必然。


    但这是皇帝的亲儿子,还是要看皇帝如何处置。


    旁边一个大人立刻上前,恭敬道:“之前我听皇上说,似乎是要全部杀之。”


    关大人和张丞相都抿了抿唇,却也不意外。


    容昭淡淡道:“皇上没有下旨,还是等皇上醒来再说。”


    张丞相和关大人立刻点头配合。


    那人讪讪后退两步。


    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晨,永明帝终于醒了,他的声音沙哑,下旨——


    “鹿王谋反,加之叛国大罪,理应抄家,全家当斩,但念在女眷与稚子无辜,涉事者杀,无辜者贬为庶人,迁出鹿王府,其党羽涉及通敌、谋反者,杀之,无辜者罢官。”


    “安王……安王无召入宫,但念在边关战功,以及朕当初承诺宽恕他一人死罪,便不再追究,从宗室过继一子在他名下,袭安王爵,供奉香火。”


    张丞相和关大人都是一惊,没想到永明帝突然仁慈。


    是的,仁慈。


    这个旨意就算是仁慈了。


    安王的罪也归在无召入宫,而不是谋反上。


    安王出京之前求了“免一人死罪”,没想到如今这愿望落在他自己身上。


    容昭倒是不意外。


    安王没死,永明帝未必宽恕他。


    但已经失去的儿子是不会威胁他的……


    永明帝剧烈咳嗽,再次咳出血,小黄门给他拍着胸口,太医满脸担忧。


    咳嗽过后,他的呼吸困难,声音几乎不可闻,却艰难说出——


    “接皇孙谨王回宫,册封太子。”


    哗啦啦,从张丞相开始,跪了满地。


    太子已定。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


    这道圣旨写得很快,没有任何人异议,如今朝堂上的官员,不是暗里的谨王党,就是已经厌倦争斗。


    张丞相亲自拿着圣旨,一行人走出殿门。


    朝阳漫天,又是新的一天-


    谨王被册封为太子,但并未举办任何仪式,永明帝病得越发严重,时常昏迷不醒,这种情况下,太子做主取消大典。


    鹿王党和安王党的后续事情很多,还有边关的事情,太子十分忙碌。


    永明帝倒下,太子是名正言顺处理这些事情的人。


    朝会都在永明帝的寝殿召开。


    永明帝时常昏厥,所以是太子主持他们殿内商议国事。


    因着不是正经朝会,官员都比较随意。


    张丞相身体如今也不大好,今日就并未到场。


    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太子手上干活,官员们都十分满意,如今的太子在处理国事上面,与先太子仿佛。


    所以哪怕皇上病重,朝中大事,依旧井井有条。


    今日是有一桩大事商谈。


    吏部尚书道:“殿下,如今朝廷许多位置上缺人,是否要举荐一批新的官员入朝为官?”


    一下子清理安王党和鹿王党两个派系,还有之前倒下的宁王党。


    朝廷是真缺人了。


    裴怀悲同意:“是当举荐一批新的官员,交由皇爷爷过目。”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这次需要的官员不少,恐怕举荐范围要扩大些。”


    这是不许大家族垄断!


    世家是被拔除了不少,但还有许多。


    而且,官宦世家,朝中有人,举荐的多半也是他们,太子想要他们扩大范围,给其他人机会。


    官员们沉吟片刻,倒是没有反对。


    这时,一道人影从外面走进来,这不是正规朝会,偶尔有人进出也正常,并不引人注意。


    但这人不同,这人什么时候出现都很引人注意。


    ——容昭。


    她抬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裴怀悲嘴角扬了扬,抬手虚扶:“太傅,莫要多礼。”


    他正要开口让人再搬把椅子,就见有人赶紧站起来,给容昭空出一个位置。


    容昭摆摆手,并未坐下。


    她就站在殿前,笑道:“听闻殿下与诸位大人正在议论选官之事,可是有何为难?”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这话……有点熟悉啊?


    怎么觉得这丫头又要插一脚了?


    选官,她怎么掺和?


    刘婉君缓缓开口:“太傅,这次选官数量不少,殿下希望扩大范围……不知太傅有何建议?”


    容昭顿时轻笑,看了刘婉君一眼。


    她也对她回以温柔一笑。


    真配合呀。


    容昭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臣倒真有个好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弱弱说一句,别骂我感情戏写得不好……)


    (这目前也没感情戏啊?都是单箭头……)


    第138章 科举


    裴怀悲立刻道:“哦?什么法子?”


    容昭满脸笑容, 嘴角上扬:“太子,诸位大人,还记得臣选拔报社编辑以及银行行长之法吗?”


    众人一愣。


    还是越发苍老的徐尚书开口:“是那考试之法?”


    容昭颔首:“对, 适合做什么官,有多少能力,考一考,将答卷放在一起对比, 不就尽可知吗?”


    这倒是一目了然!


    然而有人依旧皱眉, 迟疑道;“若是没能答好……”


    容昭理所当然:“这又不是只靠答卷选人,当然还要见人, 答完卷之后,排除一塌糊涂之人,将剩下人带到我们面前,对比考卷回答问题, 岂不妙哉?”


    在场人忍不住点头。


    确实是个好办法,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人答, 倒是能先筛掉不合适的。


    “一则, 从无此等选官先例,二则,若是一有才之人, 没答好考卷,没能面圣,岂不是就错过了做官?”还是有人提出异议。


    容昭看向他,微微笑:“银行行长不是官吗?”


    银行行长就是官,怎么就没有先例了?


    第一个问题不成立。


    那人:“……”


    容昭继续:“若是这次错过, 不还有下次?”


    顿了顿,她微笑着、和煦问他:“大人这般担忧, 莫不是举荐之人,或者家中小辈,连考卷都答不过?没甚本事?”


    那眼神,那表情。


    同情中带着鄙夷,鄙夷中带着同情……


    那人眼睛一瞪:“自然不是!”


    这问题哪里敢认?


    容昭:“那你担心什么?”


    那人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闭嘴。


    差点忘了,这是那个怼天怼地的容昭!


    上头就算换个人,她还是一样。


    个别反对之人,被容昭怼到闭了嘴,剩下那些心里不赞同,面上却不敢反对的人,倒是不用在意了。


    裴怀悲憋笑,片刻后,清了清嗓子:“太傅这法子甚好,有没有真才实学,一目了然,况且,以考卷选人,扩大选官范围倒更加合适。”


    闻言,同样觉得办法很好的官员点了点头。


    裴怀悲这才吩咐:“那太傅拟个折子出来吧。”


    容昭抬手:“是。”


    一天后。


    容昭拿出章程,厚厚的一本折子,从太子手上,传到百官手上。


    众人:“!!!”


    嗯?


    不就是考一下举荐之人吗?


    怎这般复杂?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所谓“科举细则”。


    什么县试、乡试、会试、殿试……这一套下来,岂不是要将整个天下想要做官的人,都纳入其中?


    还有题目类别,五花八门。


    这么多场考试下来,他们家族的年轻一辈,还能轻松做官吗?!


    这不就成了和全天下人一起争夺?


    给了那些非世家大族、官宦子弟的人机会?


    满朝文武全都傻眼了。


    上首,裴怀悲点点头,似乎十分欣赏:“这法子好,这样就不担心选中的官没有真才实学,从整个天下选拔人才,长此以往,大雁必兴!”


    他是真心感慨。


    这科举之法,裴怀悲同样是第一次见。


    昨日容昭提出以考试选官,他便知晓她心中有了想法。


    早有准备,却依旧吃惊。


    这科举之法完全就是打破如今官宦和世家垄断方式,给了下层人做官、出头的机会。


    而长此以往,始终延续的世家、后继无人的官宦家族,全都要被新崛起的势力挤下去,改变整个大雁局势。


    没有皇帝不喜欢科举。


    从他手上选拔出来的人才,那些从下层人民当中被他选出来的官,支持的是他还是身后家族?


    裴怀悲呼出一口气,心跳得有些快。


    他看向容昭,眼神如一汪水,能将人溺在里面。


    科举诞生,必然遭受反对。


    昨日还赞同的官员,今日许多都变了脸,当即就有人跳出来,大声道:“容太傅,此法恐怕不妥,一次次考试,一层层选拔,岂不是耽误时间?”


