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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从酒楼出来,项池带着秦玥上了一辆马车,车身行驶的方向却不是萧洵的府邸。


    秦玥洗过的手沁凉,在衣袖下不住颤抖着。


    戚少麟在她面前倒下那一幕挥之不去,如藤蔓一般缠绕着她,让她几近窒息。从他拔出刀时她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他要用他的命解她的困境。强硬如他,连这样的决定都不留有与她商量的余地。


    温热的液体几乎就快控制不住,她强迫自己掀开车帘,看向窗外。


    寒风凛冽,浇熄了腾涌的情绪。她匀了气息问道:“是去昭王府中?”


    项池颔首,“嗯,世子吩咐过,只要你今晚表明立场,他不再怀疑你。”


    秦玥没再说话,听着马蹄车轮声一路往前。


    乘着夜色,她踏入了昭王府的大门。


    在前厅约莫等了一刻钟,赵合豫才匆匆赶来。知道今夜酒楼发生的事后,他对这个女子有些刮目相看,也松了戒备。两人交谈一阵,道明各自所需,他便命令项池带她去见人。


    穿绕不知多久,他们才在一间看守极为森严的屋前停下。


    秦玥孤身进屋,浓烈的药味钻入口鼻,一道高大而又消瘦的身影坐在桌前喝药。


    见进屋的人是个女子,他手上动作顿住,抬眼望来,他眼底如蓄起鲸波。嘴皮嗫嚅半晌,才微弱地发出些许音节:“玥儿?”


    一颗颗滚烫的泪落下,秦玥在十年后终于能当着他的面唤一声:“爹。”


    秦常锋扔下碗,两步上前握住她的肩,端详着她。在古禹他未来得及留意,原来他的女儿已经长这般大了,每一处都肖似自己,他当时怎会不认得?


    秦玥泪水不断,艰涩地开口问:“您身体如何了?”


    秦常锋抹了一把脸,强笑道:“你也看到,已经好了许多。”


    在古禹收到她那张纸条,知道女儿尚存于世,他还未曾好好看过她,不会再消沉等死。


    赵合豫只留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秦玥没多问其他,只叮嘱他不要与昭王作对,凡事缄口不言即可。末了她道:“父亲放心,您从前的教导,玥儿一字未忘。”


    秦常锋看着女儿单薄的身形,愧意噬心。他一个勇猛的男子在这十年间尚且艰险困苦,彼时才不过八岁的女儿又会是如何的水深火热,“是爹没用,连累了你。”


    秦玥含泪笑道:“您永远是我最敬佩的人。”


    须臾过后,项池在外催促。秦玥最后坚定地看了父亲一眼,走出了房门。


    项池见她眼尾发红,犹豫着问道:“如何?秦将军答应了?”


    秦玥平复心绪,回道:“你告诉昭王,遗诏当时被交由我父亲的心腹保管。父亲曾与他约定,每隔两月的十五,要他佯装布商到京城福源布庄送货,在那天等他的消息。”


    十五,离现在还有十天。


    她接着道:“但他只会将遗诏交给秦家的人,父亲病痛,无法出门,到时候由我代替他前往。”


    项池应下,“你今晚伤了戚少麟,戚家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你,世子说了,从今日起你就住在王府。”


    见秦玥有些担忧,他又道:“你放心,昭王不会伤你性命。”


    单是一纸遗诏或许不够,还要有秦家的人作证,才能堵住那些老臣的悠悠之口。


    ***


    乘知院。


    医师换了一批又一批,才将戚少麟的血止住。


    只是他就此昏迷不醒,三天过后才醒来,整个人面无血色,虚弱不堪。


    他见到守在床边的人,神色微微一怔。


    戚旭阴沉着脸,还是那副语气斥道:“被一个女人伤成这样,当真是出息!”


    他如何都没想到,他这个不可一世的儿子,最后还是栽在了女人手上。他嘴里虽说的是骂人的话,可语气中是盖不住地关切。


    戚少麟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勉强张开苍白的唇呛道:“你要是气,就再打我一顿。”


    听他说话都使不出力,戚旭还是软了语气:“我还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夫嘱咐过戚少麟此时需要静养,他待了片刻就离去。


    人一走,戚少麟就叫来了庄远,“外面怎么样了?秦玥有没有事?”


    问得太急,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咳嗽不止。


    庄远赶忙上前扶着他,“一切顺利,秦姑娘也已经进了昭王府,偶有消息传出来。”


    戚少麟听后没说话,阖目少顷才又问:“其他呢?”


    庄远回他:“按您的吩咐,我们对外宣称您伤重,无法再参与朝政。院里的防守也留了空子,二公子的人果然趁此窃取了您书房的机密。”


    书房里留有赵朔的兵力分布,只不过都被他做了手脚。戚玚获取后定会交给昭王,他正好借此混淆视听。


    说了一阵话,他脸色愈发难堪,强撑着交待一些事后又昏睡了过去。


    ***


    七日后,皇宫内钟声长鸣,圣上鼎成龙去。


    正是此夜,昭王破了宫门,持一份陈旧的诏书逼迫新帝赵朔退位。


    先帝得位不正,他自然也不可登基。


    当着重臣,赵朔面不改色,对着这位篡位的皇叔冷笑一声后便开口念起了诏书的内容。


    “皇叔,你拿着一份伪作的遗诏便想造反,就不怕群臣不服,百姓不拥?”


    他说完,昭王脸上顿变,明白这是秦常锋使的诡计。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把扔了诏书,索性撕破脸道:“赵朔,我念与你叔侄一场,今日你乖乖让位,我留你一命。”


    赵朔道:“此话应当我对你说,叔侄一场,皇叔若是现在束手就擒,我也留你一命。”


    昭王骂道:“竖子!”


    他挥手下令,身后的三千精兵拔剑呼应,铁器之声此起彼伏。


    兀然间,昏暗的皇宫火光四起,数不清地禁军披坚执锐走出,将他们包围起来。


    昭王强定心神,对随身心腹道:“让豫儿出兵支援!”


    他在宫外和城外还有兵马,可与赵朔殊死一搏。


    两方人在皇城内厮杀,呼和哀嚎不绝如缕。赵朔兵力足,不过多时昭王的人就损失一半,而援军渺无踪影。


    自知中计,心腹几人拼死护着昭王出宫,逃出城门。


    出了京城十几里,夹道两旁人影攒动,前方的路也被人堵住。


    一队人骑马缓缓朝他们行来。


    及至身前,昭王看清对方的装扮,试探着开口:“是古禹将军?”


    他还存有最后一丝希冀。


    萧毅拔出剑,冷厉的目光如古禹草原上的野狼,“是,我来助陛下了!”


    在昭王惊愕失色的神情下,他一剑斩首。


    昭王府,秦玥听着府外传来的隐隐拼杀声,攥紧了匕首。


    她身旁还有一位潜伏在昭王府保护她的侍卫,两人屏息盯着屋门,期盼着先来的是赵朔的人。


    忽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有人破门而入,三人二话不说便拔剑冲他们。


    侍卫堪堪只能应付两个,另一人则朝秦玥袭来。


    对上他的长剑,秦玥手中这把匕首显得毫无作用。


    长剑至眼前,正当她闭眼打算听天由命时,身前的人却直直倒下。项池提着带血的剑站在他身后。


    帮着解决了另外两人,他们往王府的后门走。


    因为昭王兵败,王府已经一片混乱。项池边走边道:“阿玥,我已经将秦将军送出去了,你不必担心。”


    秦玥呼吸不稳,不知要对他说些什么。


    走出后院,又有几人从后叫住了他们,是昭王留在府里的精兵。


    项池几乎当机立断地将秦玥往前推,“你们先走。”


    秦玥知道他留在这会有什么后果,脱口道:“项池,我们一起走!”


    他有罪,但是理应由朝廷来处罚,而不是就这样死在昭王府。


    项池脸色稍滞,旋即道:“阿玥,你不必心软。如今只不过是昭王兵败,如果他即位,我是决计不会放你走的。”


    他正色对那侍卫道:“带她走。”


    那侍卫身负保护秦玥的使命,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强拉着秦玥往后门走,“秦姑娘,再不走来不及了!”


    秦玥看到项池对她最后展露一个清朗的笑,如同在泾州时那般。她情不自禁唤道:“阿池。”


    而项池早已回过身,与那些人纠缠在一起。


    ***


    这一场动乱很快平息,昭王因造反的罪名被斩首。


    新帝手段雷霆,上位后就斩杀了朝中与昭王同流合污的大臣,安稳了局势。除此以外,他还从昭王府中搜出人证物证,证明十年前秦家判国一案是遭昭王诬陷,为秦常锋平冤昭雪。


    这一举无疑是加重了一层昭王的罪名,百姓无不叫好。


    对比起城中街上的热闹,永安侯府冷清了许多。


    赵朔一身常服,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皱着眉头问床上的人:“你究竟何时才肯处理公务?”


    当初为了骗昭王,戚少麟故意夸大了身上的伤,如今已过去大半个月,他早无大碍,却还不肯出门。赵朔才登基,事务一大堆,成日忙得焦头烂额,就盼着他能让自己喘口气。


    戚少麟神色恹恹,倒真像还在大病中一般,“我还伤着。”


    赵朔看了一眼不争气的表弟,“你是在怕秦家那姑娘?你也好歹出力帮人家洗清了罪名,怕什么?我可提醒你,如今秦常锋复名,京城中等着娶他女儿的人可不少,你要还窝在家里,就等着吃秦玥的喜酒吧!”


