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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青年背后, 雨后灰蒙蒙的天?将窗外的树叶染成暗沉的绿。


    棱格透进的阳光,将其周身渲染得高远朦胧。


    胡泽明说?完,见青年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 犹豫几息, 还?是决定将自己所了解的都补充完。


    “这位苏姑娘是三年前来到咱们乌沢县的,不久后居安书院便建成,苏姑娘便在里头授课,教的大多是些女弟子。


    后来, 随着居安书院的名气越来越大, 苏姑娘也越来越有名, 如今乌州不少达官贵人?的子弟都挤破了头想进去?,不少人?想花重金请苏姑娘去?家?学, 苏姑娘却从不曾应过哪家?。”


    魏京极翻页的动?作, 不自觉慢下,眼底似有更深沉的情绪暗涌。


    恰巧在胡泽明说?话时, 从后院传来一阵如流水叮铃,清越动?人?的琴音。


    春雨浥轻尘,风动?杏花疏影。


    他听的入神,一时之?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等这熟悉的琴声停下,他的嗓音也微微嘶哑。


    “她教琴?”


    胡泽明适才回答过这个问题,听魏京极又问了一遍, 斟酌着道:“正是。殿下……与苏姑娘可是旧相识?若是旧相识,小?官这就去?请苏姑娘来……”


    “不是。”


    魏京极垂下眼皮,眸底情绪不明,声音既轻又淡。


    微凉的阳光落在他深邃的五官上, 彷如刚才问话的人?不曾有过失神,只如一场错觉。


    他道:“莫扰她。”


    ……


    魏京极与苏窈一前一后出的府。


    苏窈上马车前抬眸看了眼天?, 已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前兆。


    白露抱着黄塾掌送来的图纸,道:“小?姐,我们今日可还?去?瞧新书院的位置?我瞧着图纸上画的地方,有一处还?是在雁荡山脚下,远着呢,一会儿回来,没准儿正好赶上大雨。”


    便是去?了,时刻担心着雨,也看得不仔细。


    “那便明日再去?罢。”苏窈进了马车。


    ……


    乌州的雨也如这座城一般缠.绵,烟雨朦胧间杨柳依依。


    连路过的春风都柔情似水。


    苏窈回府之?后,便令人?在她的院子里摆了一张美人?榻,因她喜欢听雨水打在叶片上的声儿,院里便有了一处观雨台。


    每回有雨,闲来无事,便在院里听雨。


    有时听着雨声入眠,醒来时筋骨都松乏懒撒,最是惬意。


    与院子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是已变卖出去?的园庄,有些地势高的楼阁,从下看去?,还?能?瞧见苏窈的院子。


    许是因着下雨的缘故,那边也寂静的很。


    慕茹安来时便正撞上这一幕。


    白玉为榻金玉为缎的美人?榻上,女人?慵懒侧卧,薄薄春衫缠住白皙玉体,细腰微扭,雪软捧之?欲出,娇媚无双。


    慕茹安忽然觉得一股热气直冲鼻子。


    她不敢多看,忙从怀里掏出来一样东西。


    今日,苏窈听着声儿快要睡着时,忽的有样东西丢在了她的榻上。


    她满身慵意地睁眼,还?没瞧清人?呢,便听到慕茹安的声音,“说?了要给?你?的惊喜,看看?”


    苏窈瞌睡虫跑了大半,眼皮撩起,先看了慕茹安一眼,“该不会又是送男人?吧?”


    慕茹安义正言辞道:“你?放心,这次绝不是一般的男人?!”


    苏窈拿起慕茹安丢来的红色小?册,一翻开,里面便是各式各样的男子小?像。


    “……”


    慕茹安笑着凑去?苏窈身边,道:“我这可都是精心挑选的,各地的美男子!你?之?前不是同我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么?我原先送来你?府上的,也只是让你?挑个类型,哪知你?都不喜,这不,这份名单是我从乌州附近各地挑选来的未婚男子,个个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若有喜欢的,不如相看相看?”


    苏窈见她提到孩子一事便愣住,听她话完,总算是明白,慕茹安这两月为何热衷,往她府上送俊朗的男子了。


    此前在居安书院,她见着许多孩子与父母之?间十分温情,不免也联想到了自己年幼时,便对慕茹安说?了一句,其实有个孩子也挺好的,孩子的父亲她不关心,孩子却是她的血脉至亲。


    那时的慕茹安便一阵若有所思,此刻想来,苏窈才恍然大悟,忙与她解释道:“茹安,我那时不过随口一说?,我如今可并没有嫁人?的念头。”


    慕茹安语不惊人?死不休:“谁说?要孩子就要嫁人?了?”


    “……”


    见苏窈面色.欲言又止,慕茹安咳嗽一声,也正经了点,语气带上几分认真,“诚然,是因为你?无意间说?的这一句话,我才想往你?身边塞人?的,可如今我给?你?送上的这份名单,可不是因为你?随口的一句话,我是认真想过的。”


    “我如今手底下一大帮人?要养活,便是我再想当甩手掌柜,目前也还?消停不下,我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商队一出发便是三?五月见不着面,你?身边要是能?多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我也安心些。”


    慕茹安不是个喜欢煽情的性?子,可这样的性?子,一旦煽情起来,便令人?难以招架。


    苏窈握着红册的手慢慢松开。


    慕茹安见状,心里略松口气,不由的想,她方才说?的只是其一。


    她给?苏窈介绍这些男子,其实更怕苏窈走?不出。


    她与苏窈相识于国子监,数年情分,便亲如姐妹。


    魏京极与她又是多少年的纠缠,做过夫妻又和离,乌州三?年,苏窈身边的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可她愣是半点眼神都不曾停留过。


    着实令她担心。


    “你?且先瞧着,若有喜欢的,慢慢接触也好。没有也不强求,咱们顺其自然。”慕茹安感觉自己像是操心的老?妈子,笑道:“便是多交些朋友也是极好的。”


    苏窈嗯了声。


    等慕茹安走?了之?后,她拿着手里的小?像红册,仿佛又回到了及笄那年择婿的时候。


    那时无人?为她考量,此时却有慕茹安费尽心思帮她挑人?。


    她并非不知感恩之?人?,便是冲着这般好意,她也不会敷衍。


    那便随缘吧。


    正看着时,萧应清来了。


    虽说?苏窈与萧应清也一起用了几回膳,也算相熟了,可之?前他们中间坐了慕茹安,像眼下这样,他进她的院子来寻她,倒是头一回。


    苏窈拢了拢纱衣坐起。


    “萧公子?”


    萧应清走?进院里,在她美人?榻前安置的矮案前停下,清声道:“苏姑娘,这是茹安方才从街上买来的蜜酪,她适才忘了给?你?。”


    “有劳。”苏窈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食案,“萧公子便放在案上吧。”


    萧应清将蜜酪放下,视线在苏窈手上拿着的册子上停留片刻,忽然开口。


    “苏姑娘切莫因此觉得茹安多管闲事。”他道:“你?可知她为何这几月歇在乌州?”


    苏窈清了清嗓音,“我从未这样想过。”


    萧应清不知她们之?间的情谊,却是一门?心思为慕茹安思量,朝苏窈走?近了一步,低头压低声音道:“茹安这几月不随商队来返,是因前一月返途中遇到山匪,背上受了伤,高热数日,才熬了过去?。”


    苏窈一震,抬头看着他,“她并未告诉过我。”


    “茹安不告诉苏姑娘,是怕苏姑娘你?担心,她将你?视作亲生姊妹,也怕她的身份是隐患,最后留你?一人?,因此才会极力邀你?相看郎君。”


    苏窈看着萧应清说?完便往后退了几步,朝她微微颔首,继而离开。


    她尚因萧应清说?的话愣神,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隔壁的园庄内有一处高楼,重檐飞角,大气宏伟,一眼望去?,可将一众园林尽收眼底。


    廊下,侍卫端上来的热茶,凉透了,也不见青年动?一口。


    ……


    翌日,苏窈早早便从胡府出来。


    因要去?瞧瞧雁荡山脚下新书院的位置,她特意起了大早,教完宁儿,到达雁荡山脚下时尚不到晌午。


    雁荡山风景秀丽,马车停下后,白露便道:“小?姐,这比咱们现在书院的位置还?好呢,若新书院定在这儿,又安静空气又好,再合适不过了。”


    苏窈没答话,下来在图纸所描述的地方站了好一会儿,又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一块地虽大,可池塘太多了,你?瞧,那还?有人?在垂钓,想必这里也有许多水深鱼肥之?地,若建在这儿,贪玩的小?孩兴许就下去?游水了,静是静,可人?烟稀少,若万一出事,也不好察觉。”


    白露听闻,小?脸皱在一起,顺着苏窈看向的位置看去?,果然看见一个戴着斗笠提着鱼篓的男子走?在池畔。


    “也是……小?姐说?的对,这里的溪流还?有池塘是多了些。”


    ……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跟在莫羡嘉身后的侍卫便是一顿,瞧了苏窈好几眼,才道:“小?将军,你?瞧,那马车里下来两个姑娘,有一个姑娘和永嘉郡主长得倒有几分相似。”


    他们拿的画像是苏窈及笄后的画像,如今的苏窈又长开了些,侍卫也不能?确定,只有些眼熟。


    莫羡嘉提着鱼篓,正准备找个好位置钓鱼呢,闻言,兴致缺缺朝侍卫说?的地方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叫他手指一顿,鱼篓落在地上。


    侍卫此刻也察觉到有些不对,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小?将军,那姑娘如何与永嘉郡主长得这般像?难不成……”


    话音未落,便见莫羡嘉疾步朝那二位姑娘走?去?。


    苏窈与白露正说?着话,她一边摇头,一边将手里的图纸卷好,放进了袖子里。


    再抬头,却对上男子略显激动?的眼神。


    她一愣,莫名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既熟悉又陌生,瞧见他戴在头上的斗笠,苏窈顿时想起了那日茶楼里为她说?话的那个男子。


    苏窈犹豫着,“公子……”


    “苏窈。”莫羡嘉打断她的话,一双眼紧紧盯着她,“你?是苏窈?”


    苏窈更奇怪了,也抬头打量眼前男子的五官,男子俊朗的五官在她脑海中,渐渐与一张尚留有稚气的男孩的脸重合。


    她惊道:“你?是……莫羡嘉。”


    —


    苏窈带着莫羡嘉回府时,正巧撞见慕茹安与萧应清在她院内玩投壶。


    瞧见有客人?,慕茹安扬眉,颇为好奇地摸着下巴:“这位是?”


    说?着,她语气一顿,讶异道:“这不是那日茶楼里,帮你?……帮你?喜欢的永嘉郡主说?话的那个男人?吗?”


    这斗笠,还?有这模样,简直与那日一模一样。


    莫羡嘉倒没想到苏窈这儿这么热闹,因在路上便已经听苏窈说?起那日三?人?在茶楼阴差阳错错过之?事,故而此刻听了眼前人?的话,他也只是略一点头,旋即江湖气的抱了抱拳,笑说?。


    “在下莫羡嘉,也不知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


    慕茹安听到这名字,险些把手里的箭给?弄折。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打量莫羡嘉,然后转头看向苏窈,像是在求证。


    苏窈朝她点了点头。


    慕茹安这才报出自己的名号。


    “安如。”


    萧应清也道:“萧应清。”


    莫羡嘉本来注意力一直放在苏窈身上,可见了慕茹安,他忽然冒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等她说?完自己的名字,他脸色越发不对劲。


    可慕茹安早就将自己的生平背的滚瓜烂熟,从前她性?子吵,也从不遮掩面貌,见过她的人?不少,是以见到熟人?也并不紧张,反而笑嘻嘻地问:“莫羡嘉,你?也打算在阿窈这住?准备住几日?”


    莫羡嘉正满腹狐疑,听闻骠骑大将军之?女失足落水,自此下落不明,黄了与五皇子魏元的婚事。


    世人?乃至骠骑大将军都认为她已经亡故,哪知这与京城千里之?遥的地方,竟有个如此脾性?样貌都相似的女子。


    苏窈站在慕茹安身侧,跟着重复一遍:“你?说?圣人?允你?休沐三?月,那你?预备在乌州待多久?”