    另一人接话:“普通百姓,哪有才干?”


    又一人道:“是呀,如今朝廷正缺人,如何来得及等着你这所谓科举?依我看,这东西不靠谱。”


    容昭早就知道会有反对之事,她依旧立在那里,微微笑:“臣只是提出科举一事,既要扩大范围,整个大雁朝不是更显得公平?”


    “至于这第一次,便直接从会试开始,这应当不浪费时间吧?”


    如今就算扩大到全天下,底层没有经过学习,同样考不上来。


    那这一次,不如就动静小点,开先河才更要紧。


    “从天下选人,终究麻烦。”有人回。


    裴怀悲缓缓道:“和选出好官相比,麻烦些就麻烦些,再者,就算从全天下选,那些普通百姓,未必比得上官宦、世家出身,扩大范围,不过是找寻沧海遗珠罢了。”


    他这是宽慰。


    但也是事实,有先太子的推行,虽然不至于文化掌控在大家族手上,可也依旧被大家族垄断。


    贫寒出身想当官,根本没有渠道。


    世家、官宦家族的孩子,到了年纪,扬了名声,自然而然就会被选入朝中为官,阶级固化严重。


    太子这样一说,官员们稍稍放松了些。


    他们的孩子从小就读书识字,耳濡目染,自然不是普通百姓可比的。


    容昭这时笑道:“那这次选官,便从会试开始?发出公文,招有才之人,入京考试、选官,如何?”


    裴怀悲点点头,又随口问了句:“诸位以为呢?”


    百官迟疑一瞬,到底没有反对。


    考一考推举的官员,这是他们昨日都同意的。


    太子说扩大氛围,他们也都同意了。


    此时若是再说出反对,到底不妥……


    于是,所有人都点头同意。


    裴怀悲再次看向容昭:“此事便交给太傅负责。”


    容昭抬手行礼,恭敬道:“是。”


    她再次抬头,眼中隐隐笑意,面上虽无波无澜,心情却很是不错。


    科举这种东西,换成一年前,换成永明帝,换成朝中势力驳杂……她提出来,一定都推行不下去。


    但如今已然不同。


    容昭从两年前走到现在,从容侍郎走到容太傅,从户部到明州治水,结交了许多人,也得到了许多人支持,她提出的东西,极受人重视。


    而且,如今时机正好。


    朝廷缺许多人,不是只缺一两个,而是许多。


    这些官员不担心自己想要举荐的人入不了朝,自然就不会那般紧张。


    三位皇子刚刚被打下去,朝中风声鹤唳,官员们都正是紧张时候,生怕再一个浪尾打到自己。


    皇上病重,太子即将登基。


    所有人都忙着抱他大腿,想要在新皇手上,依旧被器重。


    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不会反对太子。


    容昭的目的是抛出科举,开个先河。


    永明帝老了,不想折腾这种需要长时间拉扯的事情,但裴怀悲是新皇,未来还有许许多多年。


    容昭把科举带到了他的面前,他就一定会心动,会花时间去推行。


    而这,就满足了她的目的。


    下朝后。


    裴怀悲将容昭叫到书房,两人关于科举聊了许久。


    面前茶几上,依旧摆放着容昭喜欢喝的茶、喜欢吃的点心。


    容昭:“这并不是一个短时间能做到的事情,而且,还要注意选出来的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而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会之乎者也的书生。”


    裴怀悲点点头,给她倒茶:“我知道,慢慢来吧。”


    容昭没有再喝,而是道:“殿下,臣该说的已经说完,便先行告辞。”


    裴怀悲微顿。


    随即,他抿了抿唇,轻声道:“虽说如今还不会推行完整的科举制度,但是,应当让百姓们早日准备,你所说学堂之事,也当告知百姓……”


    就算这两年还不会推行科举制度,但未来一定会。


    提前告诉百姓,他们就会提前准备。


    容昭点点头:“臣会发在报纸之上。”


    顿了顿,她又补充:“不过,若是提前在报纸上说了科举与学堂之事,恐怕满朝文武都会有意见。”


    只是科举已经让他们不满,再提出学堂一事,百官们还不得炸了?


    裴怀悲摇摇头:“先父推行过学堂之事,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提。”


    其实不一样的。


    学堂和科举搭配,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是等于无穷,能改变整个大雁朝格局。


    官员们被侵犯利益,必然大力反对。


    不等容昭指出,裴怀悲便道:“如今只是提出科举,尚未推行,还需得等时机合适,至于他们的反对……报纸发出之事,他们的视线会被转移。”


    最后一句话,很轻很淡。


    容昭心头一凛,心跳都漏了半拍。


    这是……


    心中有了猜测,但她面上却依旧平静,只点点头:“殿下说得是。”


    裴怀悲无奈:“阿昭,你对我,无需如此客气。”


    容昭笑笑,不答。


    正事说完,没话找话也已经说完,裴怀悲实在是没办法留容昭,只能看着她站起来,抬手行礼,而后离开。


    等到她走后,裴怀悲叹口气,这才站起来。


    随即,他吩咐:“招宁王入宫。”


    当夜。


    刘婉君陪同宁王入了宫。


    裴怀悲正在照顾永明帝,顺便翻看折子,烛光之下,他的脸半明半暗。


    永明帝被喂了药,所以这天夜里,缓缓张开了眼睛。


    乍然间睁开,便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以及熟悉的衮服……


    永明帝伸出手,声音虚弱沙哑:“锦儿?”


    裴怀悲听到动静,放下折子,看向他,声音淡淡:“皇爷爷,你认错人了,我是怀悲,裴怀悲。”


    永明帝一怔,久久看着他。


    片刻后,他像是才回过神,恍惚道:“像,真是太像了……”


    裴怀悲没有说话。


    永明帝脑子糊涂,竟然也没有注意到裴怀悲未行礼。


    他想起来,爬不起来,只得喘着粗气,声音嘶哑:“你与你父亲十分相似,甚至连才干都相似,只你父亲比你更加温和,他更爱笑。”


    他像是陷入回忆中。


    裴怀悲声音轻轻:“我名怀悲,生来带着悲伤,怎笑得出来?”


    永明帝一顿,随即,他看向他,浑浊的眼睛定格在裴怀悲身上,面上隐隐在抽动,身体颤抖。


    裴怀悲站起来,高高在上地看着他:“皇爷爷,你封我为谨王,除了让我谨慎之外,是不是也想起了我父亲,裴锦?”


    永明帝没说话,他想要撑着坐起来。


    裴怀悲:“能亲手杀子,何必假惺惺想他?”


    永明帝身体一下子泄了力道,砸在床上。


    他死死盯着站着的人,浑浊的眼中带着惊惧与震惊,声音颤抖:“你知道?”


    裴怀悲没有回答,反而扬声招呼:“宣宁王进来。”


    很快,刘婉君带着宁王进来。


    她将宁王留在里面,自己退了出去。


    宁王被照顾得很好,虽然很瘦,但穿得很干净,被人细心照顾着。


    只此时他低着头,嘿嘿傻笑,整个人神态癫狂。


    裴怀悲声音轻轻:“三叔,不用装了,今日唤你进来,是想让你见他一面,皇爷爷身体越来越糟,恐怕撑不了多久……”


    宁王面色一变。


    片刻后,他收起傻笑。


    让他装疯的就是谨王,在谨王面前,自然也无需掩饰。


    他的声音沙哑:“谨王,不,太子,你如今已经得到你想要的,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


    裴怀悲:“我说到做到。”


    他看向床上之人,声音淡淡:“宁王,你不见他吗?”