    戚少麟不吭声。


    赵朔好说歹说,都没能劝动人,恨铁不成钢地回了宫。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这一段篡位应该详写的,但是这样估计又是好几章,我估计你们也不喜欢看,就简单带过,后续如果有时间修文再加吧


    第82章


    已到了二月,京城中最冷的时候过去,身子好的人甚至褪下了厚缀的袄子。


    秦家罪名洗脱,圣上特地命人修葺了一座府邸给秦常锋养病。


    秦常锋在朝中本就声名藉甚,即便是负罪之时亦有不少人钦佩,如今更是门庭若市,每日都有旧友前来探望。他不厌其烦,最后只得称病闭门谢客。


    可普通朝臣挡得住,天子亲临却只得相见。


    言语间,赵朔有意要给这位旧臣一个职位,是以弥补他这些年为朝廷受的苦。他不露声色地试探秦常锋的意思,“秦将军,这宅院是小了些,不比原来。不过秦家旧府荒废已久,修缮齐整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新帝继位,秦常锋怎会不懂他的顾虑,他直言道:“多谢陛下挂怀,只是微臣久病缠身,不宜再大费周折迁居,就住在此便是。”


    经历了这场长达十年的浩劫,他心境也有所改变。他前半辈子为了朝廷,妻亡女散,如今与玥儿团聚,对这些名位已不在意。


    赵朔略带歉意,“是朕疏忽了,秦将军为大梁竭诚尽节,现当以身子为重。”


    此事敲定,赵朔想起心头的另一桩事,闲谈开口道:“秦将军智勇双全,秦姑娘也是巾帼不让须眉,昭王叛乱之事若不是她和戚家世子,不会这么顺利了结。”


    秦常锋对这个永安侯世子有所耳闻,听说他是为了朝廷大局,甘愿受了玥儿一刀,为秦家翻案一事也在背后出了不少力,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陛下过奖。不知戚世子身体如何,可恢复了?”


    赵朔轻叹一口气,夸大其词:“朕前日才去看过他,还下不得床,连喝水都要人扶。他也是个不爱惜身子的,都这样了还要硬撑着处理昭王旧部,说是担心有余孽暗中对您不利。”


    闲坐半晌后,赵朔起身离去,暗道他这个表哥可算是对他仁至义尽,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人走后,秦常锋瞧了一眼天色,问仆从:“玥儿在哪儿?”


    仆从答道:“姑娘在厨房为您煎药。”


    正说着,苦涩的药味便飘来。


    秦玥带着人进屋,将药放在桌上,“父亲已经大好,过了这两日,药也可以停了。”


    秦常锋看着她眼底的乌青,关切道:“昨夜又没睡好?”


    听她身边的丫鬟说,许是因昭王宫变之事受惊难寐,近段时日她常睡得不安稳。


    秦玥笑了笑,“看书没留意时辰,睡得晚了些。”


    喝完药,秦常锋想到赵朔说的那番话,忖量片刻道:“玥儿,前几日我尚在病中,担心过了病气给人,不敢出门。现在好得差不多了,我想去戚家一趟。”


    秦玥脸上笑意敛起,语气也淡了不少,“父亲要去看望戚少麟?”


    秦常锋颔首,“他总归是因为我才受伤,我与他母亲也算有过交情,理应去看看。”


    见秦玥脸色不虞,他接着道:“你不必去,在家歇着就行。”


    毕竟戚家那小子的伤与玥儿有关,姑娘家面子薄,不愿见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秦玥沉默须臾,道:“我随您去。”


    有些话,还需要和戚少麟说清楚。


    上门做客,总不好空手而去,秦玥陪他喝完药后就起身去库房挑选礼品。


    ***


    乘知院。


    戚少麟瞥了一眼面前的褐色药水,嫌弃道:“端走,以后都不必送来了。”


    当时酒楼中的毒药被他们换过,他身上就只挨了一刀。喝了半个多月苦得倒胃的药,他整个人都仿佛染上了药味,如今伤已好了大半,自是不愿再喝。


    庄远为难道:“世子,大夫说了您这药需喝足一个月。”


    又挨了一记眼刀,他才原封不动地把药拿出去,到了门口,就见到丁擎宇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进。


    “世子!”


    戚少麟已经躺下,阖上双目问:“什么事?”


    “秦将军来了!”


    他兀地睁开眼,直直地看向丁擎宇,语调提了几分,“在哪儿?”


    丁擎宇回道:“现在主院,侯爷差人来问您方不方便见。”


    戚少麟撑起身,“秦玥···她来了没?”


    “玥姑娘也来了。”


    话落,戚少麟径直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脚还未沾地,他动作又收了回去,“将人请来。”


    丁擎宇何等机灵,见状立刻明了,应了一声后就出门办事,撞上还守在门口木愣愣的庄远,让他把药又端进去。


    庄远不解其意,老老实实按他的吩咐做。这次戚少麟果真没要他拿走,只说将药放在一旁。才放下药,又听他问:“庄远,你看我脸色怎么样?”


    庄远端量世子虽在病中但依旧俊逸的面容,赞赏道:“很好,瞧不出受伤的样子,半点不损您的英姿。”


    “好?”戚少麟凝神思索少时,撩开里衣下摆,露出平坦结实的腰腹,一道寸长的疤突兀刺眼。他两指覆于其上,稍使了几分力,剧痛之下,整张脸瞬时惨白。


    庄远大为震惊,拔高了声调道:“世子!您···”


    戚少麟打断他的话,“闭嘴,去吩咐院里的人,待会儿不该说的别说。”


    他不知道他这未来的岳父是否知道当初的事,若此番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他就是死在这床上恐怕也不够他泄愤。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总算是有了动静。


    丁擎宇开门恭敬道:“将军请。”


    几人进屋,戚少麟第一眼便放在了那抹浅色的身影上。秦玥今日一袭杏色长裙,细带束腰,袅娜娉婷,如桃花绽于春风。


    他不敢往上看她的神情,将视线移到一旁身高膀阔的男子身上。秦常锋面庞仍可见俊朗,只是棱角冷硬,想来秦玥长相应该是随母亲的。


    他忍着痛要下床相迎,“秦将军。”


    秦常锋见他脸色苍白,开口止住他,“戚世侄,不必多礼。”


    这声称呼让戚少麟悬着的心落下。


    “秦伯父,”他换了一个叫法,抬眸看向秦玥,“秦姑娘,请坐。”


    来时的担忧和顾虑一扫而空,玥不露辞色地看着戚少麟,自觉对他的了解又多了一层。旁人就算了,她是学过医术的,病重几何一眼便能看出来。这人厚颜无耻,逢场作戏更是不露一丝破绽。


    作者有话说:


    阿玥:我就静静看你演


    后面会有东窗事发那天的


    第83章


    父女二人坐下后,立刻有丫鬟上茶。


    秦玥抬眼望去,是许久未见的惜云。


    放下茶盏,惜云对她抿嘴一笑,十分欢喜的样子,“将军,姑娘,请用茶。”


    她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玥姑娘的身份,惊讶的同时,心里为她高兴。只是这么一来,世子恐怕是要吃点苦头了。玥姑娘性子虽然温和,可对上世子却没那么容易心软。从前那些事,想来也是没那么轻易翻篇。


    旋即她收起托盘,躬身退了出去。


    茶香清冽,然而盖不住屋内弥散的药味。秦常锋对这个小辈颇为不忍,关切问道:“戚世侄,你的伤如何了?”


    戚少麟连说话都使不上几分力,“多谢伯父挂怀,已经好多了。”


    他本就生的白,配上这副模样,更显憔悴。


    丁擎宇适时在一旁开口道:“世子,该喝药了,大夫叮嘱过,这药千万不能落下。”


    主仆二人算是赚足了不明所以的秦将军的同情。


    待他喝过药,秦常锋才继续与他叙谈。戚少麟极懂得投其所好,专挑武官爱听的话讲,不免更要秦常锋欣赏。最后顾忌他身上的伤,才堪堪止住话头,起身准备离去。


    将岳父哄得开心了,可没来得及和秦玥说上一句。戚少麟转过视线默默看了秦玥一眼,眼神希冀。既然秦玥没对她父亲说他们的事,那她应当也是没那么恼他了吧?


    秦玥对父亲道:“父亲,我还有话要对戚世子说。”


    秦常锋自然晓得她的意思,颔首道:“我在院里等你。”


    其余人一并同他出去,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一时间气氛沉闷,戚少麟试探着开口道:“阿玥···”


    才说出两个字就被秦玥打断,“戚少麟,这次你帮忙救出我父亲,我很感激。”


    不论是他身上那刀,还是他安插在昭王府保护她的侍卫,亦或是后来为秦家翻案时出的力,她都由衷感激。但恩怨分明,他曾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她也无法忘却。


    听了这句话,戚少麟眼底闪过一丝喜悦,殷切地看着她,“不用感激,都是我该做的。”


    可这点冀望转眼就被秦玥接下来的话打破,她话锋急转:“从此你我之间恩怨了结,两不相欠,不必再纠缠于过去。”


    两不相欠?戚少麟咀嚼着这四个字,腹有千言。当初在酒楼,他对秦玥所说的那一番话诚然是为了激她动手,但也确是他心中所想。他不后悔已经发生过的事,若非如此,他与秦玥绝无可能。


    “如何才算两不相欠?”他自嘲似的问了一声,复而对她道:“秦玥,从前种种,你若还是恨我怨我,大可再捅我一刀解气。什么两不相欠,没这个说法。”


    秦玥本想与他心平气和地揭过这段过往,不料他竟是这般执迷不悟,忍不住呛道:“那你想怎样?是又要将我关在府中,将从前那些事都做一遍?”


    戚少麟听她动了怒,脑中立刻响起邱嬷嬷曾对他说的话,宜示弱不宜示强。他软了态度,照着过去失忆时那歉疚的神色道:“从前是我的错,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念在这次的份上,别再躲着我。”


    若不是深知这人的脾性,秦玥差点就被他这副无辜可怜的模样骗了,她故意生硬着语调:“你若是知错,就别再打扰我。”


    末了,她加了一句:“和萧洵。”


    果然,这人立时恢复本色,神态冷峻道:“除非我死。”


    秦玥只觉多说无益,不再理会他,冷着脸就出了屋,留下戚少麟幽怨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才出房门,她就险些被门口趴着的一团东西绊倒,定睛一看,是已经长大的戚二傻。


    他们已经快一年未见,可戚二傻还记得她,如同小时候那样跳着往她腿上扑。它身形不比从前,跳起来快有半人高,秦玥吓得浑身紧绷。


    丁擎宇连忙上前止住,让下人把狗带下去。


    秦常锋见状,问道:“玥儿,你从前来过戚府?”