    莫羡嘉毫不犹豫:“三?月。”


    慕茹安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在苏窈耳边说?:“看来我那册子是白给?你?了。”


    苏窈道:“他只是游玩一阵,你?想多了。”


    慕茹安笑两声,拍拍萧应清的肩膀,“走?了走?了,去?我院子里玩去?,留他们两人?叙叙旧,一会儿晚膳见。”


    苏窈无奈,等他们两人?走?了,才对莫羡嘉道:“安如与我一位京中好友很像,你?莫认错了。”


    莫羡嘉道:“她不是慕茹安?”


    “不是。”


    莫羡嘉笑了笑,果断道:“那她就不是。”


    苏窈还?没反应过来。


    莫羡嘉便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眼里满是细碎的光。


    “阿窈如今可曾婚配?”


    她一愣。


    不等苏窈细细思量这句话的意思,她便先感受到了有一道深沉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并非莫羡嘉。


    她抬头,看向隔壁的园庄傍水而建的楼阁。


    第62章


    高阁共有四层, 漆木回环,门?楼敞亮,阳光斜过飞檐, 射在雕花朱窗前。


    像是供人凭栏远眺的楼台。


    她的园子里也有一座, 原来的主人用它来藏书。


    苏窈适才的确感觉有人在瞧她,可抬头后却没见着人,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莫羡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抬手挡了挡日头, “你瞧什么呢?”


    “……没什么。”


    苏窈转头看向?莫羡嘉, 后知后觉想起他?问她的问题, 有些莫名,温吞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莫羡嘉咽了下口?水, 就?着遮阳光的姿势, 低头道:“不能问么?还是你已经……”


    “自然没有。”


    莫羡嘉唇边一下便扬起笑,忐忑了一路的心放下, 道:“没有便好。”


    若有,他?岂非又来晚一步。


    他?说?完这?句,苏窈一时之间?不知该回些什么。


    气氛沉默下去,青衣青年还戴着一顶垂钓时挡日头的斗笠,五官清俊,瞧不出半点从战场上染就?的煞气, 反而一派松散和气。


    看着她的双眼,却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在其中?涌动,悄无声息又使人清醒异常。


    最终,还是苏窈避开了他?的注视, 动了动手中?的团扇,率先打破沉默。


    “时辰不早了, 一会儿客栈运行李的马车也该到了,不然你先去挑间?房?这?里所有的客房都日日清扫,只要空着的都能住。”


    莫羡嘉果断笑道:“行,咱们两人也算有过共患难的交情,我不把你当外人,你也别把我当客人,咱们小时候怎么相处的,如今就?怎么处,如何?”


    苏窈也弯了弯唇,“患难与?共?你说?的是以前你爹一说?要揍你,你便往我府上跑的事吗?”


    莫羡嘉捂唇轻咳了声,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的别扭。


    “你知道就?行,别说?出来。好歹我如今也是个将军,多少给?我留点面子。”


    苏窈没忍住,看着他?笑了出来。


    莫羡嘉看见她笑,便也想笑,他?一度以为?再也见不着她了,年少时懵懂的心事,在边地每个冷寂的夜里疯长?。


    在听说?她嫁人之后,他?几日集中?不了精神?,挨了几十杖军棍,方才彻底弄清了对她的感情。


    从来都不是怀念玩伴。


    而是喜欢。


    他?喜欢她。


    提到小时候,苏窈与?他?之间?,因时光而产生的距离顿时亲近几分。


    莫羡嘉满意地正了正斗笠,提着鱼篓子离开。


    苏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身时,却又不自觉望了一眼隔壁的高楼。


    茹安那日说?要去拜会新邻居,就?没了后续,许是醉后便忘了。


    现下她正巧有空,不如去瞧瞧。


    这?样想着,苏窈便让白露备了礼,吩咐厨房多做些菜,若隔壁主人家在,若还未用膳,倒可以邀他?来她府上坐坐。


    半刻钟后,几个侍卫提着礼,随苏窈来到了上书“无名”二字的牌匾下。


    “小姐,这?主人家好生奇怪,怎的都不起个名?”白露奇道:“能在小姐的府邸旁买下园庄的,怎的会是无名之辈呢?”


    苏窈也觉纳闷,之前住在这?的是位老翁,她也曾受邀去这?园里做过客。


    “原先这?园林是有名字的,这?‘无名’应是它?的新主人挂上的。”


    两人说?话间?,前去敲门?的侍卫听到了里头的动静,自发后退几步,在苏窈身侧站成两排。


    来开门?的人同样是侍卫的装扮,形制模样竟还有些像京城惯用的式样,与?苏窈带着的人有几分相似。


    而乌州本地的大户人家,多请的是家丁护院,官员家中?虽也有侍卫,却也是像胡县令家里的一般衣着简朴的。


    可眼前开门?的侍卫,衣袍用料,护腕刀鞘,各处都算精致奢侈了。


    苏窈与?白露互看了一眼,无形中?达成了共识。


    好在开门?的侍卫颇为?谦恭,问清他?们的来由后,便客客气气请了苏窈一行人进来。


    “苏姑娘请稍坐片刻,咱们主子还在处理些事。”


    苏窈点头,不经意间?瞧见奉茶的都是些侍卫,心中?讶异,问了一句。


    “你们主人家里没有姑娘住么,怎都是些男子在外服侍?”


    侍卫回:“我们主子家中?本也住着个姑娘,可后来姑娘走了,家里的婢女也就?慢慢遣散了。如今我们府上只有些上了年纪的仆妇,专做杂活,平日里也不曾招待客人,我们这?些男人虽干这?些奉茶的话,却也有些手生,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苏姑娘见谅。”


    照侍卫的话,这?园子里竟是只住了一个人么?


    “无事,”苏窈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笑道:“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侍卫恭敬颔首,退至一边,另派人传话去了。


    而苏窈说?完,眼神?略一流转,便落在了那座能望见她院子的楼阁上。


    她停顿片刻,将楼阁前,牌匾上的字念了出来。


    “……凌云阁。”


    正厅往里是一池活山水,取的是山间?溪泉,因前几日雨水颇多,坠下的水流湍急。


    清凉的空气,和着隔壁院落里传来的花香,一齐拂过魏京极的脸庞。


    他?站在假山一侧,身体一动不动,视线落在坐在厅中?的女人身上。


    梁远道:“殿下不去见见郡主么?”


    沉默半晌。


    魏京极不由得想到这?几日目睹的一切。


    她身边环绕的每一个男人,她含着笑被别的男人触碰,看向?别人的每一个眼神?,一点一滴,尽数在他?脑海中?浮现。


    平静的眼眸闪过一丝压抑至极的暗色。


    他?神?情未变。


    手上却逐渐用力,石块在他?手中?破碎成尘。


    栖在树上的鸟儿受了惊,忙送不迭地逃离,唯留几缕洁白的羽毛。


    许久,魏京极眸底的深黯被缓缓抑制住。


    苏窈就?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


    他?快要忍不住强硬地插入她的生活。


    “三年了。”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他?从未离她这?样近过。


    魏京极缓慢出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眸底晦暗不明。


    “她若知是我,再次离开,下一回我要去哪里寻她?”


    梁远唯有默然。


    ……


    苏窈回到自己的府上时,还在想着隔壁园林的主人。


    她忍不住把这?事讲给?慕茹安听,旋即,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语道:


    “我这?算是吃了个闭门?羹么?”


    慕茹安听了,竟有些兴致勃勃:“也不算。他?既让你进了门?,应该对你无恶意,可将你奉为?座上宾之后,又找借口?不见你,处处矛盾,处处古怪,真是个怪人。”


    “原先我都将隔壁来了新邻居这?事儿忘了,你今日一说?,倒让我真好奇起来,”她道:“连露个面都神?神?秘秘的,我倒要瞧瞧他?在遮掩什么。”


    说?完,慕茹安跃跃欲试地嘴里丢了一颗花生,“你等着,等我见着他?的面,就?给?你画张像出来。”


    她正闲得发慌,想找些好玩的事做做。


    苏窈道:“他?不见人,你如何去见他??”


    慕茹安哼笑两声:“这?还不简单,当然是架个梯子,直接翻过去。”


    “……”


    “我就?不信他?在自己家里还蒙面。”


    苏窈还当她在开玩笑,看向?她的背部,弯腰托腮道:“你身后还有伤呢,悠着点。”


    ——


    胡县令家的后院有一处菡萏池。


    因胡宁儿的腿伤还没好全,不能久坐,苏窈教她弹一会儿便会带她去池边坐一坐。


    此刻正是休息的时候,苏窈和胡宁儿坐在凉亭内的石桌旁,正好对着胡府书房背面。


    宁儿手里捧着点心,抱怨道:“夫子,最近我娘亲管的我好严,白日里我笑大声点她都要说?我几句。”


    胡夫人瞧上去并非那般古板严厉之人,苏窈细嚼慢咽完了,问道:“可是你娘亲近些日遇到了些烦心事?”


    宁儿鬼灵精怪地看了书房一眼,身子朝苏窈挨过去,稚声稚气道:“不是,是因着我们府上来了一位贵客。”


    苏窈想到那日在胡府门?口?见到的马车里的男人,顿了一会儿道:“那贵客经常来你们府上么?”


    “嗯嗯!娘亲说?是京城里来办案的大官,要在咱们乌州留许久呢,宁儿去瞧了一眼,是个长?得像神?仙一样的大哥哥。”


    胡宁儿说?着,便拉着苏窈的衣袖,往书房指了指,“若我没猜错,他?定就?在书房那呢,夫子您瞧,就?那个高高的影子……”


    苏窈朝她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可还没看清什么呢,便听到宁儿“啊”的叫了一声。


    一阵窸窸窣窣,宁儿手脚飞快地从石凳下爬下,朝另一个方向?疾步走去。


    “阿姊!”


    苏窈忙将手里的糕点吃完,从侍女端着的水盆里匆匆净了手,跟着宁儿走去。


    宁儿追过去的是个年轻姑娘,与?苏窈差不多大的年纪,小家碧玉的长?相,听闻胡县令有二女一子,宁儿是最小,那这?便是他?的长?女胡静儿了。


    果然,宁儿抓着那姑娘的衣衫,小脸凝着认真神?色。


    “长?姐,娘亲说?了不让我们白日去外院,你这?是要去哪儿呢?一会要是被娘亲知道了,定要连我一块儿罚的。”


    胡静儿瞧见苏窈也跟来了,脸上便是一红,支支吾吾地去扯宁儿拉着她裙角的手,“你快放手,我就?是路过,有人来寻我,我去接接人还不行么?”


    宁儿狡黠道:“路过哪?宁儿可没说?阿姊你要去哪。”


    胡静儿一下子燥的慌,胡乱说?了几句,挣脱胡宁儿的手便掉头回去了。


    宁儿跑来抱住苏窈的腿,细声细气道:“夫子您瞧,我就?说?那个神?仙哥哥长?得很?好看吧?我这?几日都拦住我阿姊好多回了,她每回都想偷偷去瞧!”


    宁儿的声音含着几分得意,音量有些大了。


    而两人此时的位置,距离书房已经近了许多,只隔着一面墙。


    苏窈想起胡宁儿娘亲对胡宁儿的嘱咐,蹲下来,用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笑道:“小声点,你不是说?你们的贵客就?在书房么……”


    宁儿连忙捂住嘴,苏窈怕她方才跑了一阵累着腿,便伸出手,琢磨了下怎样抱她。


    接着,宁儿乖乖被苏窈抱起。


    苏窈正准备离开时,余光忽然瞥见了胡县令跟在一个人身后走出书房。


    因此处的地势低了一等,她抬头透过角窗,正巧看见了那人身上挂着的一只锦囊。


    熟悉的样式,针脚,图案。


    顷刻间?在苏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瞳孔骤然紧缩,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锦囊,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万千念头。


    马车里似曾相识的轮廓,古怪的邻居,胡府的贵客。


    “无名”府里侍卫口?中?说?的,主子家的姑娘。


    一团乱麻此时瞬间?理清。


    宁儿发现苏窈抱着她的手在很?轻微的颤抖,有些不知所措,慌张道:“夫子,您怎么了?是宁儿太重了么?”