    宁王神情冷漠:“我不想见他,如果你是让我见他最后一面,那还是算了,生生死死,我都不想见到他。”


    裴怀悲勾了勾嘴角,挥挥手:“不想见就罢了,回去吧。”


    顿了顿,他又说:“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用再装疯卖傻,只要你不惹事,看在你将势力给我的份上,我不会动你。”


    宁王什么都没说,甚至恭敬向着太子行礼,而后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床上之人一眼。


    他是装疯。


    可他恨不得自己真疯了。


    殿门再次被关上,床上之人一直在挣扎,嘶哑着声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逆、子——”


    这一声,不知道在骂谁。


    裴怀悲笑着摇摇头。


    他在永明帝床边坐下,垂眸看着他:“皇爷爷,父亲敬重你,当年许多人提让他登基,可全都被他驳斥,出京治水之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不许任何人再提太子登基之事……但是,他被你杀了。”


    “二叔是父亲死后,你推出来的皇子,他也被你杀了,三叔被逼到装疯,你要死了,他都不肯看你一眼,五叔也是被你下令射杀,他是来救驾的。”


    “众叛亲离,你看见了吗?是逆子,还是你这个父亲无情,你心知肚明。”


    裴怀悲声音始终无波无澜,可每个字,都能刺入人心尖。


    众叛亲离,真实写照,却又残酷至极。


    永明帝疯狂挣扎。


    他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裴怀悲,从喉咙挤出几个字:“我要、废、废了……你……”


    裴怀悲依旧站在原地,垂眸看着他,语气平静:“废了我?皇爷爷,你还有儿子可以登基吗?皇爷爷年纪大了,到了下面,想好与裴锦、裴铮、裴钦,说什么了吗?”


    永明帝僵住,半晌,他突然泄了力道-


    永明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九日,新一期报纸出来。


    科举、学堂、选官考试。


    瞬间点燃了整个京城,让人激动起来。


    “什么?以后百姓也能当官了?”


    “要考试,要学得本领呢!”


    “哎呀,那总是有了机会不是?而且还有学堂,不正好可以学习?”


    “这真的假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再看看。”


    “最晚年底就要考试选官,也没提谁能参加呀?”


    ……


    百官也是一怔。


    这不是刚刚提出,咋就在报纸上报道了?


    看到报纸,官员们当即换衣服准备入宫找太子。


    “这可不行!尚未有定论的事情,怎么就告诉了全天下百姓?”


    “这容太傅,委实大胆!”


    然而,正在他们火急火燎准备入宫时。


    宫内,丧钟齐鸣。


    霎时间,所有人都顿住了脚步,震惊地看向皇宫方向。


    哪怕早有准备,这一刻到来,依旧震惊。


    永明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九日,永明帝,驾崩。


    当日,灵前太子继位。


    太子继位,名正言顺。


    所有官员都换了丧服,该哭灵哭灵,该办公办公,此时哪里顾得上什么选官、科举,他们都忙国丧之事。


    等先帝下葬,二十七日后,新帝正式登基。


    整个过程,满朝文武都忙得不可开交。


    尤其是如今朝上缺了些人,剩下的人就更忙,张丞相都病了,还得爬起来继续忙。


    而且,新帝登基,许多人都会升官,不升官也会得到嘉奖,尤其是被新帝看重的臣子。


    就比如容昭,从太子太傅,变成了太傅,正一品。


    二十岁不到的正一品太傅!


    写进史书,那都是要单独写上不少内容的。


    谁看了不说一声服?


    整个十月、十一月,百官都忙着讨好新帝,与新帝磨合。


    这种忙碌当中,谁还顾得上什么考试选官?


    等一切忙完。


    新帝问:“太傅,选官考试准备如何?”


    容昭穿着正一品的新朝服,出列,行礼:“回皇上,考试场地、试卷,已经备好,只等皇上看过,十二月就能开考。”


    新帝点点头。


    众人:“???”


    ——你啥时候准备的??


    所有人都傻眼了。


    不过,考试选官是他们接受的,他们不太接受的是那什么科举。


    可现在也没人提科举,报纸报道也是两个月前的事情,满朝文武都不好再提,只得等着看容昭如何举办这“会试”。


    他们没有准备,不代表有野心的人没有准备。


    之前报纸说,最晚年底。


    中间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什么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的,但许多人还是没把这件事给忘了。


    甚至还有外地青年,早早到了京城等着。


    刘照就是其中一人。


    他家境只能算是殷实,又出身明州,与京城八竿子打不着。


    但刘照从小喜欢读书,而且很有些本领,能说会道,也能处理各种事情。


    今年明州水患时,他不仅第一时间保住家人和乡邻,后来谨王入明州又出事,明州瘟疫流言遍地,他始终稳住乡邻,他们村在水患当中,损失极小。


    后来容世子治水,他不仅积极配合,还带头帮忙。


    也接触了当时治水的官员。


    那官员对他大加称赞。


    就他这样的出身,这辈子都和做官没关系,最多花钱在县上当个吏,一辈子也就到头了,要不就是经商。


    刘照总觉不甘心。


    后来报纸考试选官一出,他立刻收拾东西进京。


    所有人都不理解。


    刘照只说:“先帝已经驾崩,新帝登基,新帝与容世子都是有抱负之人,这考试选官是容世子提出,也是容世子主持,那便定会转机!”


    只是他唯一的机会。


    刘照在家里、乡邻,都很有些威望,自然没人再阻止,进了京。


    后来新帝继位,这一耽误就是近两个月。


    许多和他一样住在客栈中的人都急了,甚至已经有人打了退堂鼓,回老家去。


    “刘兄,快过年了,若不然我们也回去吧?”


    “是呀,看来是没指望了。”


    “多半又是官员举荐,咱们没背景,没家世,哪有什么名声?”


    ……


    在古代,没有家世背景,想要扬名太难了。


    刘照却坚持:“我不会走的,新年,年年都有,但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错过,岂不是后悔终生?”


    闻言,有人摇摇头,不再劝,自己收拾东西走了。


    刘照虽然坚持,心里也很打鼓。


    但他又想,那可是容世子,容世子要做的事情,什么时候做不到?


    正这样想着,突然有人跑进来——


    “朝廷发公文了,会试时间定在十二月十九日,十二月十五日之前去京城官府报名便能参与,只要有才学有本事,不限出身!”


    刘照腾地站起来,满脸惊喜。


    十二月十五日。


    朝堂之上,满朝文武都有些傻眼。


    “这么多人啊?”便是张丞相也怔了怔。


    官府已经考核过一次,剩下的人,竟然还有将近三百。


    容昭微微笑:“没事,考场装得下。”


    众人:“……”


    谁问你考场装不装得下!


    选官都是一个个举荐,哪里见过这么多人?


    朝会结束。


    有人期期艾艾挤到容昭面前,低声问她:“到底考什么呀?容太傅,方便透露一二否?”


    “不方便。”容昭眨了眨眼睛,摊手,“我与皇上等人知道便可,怎么,你们不相信自家儿郎才学?放心吧,不难的。”


    官员:“……”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太妙。


    十二月十九日。


    一群青年才俊,浩浩荡荡走入所谓“考场”。


    有一世家子,大冬天一手提着笔墨砚台,另一手还摇着扇子,风度翩翩,仪态从容,扫一眼各种各样的所谓“考生”,眼神轻蔑。


    这些平民能和他们比?


    他才学好,而且诗作可是闻名京城。


    他爹问过容太傅,虽太傅不肯透露题目,但说是对他们而言,不难。


    世家子带着这样的自信,以及刘照等人带着忐忑,坐在位置上,领到试卷题目和答题的白纸。


    然后——


    裂开。


    啥玩意儿?


    为什么有财政题?为什么有水利题?为什么还要写治国策略且限制字数?!


    哦,写诗也有,写一首。


    这他妈一页,全是题!


    五花八门。


    这一场大雁朝首次选官考试,把所有“考生”都给考糊了。


    等到离开考场,那位摇着扇子的翩翩公子手脚发软,走路一晃一晃,被小厮接住后,只晕乎乎说出一句话——


    “容太傅,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世家子:命题人,太可怕!!


    第139章 熙和


    所有人都考蒙了, 官员们也很懵逼。


    怎这么复杂?


    有必要吗?


    不过,当容昭带着丞相和徐尚书等人亲自阅卷之后,他们的态度全都变了。


    张丞相眉头一皱:“这什么东西?来来回回车轱辘话, 没有一句有用的,字还写得丑。”


    说完,他直接往外一丢:“这种人,怎么能入朝为官?”


    容昭伸手捡起来, 安抚道:“也许其他题目答得不错?丞相大人负责策略, 若是不行,给他的策略一个低分便可。”


    张丞相毫不迟疑, 直接一个“零”。


    那边,徐尚书脑壳疼,从手上卷子移开视线,看向容昭:“太傅, 我年纪大了, 皇上也说可以告老, 就别为难我……”


    如果他有罪, 直接惩罚他。


    别给他看这种要老命的东西。


    ——按照这位考生算的财政问题,能把国库的钱算没!