    这狗显然是认识她的。


    秦玥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从前遭受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他听了只会难受。况且戚少麟也算救了秦家,她方才所说的恩怨了结是心中所想。


    她迟疑的这一阵功夫,一旁的丁擎宇解释道:“当初从项家救出秦姑娘的时候,因担心昭王对她不利,所以世子就暂将姑娘安置在府中。”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愧是戚少麟的得力助手。


    见秦玥也没反驳,秦常锋信以为真,不再多问。


    丁擎宇悄悄捏了一把汗,好在是他在场,若是庄远,指不定就漏了陷。


    走出乘知院,路过一株桃树时,看到光秃的枝丫上冒出的嫩芽,秦玥才察觉已到了春日,万物新生。


    ***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春雨如绵,残留着冬寒。


    冬春交替,秦常锋又开始咳嗽起来,秦玥担心他的身子,就催他早些歇息,她则在屋里翻看医书。


    临睡前,突然有府中的管事前来禀报,“姑娘,戚家世子来了。”


    秦玥这几日对戚少麟是能避则避,没想到他竟然找上门来了。天色已晚,又下着雨,也不知他来做什么,“你让他回去吧。”


    管事道:“奴才已经劝过了,可戚世子说事情要紧,定要见姑娘你一面,否则不肯离去。外面雨势大了,世子还伤着,不如先请进来吧?”


    请进来或许就请不走了。秦玥头疼不已,听着雨大屋檐的声音,重新穿好衣裳,“我随你去看看。”


    她撑着一把伞,随着管事到了后门。戚少麟站在门檐下,浑身已经湿了一大半,脸上挂着几滴雨珠,唇色冷得发白。


    见他孤身一人,秦玥便知他没什么正事,蹙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油纸灯笼朦胧的光线下,秦玥整个人好似镀了一层虚影,让戚少麟想伸手触碰虚实。他说话间冒着寒气,有气无力道:“戚二傻不见了,它有没有来你这儿?”


    秦玥摇头,“没有。”


    它根本没来过这,怎么可能找得到路。


    戚少麟瞥了一眼漆黑的院落,“你要不要再仔细找找,或者我进去看看,它认得我的声音。”


    秦玥躲了他半月,他今日好不容易才找个借口见她一面,怎么甘心就此离去。


    秦玥将管事手中的伞递给他,“它没有来,你回去吧。”


    她不松口,戚少麟总不能硬闯,正一筹莫展之际,他及时雨一般的岳父前来解围了。


    秦常锋披着衣衫,看到伫立在院里的几人,走上前,“玥儿?”


    三人回首望去,戚少麟率先开口道:“秦伯父。”


    秦常锋闻言身形一滞,“戚世侄?你怎么来了?”


    戚少麟将话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得了秦将军一顿夸,说是当今贵族小辈中,少有这般有情义的人了。雨势渐大,爽快地挽留他在府中过夜。


    戚少麟得逞,故作姿态地客气道:“打扰伯父了。”


    “诶,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这么一闹,秦玥睡意全无,回屋后索性继续点灯看起了书。半晌后,管事又敲响了门,询问她一些药物的用法。


    秦玥问道:“戚少麟他用?”


    管事点头,“戚世子淋了雨,有些发热,身上的伤也发疼。这个时候不方便出门请大夫,将军就派我问问您该用何药。”


    即便知道这人是自作自受,但这两样症状结合起来可大可小,秦玥担心他有性命之虞,犹豫少时后还是拿了几瓶药跟着他去了客房。


    戚少麟已经沐浴过,唇色殷红,身着一套干净的里衣。


    秦玥见了不禁皱眉,“你的伤口能沾水么?”


    戚少麟半懂不懂地望着她,神智仿佛有些不清明了,“我不知道,你帮我看看吧。”


    都到了这一步,秦玥也不扭捏,抬手想要探探他的额头。


    两人身形差异大,为了迎合她的动作,戚少麟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送到她手边,水润的双眸灼灼。


    他颊边的热度传来,秦玥一顿,手往上掌心覆在他额头。


    是发热了。不知和他的刀伤有没有关。


    她收回手道:“我看看你的伤。”


    明明撩起衣摆就可以看,戚少麟舍近求远,解开衣带将整件上衣脱下,露出劲瘦的上身。


    秦玥正对着他胸膛,那处刺青抬眼可见。她垂下眸子,往下看向他的伤口。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道疤,白皙紧实的右腹上,不长,却十分狰狞。


    刀口已经红肿,隐有恶化的趋势。


    “先把衣裳穿上。”秦玥挑出两瓶药递到他眼前,一一为他说明,“这是口服退热的,这是敷在伤口消肿的。”


    戚少麟接过,拿着那瓶外敷的药就要往口中送。


    秦玥连忙止住他,“戚少麟!”


    他眨了眨眼,张开发红的嘴唇,缓慢地吐出几个字:“怎么了?”


    这副神情与平日的他大相径庭,却让秦玥觉得熟悉。她警惕地问:“我是谁?”


    “秦玥。”他顿了顿,又道:“阿玥。”


    秦玥松了一口气,让他坐到床边,给他上药。她没让他动手,直接拨他的衣摆,指腹沾着药点压在他的伤口。


    上完药后,她抬起头,蘧然对上他的目光。


    在暖黄的烛光下,戚少麟的视线变得专注柔和。他轻声开口,语气有些委屈,


    “阿姐,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晚了亿点点


    放假了,明天后天休息,我争取都双更


    第84章


    外面雨声细细,衬得屋内愈发静谧,像是都能听到胸腔中的鼓动。


    这句称呼恍然间似要将秦玥拉回那段遥远的记忆,她稳定心神,只当没听到,随后轻声道:“你先休息吧。”


    戚少麟素来狡诈多计,多半是故意佯装如此,她小心着不上当。


    她站起身,裙裾微动,就要移步离去,然而下一刻衣摆就被人牵住。


    戚少麟仰起头,眼眶微红湿润,是一副楚楚可怜的病容。他拉了拉手上的布料,低声倾吐:“阿姐,我好痛,好难受。”


    这样的变化秦玥再也无法忽视。戚少麟性子高傲,一向瞧不起失忆时的他,言语中多次称呼为“那个傻子”,对他的行径颇为鄙夷不屑。就算是故意,应当也做不出这副姿态。


    难不成他真是被烧傻了?


    她低下头,抿唇打量了他片刻,实在看不出一丝破绽,而后对他道:“你···别这么叫我。”


    戚少麟面露不解,神情迟钝道:“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吗?”


    “戚少麟,你是不是又傻了?”秦玥眉宇紧蹙问。


    她细细查看他脸上的表情,想要捕捉他作假的漏洞。可戚少麟言行举止如一汪平静的湖面,严丝合缝,未有分毫隙缝。


    他的语气变得黏糊,小声辩解道:“我不傻。”


    秦玥不由得担忧起来,他若是真的傻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况且傻子时候的戚少麟格外粘她,如果他一直缠着自己,该如何是好?而戚家那边又如何解释呢?


    接连几个问题砸在她心头,让她头昏脑胀。她稍作思索,松开他扯着自己衣摆的手,坐到他身旁,将他的手置于腿上。


    戚少麟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动作,眼神亮了亮,享受着她的触摸。


    秦玥细白的两根手指搭到手腕处,除了脉搏律动略快,并无异样。不过坏的是脑子,她医术不精,看不出来也是常事。


    可这个时辰也不好再出门找大夫,她挪开他的手道:“你先睡吧,明早再看大夫。”


    戚少麟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握住她,软语乞求:“阿姐,你陪我睡吧,我不想一个人。”


    秦玥看了一眼窗口,宽慰他:“不会打雷,你别怕。”


    戚少麟不松手,垂下眼睑,长睫投下阴影,“我好像很久都没有看见你了。”


    这句话入耳,秦玥心中就是再存疑,也无法再摆出那副硬心肠。她轻咬下唇,挣了挣手道:“你睡吧。”


    等他入睡后自己再走。


    戚少麟见好就收,松开手侧躺到床上,盖好被褥看着她。


    秦玥起身熄灭了蜡烛,只留下一盏,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她坐回床边,对着不知何处出神。


    戚少麟贪恋地窥觑她的侧颜,从小巧的下巴,再到细长的脖颈,顿觉一阵满足。


    未几,秦玥回过头时,发现床上的人已然阖眼安睡,指尖还挨着自己的裙摆。一床锦被只盖到胸膛,她忍不住替他掖了掖被角,继而起身吹灭了仅剩的烛火,走出房门。


    黑暗中,戚少麟缓缓睁开了眼,神色不复乖巧温顺。他摸了摸秦玥碰过的被面,盯着帐顶若有所思。


    他是病了,但并没有傻。


    一开始,他只不过是鬼使神差地叫了那个称呼,可后来秦玥的种种反应让他不由自主地装了下去。凭借着从前那些记忆,他扮得滴水不漏。


    秦玥一如从前,对那个傻子还是那样迁就怜爱,只把所有冷漠淡薄都留给自己。他觉得不甘,却又贪恋秦玥给予的这一分垂怜。即便不是给他的,但总归是落在了他身上。


    他撑着病躯起床,套上外衫从窗口翻了出去。


    ***


    三更时分,乘知院里的人都已睡下。


    庄远正酣眠之时,屋门被人自外打开,突兀的声音将他惊醒。他警觉地看向敞开的屋门,借着微弱的光线,那道身影似乎有些眼熟,“世子?”


    “嗯。”


    得了回应,他放下戒备,下床点燃灯,“您有何吩咐?”


    深更半夜,若不是要紧事,也不会来他房里。转过头,见世子身上湿漉漉的,他登时瞪大了眼,“您出门了?”


    戚少麟不顾他这疑问,走到桌边道:“有件事要你现在去办。”


    ***


    翌日一早,云散雨歇,旭日初升。


    秦玥打着送膳的名头,正打算去戚少麟的屋,就听下人来禀。


    “姑娘,戚府有位姓庄的公子来了。”


    秦玥舒颜,庄远来了正好将戚少麟接回去,“让他进来。”


    少顷后,庄远到了她面前,恭敬道:“秦姑娘,世子可在您这儿?他受了伤行动不便,侯府也没他的身影。”


    秦玥微一点头,带着他进了戚少麟的屋。


    床上的人还未起,思及他昨夜的那番言行,秦玥走过去掀开床帘,唤道:“戚少麟?”