    直到临近的脚步声远去,苏窈方才缓缓放下宁儿。


    她冷静了好一会儿,方才眨了眨眼,道:“无事。”


    “夫子忽然想起,今日我还有些事,宁儿自己先练着,可好?”


    胡宁儿点点头,关心道:“夫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宁儿给?您找府医瞧瞧好不好?”


    苏窈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宁儿乖,夫子没事。”


    ……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花木扶疏的园林里泛起雨雾,空气沁凉,丝丝缕缕的水雾轻轻润在苏窈的脸上,脖颈间?。


    她的园子里也有一座四层高的楼台。


    前一任主人用这?座楼阁用来藏书,她住进来之后,也将四处收集来的书籍原封不动地放入此阁。


    风雨长?久未曾停歇,闷雷作响。


    魏京极眼皮微阖,脸上没什么情绪,缓步上了凌云阁。


    疾风骤雨中?,他?掀起眼皮。


    ——却与?女人的眼神?相撞。


    魏京极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僵硬地站在原地,呼吸都放轻到极致。


    苏窈站在对面的楼阁上,眼神?冷漠,衣袂被风吹得飞舞,仿佛振翅欲飞的蝶。


    第63章


    苏窈上楼之前, 心里便做了?准备,故而,等到真见着了?魏京极的人, 她反而比预想中的要镇定的多。


    真的是他。


    也对。


    京城里来的大官, 偏偏买下?她隔壁的园林,还有那眼?熟的侍卫装扮,在?她身边无处不在又神隐……


    除了?魏京极,她也想不到其他人。


    因脑海里有些乱, 苏窈一对上魏京极的视线, 抓着朱栏的手便微微收紧。


    两人的视线隔着飘摇风雨, 三?年时光,再次相撞。


    苏窈后退一步, 率先收回视线, 不顾魏京极有何反应,转身下?楼。


    白?露正拿着披风上来:“小姐, 您先披件衣裳罢?三?楼风大,当心着凉了?。”


    苏窈却不曾慢下?脚步,撑起油纸伞,几乎是一路跑到了?自己的院落,一直到进屋子,她都觉得浑身发凉。


    白?露见状, 立刻把手上的披风交给其他丫鬟,匆匆跟了?进去。


    “小姐,您可是瞧见什么了??可是那藏书楼上头?有什么怪虫惊着您了??”


    金丝楠木打造的华贵拔步床内,淡金色的纱帐垂落地面, 苏窈左手抓着帐帘,沉默许久, 才道?:“白?露,我们兴许要离开?乌州了?。”


    白?露一惊:“为何?”


    苏窈动?了?动?干涩的唇.瓣,“因为……”


    “阿窈!”外头?传来慕茹安含笑的声音,“你怎么还不来用晚膳,大家伙都等着你来呢!”


    苏窈朝窗外望了?一眼?。


    白?露道?:“可要奴婢先寻个由头?推了?去?”


    苏窈摇头?,在?一旁铺着竹席的小榻旁坐下?,“开?门吧。”


    白?露心里担忧,眼?下?却也只能应了?一声。


    慕茹安一进来,便兴冲冲地朝苏窈走去,见她眉心微凝,一副美人含愁的画中模样,稍收敛了?些,问道?:“怎么了?阿窈?可是这几日去胡县令府上去累了??若累了?,我让人将晚膳安置来你屋里?”


    苏窈沉默一会儿,问了?她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茹安,若伯父伯父找着了?你,你会和他们回去么?”


    慕茹安意?外挑眉,果断道?:“不回。”


    “那……你会离开?乌州么?”


    “离开??我如今这么大的家业底子在?这,如何说离开?就离开?。”她坐下?来,语气闲闲,“便是如今没了?魏元,也还会有魏一元,魏二元,那老头?就喜欢乱点?鸳鸯谱,而我的身份,坦诚讲,我要回京城了?,就跟肉包子进狗堆似的,我爹娘寻着我了?,也未必会正大光明的认我。”


    慕茹安道?:“光逃是没用的,你越是逃,那些人就越想挑你的错儿,越想抓着你,逃了?几回,便就会自乱阵脚,因此,我选择以不变应万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莫羡嘉并非第一个从前见过她真容,能将她与骠骑大将军嫡女联系在?一起的人。


    可她死里逃生数次,早就练就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如今她的新身份早已被她完善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便是来查她,她不认,别人也拿她无法?。


    苏窈听慕茹安说完,陷入好一阵沉默。


    “你说的对。”


    如果魏京极铁了?心要抓她回去,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他明明有许多次机会能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却没有这么做。


    若她先逃了?,反倒如茹安所?说,自乱阵脚。


    心里虽这样想,等苏窈用完晚膳,沐浴完躺在?榻上时,她思及隔壁住的便是魏京极,还是辗转反侧。


    一墙之隔的地方。


    梁远正朝青年拱手道?:“殿下?,隔壁一下?午都没有什么动?静,看?样子,郡主是已经歇下?了?。”


    魏京极望着眼?前的墙,眼?皮微阖,声音极淡,“你确定?”


    梁远道?:“因怕冒犯郡主,微臣只命人在?前门与后门蹲着,确是没有瞧见什么马车出?来。”


    “密室。”


    梁渊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犹豫,“难不成没动?静是因为……郡主已经离开?了??”


    语罢,魏京极便一跃跳上了?墙。


    梁远一瞧就知道?他要做什么,马上也跟了?上去,过去望风。


    苏窈在?房中怎么也睡不着,便想起来坐一坐,背刚靠着墙,便听到窗牖处传来一道?轻微的响动?。


    看?样子像是在?撬锁。


    她立刻警觉,“白?……”


    话?音还未落,苏窈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窗牖的动?静也立刻消失。


    苏窈看?着窗前青年的倒影,猛然止了?声,手紧紧抓住被子一角。


    她太熟悉这个影子了?,呼吸不由得变重。


    魏京极本不抱什么希望,上手的动?静便大了?点?,哪知还没挑开?,便听到了?苏窈的声音。


    他仿佛被烫到了?手,即刻松开?。


    月色如水,光影无声。


    苏窈不知道?魏京极想做什么,他兴许不知道?,她在?里头?可以清楚的瞧见他没有走。


    魏京极的身材本就高大,肩宽体阔,便是被月色拉长了?影子,也叫人难以忽视。


    他倚靠在?窗户旁,略微仰头?,喉结的轮廓明显,也不知是在?瞧什么。


    苏窈深吸一口气,往后坐了?坐,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墙上,冰冷的墙壁将她的背部也冻得起了?鸡皮疙瘩。


    可她莫名觉得踏实了?些。


    也有了?开?口的底气。


    她轻声道?:“魏京极。”


    魏京极一怔,眼?眶竟都开?始发热。


    “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开?了?口,再说其他的便好说多了?,苏窈停顿了?几瞬复又开?口,“你不说话?,我也知道?是你。”


    窗外的仿佛静止的影子终于动?了?动?。


    魏京极微微偏头?,眼?皮垂下?,拓下?一片阴翳,嗓音稀松平常。


    “来看?看?你。”


    苏窈沉默一秒,“可我不想看?见你。”


    魏京极喉结微微滚了?滚。


    三?年了?,他再站在?她面前,还是有些无所?适从,声音听起来却云淡风轻的。


    “已经看?见了?。怎么办?”


    “那便没有下?次。”


    苏窈说这些话?时,一颗心始终不曾落地,她见识过魏京极的强大,权势,不经意?间便能洞悉人心,一次又一次在?他手上栽倒。


    他若要强来,她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她只能不断试探,不断去赌,赌他不会再对她用些强硬手段。


    用他这三?年的销声匿迹,不透露身份的在?她身边打转……作为筹码。


    她说完这些话?,魏京极一直没有出?声。


    不知等了?多久。


    他靠在?墙上,又偏了?偏头?,似乎要说些什么。


    最终,却只是动?了?动?喉结,转身离开?。


    苏窈一直等了?半刻钟,才渐渐放松身子。


    她似乎赌赢了?。


    ……


    后来几日,苏窈因这晚试探出?了?魏京极的态度,一颗心便也暂且放下?。


    该去书院便去书院,该去胡县令府便去胡县令府。


    一次也没再撞见过魏京极。


    苏窈问起胡宁儿,胡宁儿同她道?:“那个神仙哥哥有好些日没来了?,听说是将他查的这案交予了?另一人,我爹正纳闷着呢。”


    夜里回了?府,隔壁也清静的很,原先做工的匠人仿佛一下?便消失不见。


    种种迹象都像是在?表明魏京极已经回京。


    可苏窈心里莫名觉得,他没有走。


    是夜,苏窈在?院子里乘凉,正准备回房歇息的时候,萧应清忽然闯了?进来,“苏姑娘!”


    苏窈看?他来的匆忙,忙问道?:“怎么了??”


    “茹安不见了?。”


    苏窈一愣,立即站起身朝他走去,“茹安怎么会不见了??今晨她方才与我说要在?府里搭个戏台子,请人来唱戏,眼?下?她许是还没回来?”


    “你晌午没回府时茹安便回来了?一趟,戏班子的人那时早就挑好了?,可后来,我去她院子里寻她,怎么也寻不见,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可派人去寻了??”苏窈眉心一皱,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茹安这些年也得罪了?不少人,眼?下?大半夜未归,实在?令她担心,“红儿呢?红儿可知她去做甚了??”


    “我下?午便派了?人去寻,现在?也没有消息。莫说红儿,她院里的所?有丫鬟都不知她去了?哪。”


    苏窈急的快速扇了?几下?团扇,“都不知道?,那她能去哪?”


    “你可问了?守门的侍卫?”


    萧应清微微皱眉,“问了?,侍卫说,不曾见过茹安出?府。”


    苏窈道?:“这便奇怪了?……”


    说着,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前几日慕茹安兴致勃勃的话?。


    ——【原先我都将隔壁来了?新邻居这事儿忘了?,你今日一说,倒让我真好奇起来,连露个面都神神秘秘的,我倒要瞧瞧他在?遮掩什么。】


    ——【你等着,等我见着他的面,就给你画张像出?来。】


    ——【他不见人,你如何去见他?】


    ——【这还不简单,当然是架个梯子,直接翻过去!】


    苏窈忽然喃喃了?一句,“糟了?。”


    萧应清不明白?,问道?:“什么糟了??”


    “茹安定是翻墙去了?!”


    苏窈难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可是魏京极的府邸,那些侍卫必定是见过血的,茹安这样翻过去,贸然出?现在?他府上,那些侍卫又认不得她……


    便是在?她身上随便砍上一刀,那也吃不消!


    茹安性子急,又手无寸铁,万一与他们动?起手来,情况还会变得更糟。


    若茹安将误会与那些侍卫解释清楚,或是见着了?魏京极的面,也定不会这么晚都没有回来。


    唯一的可能便是……


    萧应清看?见苏窈的模样,便知事情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即刻问道?:“茹安翻的哪里?”


    苏窈没时间再与他说话?,马上让侍女拿了?灯来,侍女正想为她开?路,手里的灯却被苏窈抢了?过去。


    她细眉微蹙,提着灯,直奔魏京极的府邸。


    未走出?门,闻讯赶来的莫羡嘉便追上了?苏窈,“阿窈,我同你一起去!”