    容昭继续微笑:“尚书大人还有能力,何必着急辞官?如今朝廷缺人, 尚书大人再坚持坚持。”


    徐尚书:“……”


    如果没记错的话,咱两家有仇,我走了还给你腾位置……


    徐尚书想走,然而容昭不同意。


    导致皇帝也没点头。


    这让徐尚书心里毛毛的,总觉得坐立难安。


    虽说……他也不是很想离开官场, 丢掉权利。


    但容昭不让他走,这就很吓人了!


    莫不是在偷偷算计他?


    想到这里, 徐尚书低头,给这张试卷财政回答写上一个“零”,看向下一张……


    徐尚书:“!!”


    他明白了,容昭可能是想他死在任上!


    工部尚书更是连连摇头:“这人我不管,反正我们工部不能要,这都什么回答啊?乱七八糟,太傅,你这考试当真应有,这人如果入了工部,我得气死。”


    张丞相:“咦?这人有些本事啊?就凭这策论,可入朝为官。”


    “这人适合我兵部,可惜看不到名字。”


    容昭提前有准备,把名字糊了的。


    这几个改卷之人都是高身份,倒是也没人作弊,只此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是何人所写……


    改卷只用了两天。


    他们改完一张,容昭就查看一张。


    那种全是零分的,直接丢掉,总分太低,又没有单题特别出色的,也都丢掉……这样选出来,竟然只剩下五十人!


    这才拆开他们的名字。


    然后,集体沉默。


    有人伸出手去淘汰的试卷当中捞举荐之人,捞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一句话都没说,只当自己不认识那人。


    ——答成这样,他都不好意思说要举荐这人。


    ——丢人!


    张三也在其中,策论一塌糊涂,但是其他答得都不错,张丞相心情还算不错。


    其他几位大人心情就颇为复杂。


    “原以为是胡闹,没想到太傅这法子倒是挺好,有些人看起来当真是绣花枕头不中用,根本没办法选入朝为官!”


    “可不是,有些问题不懂倒是正常,但前言不搭后语,这是真不行。”


    “唉,以前还没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这放在一起比一比,可真是……”


    “下回若是再选官,还是都得考一考,到时候我来出题!”


    “也有好的,竟还是寒门出身,可那是真答得好,言之有物,便是不懂的水利题,也能说一说自己见解。”


    “有几人我要见一见,真是有才干,出身差些就差些吧。”


    ……


    他们议论着出宫,心情颇为复杂。


    当天,有官员凑上来打听为什么自家的考生没有通过……


    当即被怼:“但凡过得去的,都通过了,你家那晚辈写得都是什么东西?平日里竟然没看出来是个绣花枕头,一无是处!就他这样的,入朝后,我都担心害了大雁朝!”


    “……”


    那人被怼得一怔,缩了缩脖子-


    容昭则带着五十张答卷去给新帝看。


    裴怀悲一张张看过,五十张看了有一会儿。


    随即,他放在旁边,看向容昭:“这法子很好,里面有不少有用之才,后日朝会便看一看他们。”


    容昭点头:“那便将这些人的名字张贴出去?”


    裴怀悲点点头:“好。”


    容昭:“臣去办这件事,两日后朝会,再行挑选。”


    她说完就要走。


    裴怀悲赶紧抬手,抿了抿唇,声音轻轻:“别走,和我说会儿话。”


    只有两人时,他从来不在容昭面前说“朕”。


    容昭又坐了回去,看向他。


    裴怀悲轻轻笑了笑,心情很好。


    他从旁边拿出一本折子,递给她:“新年将至,礼部选了些年号出来,我挑了个年号,你觉得如何?”


    灵前继位,裴怀悲是新君。


    但为了表示对先帝的尊重,今年仍旧是永明年。


    明年才会更改年号,昭示着真正属于新帝的时代到来。


    容昭看过去,喃喃:“熙和?”


    这年号倒是很好,熙和年,熙和帝。


    裴怀悲看着她,声音轻轻:“熙和,‘熙’有日出之意,光明、安乐,‘和’为安宁。阿昭,于我有生之年,必不起战乱,天下太平,大雁如日出,昭昭日上,安宁和乐。”


    容昭嘴角露出笑容,眉眼弯弯:“很好,皇上这年号选得甚好。”


    她始终客气疏离,但又掩不住她的好心情。


    裴怀悲眉眼间立刻流露出笑意,将折子收起来,又注意到下一份。


    随即,他微微一顿。


    容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诧异:“皇上,怎么了?”


    裴怀悲摇摇头。


    他将折子都推到旁边,随意道:“我还在孝期,他们便已经在上折子,希望我早日选定皇后……”


    他没有皇后,也没有妃子。


    那些朝臣们都指望着分一杯羹,还在孝期,便已经提起了这件事。


    当然,倒是不敢提选妃。


    不过他如今年纪不小,皇后是国母,乃是大事,提前选定,提前准备,出了孝期之后迎娶皇后,入主中宫,倒是也说得过去。


    裴怀悲眼中有几分嘲讽。


    容昭身为太傅,哪里不知道?


    甚至还要不少官员问她,是否要入主中宫……


    裴怀悲没成亲,容昭也没成亲,一个即将二十一,一个即将二十,在这个朝代来说,都是“大龄”。


    提议容昭入主中宫的还真不少,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容昭微垂眼眸,笑道:“皇上年纪确实不小,若有意向,早日定下哪家贵女,倒也挺好。”


    裴怀悲脸上的笑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他看着她,抿紧了唇,声音沙哑:“阿昭,我是何意,你不知?”


    不等容昭回答,他坐在那里,已有少年帝王的威仪,声音淡淡,一字一句:“从无规定,一定要有皇后。”


    容昭微怔,看向他。


    裴怀悲,不,应该说是熙和帝望着她,一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我知你心意,知你不甘被束缚,我也不愿束缚你,你若不为后,那便为宰。”


    而熙和帝,可以终身无后。


    容昭微垂眼眸,声音轻轻:“皇上不必如此。”


    裴怀悲摇摇头,不准备再多言。


    他像是想到什么,站起来,声音又染上了笑意:“阿昭你等下,这是他们海贸刚刚献上的贡品,你应当会喜欢。”


    裴怀悲穿着帝王的衮服,可行动间依旧轻盈,将帝王威严抛之脑后。


    他很快拿着一个羊皮卷过来,在容昭面前铺开,神情雀跃。


    容昭彻底怔住。


    她看着上面的内容,缓缓伸出手,声音沙哑:“地图?”


    “地图?”裴怀悲挑了挑眉,“倒是也可以,不过他们都叫海图,是整理他们出海线路、所见方位,以及根据炎国地图和伽国等地的信息绘制。”


    容昭望着这张海图,目光当中有动容。


    绘制之人非常用心,也绘制的很好,那些小岛、海峡、海岸线,与她记忆中相似却又有很大的区别。


    一些地方没有了,一些地方又有着国家。


    海图占了整张羊皮纸,但容昭知道,不够,远远不够。


    这只是世界的一部分。


    裴怀悲见她看得认真,轻声说道:“阿昭,你这些年在交州造船厂投了很多很多的钱,海贸盈利,你又投入了造船厂,如今交州造船厂光是宝船就有三艘,其他船不计其数……明年,我会派遣船队往更远的地方去,这海图会一点点填补上。”


    容昭主管户部,往造船厂投入的钱可以说是不计其数。


    银行的交易市和拍卖行,以及百姓的税,商税、海贸税,就能支撑整个大雁朝运转。


    而暴利海贸获得的钱,容昭全部投入交州造船厂,投入兴建水师。


    前些日子,交州知州递折子,询问水师之事,裴怀悲只回——继续扩军。


    容昭抬头看向裴怀悲。


    他望着她,眉目带着笑意,声音轻轻:“我们在京城,也能纵览你所说的世界,阿昭,前路漫漫,我们同行。”


    容昭闻言,突然露出笑容。


    她笑起来凤眼弯弯,额间红痣微红,宛如冰雪消融,是这世间最美风光。


    她回道:“你和当初相比变了许多。”