    戚少麟面容潮红,看上去病得更厉害了。


    秦玥手背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立时皱紧眉。她手上微凉的温度缓解些许灼热,戚少麟双眼隙开缝,干燥的嘴唇轻启,“阿姐。”


    还是这声称呼。秦玥收回手,对庄远道:“你家世子病了,你带他回府找个大夫看看吧。”


    不待庄远接话,戚少麟便急切地攥住她的手,滚烫的掌心紧贴着她,“阿姐,我不是什么世子,我不和他走。”


    秦玥侧首看庄远,只见他也是满脸震惊,“秦姑娘,世子这是?”


    只要一提让他走,戚少麟便反应强烈,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秦玥担心惊扰了府中其他人,将这事传播开,于秦家戚家都无好处。


    当务之急还是确认他是怎么回事,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秦玥抽回手未果,忖度半晌后道:“他昨晚淋雨后就成了这样,这病不是小事,你去请位有名望的大夫来看看,顺道将侯爷也请来。”


    戚少麟与父亲的关系疏远不和,总不至于在他面前弄假。


    庄远走后,秦玥偏头看着虚弱的人,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许慌乱。但戚少麟无任何异状,只是握住她的力道大了几分,目光切切,黏在她身上不移开。


    庄远手脚快,未过多时就将人请了来。


    这事自然也不能瞒着秦常锋,几人齐站在屋里等御医的问诊结果。


    戚少麟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一声不吭地任人摸看,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凌厉倨傲,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只听秦玥的话。


    年过半百的孙御医望闻问切一番,拈须沉吟少时后,面色凝重道:“世子从前是否受过严重的头伤?可也有过此症状?”


    屋里其他人不明所以,纷纷看向秦玥,她硬着头皮开口道:“是,大约一年半之前。”


    孙御医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跟着道:“想来那次受伤严重,颅内积有淤血,这次突发高热,引起世子神智混乱。”


    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话音落下,屋内其余人静默不言。


    秦玥定神苦思,而戚旭则是沉着脸睨着儿子,最后还是秦常锋问道:“那敢问孙御医有何治疗良策?”


    孙御医说的话同当初为戚少麟看病的大夫无异,只说这病无良药可治,需要顺着他的心意安抚静养,如此这般才能尽快痊愈。


    孙御医详说完,提着药箱被下人带了出去。


    人走后,秦常锋率先道:“侯爷,不如你先带世侄回府静养吧。”


    秦玥未出阁,他长留在此,难免不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我不走!”床上的病者固执道。


    一直沉默的戚旭闻声身形稍滞,遂道:“秦将军,我有话想对小儿说,能否请你回避一二。”


    因为当初发妻之事,他对秦常锋并无好感,交谈相处也只是碍于身份。


    秦常锋自是欣然答应,和女儿共同出了屋,留下一对剑拔弩张的父子。


    没了外人,戚少麟伪作的外皮尽数脱卸。从他这父亲的脸色能看出,他是不信御医那一套说辞的,他也不用装了。


    戚旭瞪着他,压低嗓子沉声骂道:“逆子,你是要将戚家的脸都丢尽!”


    戚少麟不落下风地还口,嗤笑一声道:“戚家的脸早就被您那二儿子丢光了,干我什么事。”


    戚玚与昭王勾结本是大罪,但赵朔念及戚少麟的名声,并未定罪追究,只让戚家自行处理。最后戚玚被废了手脚,连同他母亲一起,以养病的名头送到了别庄,由人日夜盯着,永不回京城。


    戚旭怒气更甚,可担心被秦家人听到,又不敢多骂,只得严词令他:“你随我回去。”


    到了这一步,戚少麟怎肯听他的,他索性将话说透,“从前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我非秦玥不可。如今戚玚已经不在,你要是不想戚家在我这断了,就别再说带走我。”


    “你!”戚旭气的手指发抖,“你以为你这些手段就能让人跟了你?”


    “这不必您操心。”戚少麟开始将这当做自己家,下起了逐客令,“我已经让丁擎宇和庄远打点好其他,您早些回去吧。”


    ···


    院里,秦常锋有些困惑地问女儿,“玥儿,戚家那小子为何会这样?”


    突然变傻,还只认她。


    秦玥没想隐瞒父亲,将当初掉下山崖,回泾州之事全部告知,只抹去了与戚少麟那段暧昧的过往。


    “原来如此。”秦常锋听完,叹了一口气,“那孩子也是可怜人,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说到这,他难免会想到自己妻子的离世,玥儿不也是幼年丧母么?酸涩的情绪立即涌了上来。


    秦玥见父亲伤感触怀,轻声安慰道:“爹是想念阿娘了?不如我们得空了去看看她。”


    当年母亲去世后,遗骸被远在江州的外祖父带走安埋。


    秦常锋应允,念及昭王与项家在叛乱中全部毙命,他才安心。


    说话间,屋门自内而开,戚旭冷脸走出。


    到了秦家父女面前,他艰难开口道:“秦将军,如今小儿病至此,恐怕只有暂且劳烦你和令爱。”


    事有轻重,连堂堂侯爷都亲口相求,秦常锋懂得其中要害。只是···他看了一眼女儿,这事总还是要她决定,若她不愿意,他也绝不答应。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秦玥身上,她犹豫着不出声。


    戚旭拧着眉又道:“我知道此事为难你们,罢了,不若就让他死了,戚某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让他腆着老脸去求旧日的情敌,戚家几代人的面子都得折在这儿。


    他道过谢,转身就命庄远进去将人绑出来,带回侯府。


    “侯爷言重了。”脆生生的嗓音响起。


    秦玥似是无奈道:“就让他先留下吧。”


    作者有话说:


    追老婆还是要真诚,这样的花招是追不回来的~


    双更失败,这段时间不知道能不能日更,我尽力!


    第85章


    傻是装的,但病和腰上的刀伤却是真的。带伤连着淋了两阵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应付完父亲,戚少麟无力地靠在床头,看着门口的方向。


    直到是那抹期盼的身影出现,他才精神稍振,“阿姐。”


    即便是答应留他下来,秦玥对他仍是疑信参半,面上不显,内地里却存了心思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她将重新热好的药递到他眼前,“先喝药吧。”


    戚少麟不接,反而是受屈哀怨地问:“你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


    这句诘问何其熟悉,秦玥不由得有些心虚,她将碗放在一旁,借此避开他的视线,“你真不认识刚才那人?”


    戚少麟将她刻意的动作尽收眼底,竭力将自己的处境描述得凄苦:“我不认识,不过我不喜欢他。他刚才骂我,对我很凶,还说回去要家法伺候。阿姐,你为什么要让他带我走?”


    戚旭那样身份的人,定是将颜面看得极其重要,见儿子痴傻如斯,动怒也是意料之中。回想起戚少麟去岁挨得那一顿打,秦玥有些动容,解释道:“他是你父亲,他只是要带你回家。”


    “我家就在这儿。”戚少麟固执道,“我说过的,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秦玥恍惚中记得他的确说过这句话,那些柔软的记忆因此被翻了出来,她妥协道:“不送你走,你就住在这儿。”


    戚少麟唇角上扬,心底里扮傻产生的不自在顿时化为乌有。尝到一点甜头,他便得寸进尺,轻声问道:“那你还喜不喜欢我?”


    他问得坦诚直白,秦玥身形一怔,正色对他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


    府里人多耳杂,若是被人听了一嘴,让父亲知晓,还不知会如何。


    “为什么?”戚少麟追问,神情假意暗淡了下来,“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


    秦玥不语,接着听到他的絮絮叨叨。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人和你在一起。他比我聪明,带你去看桃花,帮你上药,为你出气,陪你吃鱼汤面···”戚少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秦玥的神情,佯装有些吃味地问道:“他对你很好,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借着这个傻子的嘴,他将两人间美好的回忆一一吐露,而他做过的那些恶事绝口不提。原以为能触动秦玥,谁知适得其反。


    秦玥听完脸色冷了几分,毫不客气道,“我最讨厌他。”


    戚少麟心凉了半截,担心被她看出破绽,连忙转变阵地,附和着她骂道:“那我也讨厌他,如果我以后遇到他,一定帮你狠狠教训。”


    秦玥忍俊不禁,坐到床沿,“那你先把病养好,那人可不好教训。”


    等戚少麟喝完退热的药,她才给他处理腰间的伤。昨夜他出去了一趟,沾了水,伤口好似严重了些。


    秦玥看了一眼,抬头问他:“疼不疼?”


    “疼。”戚少麟握住她的手,引到伤口上,掌心覆在她手背,“很疼。”


    刀口已经结痂,在灼热的肌肤上形状突出,秦玥想收回手,却被他按住,“阿姐,那么疼,我会不会死?”


    他会不会死?


    伤他的那夜,这句话不停在秦玥耳畔萦绕。她强迫着告诉自己,戚少麟运筹帷幄,不会这样轻易冒险,一定会有后路的。况且他命硬,当初坠落山崖,浑身伤成那样都没有死,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


    可这些宽慰并未随她入睡,往后的几个夜里,她无一不从噩梦中惊醒,枕巾一片湿濡。


    “你不会死的。”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戚少麟大手将她的柔荑完全包裹,拇指微微摩挲着。


    秦玥掌心似乎与他相连,那些疼痛也就此转移到她手上,要她感同身受。她指尖动了动,语气笃定,依旧道:“你不会死的。”


    ***


    仗着病痛,戚少麟将那些从前他绝对看不上的撒娇卖乖招数用了个尽,掌握着分寸与秦玥亲近不少。不过他年纪轻,身子也好,这点病过了两三日就好得七七八八。


    没了借口,秦玥对他也不那么上心,连药都是让下人送来的。


    戚少麟问端药的丫鬟春萝:“怎么是你?阿玥呢?”