    第64章


    寂静的夜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苏窈额角沁出了?汗, 脸颊泛红,身旁的莫羡嘉提着羊角灯。


    萧应清走在最?后,后头?跟着的侍卫, 原是去?寻慕茹安的, 眼下也都跟了过来。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闹出的动静不小,很快魏京极府中的守卫便枕戈待旦,一个个聚集到了?门口, 为首之人派了人往里通报。


    门一打开, 里头?便闪过刀剑反光的冷芒。


    莫羡嘉挡在苏窈身前, 朝里道?:“我们是来寻人的,并无恶意, 还请去?通禀你们主?子一声。”


    这话说的颇为客气, 可气氛仍旧剑拔弩张。


    苏窈看了?一眼自己这边的人,她适才关心则乱, 未曾注意到有这么多人都跟了?来,柳眉微蹙,侧身道?了?一句。


    “把刀都收了?。”


    身后蓄势待发的众人立即收刀入鞘,退到后头?。


    魏京极来时,便看见苏窈站在手持长?剑的青年身后,与他说话时那份下意识的亲近, 任谁都看得?出她对?青年的信赖。


    那曾是他的位置。


    魏京极眼皮微敛,缓缓顿住脚步,腿上仿佛被绑了?沉重的石块,再不能往前走一步。


    梁远看清了?门口的人, 立刻快步赶去?,让侍卫收了?刀, 叫来了?侍卫统领细问情形。


    苏窈看见梁远来了?,抬步朝他走去?。


    一旁的侍卫见他们率先收了?刀,却也没放松警惕,待到苏窈与莫羡嘉进去?后,便将其余人挡在门外。


    萧应清只得?在外等着。


    此时,侍卫统领正向梁远解释:“回大人的话,今日?下午是抓着一个贼人。当时巡逻的弟兄见她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府中,还鬼鬼祟祟不知在寻些什么,便喊了?人去?捉,交手时那贼人想逃,弟兄们没控制住力道?,不慎将她打晕了?。”


    苏窈听着这话,心里已笃定是慕茹安,声音也不自觉染上急意:“打哪了??你们把她关起来了??”


    侍卫显然不认得?苏窈,在梁远点头?示意之后,才道?:“大人与主?子说了?要夜里才回来,我们便将这名贼女子关在了?柴房,正要交由大人来处理,苏姑娘便来了?。”


    梁远看了?一眼半边身子都隐在黑暗里的玄衣青年,道?:“既是误会,还不将人放了??那姑娘不是什么贼女子,是苏姑娘的好?友,日?后莫要做出无礼之举。”


    苏窈有些等不及,同那侍卫统领道?:“我和你一块去?。”


    侍卫统领点头?领罪,带着苏窈往柴房走去?。


    莫羡嘉也想跟着去?,和身后来的人交代了?几句。


    魏京极瞥了?眼他,率先从黑暗中走出,不急不慢地跟在苏窈身后。


    莫羡嘉嘱咐完自己的侍卫,刚要迈步,就被一只手牢牢摁住了?胳膊。


    拉他的人是刚才与这府上侍卫统领说话的人,想来应是管事?,他不欲闹得?难看,挣了?下,没挣开,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人。


    莫羡嘉略微拧眉,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梁远道?:“莫小将军,别?来无恙。”


    莫羡嘉瞳孔微震,“你是……”


    梁远道?:“听闻莫小将军回京后,逗留不足七日?,便收拾行囊四处游玩,连圣人都只见了?你一面,谁知莫小将军竟一直陪在永嘉郡主?身边。”


    莫羡嘉根本没听进他的话,在确定梁远身份的那一刻,他猝然抬头?,看向跟在苏窈身后,始终保持五步之遥的青年。


    太子舍人是这座园林的管事?。


    那眼前这个男人岂不就是……


    梁远原以为他说了?这些话,莫羡嘉多少能明白他的意思,哪知莫羡嘉非但没有留在这等,反而使?了?暗劲反制,语气不冷不热:“原来是梁大人,我们虽多年未见,眼下也并非闲话的好?时候,容我改日?再与梁大人叙旧。”


    梁远没料到他会作此反应,防备不足,竟让他轻松脱身,直追过去?。


    苏窈跟着侍卫统领来到柴房,开锁的时候她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一进门,就看见慕茹安被五花大绑丢在草堆里,嘴里还塞着布条,人已经清醒了?,看到苏窈的时候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只是碍于口中的布,只能呜呜叫了?几声。


    侍卫统领忙去?解了?绳,连声告罪。


    慕茹安被人绑了?一日?,手脚都是麻的,除了?眼睛亮点,浑身都是酸的,便是解了?绳都还站不起来。


    苏窈蹲下来左看右看,见她没有大碍,才气道?:“你怎么真翻墙来了??我还当你开玩笑!若真出了?什么事?,刀剑无眼,你叫我上哪寻个完整的你去??”


    慕茹安也知这次玩大了?,说话的气势都弱的不行,“我哪知道?这里守卫这样严密,本来我只是想瞧瞧这里的主?人长?什么模样,瞧一眼便走,谁知这些侍卫个个都像杀手一样,一言不发就上刀,我想解释都没给我机会,直接将我打晕了?,我现在脖子后面还疼呢。”


    苏窈去?拨她身后的头?发,瞧见脖子后果然有一道?深深的淤青,她光是瞧着便觉得?疼,心里后怕不已,“还好?你没做些更奇怪的举动,若你动了?这里什么东西,恐怕就要被射成?筛子了?。”


    东宫专门有关押犯人的地方,她虽为亲眼见识过,却多少有些耳闻,对?于擅闯者,魏京极手底下的人皆是宁可错杀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茹安此回没事?,当真是走运。


    慕茹安正百思不得?其解呢,这小小的府邸里竟还这样深藏不露,便是比起她家的侍卫来都训练有素的多。


    正想着,她听着苏窈的话,分神往她身后一瞧,登时看愣了?。


    苏窈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青年。


    一左一右。


    左边的青年身穿如夜行衣一般的盘金绣玄袍,长?靴包住修长?小腿。


    若不是脸庞冷白出色,整个人都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他靠墙站着,身材挺拔如冷松,脸上的表情很淡,视线无波无澜,却一直落在苏窈身上。


    右边的青年霸占了?苏窈右边的墙,手搭在窗台上,仿佛十分放松的姿势,只有看着苏窈的时候,眼神才会透出几分紧张。


    慕茹安瞪大了?眼,“那不是……”


    苏窈还未和她讲过魏京极就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只点了?点头?,想站起来时,脑袋忽然一阵眩晕。


    她摇晃了?两下,身后忽然传来动静。


    下一刻,左右两条胳膊都被扶住。


    魏京极托着苏窈的手臂,视线扫过莫羡嘉抓住苏窈胳膊的手,眸底极快闪过一丝戾气,可很快便归于平静。


    慕茹安也伸了?手,可她来不及站起,只能堪堪抓住苏窈的上衣下摆。


    三人呈一个包围状,将苏窈围在中间。


    气氛逐渐有些微妙。


    慕茹安讪讪放了?手。


    苏窈先将手从魏京极掌中抽了?出来,莫羡嘉见状,主?动松开,不着痕迹看了?眼站在苏窈另一侧,被甩开后神色不明的青年,接着看向慕茹安。


    “你脖子后若留了?淤血,还得?继续痛个几日?,越早散了?越好?,事?不宜迟,我们先回去?。”


    魏京极冷淡道?:“府医马上到。”


    莫羡嘉顿了?顿,闭上了?嘴。


    乌州的大夫显然没有魏京极这里的人靠谱,既然大夫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为了?茹安的身体着想,还是等一会儿再走的好?。


    可苏窈有些犹豫,这样,她便算承了?魏京极的情。


    毕竟回溯因?果,也是茹安先闯他的府。


    这样想着,苏窈的目光便落在了?慕茹安身上。


    三人的视线同时看向慕茹安,她没忍住打了?个寒噤,往草堆里缩了?缩,假装没看见,开始揉自己的腿。


    好?古怪的气氛。


    半刻钟后,侍卫搭把手将慕茹安带去?了?花厅,大夫赶来,便直接进了?里头?把脉开药。


    苏窈坐在椅子前,看大夫捋着胡须问诊。


    魏京极倚在门口,在看见苏窈第二次抿唇后,静默片刻,去?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苏窈微微抬起眼皮,看着一只倒满了?水的茶杯被送到她面前。


    握着茶杯的那只手,骨架宽大,手指修长?有力,背面淡青色的青筋蜿蜒,显得?极有力量。


    苏窈看着茶杯,没有动。


    魏京极就这样一直举着,低眉敛目,声音轻的像是在哄人。


    “不渴?”


    苏窈摇头?,道?:“今日?的事?麻烦你了?。”


    魏京极走近一步,将拿着杯子的手收回,语调淡淡。


    “你可以更麻烦我一点。”


    苏窈不作声,正不知回什么的时候,那边站着的莫羡嘉一把提起茶壶,拿了?一个茶杯便准备过去?。


    梁远这次眼疾手快,立刻缠住他的胳膊。


    莫羡嘉暗中与他斗劲,咬着牙道?:“放手。”


    梁远道?:“莫小将军何必去?插一腿呢?殿下对?郡主?抱有什么心思,你还看不懂?”


    “他们已经和离了?。”莫羡嘉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道?:“梁大人,在这追求心上人的事?上,可不分君臣,便是圣人喜欢阿窈,我也不会将她拱手让人。”


    梁远惊声:“莫小将军,你怎能这样出言无状?”


    莫羡嘉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假笑也挂不住了?,“这还不得?多亏了?太子殿下,早早就示意我爹将我丢去?军营,才读了?几年书,自然比不过梁大人学富五车。”


    他猛不丁提起陈年往事?,梁远也有些心虚,略不自在的松了?手。


    莫羡嘉拿着茶壶正要过去?,就见苏窈接过了?魏京极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魏京极眉梢微扬,神色前所未有的温和,连带着身上那股高不可攀的疏离感也淡了?几分,无端让人想起冬日?枝头?的薄雪,清贵出尘。


    尽管他没有笑,却令人能轻易察觉到他颇好?的心情。


    诊脉的大夫写方子时一连朝苏窈与魏京极看了?好?几眼,慕茹安也偷瞄了?几眼。


    苏窈实在不想这样受关注。


    加之魏京极一副她不喝他就一直站在她身边的模样,和她的确有些口渴,因?而没有犹豫多久,便接了?他的茶,略微别?开眼,道?了?声谢。


    魏京极见她喝完,伸手过去?接她的空杯,“还渴么?”


    苏窈摇头?。


    魏京极看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一道?极不明显的笑意,他拿着空茶杯,往后走了?几步,看也不看便塞给了?傻站在房中的莫羡嘉,轻描淡写道?:“有劳。”


    莫羡嘉:“……”


    梁远忙上前去?,从莫羡嘉手里拿过茶壶和两只茶杯,“我来,我来,殿下与莫小将军先坐会儿。”


    莫羡嘉长?久戍守边关,对?一些虚礼本就不在意,可眼前想与他抢阿窈的男人,偏偏是他未来需誓死效忠的大周储君。


    这样想着,即使?莫羡嘉心里再憋闷,嘴上也没有说什么。


    他将茶杯交给梁远,凑到苏窈身边去?。


    魏京极本欲去?处理些事?,见状,微微眯了?眯眼,踏出门槛的腿又收了?回来,同样走到苏窈身边,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倚着椅背抱起臂,直勾勾地看着苏窈。


    苏窈把散落的裙摆略揽了?揽,不经意对?上他的眼神,灼热的像是滚烫的烙铁。


    莫羡嘉走到他们两人中间,隔断她与魏京极的视线,在苏窈面前蹲下道?:“你也奔忙了?一.夜,可饿了??”


    苏窈还没回答,魏京极先漫不经心地朝梁远撇了?眼。


    梁远马上会意,从桌上端了?点心来,递给魏京极。


    于是,苏窈刚说完:“有一点饿。”


    面前便递来了?一碟裱花撒糖的点心,抬头?,魏京极左手撑在她的椅子旁,身后男人略高的体温将她耳后温度都侵热几分,嗓音低哑,尾音带着点勾人的上扬。


    “吃么?”