    顿了顿,她笑道:“是好的变化,对大雁很有意义,新君,新君,能铺开崭新画卷的君主。”


    裴怀悲眼中笑意越发浓,他过去一年笑得都没今天多。


    笑起来还有些少年味道。


    少年帝王,是帝王,也还是年轻的郎君。


    他将海图递给她,眼眸中是缱绻笑意,“我已经让人仿着绘制了一幅,这一张海图给你,今冬我们一起过年,春节、元宵,亲朋皆在,年年岁岁如今朝。”


    容昭拿着海图离开。


    这是裴怀悲给她的礼物,也是他的示爱。


    但这是一份很尊重的示爱。


    容昭并不反感。


    她拿着海图走出宫门,回看了一眼,轻声道:“你很好,但你已是熙和帝。”


    说完,容昭大步离开-


    永明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无数人快马加鞭,无数信件从京城发出,寒冬腊月,但一股热潮从京城流向了整个大雁朝。


    选官已经结束。


    这一次选了三十二位官员。


    这并不意外,真正让人激动的是——这里面有六位平民出身的官员。


    其中一位明州刘照,更是凭借其在水利方面的卓越见解,以及朝堂优秀表现,被封为六品工部主事。


    直接派去明州找赵瑜,共筑明州水利。


    从比例来说,依旧是世家子和官宦后人的天下,其他人会被打压。


    但六个寒门官员,就足够让人在这个冬天,热血沸腾。


    今年虽然发生了战乱,又换了新帝,但是,百姓们的生活反而越来越好。


    无他,谋生的路子多了。


    大雁朝经济已经被盘活,女子可去团团工坊与云容坊,还有报社也会聘请女子。


    而男子可以做的活计更多,银行一出,海贸和交易市盛行,每个地方都需要用工,识字的完全不愁,都能挣到不少钱,不识字也有不少活计可做。


    再加上一家家水泥作坊,到处修路架桥,都需要人。


    哪怕只是苦力,银钱也不少。


    因着缺人,女子们可以找的活计就更多,家家户户都多了挣钱的路子,只要出去,就能挣钱,就算待在家里,也还有团团的活计。


    收入高了,放在银行,还能有点利息,生活肉眼可见变好,消费多了,市场就更活了,完整的良性循环。


    某条巷子中。


    一男丁匆匆从外面跑回来,家中女郎正在做活,有些诧异地抬头:“怎回来了?应当还没下工吧?”


    那男人喘着粗气,脸上带着笑容:“我在码工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让你这般高兴?”


    那男人道:“这次京城选官,朝廷选了六个寒门出身的官员,皇上还道,往后年年都考,京城的报纸已经报道了,咱们这儿明日的报纸也能看到报道!”


    虽说依旧没有明确的科举信息,但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


    孩子还小,未来还长。


    女郎当即一喜,站起来:“当真?!”


    男人重重点头:“当真。”


    他脸上笑容灿烂:“而且,容世子之前就说过,朝廷未来要在每个县都办学堂,咱们家三个孩子,不拘男女,都送去进学。你不知道,那考中之后,还会张贴告示,记录考中之人名姓,实在是风光无限!”


    女郎高兴地直拍胸口,眼中止不住有了泪花,“不说考上去做官,就是多学些东西,也能挣到更多的银钱,孙辈、重孙辈,或有机会也能做官,咱们家就真的不一样了。”


    男人重重点头。


    女人放下手上的活计,转身往里屋去,“我去给容世子长生牌上香!”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许多人家都供起了容世子的长生牌。


    甚至很多店家直接供在店里,说是求财。


    时间一长,无论求什么,家家户户倒是都供上了。


    往年一到冬天,他们家就担心饿死人,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


    但这两年,不仅日子越来越好,孩子们个个生龙活虎,他们家冬日里也都燃上了炭。


    容昭把资本带向大雁朝。


    而那些商人们就会为了钱,努力专营,煤炭产量,全部飙升。


    除此之外,一些原本百姓们用不起的东西,也都走入了百姓家中。


    有些东西贵了,但他们收入涨了,且更多的东西到来。


    男人露出笑容,扬省喊了句:“你今日忙完,就带孩子们去买些书和笔墨纸砚,可以先跟着前面那条街的书生学着!”


    “好!”女郎应道。


    笔墨纸砚在前朝很贵,新朝并不太贵,如今又有了报社,处处都要用纸,自然就有人研究造纸。


    新出来了很多造纸坊,纸价一降再降。


    如今朝廷有了“考试选官”,需求更大,商人逐利,会有更多人去创造,纸价恐怕还要下来一些。


    想到这里,男人脚步轻快。


    一切都在变得更好-


    茶楼。


    张长言和容昭对坐,当年热热闹闹的茶楼聚会,如今人越来越少。


    容昭听到外面的议论声,露出笑容。


    张三也感叹:“现在外面到处都在说考官一事,书坊当中,百姓已有不少,官办的所谓学校还没开,许多书生倒是已经开了私塾,孩童们早早开始读书识字……”


    他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我爹昨儿干了什么事情吗?”


    容昭看向他,问道:“丞相怎么了?”


    张三憋笑:“他把大哥二哥的孩子叫到一起,给他们规定每天必须读书多少个时辰,还给他们规定了读什么书,说是到他们长大,恐怕考试难度极大,和全天下人争,轻松不得。”


    容昭也笑了出来。


    她今日内衬是粉色长裙,外面罩着白色披风,笑起来倒是有几分娇俏。


    张三一怔,随即忙移开视线。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阿昭,学堂与科举,能改变整个大雁朝,使大雁从格局上就发生巨大变化。”


    容昭:“这是好事。”


    张长言再次看向她,眼神认真:“有了连锁酒楼,有了报社,有了女子工坊,又有银行和海贸,未来还有科举与学堂……大雁朝会越来越好,你已经做到了极致,下一步,你要做什么?”


    她的五愿——愿我亲朋皆在,愿岁岁年年如今,愿海晏河清,愿百姓安居,愿人人,生而平等。


    前两个非人力所能抗,中间两者已经快要实现。


    她是不是要做最后一个了?


    容昭没回答,反而问他:“张大怎么样了?”


    张长言摇摇头:“都好,就是右手伤到,不太能提笔写字,他已经准备辞官,以后就在家里教导孩子。”


    容昭皱眉:“只是伤了手,没必要辞官,而且,手未必不能治。”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大哥心意已决,他给二哥报了仇,就觉得心愿已经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古板得很,觉得自己伤了手,就不能做官,打死不去。”


    张长言揉着眉心,“我尽量劝他。”


    容昭了然,点点头:“怪不得丞相让你做官。”


    说起这个,张长言一顿,随即看向她,扯了扯嘴角:


    “如今父亲年迈,二哥之事虽然已经过去,但我知道父亲老了许多,张家现在需要我撑着,阿昭……以后不能再无拘无束跟着你了。”


    曾经,他有爹和两个哥哥撑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如今,轮到他来撑起这个家。


    过去他们给他遮风挡雨,如今该他保护张家。


    容昭看着张长言。


    其实之前回京她就发现张三成熟了许多,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个人再没有过去的吊儿郎当,反而显得成熟稳重。


    如今他已经能平静地说出“不能再无拘无束跟着你了”这样的话。


    看着看着,容昭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眼里都盛满了笑意:“本来就没人能一直跟着别人走,人各有路,你爹给你选择户部,很适合你。”


    张长言红了眼睛。


    只有他和容昭知道,他们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拼命眨了眨眼睛,眼眶却依旧难掩湿润。


    他学着以往的口气,腿搭在板凳上,十分张扬:“我爹说了,户部是你的地盘,以后让你罩着我。”


    容昭睨了他一眼,笑道:“我上头可还有徐尚书,他看我不顺眼,你可要小心。”


    张三撇嘴:“他现在看到你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哪里敢做什么?”