    春萝回道:“今日殷大人来府上做客,姑娘不得空。”


    殷大人?京城中的殷大人还能有谁。戚少麟又问:“殷家哪些人来了?”


    “殷大人,殷公子和殷姑娘都来了。”


    其余两人就算了,殷念柏去年侯府宴会上曾听过他对秦玥的意气之言,还为她说过话,对自己想来也是颇有不满,如今难保不会在秦常锋面前提及此事。况且秦殷两家交情匪浅,殷念柏至今未成家,还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


    他只觉此时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喝过药后就穿戴整齐出了屋。


    殷家父子在前厅同秦常锋叙谈,秦玥则与殷如侨到后院闲步。


    殷如侨已经嫁人,还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腹部微微隆起。秦玥搀着她,眉眼弯弯,“看你的气色就知道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不折腾人。”


    殷如侨笑道:“熬过了前几个月就好了。”


    见秦玥对这孩子挺喜欢,她顿了顿道:“如今秦伯父已经摆脱罪名,你是不是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秦玥漫不经意,“我和父亲才团聚,暂时不想这些。”


    她不欲多谈,殷如侨只好岔开了话,“前两日你说想去万佛寺,我差人去问了,那里要为先帝做满三个月的法事,暂不接待外客。”


    去年秦玥曾在万佛寺许下一个平安愿,祈求父亲平安,现在愿望实现,她想再去许个让他身体康健的愿。


    闻言,她有些遗憾道:“那往后再去吧。”


    转过拐角,迎面而来的身影让两人停下脚步。殷如侨睁大了眼,惊讶道:“戚世子?你怎么在这儿?”


    戚少麟目光扫过她,最后停留在秦玥身上。他走到她身前,低下头问她:“早上你为什么不陪我喝药?”


    殷如侨听到他这句话,更为震惊。她听说了戚少麟受重伤在家,多日未在外人面前露面,可没想到他是在秦府养的病!


    秦玥冲殷如侨歉意一笑,旋即拉着戚少麟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他身份特殊,为避免此事宣扬,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乖乖待在屋里,不许随意跑出来。


    戚少麟闻着她身上的幽香,盯着她姣好的面容,话语幽怨:“我在屋里太闷了,想出来透透气。”


    秦玥只想速速打发了他,搪塞道:“你先回屋,下次我带你出门。”


    戚少麟眼不转睛地盯着她,“那你不许骗我。”


    她诚挚道:“不骗你。”


    送走了人,秦玥回到殷如侨跟前,果真听到了她的困惑:“阿玥,戚少麟怎么会在你这?”


    前因后果说来话长,又涉及朝廷机密,秦玥只得说他是来此养病。


    殷如侨“哦”了一声,将信将疑。即便是救秦家有功,因当初他将秦玥困于侯府之事,她对这个戚世子实在不喜。若不是担忧勾起秦玥的伤心事,损了她的名声,她早就将这些事告诉秦将军了。


    她不解气地抖落戚世子的丑事,“阿玥,有桩趣事是你走后发生的,不知你听说了没?”


    秦玥摇摇头,好奇地等她下文。


    殷如侨在她耳边小声道:“大约是去年中秋,我哥哥赏完灯会回家途中,正好瞧见戚世子喝醉了酒,与一个卖鱼汤面的摊贩在街头打了起来。”


    “为什么会打起来?”


    殷如侨道:“似乎是那人说要回家陪妻子,戚世子孤身寡人,自然听不得这样的话,便拿着身份压人家,反倒被打了一顿···”


    她对这件事了解不多,有枝添叶地讲述了一通,说完后扭头看秦玥时,发现她眼睛看向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天夜里,庄远又收到一桩任务,要他连夜前往城外的万佛寺一趟。


    连夜跑了这一遭,戚少麟才回房歇息。躺在床上,他无不自得地想,既然万佛寺的菩萨那么灵验,应了秦玥的平安愿,那当日自己所求的姻缘,应当也会圆满。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顺应天意。


    ***


    第三日一早,药又是春萝送的。


    戚少麟自然知道秦玥这是要出门,喝过药后,就向春萝打听。


    春萝如实相告,说姑娘要去万佛寺。


    戚少麟问道:“她一个人去吗?”


    春萝稍稍思索后回他:“应当不是,路上吃食准备的不止一份。”


    殷如侨有身孕,不可舟车劳顿,照理不会与秦玥同去。而秦玥答应了带他出门,戚少麟想当然地以为就是今日,心旷神怡地在屋里等候她来带上自己。


    直到悬日高挂,屋门口还是没动静,他才死了心。叫来人询问,说是秦玥早就启程,同行的正是殷念柏。


    戚少麟气极反笑,忙活了一夜,最后竟是替他人做嫁衣。


    他咽不下这口气,偏偏又发作不得,耗尽了平生所有耐性才平复下来,没有骑马追出去。


    作者有话说:


    打架那一段剧情是修文新加的,在62章,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重新看一下~


    已经是今年最后一天了,大家评论有小红包哦~


    第86章


    秦玥这一行,兴许会和殷念柏待上一整日。路上春和景明,绿鬓朱颜,还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戚少麟原本心中已有打算,先借着这个傻子的身份与秦玥慢慢亲近,而后再一点点假装恢复记忆,届时两人已经相处良久,她也不会再如以往那般排斥自己。可现下看来,恐怕还不等他套取秦玥的信任,就会有人捷足先登。


    他所能仰仗的不过是秦玥的心软、顾念旧情,而这些情感虚幻不实,谁又能确保可以经久不息呢?思及此,他让春萝替他找来一样东西,接着一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


    日薄西山,秦玥才归府。


    陪着父亲用过晚膳,她回到自己院里。此时天色已黑,幽暗的院中,戚少麟屋里的明亮灯火最为醒目。


    秦玥多看了几眼,问留下照顾他的春萝:“他今日怎么样?”


    春萝答道:“公子早上起来时还好好的,可不知为何,后面就有些不高兴。听说您走后,他问我要了些竹片,在屋里待到现在,也不肯吃东西。”


    闻言,秦玥步履稍滞,随后朝他寝屋的方向迈去。


    到了门前,她抬手敲了两下,“戚少麟?”


    片刻过后,里面闷闷地传来一声,“阿姐。”


    秦玥独自进屋,桌上放置的饭菜已经凉透,而在一旁,戚少麟背对着她席地而坐。他手上不停,似是在忙活着什么。


    她站在原地,问道:“怎么不吃饭?”


    地上的人动作停住,头也不回道:“我不想吃,我如果饿死了,阿姐也少了一个累赘。”


    听了这话,秦玥知道他是生气了,她走上前,“你病还未好全,不能不吃···”


    剩下的话在看到戚少麟身旁的东西后打住。


    他屈腿坐在地上,十几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翠色竹编小狗被放在腿边,而他手上正在做最后一个。


    当初在泾州,她生辰那日,他就是做的这个送给自己。


    秦玥心中一动,不由得生出一分歉疚,低头道:“你在屋里就是做这个?”


    戚少麟看着手中东西,食指在上头摸了摸,“我惹你生气了,想做一些送给你。”


    “我何时生你的气了?”


    戚少麟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如果不是生气,你今日为什么不带我出去,你明明答应了我的。”


    秦玥哑然。之前对他说得那些话不过是敷衍他,况且他现在这样,自然是尽量不要在外人面前现身为好。她蹲下身,与他面对面道:“你腰上的伤还没好,万佛寺太远了。”


    戚少麟垂下眼,语气低落:“阿姐,我觉得你现在好像很讨厌我,根本不愿见到我。”


    “没有。”秦玥答道。她拿过他手中还未做完的狗,轻声开口:“地上凉,先起来。”


    双手相砰,粗砺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秦玥握着他的手,看到他几个指头已经被竹片划破了口,有的甚至还渗出了血。


    戚少麟如愿见到了他期盼的神情,余下的那只手从地上拿起一个,递到她眼前,“从前在泾州那个坏掉了,我重新给你做了很多,你别再丢掉它了好不好?”


    秦玥接过,羽翼般的眼睫颤了颤,“好,你先起来吃饭吧。”


    “那你下次出门可不可以带上我?”戚少麟趁此说出目的。


    秦玥沉默半晌后,才应道:“好。”


    桌上的饭菜不能再吃,秦玥让春萝重新送了一份。热膳上桌后,她转身去将地上剩余的东西收起。等再回到桌前,戚少麟已经吃完了一碗饭。


    不经意间,秦玥瞥见盘边的鱼刺,蓦地身形一怔。


    她记得,失忆时的戚少麟,是不会挑鱼刺的。


    作者有话说:


    写了很多都不满意,删掉了,这章暂时就这样


    大家新年快乐!本章留评依然有小红包


    第87章


    秦玥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缓缓往屋外走。


    “阿姐!”左脚迈出门槛时,戚少麟兀地从身后叫住她。


    秦玥停下,半回过头,平静地看着他,挑起眼尾问:“怎么了?”


    戚少麟放下筷子,话语小心翼翼:“我想沐浴。”他敛息观摩秦玥的脸色,小声解释道:“我已经好几日没洗过了,身上黏糊糊的,很难受。”


    他脸上的神色太过真挚,严密得不留一丝疏漏,让秦玥适才产生的那些念头又摇摆不定起来。


    挑鱼刺不过只是件小事,若要以此定论,莫不是太轻率了。况且戚少麟九曲心肠,如果发现自己有所怀疑,定还有千般计策应对。先按兵不动,顺着他的心意让他放松警惕,等抓住关键纰漏,有十足的把握后再与他挑明也不迟。


    秦玥压下所有猜疑,眉头微蹙,担忧道:“你身上的伤口还不能沾水,只能打盆水擦擦。”


    戚少麟好似就在等她这句话,紧接着道:“那、那阿姐你帮帮我吧。”


    仿佛是为了给这个无理的要求找借口,末了他补了一句:“我的手指割破了,一碰水就疼。”


    说完他掌心展露在她眼前,修长的手指微微分开,毫无保留地呈现自己的脆弱。


    秦玥咬着下唇,迟疑一瞬后道:“我让春萝帮你。”


    她明白,如果这人是作假,此刻若是直接答应,反而会引得戚少麟更谨慎,不如这样以退为进。


    果然,戚少麟如她预料中那般,坚执不从:“我不要别人帮,春萝或是旁人,都不行。阿姐若是不愿意,我自己洗,疼就疼些。”


    话是这样说,但他却无半点自己动手的意思,小狗般可怜的目光注视着她。


    秦玥红唇启合,须臾后才为难地点头应允。在戚少麟殷切的凝瞩下,她正色道:“不过你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戚少麟自然想也不想地答应,坐直了身子道:“我已经吃过了,那什么时候洗?”