    苏窈对?于魏京极的身体很是敏.感,初经人事?时,魏京极便不知餍足,后来她逃跑被抓回来,那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控着她抵死缠绵,那段时日?几乎是一感受到他的气息,她的身体便会忍不住发麻。


    她原以为三年终会冲淡些什么,哪知他这样一靠近,她的身体便下意识做出了?反应,尽管她在尽量保持镇定,却依旧僵硬的不行。


    莫羡嘉明明在他们两人中间,却莫名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


    这样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皱紧了?眉。


    正当三人僵持的时候,安静的出奇的慕茹安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大夫,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大夫赶忙道?:“微……小人说,姑娘颈后的伤并无大碍,只需每日?推拿半刻钟,抹上小人的药油,不日?便可痊愈,只是这段时日?,姑娘入睡时需得?注意伤口处,莫刮破了?皮。”


    慕茹安一本正经点点头?:“阿窈,我觉得?我们可以回去?了?。”


    话一说完,慕茹安便觉有一道?冷飕飕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脑门冒汗,还是朝苏窈使?了?个走的眼神,然后朝魏京极道?:“多谢这位……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日?后我必定不再翻你的墙,就此别?过,哈哈。”


    苏窈如释重负般暗松了?口气,听着慕茹安的话,她下意识朝魏京极看了?一眼,魏京极似有所感,低头?回望过去?。


    半晌。


    他慢慢收回放在苏窈身后的手,回道?:“不客气。”


    刚步入苏府的门槛,慕茹安便拉着苏窈走到一旁:“阿窈,你怎么都不告诉我旁边住的是魏京极!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他站在你背后的时候,心都快被吓出来了?!”


    她竟手无寸铁单枪匹马闯了?魏京极的府邸!


    幸好?她昨日?未曾蒙面,若蒙面,怕是真要成?为刀下冤魂……


    苏窈无奈道?:“我也刚知道?不久,本想找个机会告知你,哪知你真会干那闲得?发慌的事?。”


    慕茹安深深吸了?口气,又吐气道?:“幸好?本姑娘命大。”


    说完,她忽然轻叫了?一声,惹得?苏窈停下脚步来瞧她:“怎么了??”


    “魏京极来了?乌州,还特意搬来隔壁,这不是要与你重修旧好?的意思么?”慕茹安轻嘶道?:“他定是查了?你的,若查你,他定然也查了?我,因?此见着我的时候半点意外之色都不曾有,可……”


    她苦恼道?:“可若魏京极知道?我给你送男宠……”


    “……”


    “还给你介绍相看的郎君!他定不会轻饶了?我!”


    苏窈认真的想了?想近些日?魏京极悄无声息的举动,犹豫着宽慰道?:“他应该不会找你麻烦的。”


    慕茹安见着魏京极是有几分心虚的。


    毕竟她欺君罔上,欺的便是魏京极的爹。


    其余人她尚且可以糊弄过去?,有她爹在,也无人敢说什么,可要换做魏京极,即便她爹打死不认她,也只需魏京极一个点头?,她便可以背上欺君之罪了?。


    苏窈安慰了?慕茹安好?一会儿,方才将她劝去?休息。


    翌日?,苏窈坐在茶楼的雅间内,心不在焉地晃着杯中的茶。


    魏京极既在她旁边买了?府邸,便是抱着要在此久留的心思,那便说明,他还未曾对?她死心。


    她喜欢如今的生?活,也不想再有什么变数,若能叫他死心便再好?不过。


    思来想去?,苏窈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连夜翻出了?慕茹安给她的红册。


    若她选个合适的郎君,暂且定亲,定能叫魏京极动身回京。


    等他回京之后,便是退了?亲,她也无妨。


    只是这郎君的人选,却得?好?生?挑挑,最?好?,也是因?着有某些难言之隐不得?不定亲的。


    暂圈定了?几个人,苏窈今日?便约了?一个郎君来茶楼。


    很快,便有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袍的郎君坐在了?苏窈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扇屏风。


    她暂将诸多思量抛在脑后,开始与他交谈。


    而对?面的雅间内,魏京极抱臂倚在门框前,看着交谈甚欢的两人,神色越来越不耐。


    正欲做些什么的时候。


    隔壁的雅间打开。


    莫羡嘉紧皱着眉头?走了?出来,对?坐在苏窈对?面的男子身上一阵打量。


    忽然,他察觉到了?隔壁还站着个人。


    转头?一瞧,看见了?面无表情收回视线的魏京极。


    “……”


    第65章


    隔着一扇屏风, 苏窈能隐约瞧见,对?面坐着的郎君五官端正?,与册中所绘小像相差无几。


    而对坐的郎君却紧张的不行。


    方才进屋时惊鸿一瞥, 见一位千娇百媚, 眼波流转间摄魂动魄的美人坐在里头,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万万没想?到约他相看的,是这样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


    以至于?美人一连问了几句,他都结结巴巴没接上话。


    苏窈心里正?纳闷, 难不成那册子里, 眼前的男子还瞒着什么口吃的隐疾?


    她暂且按下不表, 踌躇着继续方才的问题:“不知公子想?娶亲,是?家里的意思还是?自己……”


    男子一下便不结巴了, 道:“原是?家中的意思, 可如今见了姑娘你,便是?我自己的意思了!若姑娘肯嫁我, 我明日便可上府提亲!”


    “……”


    苏窈闻言,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好笑自己的天真。


    普天之下,有几人会?拿自己的亲事当儿戏作假的?


    假定亲,这?法子虽能一劳永逸,可要?办起来实在是?难。


    若像这?样一个一个去寻, 一个个试,要?寻到猴年马月去?


    思及此,苏窈顿时没了继续交谈的念头。


    望着窗外?天气,似乎要?下雨, 她还需去往胡县令府上,便顺势将之作为借口离开。


    走?出茶楼, 雨说下便下。


    她们来时,因见天气好,便不曾带伞,也不曾坐马车,一边逛着铺子一边赶来赴约。


    现在下了细雨,白露从茶客那买了几把油纸伞,给后头跟着的两个侍卫分了两把,自己还留着一把,替苏窈撑着。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不曾想?那郎君竟冒着雨在大街上追了过去,拦在苏窈面前。


    于?此同时,魏京极与莫羡嘉也下了楼。


    不巧的是?,苏窈与那男子站着说话的地方敞阔,并无什么东西能做遮挡。


    莫羡嘉思考片刻,迈腿站去巷弄边,靠着墙堆放的草堆后。


    这?个位置,探头便能将苏窈二人的表情?尽收于?眼底。


    只是?这?草堆被晒的干枯,也不知用去喂什么的,还有种说不出的怪味。


    魏京极站在茶楼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在苏窈没发现之前,面不改色地也站了过去。


    莫羡嘉:“……”


    这?堆草藏一个人就颇为艰难,如今要?容下两个大男人,更是?难上加难。


    莫羡嘉这?下也没法子不开口了,“太子殿下,这?是?我先找到的地方。”


    魏京极的视线一直落在苏窈的侧脸上,半点都没分给他。


    “哦。”


    “……”


    莫羡嘉暗暗握紧了拳头,从昨夜到适才在茶楼上撞见魏京极,他一直有意回避他的身份。


    毕竟他离开京城数年,不少?亲朋的长相于?他而言都生疏了,何况与他年少?时仅见过几次的太子,没认出也算情?理之中吧?


    可眼下,却?是?避无可避。


    想?到因为阿窈,迟早他与魏京极都得?正?面交锋,莫羡嘉也不打算退让,暗中扩大自己的站位,想?叫魏京极站不下。


    谁知此时,一旁站着的白露忽然察觉到了些异动,朝好不容易打发走?男人的苏窈道:“小姐,我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咱们。”


    苏窈微愣,“在哪?”


    白露瞥了个位置,补充道:“早在进茶楼的时候奴婢就有所感觉,可总抓不着是?谁?适才奴婢瞧见了,就在茶楼左边的巷子那。”


    街上车水马龙。


    那个位置距离苏窈颇近,她一边抬眼瞧过去,一边示意侍卫小心,抬高?音量道:“出来。”


    莫羡嘉没想?到会?被发现,正?要?逃走?,忽然被踹了一脚,踉跄着往前栽。


    千钧一发时,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魏京极姿态矜贵,硬生生将身后的枯草衬成了千金之物。


    他神色平静,语气清清冷冷,再次吐出那两个字。


    “有劳。”


    “……”


    莫羡嘉心中将他骂了个千百遍,拼尽毕生所学,方才没在苏窈面前摔个狗啃泥。


    苏窈看摔出来的是?莫羡嘉,一下愣住了,“莫羡嘉,怎么是?你?”


    莫羡嘉暗暗咬牙,既然魏京极玩阴的,他也不藏着掖着,脸上立刻恢复一派无辜,露出茫然神色。


    “我也想?问你如何会?在这??我方才想?进茶楼喝茶,忽然瞧见太子殿下站在那巷口偷看什么,就好奇过去,没想?到被他推了出来。”


    他边说便看向?魏京极藏身的位置,假笑道:“太子殿下,阿窈已经发现你跟着她了,快出来吧。”


    苏窈听?说,也转身朝巷口走?去,眉心已轻轻蹙起。


    “魏京极?”


    还没走?到巷口,迎面便驶来一辆马车,马夫急急勒紧绳,在距苏窈二人三丈远的位置停下。


    苏窈下意识看了一眼。


    莫羡嘉听?到动静也扫了眼,结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只见马夫掀开轿帘,魏京极一身祥云纹滚边玄衣,长靴不染尘埃,不急不缓,淡定自若地从马车内走?出。


    他微敛着眼,仿佛不经意间瞥见了苏窈。


    与苏窈视线相撞的那一刻,青年在马车外?站定,唇边略扯出了个弧度。


    “好巧。”


    莫羡嘉:“……”


    巧个鬼!


    哪来的马车!


    他到底是?怎么出现在马车里的?!


    苏窈眼神疑惑,视线在莫羡嘉与魏京极身上来回转了转,仿佛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魏京极走?到她身边,低头道:“你今日不去胡县令府上?”


    经他一提醒,苏窈后知后觉抬头望了眼天色,白露撑起油纸伞,道:“小姐,我们该走?了。”


    苏窈应了一声,衣袖却?被拉住。


    她一停下,魏京极轻扯着她衣袖的长指便松开,“我也要?去县令府,这?里离那还有几里路,不如一起?”


    苏窈有些犹豫。


    白露道:“小姐,雨势渐大,这?会?儿虽是?小雨,再过一会?儿便不好走?路了。”


    莫羡嘉警觉地过去,提议道:“客栈应有些迎客的马车,阿窈,我替你买一辆。”


    话音未落,梁远早利索地从苏窈的侍卫手里提着的,她方才逛铺子买的东西都拿过,往马车里塞。


    等苏窈发现时,东西都已放好了。


    “何必舍近求远?”魏京极看向?莫羡嘉,轻描淡写地反问:“客栈里的马车粗制滥造,你想?让她颠簸一路?”


    莫羡嘉直接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眼看时辰越来越晚,苏窈顿了一会?儿,还是?上了魏京极的马车。


    正?好,她也有些话要?与他说清。


    上了马车,苏窈忽然想?起什么,掀开车帘,叫了一声莫羡嘉。


    莫羡嘉看苏窈要?与魏京极走?了,郁郁寡欢地走?到茶楼檐下蹲着挡雨,闻声精神一凛,上前几步,问道:


    “怎么了?”


    苏窈看他半点不犹豫地冲进雨里,忙把手从马车里伸出。


    魏京极坐在马车里,看她薄薄的衣袖滑动到手肘处,露出骨肉均匀,欺霜赛雪的柔肤。


    雨水打湿了她纤白的胳膊,她也浑不在意,手忙脚乱地为马车旁站着的男人撑起伞。


    “我的伞给你,过会?儿雨就下大了,你赶紧回府,当心着凉。”


    莫羡嘉被她白到剔透粉润的肌肤恍了下神,直到苏窈给他撑伞的手都举酸了,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接伞的时候心跳的声音比这?雨还大。


    “好。”


    苏窈把手从车窗口伸回来,刚想?找帕子。


    站在街口的莫羡嘉,看着逐渐移动的马车,忽然往前追了两步,紧紧握着伞柄道:


    “阿窈,我等你回来。”


    雨水砸在地面的声音与车轱辘声混杂在一块,他的声音与人群的吵闹声一齐被淹没。


    苏窈没有听?清楚,专心擦拭胳膊上的水渍。


    好一会?儿,她将拢起的衣袖放下,抬眸时,不期然撞入魏京极眼中。


    他眸底漆黑沉暗,眼皮闲散低垂,刚硬的脊背微弯。


    方才见她上马车时的浅淡笑意早已消散殆尽,不知从何时起,无声无息地看了她许久。


    “如今喜欢这?样的?”