    容昭笑容越发灿烂。


    笑着笑着,她看向窗外,看向来来往往,热热闹闹的人群。


    这个国家在变得越来越好。


    而她的第五愿,愿人人,生而平等,却是最难。


    帝制是很难改变的东西,那是延续千年,流淌在国家血脉里面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不是一个她,一个皇帝,就能更改。


    就算已经在萌芽,人们在觉醒,也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


    而这中间,还必须要小心不能走偏。


    毕竟,他们前行很多年,也不妨其他国家可能会弯道超车。


    上下尊卑,到人人平等的变化,从来不是一句口号,也不是一个人,一个皇帝,就能立刻实现。


    而她能做的是竭尽全力,用更大的力气去推动。


    确保哪怕她百年后……


    这个国家,仍然能按照她想象的去发展。


    永明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六。


    这是大雁朝今年的最后一个朝会,也是永明年的最后一个朝会,明年就是熙和一年,是崭新的画卷。


    是新的历史。


    这一**堂之上依旧有许多事情,熙和帝坐在上方,下面朝臣议论纷纷。


    而其中有一桩,倒是挺让人意外。


    ——海上出现了海盗。


    这其实也正常,任何时代海贸开始,必然就会出现海盗。


    劫掠商船,胆子大的还敢劫掠官船,他们漂泊在海上,很是难管。


    当然,对如今的大雁朝可不难。


    兵部尚书很是生气:“竟敢劫我大雁朝的海船,当真是胆大包天!”


    张丞相皱眉:“都是些什么人?”


    上首,熙和帝声音冰冷:“说是炎国和伽国等地的百姓组成,他们本来就善水,隐藏在小岛之上,偷偷劫掠我大雁朝的海船。”


    这是他们第一次干,海盗也是刚刚出现。


    熙和帝直接道:“此风不可长,命晋海大将军率水师和炮船,将海盗全部歼灭,再将炮船开到靠近炎国和伽国的地方,震慑一二,给炎国王和伽国王送信——如果管不好子民,朕替他管。”


    第140章 大结局(上)


    大雁朝有水师, 怕什么海盗?


    而且,他们还有炮。


    兵部尚书立刻扬声应道:“是!”


    这时,容昭突然出列。


    她一贯在朝上话不多, 甚至都不怎么上朝,而她一旦说话,通常都非常要紧。


    当然,也有可能——很窒息!


    熙和帝看向她, 眉眼温和起来, 声音轻轻:“太傅,何事?”


    容昭清了清嗓子, 扬声道:“关于海盗与水师,臣有一个建议。”


    “说来听听。”


    容昭今日穿着官服,抬手行礼,十分郑重, 脸上倒是带着淡淡笑意, 声音温和:


    “此次水师出行, 臣以为, 或许可以阵仗大些,组成一支庞大团队。不仅仅是警告炎国和伽国,可沿着大海继续前行。一则为我大雁朝杨威, 二则,一路警告所有国家,不许为难我大雁海贸之船。”


    张丞相等人不住点头。


    这倒是也可以。


    虽然海船出行花费大,但是,大雁朝如今还真不缺钱。


    就算缺钱, 容昭不是还在吗?


    反而是“扬我国威”更加重要,这是这个时代人的骄傲。


    容昭继续:“海贸之船回来后曾言, 有些很好的岛屿无人居住,不过那些岛屿太小,作用不大。而船队沿着海上航行,或能发现一块巨大的、无主的新大陆,船队带着水师,立刻便能占领。”


    有官员茫然:“新大陆?”


    容昭勾起嘴角,点点头:“对,新大陆,不小于大雁朝、富饶、无主的大陆,若是我们的船队发现,那便是属于大雁朝的领土。”


    霎时间,有些人呼吸变得粗重。


    也有人疑惑:“大雁朝已经很富饶且辽阔,为什么还要新的大陆?”


    容昭看向他,认真解释:“从外来说,随着世界发展,我们不占领的地盘,未来就会被别人给占领。从内来说,你们可知今年大雁朝新生人丁?”


    徐尚书弱弱报了个数字,而后补充:“比去年几乎翻倍。”


    众人瞪大眼睛,心中一惊。


    容昭微笑:“大雁越来越好,自然人口就会越来越多,我们需要更多的土地可以分给百姓耕种,养活这些人口。”


    从来都只有缺人,他们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可能到来的人口压力。


    “新大陆的好处从来不止这些,相信诸位大人已经知晓,不同的国度,有不同的时间,对不对?”容昭问。


    满朝文武齐齐点头。


    从海船去到其他国家,走远之后,时差是很容易就能发现的问题。


    容昭笑了:“新大陆与大雁过着不一样的时间,甚至可能是不同的季节,占据这样两块不同的大陆,所获将超乎想象。”


    她不确定这个世界的新大陆,与她的历史是否一致。


    但那不重要。


    容昭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更大的地盘、更多的产出、更广的土地、更丰富的物种,都将属于大雁朝,两块大陆若是隔海相望,那么,连中间的海都将属于大雁朝!”


    “最最要紧的一点,我们不占,别人就会霸占,那何不归与大雁朝?”


    一番话,说得所有人热血沸腾。


    已经有武官开始叫好。


    也有人比较冷静,克制情绪,询问:“太傅,海船出行,寻找大陆倒是无妨,无非就是花些钱,但是,带上占领大陆的水师与物资,那支船队就不是花些钱,而是很多很多钱。”


    另一人点头:“除此之外,还要供应无数物资,还需要无数百姓迁到新大陆……这中间的花销,恐怕需要大雁朝倾尽所有。”


    容昭点点头,赞同:“你们说得很对,但是大雁朝如今花得起这笔钱。而且,并非一次性花出,物资可以分批次慢慢送,百姓也可以慢慢搬迁,这并不是一个短时间内的行动。”


    大雁朝如今不穷。


    各个方向都在源源不断的收钱,第一次要带水师,以及无数物资,包括粮食等,花销很大,后面却可以慢慢来。


    容昭笑道:“待新大陆扎下根,便是新大陆往大雁朝送来东西,除此之外,新大陆必也有特殊物产,送回大雁朝,或是直接海贸,都可尽快扎根。”


    是要大雁朝倾囊而出,可是,如果真的占领新大陆,好处无尽。


    这钱花了,不亏。


    满朝文武再次热血沸腾,不少人不断点头。


    但还是有人问:“若是没能找到新大陆,岂不是白白花了钱?”


    容昭诧异:“怎么会?水师本就准备出海,震慑各国,就算没有找到新大陆,了解各国分布、大小、物产,难道这钱不值得?”


    就算没有发现新大陆。


    去认识整个世界,震慑各国,开辟航线,也是不亏。


    闻言,众人点头认同。


    是这个理。


    张丞相问了句:“那太傅觉得,第一次出海的船队,带多少水师合适?”


    带多少水师,就要装配多少船、多少物资。


    规模如何,就看水师数量。


    容昭直言:“臣以为,三万合适。”


    郑和下西洋是两万多人,她这个三万,不算多。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三万水师!


    徐尚书作为户部尚书,心疼了,当即皱眉,“太傅,三万水师实在是太多,这所需船只至少得三百,还要装备炮,这可是一笔巨款,如今国库是有钱,可也撑不住。”


    这是要一次把国库掏空,还不够!


    容昭平静笑道:“无妨,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拿出来,再加上国库的钱,造船厂的船,交州的三万水师,应当能组成出海船队。”


    众人再次大惊。


    容昭还要出钱?


    容昭的钱绝对快赶上国库,她竟然愿意出钱?


    为什么?


    很多人不解。


    上首,熙和帝面色大变。


    果然,容昭抬手,扬声道:“此次出海,不仅要带领庞大的船队,还要震慑各国、开辟航线、寻找新大陆,找到后,还要扎根建设,创造物产,组织海贸……”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而认真道:“臣愿意带队出海。”


    这几年的建设,这几年的开括。


    这几年为自己、为整个大雁朝积累的丰富财富,可以支撑起她的这一次远航。


    众人再次一惊。


    万万没想到,容昭竟然愿意带队!


    虽说去寻找新大陆是一个能名留青史的事情,若是能发现新大陆,或许能被赐予权利,管理新大陆。


    可是,终究一路危险。


    容昭已经是正一品太傅,竟然还愿意冒险吗?


    她已注定名留青史,却还愿意冒这等风险出海,去震慑各国,寻找新大陆,为大雁朝扩展版图,成为又一个第一人!


    这一次,满朝文武感觉到了一个字——卷。


    容太傅真的太卷了。


    这让他们感觉自己很没用!