    秦玥指着桌上的药碗,“你先把药喝了。”


    戚少麟这时喝药不再有半分勉强,一饮而尽。


    秦玥命春萝去打热水后,背对着他,心下懊悔。


    回想最初两人的相处,他惯用的招数不过都是这些,装乖卖惨。若她早些参透,何至于次次对他心软迁就,最后险些将自己都搭进去。


    热水打好,放在屏风后。


    昏黄光线的映射下,高大的身影逐渐靠近。戚少麟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随之而来,笼罩在秦玥周身。她错开身走到木盆前,边拧帕子边道:“你脱了上衣坐好。”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待她再回过身时,戚少麟已经光着上身坐在了木凳上。对上他明晃晃的胸膛,秦玥偏开眼神道:“你先转过去。”


    戚少麟听话地换了一面,脊背挺立。他生得极好,宽肩窄腰,可偏偏白皙的肌肤上多了数道疤痕。


    是当初坠下山崖摔的。


    湿热的帕子轻轻覆上擦拭,像是要抹去这些狰狞的印记。


    戚少麟看不见秦玥的脸,只能盯着下方的影子,惬意地开口:“阿姐,你今日是和谁去的万佛寺?”


    秦玥清洗帕子,漫不经意地回道:“只是一个好友,你不认识。”


    “是什么样的好友?比我还要好么?阿姐宁愿和他去都不带上我。”


    背上的揩拭又起,秦玥语调温软,“很小就相识的哥哥,他为人很正直,一直对我很照顾。虽然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但路上却不觉得生疏。”


    说起殷念柏的好处,秦玥仿若滔滔不绝,还剩有无数的称赞要讲。


    戚少麟放在膝上的双手蜷握,心底一片烦躁,这些话他多的一个字都不想听。在她停顿的瞬时,他转开话头道:“那阿姐这次又去求的什么愿?”


    他问得太过急切,不带几分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最后一字落下,他猛地清醒,这个“又”说得实在太不应该。


    为了补救掩盖,他不慌不乱地又道:“春萝说你之前好像去求过一次,觉得灵验才又去的。”


    他说完凝神静待秦玥的反应,一时间连呼吸都滞住了。


    片刻过后,身后传来回复,秦玥语气如常道:“说出来可就不灵验了。”


    “哦。”戚少麟淡淡地应了一声,不敢再多问。


    秦玥感受着指下身躯稍纵即逝的微弱变化,悬空的疑窦一半落实。她细细地揾过发红的肌肤,等待另一半着地。


    等她第三次浣洗帕子,戚少麟侧头望着她道:“阿姐,后背已经洗了三次了。”


    秦玥勉为其难地让他面朝自己,湿漉漉的帕子从他肩上往里擦。未拧干的水珠从布巾边缘滴落,却没有打到地上。


    秦玥垂眼看去,戚少麟长裤紧绷,浅色的布料被浸湿得半透,明目张胆地宣明渴求。


    她慌忙地想要撤回手,皓腕陡然被攥住。


    戚少麟吞咽一下,喉结滚动,“阿姐,我这里好难受。”


    他灼热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烤熟,秦玥双颊发烫,不知道双眼要往哪里看。


    戚少麟追问:“要如何做才能好?”


    秦玥脸红得更厉害,结结巴巴道:“过一会儿就好了,你先放手。”


    “过一会儿是多久?”戚少麟不依不饶,不肯松手,“可是我每次见到阿姐都会这样,你多靠近一点,或者摸摸我,它才会好些。”


    戚少麟似是只见了诱饵的猛兽,一点点丧失理智,暴露贪婪的本性。秦玥就在他眼前唾手可得,他怎么能忍得住,只恨不能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他手上稍使了一分力,便将人拉进怀中,“就像这样。”


    底下的触感显明,秦玥撑着他的肩想要往后退,“戚少麟,你答应了我不动手动脚的。”


    可偏偏这人还在扮无辜,按着她的腰正经道:“阿姐,我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


    两人紧贴,许久以前的那些记忆翻涌而出。秦玥此时已经顾不上他是真傻还是假傻了,急于摆脱这难堪的姿势。


    她将湿巾扔到他身上,板着脸道:“戚少麟,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


    戚少麟一错不错地凝视她半晌,腰间的手抚动一寸,旋即松开,“我说的是真的。”


    秦玥腾地站起,立马背过身去,生怕再多看一眼。怒上心头,她带着愠气道:“既然你看到我会这样,那以后你别见我了。”


    话音落下,她快步离开。


    回到屋后,秦玥鼓噪的心绪仍未平复。


    方才她腿侧清晰的轮廓犹在,照样是那么凶狠。


    她心中的怒意一点点升起。观察了这么多日,她都未发现他的破绽,就在快要放下警惕信他之时,他又给她迎头一击。


    戚少麟后面那些荒唐的言行,若说是傻了才做出的未免太牵强。她觉得,或许他也是看出自己已经不再信他,便不再那般精细伪装了。


    此时屋门突然被敲响,春萝在外道:“姑娘,戚公子送来了东西。”


    秦玥开门,那个被她遗留的竹编小狗在春萝手上,呈到她眼前。


    绿莹莹的小狗,如同个战利品般,朝她宣告着胜利。


    作者有话说:


    平时和家人相聚很少,这几天空闲的时间不多,26号回去就好了,这本书下个月一定完结


    第88章


    清晨,院里的迎春花舒展瓣蕊,上头还残留着昨夜的春雨。


    夜里多思,秦玥起得晚了些,出屋门后日头都照在了廊下。地上还有些湿,她捻裙穿过后院时,正好瞧见百无聊赖坐在栏台上的人。


    戚少麟荡着脚,一见她便来了精神,唤道:“阿姐。”


    秦玥看着他面上仍是傻乎乎的笑,心中不由得想到昨晚那些事,再也不觉得这笑单纯无害了。她眉头微蹙,“你在这做什么?”


    为避免他失忆之事散播,她嘱咐过他不能随意出房门。


    戚少麟三两步走到她身前,目光掠过她一身雅致的衣裳,低头对她道:“我一个人在屋里太闷了,我想见见你。”


    秦玥瞥了他一眼,拿他说过的胡话堵他:“你不是说见我会难受么?还见我做什么?”


    戚少麟凝视着她这副嗔怒的模样,眨眼无辜道:“阿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昨晚我是真的难受,才会忍不住那样。”


    从他脸上,秦玥看不出一丝装佯的痕迹。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古怪,默然不语地思索着试探他的法子。


    戚少麟余光扫到远处一道渐近的身影,言辞更为诚恳真挚,喋喋不休地认错:“都是我的错。阿姐若是想出气,尽管打我骂我,或是要我跪地认错都行,别不理我。”


    闻言秦玥终于开口,顺着他的话道:“那你跪吧。”


    她言语间无半分玩笑之意,清澈的眼眸打量着他的举措。凭戚少麟的心性,就算是装,想来也不是愿做这等屈辱之事的。


    戚少麟神色收敛,抿唇盯了秦玥少时,继而斜身绕开她往后走。


    秦玥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话恼了,才要拂袖而去。然而当她回首望去,见到他接下来的行径时,身形一滞。


    只见戚少麟走到院中央停住,撩开衣袍,毫不犹豫地屈膝跪在坚硬的石板上。他脊背挺直,丝毫不是在认错,倒像是宁死不屈的义士。


    院里偶有下人来往,见状纷纷垂下头不敢看,快步走开。


    “戚世侄,你这是做什么?”


    秦玥还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就听到一声诧异的话语,父亲不知何时到了院中。


    秦常锋大步走来,视线在两人之间穿梭一阵,最后落在戚少麟身上。


    戚少麟回道:“将军,我惹阿姐生气了,她让我跪地反思也是应该的。”


    他说完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秦玥,身子跪得更直了。


    秦常锋对这个世侄本就有好感,现在他又傻又病,便少不得生出些许疼惜之情,扶起他道:“地上湿冷,你伤病未愈,快起来。”


    戚少麟借着他的力站起身,对秦玥道:“阿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秦常锋走到女儿身旁,低声劝道:“玥儿,虽说他现在傻了,可毕竟也是有身份的人,若是有什么错处,你多担待担待,私下里教训便成。”


    照顾病人辛苦,他对女儿自然不会说什么重话,只是委婉地提醒她给这个戚家世子留几分面子。


    秦玥生生忍下这一口气,轻声道:“是,父亲。”


    跪地之时只隔着薄薄的长裤,戚少麟膝盖硌得生疼。他低着头聆听父女二人之间的谈话,唇角含笑,当众下跪的不适之感也因此烟消云散。


    等父亲离去,秦玥抬眸端量眼前状似规矩懂事的人。她算是明白了,依戚少麟的性子,若他真是想做成某事,定是会不择手段的,下跪一场又算得了什么?


    若非下一剂狠药,他断不会显形。


    她红唇轻启:“我待会儿出门,你要随我一起吗?”


    戚少麟眼底闪过一抹悦色,略带欣喜地问她:“去哪儿?”


    秦玥淡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


    下了马车,看到府邸大门上牌匾的字,戚少麟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这些时日他日日能见到秦玥,险些忘了,京城里还有这号人碍眼。他明白,以秦常锋的为人,他绝不会答应秦玥嫁给异国人。可他没想过,秦玥会不会还对萧洵有意。


    “阿姐,这是谁家?”