    狭小的车厢内。


    苏窈坦荡地回看过去,“他是?我的朋友。”


    魏京极不说话,脑海里反复忆起方才她为莫羡嘉撑伞的画面,仿佛一遍遍自虐。


    等到胸口传来绞痛,方才平静地移开视线。


    苏窈依旧看着他,嗓音清软。


    “我今日是?来相看郎君的。”


    魏京极呼吸一窒,沿路的斜风细雨有一瞬间令他遍体生寒。


    他缓慢转头,看着她的眼睛,眼中逐渐泛起血丝。


    “我没有骗你。”苏窈道:“我们已经和离三年了,这?样的事情?迟早会?发生,不巧今日让你撞见了,索性同你说清。”


    她道:“魏京极,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魏京极身体一点点僵硬,心口闷胀到发慌,喉间又干又涩,看着她的目光像是?想?挽回什么,却?不得?章法,连语气都透着微哑无措。


    “可我……从未想?过另娶他人。”


    “但我想?另嫁他人。”苏窈道:“我这?辈子不会?只有你一个男人。”


    魏京极心脏猛缩,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从指间渗出鲜血,难以言明细密的痛楚一阵一阵,传遍全?身。


    “你继续待在这?里,是?想?亲眼看着我嫁人吗?”她云淡风轻的道:“你如果事先查过我,那你应该知道,我府上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来一批男宠吧?”


    魏京极手指颤了下。


    苏窈的视线一直不躲不避地看着魏京极,因此,也没有错漏他身上一丝一毫的变化,“看来你是?知道的。”


    “不瞒你说,我每回都会?挑一个顺眼的留在我的院子……”


    魏京极忽然攥住她的手腕,眼尾被刺激的发红,嗓音也有些压抑的嘶哑。


    “我不信。”


    苏窈道:“你非要?亲眼看见么?”


    “我怀疑过你一次,便绝不会?有第二次。”


    苏窈一怔,连接下来要?说什么都忘了。


    眼前不自觉闪过许多细碎的画面。


    那段不慎愉快的过往,竟也历历在目。


    魏京极克制地放开她的手,眼里的占有欲叫人心惊。


    “除非我亲眼看见,否则我不会?相信。”


    第66章


    马车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幕, 在县令府前?停下。


    门前守卫早已识得这辆马车,一望见轮廓便朝内通禀,待到停稳时, 胡氏夫妇已赶到了门口?相迎。


    青年弯腰从马车里走出, 剑眉星目,五官俊极。


    侍从为他撑伞,魏京极抬手接过?伞,眉骨微低, 另一只如玉修长的手掀起车帘, 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胡泽明侯在门口?, 见状极为讶异,与?其妻苏宝菊道:“也不知这里头坐的是谁, 竟让太子?殿下这般对待。”


    这时, 苏窈低头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刚欲说话的苏宝菊满目震惊,与?胡泽明对了个眼神, 上前?迎去。


    苏窈心底正犯难,她都已将话说的那么明白,还添油加醋了不少内容,结果魏京极却不为所动,甚至连失态都只是一瞬,没过?一会儿, 神色便已变成一惯的冷静自持。


    如同?无事发生。


    因而,当胡氏夫妇请他们两人进去时,苏窈也只是略微分了分神,与?他们打了招呼, 而后,她忽视掉身后的注视, 也没有与?魏京极交流,便由白露撑着伞,率先往府中?去。


    魏京极掀起眼皮,朝她道:“我等你一起回?去。”


    苏窈没回?头,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假装没听见。


    这个举动若放在他们两人的相处中?,倒也没什么。


    可?眼下这种情形,看得胡泽明与?苏宝菊两人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与?她共乘一辆马车的人是谁啊?


    平日里不言苟笑,待人处事都淡漠狠决的太子?殿下,对苏姑娘主动相邀,她竟连应都不应一声!


    便是不知他的身份,这样一看便久居高?位的俊美青年,任哪家姑娘看了不迷糊?


    苏姑娘也不该对他是这样的态度罢?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一路按捺住好奇。


    等魏京极到了书房内查看卷宗时,苏宝菊方才寻着机会,将胡泽明叫了出来,一脸惊悚道:“夫君,我知道这位苏姑娘是谁了!”


    胡泽明道:“是谁?”


    苏宝菊一口?断定:“她便是永嘉郡主!”


    那个与?太子?殿下和离之后,便开始游历四方的永嘉郡主!


    胡泽明震惊过?后,想到那日他们询问苏窈时,她透露出来的讯息,好一会儿才倒吸一口?凉气。


    “你说的对……姓苏,家在姜州,背景深不可?测,还能得太子?殿下如此例外,除了永嘉郡主,这世上怕也寻不到第?二人了。”


    念及苏窈竟以郡主之尊为他们的小女儿授课,两人都有些?诚惶诚恐。


    因此,再次步入书房,胡泽明在看见魏京极放下手中?的案卷,交予梁远,颇为闲情逸致的说了一句,今日雨色上好时,他立刻便领会了其中?深意。


    “殿下不妨随小官去后头的凉亭里坐坐,那最宜观景。”


    胡家并无专门用于传授家学的地方,苏窈教?胡宁儿弹曲时,去的便是正对着书房的花厅。


    因机会难得,苏宝菊便提议让胡静儿没事时也去一旁听着。


    这不算什么大事,从前?来书院旁听她授课的人也不少,她一惯都会默许。


    这一回?也一样。


    这日,苏窈刚纠正好胡宁儿的指法?,胡静儿突然问:“我听闻苏姑娘与?人和离过?,可?是真的?”


    胡宁儿护犊子?一样:“阿姊,你这话问的好无规矩!”


    胡静儿不理她,看着苏窈,追问道:“是吗?”


    苏窈刚来乌州时,有不少纨绔子?弟隔三差五便去书院门口?堵她,虽有侍卫开路,却也不胜其烦。


    加之那时,众人执着于猜测她的家世,并为之乐此不疲,有关她的流言蜚语本就真假参半。


    于是她便差人暗中?放出消息,说她是和离之身。


    这个传言一出,跟风来瞧她的人少了大半,她也乐得清静。


    胡静儿听说,倒也不足为奇。


    苏窈点头,不甚在意的道:“真的。”


    胡静儿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看苏窈的眼神也变了:“你和离了,日子?怎还能过?的这般好?我瞧你来我们府上,那钗环衣裙都不重样,这都是你前?个夫家给你的聘礼吧?”


    还都是一眼便能瞧出极为贵重的首饰。


    苏窈纳闷道:“你怎会这样想?这些?都是不值钱的东西,难不成在你这儿,仅是些?珠钗玉环,便能充作你的聘礼了?”


    胡静儿脸色涨红,直接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那你也非完璧之身,那等贵人不是你能妄想的!”


    苏窈终于听出了苗头,胡县令府上的贵人,可?不就魏京极一个?


    可?她实在想不出,她是做了什么,才让胡静儿觉得她在妄想魏京极……


    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了出来。


    胡静儿不甘示弱:“你与?他坐同?一辆马车,还让他替你撑伞,分明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还要装作欲擒故纵?这就是嫁过?人的好处,比其他女子?更懂男人的心思吗?”


    原来是瞧见了她和魏京极从同?一辆马车下来。


    苏窈发现魏京极就是胡府贵客的那一日,便撞见胡静儿想违背胡夫人的意思,往前?院偷看,因此,在她说出这段话时,苏窈也不算意外。


    胡宁儿皱着包子?脸,表情有些?凶,“阿姊,你怎么同?我夫子?说话呢?等会我便同?娘亲告状,说你又跑出去见外男!”


    苏窈见胡宁儿帮着自己?,心道,她这些?天倒是没有白教?,虽说胡静儿是胡宁儿的长姐,她待胡宁儿的态度也没有因此改变。


    胡静儿都撕破脸了,苏窈也不与?她客气:“你可?知,为何你爹娘不许你往前?院去么?”


    胡静儿面色不善地盯着她,“为何?”


    苏窈淡道:“因为他们知道,那贵客绝对看不上你。不让你去前?院,是怕你对他生出妄想,做出有辱家风之事。”


    胡静儿气得站起,“你胡说!”


    那一头,胡泽明和苏宝菊正陪着魏京极坐在凉亭里“赏景”。


    亭内摆了一方棋局,胡泽明正要下一手,便听到对面花厅里传来大女儿的怒喝,惊得他棋子?都没拿稳!


    苏宝菊立刻告罪,冷汗直流,“殿下,小女不懂规矩,臣妇这就去好好教?训她。”


    魏京极表情平静,可?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的手指显示着他有些?不悦。


    听到那到尖锐的女声,他偏眸,眼带探寻的望着苏窈良久,见她一直神色如常,方才悠悠收回?视线,朝胡泽明轻瞥了眼。


    青年不说话时,周身气质冷峻迫人,随意一个眼神都能叫人心头一颤。


    胡泽明两人连声告罪,苏宝菊提心吊胆的退下,一转身,面色难看的厉害,立刻让人去把胡静儿带来。


    胡泽明深吸一口?气,继续与?魏京极手谈,“殿下息怒,小女对……郡主如此冒犯,小官必定对她严加管教?,将她带去郡主面前?谢罪。”


    魏京极睨他一眼,算是默认,微撑着头,落下一子?。


    胡泽明这口?气还没松下,猛不丁听到一句。


    “奴婢给大人上茶,也不知大人喜欢喝什么茶?”


    他惊的立马回?头,胡静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还从丫鬟那里端来了茶壶茶杯,此时迈着小步,袅袅娜娜地朝他们走来。


    胡静儿心有不甘,她一早听说家里有贵人造访,本也不当回?事,哪知让她爹如此敬重的贵人还如此年轻英俊,恍若天上神祇。


    这样年纪轻轻又手握重权的男子?,比媒人介绍的公子?哥好上太多太多。


    她几乎是立刻就动了心思。


    便是做妾她也愿意!


    苏窈嫁过?人,还能得他青睐,那她可?还未出阁,也未必就全无可?能了!


    如此想着,她才冒险来了。


    坐在凉亭里的胡泽明,听着自家女儿冒充婢女,为刻意讨好而说的这些?话,简直羞愧难当,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忍着怒气地装作没听出,下了一着烂棋。


    胡静儿见青年不回?她的话,便当他是默认了她来服侍,心中?一喜,不知分寸地又走近了两步。


    堪堪要走到魏京极身前?时,他放下棋子?,神色微冷,嗓音冻到人骨子?里,带着森森寒意。


    “滚。”


    胡泽明这下真是老脸丢尽了,也知他的异样没瞒过?眼前?人,马上起身,“啪”的一声,狠狠给了胡静儿一耳光。


    魏京极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余光瞥见苏窈起身欲走,也站起身往外走去。


    胡静儿被那一耳光打的晕头转向,脸上火辣辣的疼,眼泪都被打出来了。


    还没反应过?来,胡泽明便怒气冲冲道:“你今日可?给你爹我长脸!你可?知你触怒的是怎样的大人物!”


    胡静儿懵在原地,傻傻摇头。


    “真是给我丢脸你!你爹我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你折腾的!”胡泽明不能将他们的身份道出,只憋红了脸道:“你现在就去和苏姑娘道歉!”


    苏窈刚走过?垂花门,清新的草香掠过?鼻尖,就有个人影冲过?来朝她跪下。


    “苏姑娘!”


    苏窈被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定睛一瞧,发现跪在她面前?的是胡静儿。


    只是刚才离开时胡静儿还一脸傲慢之色,如今却一边脸肿着,连眼睛也哭肿了,看着苏窈的眼神带着惧意。


    “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日后我一定会谨言慎行,不会在您面前?胡言乱语。”


    身后,胡氏夫妇也跟着过?来,表情十分不自在,眼神与?之前?见到苏窈相比,也有细微的变化。


    “苏姑娘,小女一时糊涂冲撞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她这一回?。”


    看他们的反应,口?中?还一口?一个“您”,因是看出了什么。


    苏窈并没有将胡静儿的话放在心上,可?胡静儿刚才阴阳怪气的话确实也让她有些?膈应。


    于是,她顿了一会儿,从胡静儿身边走过?,也并未让她站起,对胡氏夫妇言简意赅道:“宁儿与?静儿姑娘的性子?,当真天差地别?。”


    胡静儿听得脸红脖子?粗。


    这看似毫无缘由的一句,苏宝菊却反应的很?快,惭愧道:“苏姑娘说的是,日后我定会好好教?导宁儿。”


    不让她跟着静儿学,免得性子?长歪。


    “说完了?”