    他们做出来的成绩,和容太傅简直没得比,若是不想青史上连个名字都没有……他们就必须兢兢业业,继续努力啊。


    至于容昭出海这事,满朝文武没什么好反对的。


    毕竟要整个国家倾囊而出,自然是期望一定成功。


    容昭要做的事情,从未有过失败,让她去,他们才敢投资这么大一笔钱!


    几乎是半个国家的财富,只有交给容昭,他们才放心。


    然而,上首,熙和帝大怒。


    他猛地站起来,呵斥道:“不可能,出海之人,决不能是太傅!”


    说完,他的手都在抖,甚至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熙和帝一挥衣袖——


    “退朝!”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随即,他们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皇上对太傅的心思……人尽皆知。


    太傅出海,未必能归。


    皇上自然是不愿意。


    满朝文武叹口气,看向容昭。


    张丞相也道:“阿昭,你可以为丞相,何必非要出海?且再考虑一二。”


    容昭闻言,笑而不答-


    当日,容昭便向熙和帝递上辞官请求,态度坚决。


    一直到晚上,熙和帝才冷静下来,让人召容昭入御书房。


    容昭踏入书房。


    这是第一次裴怀悲看到她没有笑,反而面无表情,抿唇盯着她。


    容昭也是第一次没有行礼,直接在对面坐下。


    裴怀悲将折子推给她,上面只有两个字——不准。


    他的声音沙哑:“这是你的辞官折子,太傅年轻,未到告老的时候,朕不允。”


    这也是他第一次称朕。


    容昭收回折子,轻叹口气,看向他,认真道:“我想出海。”


    裴怀悲压下去的火气又起来了,他的唇瓣颤抖,声音沙哑:“为什么?你想要自由,我给你,你不愿意被束缚,我便不封你为后,你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我与你同行……”


    “阿昭,我只要你陪着我,不,我只要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就好,为什么你要出海,要去我见不到的地方?”他的声音在颤抖,眼眶微红。


    容昭望着他,并不回答。


    裴怀悲手握紧,指尖泛白,声音悲伤:“阿昭……你不信我。”


    因为不相信他给的自由和承诺,所以她坚持自己的路,甚至远离他这个皇帝。


    容昭再次叹气,望着他,两人目光相对。


    她的声音轻轻:“我信你,我相信现在的你,相信你的承诺,也相信你的感情。”


    可是,未来并未到来,她不信,也不能信。


    几月前的那场夺嫡争斗,那些腥风血雨让她厌倦,也让她知道帝王的权威,说一不二,帝王想要做的事情,可以不计后果。


    帝制,帝王就是天下之主。


    如今的裴怀悲尊重她,不将她囚与后宫,未来呢?


    帝心难测。


    谁都不能保证未来。


    年老的永明帝几乎没有理智,也不在意后果,未来的熙和帝呢?


    裴怀悲眼神悲伤,但他还是身体往前,一字一句:“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若是我能让你相信,将来也不会逼迫你,你还会走吗?”


    容昭:“会。”


    她的眼神很平静,也很坚定。


    她轻轻扬了扬嘴角,心平气和:“怀悲,为我自己,只是出海的部分理由,更多的是为了我的心愿。”


    哪怕她第一次唤他“怀悲”,却丝毫没有让他高兴。


    他紧紧抿着唇,望着她。


    容昭眉目含笑:“沉疴的制度难以更改,在大雁朝内,便是数代,也不可能实现,而你我死后,我们的努力或许会前功尽弃。”


    “怀悲,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因为你生在帝王家,遭遇了许许多多让人厌恶的事情,你其实不想为帝,但你又必须为帝,你厌恶皇室,厌恶这个没有父亲、兄弟、情感的地方。”


    裴怀悲是不一样的。


    他的遭遇让他恶心皇室,厌恶帝王,但是,他又必须做帝王,这是他的宿命。


    他生来就被皇帝冠以罪恶,看到了无数厮杀与残酷。


    孤零零一个人走到今天。


    他是帝王,但他厌恶帝王。


    这样的皇帝很难得,容昭遇到了,并且很庆幸影响了他。


    容昭继续笑道:“因为这样的性格和想法,所以当你知道我的理想后,愿意与我同行。我真的很高兴,我要做的事情一个人太难,有一个帝王同行,莫大荣幸。”


    裴怀悲执拗地看着她,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离去?”


    容昭很认真给他解释:“因为我不想我们的努力前功尽弃,仅此而已。只凭我们在大雁朝,无论如何,那些流淌在封建王朝血液里面的东西,都难以更改。”


    “所以,我们需要一块新的大陆,属于大雁朝,但又有了不一样的制度与发展,立在旁边,让大雁朝看到,让更多人知晓。”


    “在内,只能细水长流,在外,有标新立异的东西冲击着,相辅相成,互相配合。”


    “你坐镇江山,我开拓天下,拥有两块大陆的大雁朝,终将按照我们的心愿走。”


    “怀悲,你明白了吗?”


    裴怀悲坐在对面,固执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看到她眼中的坚持,看到她不动摇的信念……


    他手握紧成拳,摇摇头:“这些事情,你在大雁朝内,我们也能做到,新大陆可派人掌管,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做。”


    “如今有海贸,有造船厂,只要你愿意,你在大雁,我们也可以一一实现。”


    容昭笑而不语。


    是呀,在大雁朝也能实现,只是要更加辛苦些。


    可再加上她不信任熙和帝,她要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上……


    那么出海,就成了必然。


    裴怀悲明白了,还是不信任。


    她要自己去开拓天下,而不是与他一起,携手江山,缓慢开拓。


    容昭愿意与他同行。


    但是,她永远不会为他停留。


    这一路上,若是他散了、停了,她仍然会自己走。


    熙和帝微微闭眼,神情冷漠——


    “太傅回去吧,出海之事,朕不允。”-


    永明年的最后一次朝会,容昭给了熙和帝一次重击。


    再之后,她不断上书辞官出海。


    永明帝打回一封,她就继续再写一封新的,并且从这天起,再没入宫。


    除夕宫宴,她也没有参加。


    这宫宴本就因为孝期而简单,熙和帝看到空出的位置,抿了抿唇,心情不佳。


    这场宴席早早散去。


    一直到元宵。


    容昭一共上折请辞十五次,熙和帝十五次不准。


    满朝文武,全都不敢吱声,只当不知道。


    元宵。


    裴怀悲让人寻容昭去湖边。


    皇帝出行,哪怕低调,船也比当年更加奢华热闹。


    今日飘着白雪,但湖上游船之人无数,一条条亮着灯的船,将整个湖泊照亮,各船都有乐声响起,热闹不减当年。


    两岸,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


    容昭站在旁边,紧了紧披风,露出笑容:“真热闹。”


    船上,裴怀悲走出来,“今年是熙和年,这两年百姓一年比一年过得好,所以热闹。我让人打探过,湖上有官宦、世家,也有商贾与百姓,繁华热闹。”


    他伸出手。


    容昭将手搭上去,被他拉上船。


    船启航,两人站在船头,迎着白雪,欣赏繁华之景。


    裴怀悲将手上的暖炉递给她,小巧精致,是女款,显然是为她准备。


    容昭接过,手心一下子就暖了起来。


    她目光望着两岸,眼中有了涟漪。


    相较于两年前,真的变了太多,两年前热闹,但今年是繁华,不知何时,两岸起了高楼,自福禄轩之后,三楼、四楼常见。


    今夜是元宵,那些各种楼里面,许许多多客人来往,将整栋楼照得灯火璀璨,热闹非凡。


    湖上,各种各样式的船游过。


    繁花盛开,美不胜收。


    裴怀悲立在她的旁边,同样眺望远方,声音轻轻:“阿昭,你看到了,你让这里变得越来越好,这是你的功劳。”


    容昭含笑回道:“但我想让这里面变得更好。”


    裴怀悲不答,继续说道:“当年的许多人都还在,你若是愿意,明年元宵,将他们叫到一起来,裴关山、裴承诀、张长知、张长言、关梦生……他们都在。”


    “还有以后许许多多年,他们会成家立业,有些人不在,但会有更多孩童到来,我们从青丝到白头,看稚童到壮年,阿昭,你真的舍得吗?”