    秦玥眉眼含笑,“是我师兄,他与你性子相近,你定会喜欢他。”


    “若是我不喜欢呢?”戚少麟神色不动道。


    秦玥提裙往里迈,“你若是不喜欢,那就先回去。”


    戚少麟面露寒色,抬脚跟了上去。


    自从父亲被救出后,秦玥就没再住到萧洵府上,与他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府里人多数都认识秦玥,通报一声后就引她去了前院。


    萧洵在京中只担任一个闲职,今日休沐在家,听说她来后立即前来与这个小师弟相会。他步履轻快,还未现身,清朗的嗓音就传来:“师弟,你怎么才来看我!”


    少年颀长的身影从后方走出,出现在他们视野。


    秦玥语调轻软地应了他一声,“师兄。”


    “你还记得我这个师兄···”话说一半,见到秦玥身旁的人后,他皱眉不快道:“戚世子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养病么?”


    戚少麟对外一直宣称重病卧床,已经许久不见外人。而他现在完好地站在眼前,还是同秦玥一起,他有些不解。


    面对秦玥,戚少麟能放下一切颜面,可这份冷静自持在萧洵眼前就摇摇欲坠。他也明白了她带他来此的目的,恐怕为的就是看他忍无可忍,露出马脚。


    他竭力藏起迸发的敌意,站在秦玥身后一言不发。


    秦玥侧身对他道:“你在院里等我。”


    说完,她和萧洵一同进了屋。


    那道大门沉沉闭上时,戚少麟双拳紧握,指尖陷入掌心。


    “你关门做什么?”


    这不过是一间寻常会客的堂屋,关上门后反而光线不佳。


    秦玥含糊道:“天有点冷。”


    两人坐下后,萧洵问道:“秦将军怎么样了?身体可大好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我过两日去看望看望他,正好找他讨教几招。”


    闲谈过几句,秦玥端坐在木椅上,斟酌片刻对他道:“师兄,我想劳烦你帮我一个忙。”


    ···


    在院中不知站了多久,直至浑身冰冷,腰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发痛,戚少麟才看到那扇门重新打开。


    秦玥自内走出,右边的衣襟往里翻了一截。


    戚少麟盯着那一处,语音低哑道:“阿姐,我们回去吧。”


    秦玥白净的手指将衣襟归整,看了一眼天色,而后对他道:“已经不早了,今晚就歇在这儿。”


    戚少麟抬眼而视,天边乌云翻涌,雷雨欲来。


    第89章


    戚少麟明白,如今他与秦玥之间如同是在对弈,现在棋子落在了他手上,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他已忍气吞声那么久,绝不能就此半途而废。压下怒气,他不满道:“可是我想回去。”


    秦玥蹙眉,“不是你说要随我出门么?”


    她站在石阶之上,与他平视,神色淡然。


    戚少麟看她启合的朱唇,目光不自觉地下移,像是要沿着她细嫩的脖颈钻入衣衫,窥探其中是否有印记。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在古禹时曾从秦玥身上见过的痕迹,眉眼间的稚气一点点退却,含怨问道:“那个人是谁?”


    “他···”秦玥欲说还休,脸上浮起一抹羞意,难得不正经道:“你叫他姐夫吧。”


    姐夫?戚少麟心底冷笑一声,索性顺着心意骂道:“他算什么东西!我不叫!我不喜欢他,不想在这儿。”


    这一连串话倒真像从前他傻的时候,有些蛮横不讲礼。


    秦玥目无波澜,颔首应允:“你若是不想在这儿,我让人驾马车送你回去。”


    戚少麟沉默一晌,后追问:“那你也随我回去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甚至带有少许期许,像极了一个被抛弃的丈夫,恳切挽回变心的妻子。


    “我明早再回去。”秦玥毫不留情地打破他这点幻想。


    话音落下,戚少麟唇线紧抿,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可秦玥毫无妥协让步的势头。


    对峙半晌,他艰涩开口:“我陪你住一夜。”


    每一个字都好似刀口滚过喉间,将他里面伤了个透,空留一副完好无恙的皮囊。


    秦玥满意地笑笑,“你先在院里逛逛,我去后屋歇一会儿。”


    她说完轻车熟路地往后面的厢房走去,轻盈的身姿消失在拐角处。


    她刚离去,屋里的另一人走出。


    萧洵神清气爽地行至他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狐疑地问:“你当真傻了?”


    戚少麟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凛若冰霜的脸上隐隐露出鄙屑。


    萧洵心大,自然察觉不出这样细微的变化。他伸出修长的右臂碰了碰戚少麟的肩,“武功还记得吗?”


    这个戚世子旁的不说,一身武艺他倒是挺看好的,若是没了不免可惜。


    戚少麟猛地甩开他的手,双腿微微分开,是极其警戒防备的姿势。他反复揣度与萧洵动手后的后果,最后还是平复心绪,冷哼一声后转身离去。


    他这厢息了念头,萧洵却是不依,大步往前立在他身前堵住他的去路,“难不成你不仅傻了,还哑巴了?”


    戚少麟斜眼睨他,吐出一个字,“滚。”


    这副态度分明和从前一样,哪里是变傻了!萧洵回想秦玥适才所求,觉得她的怀疑不无道理。


    不过这个戚世子虽然不讨喜,可他也算救过秦玥几次,并非那种大奸大恶之徒。思及此,萧洵提醒道:“你若是真傻就算了,可如果是装的,我劝你早些坦白。我了解师弟,她绝不喜欢别人骗她。”


    他本是一番好意,可落到戚少麟耳中,全然变成了一种挑衅,话里话外展露与秦玥相知甚深。


    戚少麟从不是个善于忍耐之人,平生所有的耐性都用在了秦玥身上,对旁人再匀不出半分。他眉梢挑起狠厉,方才心中的所有计较浑然抛之脑后,语气森然:“你不过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又了解她多少?”


    萧洵将他的转变尽收眼底,等回过神时,戚少麟的劲拳已经挥至眼前。他闪身躲过,不悦道:“我何时趁虚而入了?你身上有伤,我不与你动手,否则被人知道了,没得说我欺负你。”


    说完他亦走出了院子,独留戚少麟一人立在院中。


    一滴雨珠坠落在他鼻尖,沁凉入骨。


    ***


    落着雨,天色黑得便早了些。


    用过晚膳后,雨虽停下,但院里已经灰蒙蒙一片,打起了灯。


    秦玥与戚少麟走到院门口,顿住脚步,将手里的灯给他,“你屋就在最里面,有什么事就叫下人。”


    戚少麟不接,反是拽住她的衣袖,“阿姐,你睡哪儿?”


    暖黄的灯光映照在秦玥身上,愈发衬得她柔和温婉。她不动声色地从他手上抽回衣袖,淡淡道:“我睡别的院子。”


    “哪个院子?哪间屋?”衣料滑过手心,戚少麟垂下手道:“天黑路滑,我送你回屋。”


    晚膳时,他提过回秦府的事,但都被秦玥否决了。既然无可避免地要在这住一晚,他自然要知道她睡在哪儿,彻夜守在她屋外。


    秦玥没有立时拒绝,略思虑过后答应。


    靠着一盏灯笼开路,两道身影在黑夜中并肩前行。


    到了主院正中的寝屋,秦玥才又停下脚步,叫他回去,继而推开屋门款步进去。


    屋里的灯亮着,从门开启那一瞬看去,这是谁的寝屋不言而喻。


    戚少麟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上前阻止秦玥。


    他伫立在院中,夜风袭来,裹挟着湿气扑在他脸上,似是要以此让他冷静。


    他脸颊微凉,心里的怒火却愈加熊烈。直至屋里的灯火熄灭,这种感觉抵达顶峰。


    他脑中紧绷的弦陡然断裂,所有理智随之消遁,仅凭着本能驱使往前,似一个煞神走入黑夜。


    灯笼掉在地上,被风吹灭前,照射出一个高大孤傲的身影。


    “砰”的一声,屋门被人一脚踢开。


    屋内一片静寂,窗户半开,透进微弱的光。


    屋里只有秦玥一人,她静坐在窗前,镇定自若地看着破门而入的人。


    四目相对的一刻,戚少麟了然,这场博弈,最终还是秦玥赢了。


    进萧洵府中之时,他就明白,秦玥多半是在试探他,激他显形。可即便是知道如此,当亲眼看到她与萧洵情孚意合,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落入陷阱。


    他了解秦玥,秦玥也是了解他的,懂得他的软肋在何处。


    他不再伪装,沉声开口道:“阿玥。”


    昏暗中,他看不清秦玥的面容,只听到她喜怒不辨的嗓音:“叫错了吧,不是应该唤我‘阿姐’?”


    “阿姐?”戚少麟自嘲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吗,就算是那个傻子,他也最想叫你阿玥。之所以叫阿姐,不过也是装作乖顺,博取怜爱罢了。”


    同样都是伪装,这与他装傻,又有什么区别?


    秦玥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她语气渐沾染怒意,直截了当地质问他:“戚少麟,耍我是不是很有意思?”


    过去那么久,他依旧是那个狂恣肆意的侯府世子,行事只按自己的心意,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三翻四次地骗她,将她看作一个傻子来玩弄。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戚少麟一步步走近,步履沉沉,“阿玥,我比你还要厌恶装傻。将那个傻子的一言一行全都细想琢磨,再一一复刻,这对我何尝不是一场折磨?”