    一道带着几分冷意的男声自垂花门处传来。


    魏京极靠墙而立,高?大的影子?紧贴着墙面,雨后初霁,表情隐有些?不耐。


    胡氏夫妇连忙点头,恭声道:“说完了,说完了。”


    闻言,魏京极脑海中?闪过?马车里苏窈对他说的话,犹豫着站了片刻后,他还是抬腿,迈步走向苏窈,原本冷凝的表情此刻如冰雪消融。


    许是日头灼人,他的声音也不像对着其他人时那便冰冷,反而透着几分近乎温柔的温和,眸底似含着某种隐藏的极好的期待,响在苏窈耳畔。


    “和我一起回?去?”


    第67章


    青年一动,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意气风华比之日?晕更为夺目。


    苏窈眸光微闪,避开?他的注视, 朝胡县令道:“胡大人, 可能派辆马车送我一程?”


    胡县令登时感到如芒在?刺,一双眼在苏窈与魏京极之间瞟了又瞟,结巴道:“这个?……小官,小官这就去准备。”


    这就是神仙吵架, 凡人遭殃么?


    胡泽明心中一阵苦笑, 赶紧带着妻女?退下, 往下吩咐去了。


    魏京极期待落空,神色也并无什么变化, 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微动, 退而求此次道:“我等?你一起动身。”


    说完,没给苏窈拒绝的机会, 他转身,玄靴踏着晃动的树影离开?。


    夜里,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下。


    苏窈踩着矮墩下了马车,便有?一道专注深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与送她的人道了谢,即将走进府中时,魏京极肩斜靠着马车, 终于叫了她一句:


    “阿窈。”


    苏窈没有?回头,只吩咐道:“关门。”


    侍卫们?点头,门毫不留情地被关上。


    府上琉璃角灯散下的光都不曾泄出一星半点。


    魏京极深邃冷硬的脸庞,被烛光映照一霎, 旋即立刻隐于黑暗之中。


    望着这扇对他闭上的门,他即便再佯装无事, 胸口也有?些发闷。


    梁远低头道:“殿下,您是有?话要?与郡主说么,属下这就去敲门?”


    魏京极的目光在?门环上漫无目的地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半阖着眼,移开?视线,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他只是想和?她多说几句话。


    至于说什么,他也没有?想好。


    ……


    既然与魏京极说没用,苏窈也不想和?他废话,像他那样众星捧月,又清醒理智的人,兴许晾着他几日?,他明确感受到她的态度,知道她所?言非虚,便会自己慢慢想通。


    魏京极是太子,总不能一直待在?乌州吧。


    这样想着,苏窈的心稍稍安下。


    因还没用晚膳,她正想去问问慕茹安他们?吃了么,经过正院时,却发现正厅前蹲着个?人,正无所?事事地拿着树枝划拨石头。


    她顿住脚步,“莫羡嘉?”


    莫羡嘉随声抬头,见?苏窈回来了,他忙丢掉手中的树枝向她走去,“你终于回来了。”


    苏窈听他的话,下意识问道:“你难不成一直在?这儿等?我?”


    “我不是说了要?等?你回来吗?”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幸好等?着你了,不然我今日?都睡不安稳。”


    苏窈并没有?听见?莫羡嘉在?她上马车后追着说的话,只是顺着他的话道:“你等?我有?何事?”


    莫羡嘉本来想了不下百遍该如何开?口,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更不知要?从何说起。


    巡逻的侍卫与丫鬟见?到他们?两人,纷纷行礼,他看了眼周围,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朝苏窈道:“你随我来。”


    苏窈被莫羡嘉吊起了好奇心,跟着他去到一处墙角,墙角与客房仅以?一条窄窄的石子路相隔,还有?一簇花丛,颇为隐秘。


    “怎么了?”


    莫羡嘉注视着她道:“我听安如说,你今日?是去茶楼挑夫婿的?”


    苏窈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开?口,他又继续道:


    “你觉得?我如何?”


    苏窈怔住,表情似乎有?些茫然,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觉得?你……如何?”


    莫羡嘉手抵着唇,咳嗽了一声。


    “对。你觉得?,我毛遂自荐,当你夫婿如何?”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当说到“夫婿”二字时,居然罕见?的露出腼腆的神态。


    苏窈说不惊讶是假的。


    她对莫羡嘉从来没有?过其他想法,一直将他当做儿时玩伴,尽管慕茹安与她提过几次莫羡嘉对她态度特殊,她也没有?自恋地认为莫羡嘉真对她有?意。


    可眼下,便是她再迟钝,也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苏窈不知该如何回他,只好先回避了他话里的深意,道:“我今日?去那,并不为择婿。”


    莫羡嘉很快便吸引去注意力,“那你为何要?去见?那些男子?”


    “我去见?那些人,其实另有?隐情。”她沉顿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话:“我只是想找人与我假定亲……”


    莫羡嘉并不笨,苏窈一提到假定亲,他只愣了一下,片刻之后立刻就反应过来,她这样做这是为了应对谁。


    苏窈说完,本以?为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刚想松口气,莫羡嘉看起来却更高兴了。


    “假定亲也行,你面前不是有?个?上好的人选么?”


    青年站在?她面前,笑吟吟的看着她,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不似正在?讨论婚嫁大事,可眼里的神色却很认真。


    苏窈没料到他会这么回,“这并非儿戏,我昨夜也是一时情急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可我在?茶楼时便已经想明白,这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却难,还是等?我另想办法罢。”


    莫羡嘉忙道:“可别,还另想什么法子?你之所?以?想找个?人假定亲,是想让太子对你死心,不再留在?这儿纠缠你对么?”


    苏窈默认了。


    “那还有?比这个?法子更有?效办法么?难不成他还会强抢人妇?”


    他光顾着说服苏窈,嘴上却没把好关,连“人妇”都说出来了,察觉到用词不当后,莫羡嘉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反正,我认为这是最有?效的法子,若你同我定亲了,太子也会回到京城,日?后若无特殊情形,他也绝不会往江南这一带来,你便可彻底摆脱他,不必担心他将你带回京城。”


    便是假定亲也行,总之先将太子诓回京城,他留在?苏窈身边,日?子久了便能日?久生情。


    莫羡嘉见?苏窈有?些动摇,接着补充道:“到时,你想与我解除婚约,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我与你相熟多年,你也不用怕我会占你的便宜,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我更合适?”


    苏窈犹豫道:“可这事关你的名誉,若此事传到京中……”


    “传便传,我父母早就催着我成婚,从来也不看重门第,他们?只担心没姑娘看上我。”他笑道:“若叫他们?知道我要?与一个?江南姑娘定亲,顶多也就骂我一句没规矩。你都不在?意退亲,我是男子,又怎么会在?意?”


    天际微弱的光线也逐渐沉寂,琉璃角灯照不进的角落里,少女?良久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


    莫羡嘉想到她还兴许没有?用晚膳,便道:“你慢慢想,过几日?给我答复也行。我替你去传膳?”


    他说着便要?去唤人。


    苏窈听了他的话便陷入沉思,目光落在?随风飘摇的花上。


    ——【除非我亲眼看见?,否则我绝不相信。】


    她眸光渐渐坚定,叫住莫羡嘉。


    莫羡嘉被叫住后,无端有?些紧张。


    自小到大,在?他与魏京极的较量中,从来都是魏京极占先风。


    他实在?太想抢先一步。


    尤其事关苏窈。


    定是要?被拒绝了。


    他适才应当不那么着急的,分明是那样好的机会。


    可他却听到苏窈说:


    “好。”


    莫羡嘉回头,有?种被巨大的惊喜砸中的的感觉。


    “那便请你假装要?与我定亲,直到魏京极离开?乌州。”她道。


    莫羡嘉回的很快,笑容怎么也藏不住,“说什么‘请不请’的,这事我求之不得?。”


    若要?让他眼睁睁看她与别的男子定亲,便是他知道是假的,心里也定然不好受。


    假便假,日?后总有?一日?,他要?叫假的变成真的。


    翌日?晨光朦胧,铺洒在?园庄外宽阔的街道上。


    往来人流稀少,只偶尔有?几个?挑着担子的老叟经过,时不时朝装潢华贵的马车瞧上一眼。


    魏京极不知苏窈几时起,便起了个?大早在?外等?着。


    其实他大可以?让县令将他需要?的卷宗全部送过来,或是直接提了人来府上。


    可那样一来,便见?不着她的面。


    苏窈府上的马车早已停在?府前,只等?着主人来,几个?侍卫随侍左右,夜里放在?马车车厢内的香炉燃了一宿,熏染着的香味淡而持久,随着金钩挂起车帘,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芳香四?溢。


    这是宫内御方,也是苏窈常用的香,闻起来甜而不腻,需得?取百花酿成蜜,辅以?数十道工序,方能得?那么一点。


    又等?了小半刻钟,苏府里头终于传来动静。


    魏京极抬起眼皮,看见?苏窈从府中走出,身旁跟着莫羡嘉。


    上马车时,苏窈脚下一滑,被莫羡嘉手疾眼快地扶住腰。


    而后,他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话,苏窈没有?犹豫,对莫羡嘉笑了一下,细白的手指毫不避嫌地搭在?他的护腕上,借力上了马车。


    魏京极看着他们?自然又熟稔的互动,神情逐渐变得?冷淡,视线却不曾移开?。


    甚至到莫羡嘉送完苏窈上马车,他也还站在?他的马车旁,半敛着眼,表情不辨喜怒。


    莫羡嘉正想和?他说些什么。


    魏京极却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下他,转身,上了马车。


    苏窈适才出府时,并未注意到魏京极就站在?离她府门很近的位置。


    因莫羡嘉说,做戏做全套,日?后她回府,出门,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他都该拿出身为她未婚夫该有?的行为举止,适当的亲密才能让戏更真。


    苏窈认真想了想,觉得?魏京极的确不好糊弄,于是也相当配合,只是她如今不习惯与男子有?过近的接触,便有?些不自在?,不曾注意到周围。


    上马车时她不慎滑倒,莫羡嘉扶稳她,她下意识便想收手回去,可他压低声音和?她道,魏京极就在?一边看着。


    于是收回去的手变成了搭上他的护腕。


    可惜直到车帘落下,苏窈也没瞧见?魏京极是个?什么反应。


    按照惯例,她今日?需得?去居安书院一趟。


    不出意外,魏京极今日?一早要?去的是县令府。


    看来,她今日?得?另外寻个?时机,将她与莫羡嘉要?“定亲”的事告诉魏京极。


    第68章


    居安书院内, 黄塾掌焦头烂额地负手走来走去?。


    眼?见去传信的小厮又回来了,他?快速往里看了一眼?,急的?压低声道:“你回来作甚?还不快去请苏姑娘来!没?看见这坐了个祖宗吗!”


    小厮忙道:“塾掌, 苏姑娘已经到门口了。”


    正说着, 两人同时听到一道轻盈的脚步声。


    进来的?年轻姑娘五官姝丽精致,露出在外的?皮肤仿佛嫩的?能掐出水,纯然无?辜的?倾城面容,却因姣好饱满的?身段显出几分娇媚。


    她身着一袭撒花纯面百褶裙, 蜀绣锦衫上衣, 一对红珊瑚耳铛轻轻晃动, 折射着一缕阳光,耀目令人不敢逼视。


    唐文华一眼?瞧去?, 立刻看直了眼?, 手紧紧抓住藤椅扶手。


    黄塾掌看见苏窈来了,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疾步走到她面前道:“你可算来了,我?今日可领会了一回什么叫望眼?欲穿。”


    苏窈发现书院里坐了个陌生面孔,“又有人来找麻烦了?”