    容昭收回眺望的视线,垂眸,湖水中,倒映着明亮的船。


    皑皑白雪落下,她轻轻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手掌中灼热的温度,很快将雪花都化开,成为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容昭没有说话。


    当年泛舟湖上,喝酒斗乐,那些人慢慢走散了,时光再不复。


    但心有坚持,目标不倒,终点不改。


    她还是容昭,他们就都还在-


    熙和一年,正月十六。


    熙和帝面前摆放着容昭第十六封辞官折子。


    他勃然大怒,猛地将折子扔了出去,随即又一惊,慌慌张张站起来,小心捡回,拍了拍上面,他坐了回去。


    抿紧唇,裴怀悲提笔,准备写下熟悉的两个字。


    但随即,他顿了顿,声音沙哑:“来人,招太傅入宫。”


    半个时辰后,容昭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袭紫色冬裙,外罩着淡粉色披风,入殿时,将披风接下,递给小黄门,这才走到裴怀悲对面坐下。


    裴怀悲看着她,声音平静:“十六次,阿昭,你知道的,我不会同意。”


    从她上书辞官请求出海,到现在,一十六次。


    容昭神情平静,声音轻轻:“你了解我,不达目的不罢休,今日不同意,还有明日,后日,日日。”


    十六次不是终点。


    裴怀悲身体微微一僵,他望着她,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


    容昭平视他,一字一句:“你也不曾相信我会回来。”


    裴怀悲顿住。


    好半晌,他的眼中露出哀求,手指捏着折子,折子变了形,指尖泛白,“不走好不好?就在我眼前,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就好……”


    容昭长叹口气,伸出手,将折子从他手中抽出来。


    她摊开,看着他,眉眼温和,“你曾经是无名,后来是谨王,现在是熙和帝,但我一直是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裴怀悲身体剧震,紧紧盯着她,张了张嘴,半响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是呀。


    他们都在变,只有阿昭从未变过。


    这世间之风凌厉,时光如刀。


    能将每个人雕琢成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样子,谁也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只有容昭,一如初见。


    他少时为无名,见到的阿昭,和他成为熙和帝后,见到的阿昭,是一样。


    任由时光如何更改,岁月变迁,未来,她依旧如故。


    他爱着就是这样的阿昭。


    裴怀悲沉默了许久许久,他抬起手,取笔,沾了墨。


    手指在颤抖,墨滴溅到了桌面上,他的唇瓣也在抖,眼眶湿润,看不清折子上的字迹。


    他缓缓的,写下一个僵硬的,抖动的字。


    ——准。


    写完,笔掉落,砸在衣服上,污了奢华昂贵的衮服。


    他将折子推出去,力道太大,掉落在地上,他垂着头,声音几乎从喉间艰难挤出:“走……”


    再晚一刻,他怕自己后悔。


    容昭露出笑容,眉心红痣微动。


    她站起来,捡起折子,退后,而后抬手,标标准准行大礼,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一个头。


    “谢皇上。”


    她在大雁皇宫有两跪,跪了同一人。


    当初,她跪下接旨,授三品户部侍郎,入朝堂。


    如今,她跪下接旨,辞三品户部侍郎,将出海。


    跪下时,她着男装,为容世子。


    抬起头,她穿红装,紫色长裙清丽,头上钗、耳间珠翠,在行动间微荡。


    时光恍惚中在交叠,一磕一起,两种模样。


    她依旧是容世子。


    行完礼,容昭转身离去,殿外金色的阳光撒进来,她的背影从清晰,到逐渐模糊。


    她的脚步坚定,手臂挥动,大步往前,脚步声渐渐远去,紫色衣袖翻飞,裙摆荡起涟漪,挥动的紫衫擦过朱红柱子,扫过门槛,影子摇曳。


    踏出大殿,容昭眼眶湿润,抬头看天。


    朝阳初升,霞光漫天,大雁从天空划过,自由自在。


    容昭露出笑容。


    是喜欢裴怀悲的,应当是从无名开始。


    风雪夜,记住的不仅有刀光剑影与冰冷,还有悍不畏死的相救,火堆相依,以及背着她走出雪地的相靠。


    但她更喜欢自己,更爱自由与坚持。


    ——承认喜欢你,是因为你放我离去。


    爱恨都不可耻,相反,可喜。


    但容昭永远是容昭,自由不羁、心有坚持的容昭。


    爱与恨,都不会更改她的选择与未来。


    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心中最重的,应当是自己,与一生坚持。


    容昭带笑,大步走出雁宫。


    头也不回-


    容世子辞官,准备出海!


    熙和帝应允,辞去三品户部侍郎之职,只保留太傅虚衔,准备半年后出海。


    消息一瞬间轰动整个大雁朝,人们议论纷纷,但无一例外,都是敬重。


    能辞去即将到手的户部尚书职位,坚持出海,只有容世子。


    许多人不解,但他们知道,容世子从来只做对百姓好的事情,未曾为官时便如此,她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不负天下。


    百姓们旁的做不了,只能燃上两炷香,求保佑容世子一路平安,心想事成。


    整个朝堂都动了起来。


    出海是大事,更何况是三万水师,半年准备时间其实很短。


    满朝文武日日聚在一起商谈。


    “船数量够吗?”


    “够了,交州造船厂的新船试航之后,也全部投入。”


    “粮食购买了吗?”


    “已经和粮商在交易市定了契书,到时候在交州上船,全是新粮。”


    “还有大夫和药材,这个要多备些,不够就去西州采买。”


    “对了,还有阴阳官、户部官员、工部、兵部、礼部官员和鸿胪寺……”


    “啊,还有匠人,一共多少来着?”


    ……


    他们商量得热火朝天。


    张丞相和徐尚书站在旁边,具是颇为感叹。


    张丞相:“太傅真是与众不同,竟然还能说服皇上,她放弃的不仅仅是户部尚书、丞相,还放弃了……皇后。”


    最后两个字声音很轻,毕竟,熙和帝还在上面坐着。


    徐尚书从恍惚中回过神。


    容昭在的时候,他生怕她把自己弄死,现在人要走了,他反而不得劲儿……


    总觉得户部空空的。


    徐尚书叹气:“她这一走,我今年又退不了!”


    张丞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你就高兴吧。”


    “也没多高兴……”徐尚书喃喃,“她这个人有才,不管去哪儿,都希望她好好活着,还有半年,户部得把她手上的工作接下来,不轻松啊。”


    而且,容昭做得那般好。


    人还这么卷。


    她离开了,他们户部接不好摊子,那不是显得他无能?


    别说什么青史留名,估计都是骂名。


    他得好好干!


    很快,船队大致要准备的东西罗列了出来。


    这是初始单子,后面想到什么再添。


    满朝文武一看,当场心惊。


    “第一次就这么多?!”


    徐尚书看了眼长长长长长的折子,淡淡道:“多就多呗,掏空国库又如何?年年都有进项,而且,这些钱本就是容太傅挣的。”


    张丞相点点头。


    众人一想也是,便看向上首熙和帝。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拿着折子,不知道谁呈上去。


    自从太傅确定出海之后,皇上心情很差,也十分沉默,鲜少说话,满朝文武都有些怵……


    裴怀悲:“拿来吧。”


    他缓缓抬起头,声音很轻。


    立刻有小黄门将东西送上去,他一行行看得很认真,看了许久。


    看完久久沉默。


    “皇上?”


    裴怀悲回过神,道:“将三万水师,改成五万。”


    众人一惊。


    这可不单单是改水师人数,而是整个船队的装配都要增加,再加两万,几乎翻倍!


    裴怀悲合上折子,眉目间清冷,声音轻轻——


    “穷家富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兔崽这篇想写的大女主,她未必无情无义、不爱人,她有情有义,敢爱敢恨,但她首先更爱自己。


    无论喜欢谁,都不会更改自己的路,在她心中,她和理想最重。


    如果男主不放她离开,她就不会喜欢他。


    而男主这个人设并非非要古早,容昭主天下,需要一个人镇江山,只能是皇帝,也只有这样的出身和一生经历,才会厌恶皇帝又必须当皇帝,才能与阿昭同行。


    (——其实兔崽还挺喜欢熙和帝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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