    在他装傻的这几日,秦玥对他的所有迁就,于他而言,既是让他沉溺的蜜糖,亦是要他痛苦的寒刃。他享受着那些难得的亲近,却又不可抑止地胡思乱想。


    秦玥对自己究竟有没有动过心,亦或者只是因为那个傻子,爱屋及乌。他不过是一个躯壳,盛放过她喜爱的人。


    “没有人要你做这些。”秦玥皱着眉道,他是施行者,又有何立场将自己塑造成受害人。


    “当然有人。”戚少麟走出阴影,身形轮廓逐渐清晰,“是你,阿玥。你若是给我留有余地,我又怎么会选这种方式接近你。”


    不若如此,他连秦玥面都不得一见。


    秦玥听他这样的谬论,不由得觉得好笑,“戚少麟,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会顺着你的意愿,我有我的想法,想过我自己的人生。该说的话我在侯府里已经和你说了···”


    “那些两不相欠的话,我从没听进去。”戚少麟打断她的话,认真道,“从当初你带我出荒野开始,我们之间就注定不会两不相欠,这一辈子都是要在一起的。”


    他不是迷信之人,前世来生未可知,可这辈子他只认准了秦玥。


    秦玥低声喃喃:“你疯了。”


    戚少麟嗤笑道:“是,我是疯了。”


    疯得满脑子只剩下她,哪怕不惜性命,不惜尊严,也要和她在一起。


    秦玥道:“戚少麟,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喜欢是尊重,是坦诚,你对我又是怎样?我喜欢你口中的那个傻子,是因为他从不曾强迫欺瞒我,他和你不一样。”


    窗外雷声隐起,又快下雨了。


    “自然是不一样的。”到了她身前,戚少麟蹲下身,抬头看着她,“他只要说几句好话,做几件傻事,就能得你欢心。可我丢了半条命,做尽了力所能及之事,却还不能换你一个正眼。”


    他语调变了变,仿若哀求一般:“阿玥,你也看看我吧。”


    一声惊雷响起,闪电交加,照得一室敞亮,霎时后又退去。


    这如白驹过隙般的间隔里,秦玥看到一人伏在她膝前,那张兀傲矜贵的脸,宛若被雨水打湿一般,留有两行湿迹。


    第90章


    雷声隐作,几乎快要将戚少麟的话音全部掩盖。


    秦玥面容隐没在黑暗中,声音也显得不太真切:“我要怎么看你?每次我见到你,就会想起从前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很感激你帮了秦家,所以不会再去计较,但我同样没法忘记。”


    她缓缓道:“戚少麟,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将我软禁强迫,威逼利诱,甚至要终身禁锢我在他身边,做他的禁|脔。到最后,他只说这全是因为喜欢我。那么你也愿意我摒弃前嫌,与他重归于好吗?”


    她许久未对自己说过这么多话,戚少麟身形一怔,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当然不愿意,若是现在让他知道有谁对她做过其中一件事,他断会杀了那人为她泄恨。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确确实实是他当初犯下的。


    他是罪人,他是恶魁。他错在没有早早认清自己的心,等醒悟之时,早已嗟悔无及。


    他不做辩解,开口道:“覆水难收,从前种种我无可转圜。阿玥,你若是觉得不解气,就是再刺我一刀,我也绝无二话,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当初恢复记忆,从离开泾州那一刻开始,或许我就明白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你,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即便是知道你利用我,要杀我,我也放不下,一心想要得到你。我从未想过要终身囚禁你,你离开侯府那日,放在我书桌上的是一纸户籍。”


    他伸出手,覆在秦玥膝上,“阿玥,我只是想娶你为妻。”


    毫无意识下,他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滑过脸颊,等他回过神,才发现那是眼泪。


    母亲离世后,在别庄那几年,幼年的他曾哭过无数次。从那时起,他就知道流泪是弱者的行为,除了彰显自己的无能,别无用处。分明只有那个傻子才爱哭,怎么他也成了这样?


    屋内半晌没有回应,恍惚中,戚少麟好似听到一声叹息。


    秦玥垂眼看着腿,轻声道:“既然无可转圜,又有什么补救的机会?”


    她淡淡的一句话,在戚少麟眼中,就如同枯枝上抽出的新芽,冒出了毫末嫩绿。他抓住这一线希望,手上微微用了几分力,恳求道:“我只求你别再躲着我。”


    秦玥蓦地站起身,摆脱他的手,“你别来纠缠,我自然不会躲你。”


    她有些无奈道:“戚少麟,就让一切过去吧。以你的身份样貌,京城哪家女子你娶不到,何必执着于此。”


    戚少麟由下而上仰望着她,像个虔诚的信徒,不悔不改,


    “因为她们都不是秦玥。”


    ···


    夜静更阑,萧洵将师弟送到门口,春雨料峭,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将油纸伞递给她,他劝道:“还在下雨,你明早再走吧。”


    秦玥接过伞,婉言推辞后道:“师兄,今日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是我师弟嘛,这是应该的。”萧洵看了一眼外面等候的马车,压着嗓音好奇地问她:“那个世子真是装的?”


    秦玥不自在地点了点头,连她都觉得戚少麟这行径实在太过丢人。


    “这事也希望师兄你能保密,否则被人听到了,恐怕引起什么是非。”


    萧洵哈哈笑了两声,爽快道:“放心,我只留着以后当面笑话他。”


    道别过后,秦玥撑着伞踏上马车。


    步入车厢,她将伞收起放在一旁,与车内另一人隔着距离坐下。


    戚少麟眼眶还有些发红,过了那个劲头,他也恢复了寻常人的羞耻心,颇有些尴尬地别过头。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车身缓缓抖动,驶出巷道。


    身旁良久没有动静,他回首,发现秦玥背对着自己,额头抵在车壁,看上去有些疲倦。他适时开口道:“阿玥,你冷不冷?”


    秦玥没有回复,而是道:“戚少麟,明日一早,你就回去,以后也不许用这个借口来我府上。”


    戚少麟试探着确认:“那你答应我的···”


    秦玥闭着眼,头也不回道:“秦戚两家之间正当的往来我不会再躲你,可你若是再耍花招,这话就不作数。”


    这已经足够,接下来所需要的就是步步为营,消除秦玥对他的抗拒。


    戚少麟松懈下来,往后倚靠,汲取着空气中秦玥的气息,阴霾数月的心终于晴朗。


    ***


    一夜春雨过后,天总算放晴。


    堂屋里,秦常锋听完对面人说完,讶异道:“戚世侄,你当真好了?”


    戚少麟温润一笑,言行举止之间已然不再痴傻,尽是世家贵公子的气度,“多谢伯父关爱,少麟已经全都记起了。”


    他继而转头对秦玥道:“这几日劳烦玥妹妹费心照料,我感激不尽。”


    秦玥听着这声称呼,不悦地皱了皱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接着移开视线不看他。


    秦常锋欣喜于他的康复,以长辈的语气和蔼道:“你这病情反复,以后若是有需要,尽管同我开口。”


    “父亲,大夫看过了,戚世子这病已经大好,往后不会再犯了。”秦玥闻言出声,冲戚少麟道:“对吧,戚世子?”


    戚少麟忽略她话里的警告之意,含笑附和道:“玥妹妹说得极是。”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戚少麟还赖着不肯走,颇有些要留下了用午膳的架势,秦玥面不改色地下逐客令,“戚世子病了这么久,应当也是念家了,不如早些回去,也好让侯爷安心。”


    戚少麟这才磨蹭地起身告辞,“秦伯父,玥妹妹,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谢。”


    人走后,秦常锋踌躇片刻,问女儿:“玥儿,你是不是不喜欢戚世子?”


    他虽然是个大老粗,心思不细腻,可还是看得出秦玥对这个戚世子的态度。


    秦玥低头答道:“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不熟悉。”


    之前在戚府时,秦常锋曾听说她在那住过一段时日,就算是不熟悉,也断不会生疏至此。他想到一种可能,警惕道:“是不是当初在戚家他曾欺负过你?”


    秦玥没想到父亲会猜到这一层,心中思忖说辞。她答应过戚少麟不再与他纠结那段往事,况且事情已经发生了,父亲知道后只会自责伤心,若因此又病上一场,反倒不值当。


    她话语犹豫:“没有,只是···”


    秦常锋接过话,“是不是你还在怪戚家?”


    秦玥杏眸微怔,不知父亲又想到了何处,只听他继续道:“怪戚旭当年对秦家做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当年他也不过是奉旨办事,并不知其中内情,而且你娘也是死在项家那叛徒手上。归根到底,这事怨不着他们。”


    谈及母亲,秦玥眼神立时暗淡了下去,“我知道。”


    幸而项家已经在昭王叛乱中得到了惩罚,母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秦常锋看向远处,前尘往事掠过心头,“我与戚世子的生母也算有点交情,我认识你母亲也是因为她,他们二人长得像,看到他难免会想起故人。回京这些时日,我看戚世子也算是难得的才俊,不仅品行赤诚,对人也谦卑有礼,想来也不是什么恶人。”


    秦玥这时不得不佩服戚少麟的手段,能在父亲面前伪装得天衣无缝,要他说出“品行赤诚、谦卑有礼”这样的话。若是父亲知道他曾一口一个“叛贼”,不知还会不会有此评价。


    她隐约觉得,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父亲放心,我不会迁怒于他们。”


    ***


    回到府中,戚少麟神采奕奕,与离开之时大相径庭。


    庄远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把握着度打趣问道:“世子,咱们院是不是快有夫人了?”


    这些天他时不时就要被世子派出去办差事,人活生生瘦了一圈,如果世子还追不回秦玥,他或许比世子还要难受。


    戚少麟嘴角噙笑,对他这句话极为受用,“这月饷银加一倍。”


    他边走边问:“府里是不是有株补身子的千年人参?”


    送给未来岳父的,自然是要最好的。


    庄远回道:“有,不过在侯爷库房里。”


    戚少麟闻言顿住脚步,变了前行的方向,“你在我院里寻些好东西,明日随我一并送到秦府。”


    踏进主院后,他径直去了书房,气定神闲地问父亲安。


    戚旭从书卷中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怎么,是被秦家赶出来了?”


    戚少麟不理会父亲的挖苦,开口便要库房里那株千年人参。


    放在从前,戚旭对这些事从不过问,直接给了他就是。可经此一事,他对这个儿子少了些许信任,没好气地问道:“你身子还没好?用得上那么珍贵的药?”


    戚少麟直言:“我给秦家送去。”


    “哼!”戚旭一眼看破他的心思,斥道:“你当真是色令智昏!秦家那姑娘明摆着是瞧不上你,你还上赶着送去,可还有一点世子的体面!”


    戚少麟不以为意,轻笑一声:“这事还多谢父亲,若不是您开口求她,我又何来色令智昏的机会。”


    戚旭一口气上不来,寒着脸骂他:“逆子!”


    儿女原宿债。佛祖箴言诚不欺人。


    作者有话说:


    蛮喜欢玥妹妹这个称呼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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