    “可不是!”


    他?忧声道:“那位,就是唐凤书的?二哥唐文华,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恐怕不清楚,这唐文华可是我?们这极有名的?纨绔子弟, 还惯来护短,睚眦必报,东家,你上回得罪了唐凤书, 这回这个可就没?那么好应付了。”


    苏窈闻言,思量道:“如果没?应付好, 会怎么样?”


    黄孰掌愁道:“若没?应付好,那我?们的?新书院想要的?那块地方,怕是就要泡汤了,在这乌州城里,唐太守就是天?!他?不给?我?们办学堂,也只一句话的?事。”


    苏窈却出乎他?意料的?笑了一笑:“你这样一说,我?便放心了。”


    黄塾掌:“……”


    “若仅是如此的?话,倒也不必担心,应付不来便不应付,”苏窈挪开视线,在某处停下道:“就是坐在椅子上的?这个男人,可对?”


    黄塾掌无?奈点头。


    唐文华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苏窈,几乎是在她投来视线的?那一刹那,他?便觉察到了,眼?神更?加肆无?忌惮。


    苏窈下意识拧了下眉,“唐公子是来为令妹讨说法的??”


    唐文华本是冲着教训人来的?,可见着苏窈之后立刻转变了想法,涎着脸笑着。


    “姑娘哪里的?话,我?可不是上门来讨说法的?,我?妹妹素来骄纵惯了,你能治治她是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她来你们学院教课,还省的?她四处乱跑,多好的?事!”


    黄塾掌:“……”


    苏窈疑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唐文华果断道:“我?是来求娶姑娘你的?!”


    “……”


    黄塾掌脸色大变:“这可万万不可!”


    唐文华不以为然:“有何?不可?做我?的?第三房妾不比整日在书院里抛头露面,奔波辛劳来的?好?我?.日后就算娶妻,娶的?也是知?书达理的?名贵闺秀,断没?有容不下人的?道理!这世间还有比我?更?好的?夫婿吗?”


    他?身边的?随侍也道:“正是!在乌州不知?有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给?我?们公子,能看上你也算你的?福气,若再推辞,可就错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苏窈这辈子第一回 听到有人如此理直气壮的?让她做妾的?,难免感到有些好笑,“公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唐文华死?皮赖脸惯了,前几个妾室他?瞧上了都是直接抬聘礼过去?,翌日便一顶小轿子抬进府了。


    若放在寻常,他?定是没?有这个耐心的?,可奈何?眼?前的?姑娘长得实在美若天?仙,一颦一笑都勾人魂魄,连声儿都听得人腿脚酥麻。


    简直堪称人间尤物,不难想象若与她缠.绵榻上,该是如何?蚀骨销魂的?人间极乐。


    因此,听苏窈这样直白的?话,他?也还能端着一张笑脸,“姑娘这话说的?可太早了,这乌州啊,还没?有本公子得不到的?人。”


    苏窈没?耐心了,“来人。”


    书院是请了护院的?,也知?晓居安书院的?东家到底是谁,听到她说话,马上便围了上来。


    唐文华直觉有些不妙,“你想……”


    “打出去?。”


    唐文华大概是没?料到在他?老?子的?地盘里还有人敢对他?动手,因而带的?人手并不多,只两个小厮。


    眼?看这些剽悍大汉撸袖子作势要打,他?面色绷不住沉下脸,“苏窈!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窈淡道:“这句话,换你爹来也没?资格对我?说。”


    唐文华叫嚣时,腿上猛不丁被打了一棍,他?哀嚎一声,看苏窈是来真的?,没?有半分手软,也不顾着公子哥的?形象了,忙让人扶着他?离开。


    黄塾掌左右为难,适才一直作壁上观,看着唐文华走远了,他?才叹道:“东家,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得罪了唐太守家的?一对儿女,我?们在乌州怕是要举步维艰了。”


    苏窈看他?一眼?,慢吞吞道:“白露,将我?的?玉牌拿来。”


    白露愣了一下,接着,从锦囊中拿出一枚色泽莹润的?玉牌。


    这枚玉牌如同官员检验身份的?鱼符,是她入京时圣人赐封号时一道所赐,见玉牌如见人。


    苏家众多儿郎战死?后,圣人便有意为苏家册封一位郡主,可却让祖母拒了去?。


    于是,等她再次进京,魏京极为她请封时,圣人便多赏赐了许多东西?,不仅免了她许多虚礼,还连丹书铁券也赏了下来。


    黄塾掌听苏窈说什么玉牌,眉心立刻跳了一跳。


    苏窈不是商贾家的?小姐么,这玉牌又是怎么回事……


    苏窈接过玉牌,手指轻抚了下字上的?凹凸,道:“给?你。”


    黄塾掌拿过,看清那上面刻着的?“永嘉”二字时,表情有一瞬间的?困惑,“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着将玉牌翻了个面,立即瞧见了背后的?,某年某地御赐何?人等字,惊的?他?原地跳起。


    “这……你是……您就是那位是永嘉郡主?”


    这位郡主,可比圣人十多个公主还出名些!


    与太子过的?不顺心,都能与他?和离,这在之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由此也可见,圣人到现在也还念着苏家。


    而就在刚才,一个四品太守的?次子扬言要她做妾!


    若这事传到京中,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那唐太守定也吃不了兜着走。


    苏窈嗯了一声,“劳您抽个时间,带上我?的?玉牌,以我?的?名义去?见见唐太守,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他?这一双儿女。虽说我?家中无?人,可我?多少还认得些人,如你所言,很多小事,于他?而言是一句话,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说一声的?事。”


    黄塾掌哆哆嗦嗦道:“是。”


    苏窈道:“不必这样,其余时候你还是叫我?苏姑娘吧。”


    “是。”


    黄塾掌这下才精神恍惚的?知?道,安掌柜并没?有说谎。


    他?们东家,还真是公主来了都不必行礼,因她在大周本就位同公主!


    他?想到这儿,忽然想到一贯与苏窈姊妹相称,关系极好的?安掌柜。


    能与永嘉郡主勾肩搭背,明知?她身份尊贵还如此从容自?然的?,能是普通的?商贾么……


    他?面色有些诡异,想到他?之前说了安如不少次胡言乱语之类的?词,试探问道:“苏姑娘,你是郡主,那安掌柜的?是……”


    苏窈笑了笑:“她是安家商行的?少东家。”


    黄塾掌憨憨点头,心里头却不信,难怪她们两个这样有恃无?恐,一个个背景都大的?吓人,他?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有这样两个小祖宗在乌州,他?们还不是想办多少学堂便办多少学堂!


    苏窈在学堂里留了大半日,将要购置换新的?物件都命人记好了,顺带安排下新书院招新弟子的?事。


    临近晚膳时分,这些琐事方才做完。


    到府时夜色朦胧,苏窈见正厅里人影幢幢,要直接回院落的?步子顿住,转而进了正厅。


    正厅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坐在上位。


    魏京极左手抵着下颚,手里闲闲握了一卷书,脸上表情很淡。


    攒珠缠枝灯台燃着一簇火苗,将他?的?脸庞映衬的?清冷如玉,抬眼?朝她看来时,有种?说不出的?慵懒倦意。


    苏窈进来,一眼?便瞧见他?,刚想开口,右手边炕桌的?位置忽然传来一道呼痛声。


    “红儿你轻点!疼疼疼!”


    慕茹安趴在桌上,身边坐着红儿和那日在魏京极府上见过的?大夫。


    那大夫正指挥着红儿为她抹药油,连声道:“姑娘你再忍忍,这药油需得这样推才能推进去?,你让她照我?说的?做,明日淤血便能化开!”


    慕茹安闻言,生无?可恋道:“那便推吧。”


    苏窈犹豫了一下,先去?看了眼?慕茹安的?情形,被她抱住腰一阵哭嚎,安抚了慕茹安几句,她还是松开她继续上药了。


    魏京极看见苏窈来了,便将手里的?书丢在一旁,跟着她过去?,靠着门框神色平静的?很。


    等苏窈看完慕茹安出来,便直接撞入他?的?视线。


    她脚步顿了一下,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魏京极沿着门,歪着身子靠近了她一点,淡声道:“人是我?府上的?人打的?,我?来看着也是情理之中。”


    苏窈道:“那你慢慢看吧。”


    说着她便走了出去?,魏京极站直身体,不急不忙地走在她身后。


    要回她的?院子,需得经过一片假山水池,寻常她会与慕茹安他?们在这里的?凉亭里用晚膳,这一块与她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连在一块。


    此时月色渐显,檐下的?角灯火焰摇曳,散发出柔和微黄的?光。


    回府后白露便接了灯开路,可苏窈兀自?走了一会儿,发觉背后的?烛火越来越暗,分明没?人跟来了。


    她回头,手腕忽的?被握住。


    魏京极握着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可也足以让她挣脱不掉,他?低头看着她,一步步将她逼到墙角。


    苏窈后背靠着冰冷的?墙面,身前的?光亮也被堵住,心跳悄然加快。


    “你想干什么?”


    魏京极却松开手,看着她白皙手腕上的?深色的?红痕,眸光有些意味不明。


    “弄疼你了?”


    苏窈的?皮肤很容易留下印子,可也是看着唬人,她并不觉得疼。


    可她没?有回答。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连行房都单纯的?以为只是两人抱在一起的?小姑娘了,青年看她时那一瞬间的?目光微暗,虽短暂,也还是让她瞧清了。


    于是,这样的?一句话也染上几分旖旎色彩。


    肌肤相亲,水乳交融过多次的?两具身体,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任何?一个呼吸,眼?神的?细微变化。


    苏窈知?道,这个时候回答疼或者不疼,都只会让气氛更?暧.昧紧迫。


    于是她道:“你想说什么?”


    魏京极的?身影笼罩着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男人的?手便撑在苏窈耳边,仿佛通过墙壁,源源不断地温着她的?耳廓,因这墙面冰凉,更?衬得他?略高的?体温几近于滚烫。


    他?将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朝她说话时,热气扑面而来,刺激得她脖颈处起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苏窈紧张地将抵住魏京极的?胸膛,扭开头时,听到他?轻声说了一句话。


    她一怔,转头过去?看他?。


    离得近了才更?能发现上天?有多偏爱魏京极,狭长深邃的?眼?,长睫根根分明,鼻梁高挺,瞧着人时带有几分骨子里的?压迫感,极具侵略感。


    若不是他?此时微微下敛的?眼?皮减弱了他?身上高不可攀之感,这便是一张堪称完美的?,适合睥睨万物的?脸庞。


    饶是苏窈看过他?这张脸无?数次,此时她猛然凑近一看,也极富冲击感。


    “你……说什么?”


    魏京极于是又靠近了她些,微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垂。


    “我?说,从前是我?的?错。”


    他?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像是有人用钟槌,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击她的?耳膜,“再给?我?一次,和你在一起的?机会?”


    苏窈看向别处,“我?很喜欢如今的?生活,和你在一起,我?便要放弃许多东西?。”


    魏京极盯着她:“换我?来放弃。”


    这一句无?异于晴天?霹雳。


    苏窈眼?睛都忘了眨。


    良久,她有些怔忪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魏京极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也起了涟漪,“知?道。你之前对我?说,我?不值得你舍弃自?由,舍弃你想要的?东西?,陪着我?在深宫一辈子。


    “可你在我?这值得。”他?轻声道:“值得我?愿意放弃一切。”


    苏窈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所以,不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魏京极道:“直到你接受我?为止。”


    ……


    乌州虽无?宵禁,可苏窈府外的?大街上,许多铺子还是早早便关了门。


    逗留在街上的?人所剩无?几,往来的?行人多奔着家去?,如倦鸟归林。


    可此时,却有一辆马车停在巷口。


    两个小厮殷勤地为坐在马车里的?唐文华捶着腿。


    “二爷您消消气,如今我?们找着了这个苏窈的?府邸,您想什么时候教训她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便是明日抬她做妾也是轻而易举!”


    唐文华阴沉了一天?的?脸色,终于有了点好转,他?盯着写有苏府二字的?牌匾。


    “想不到她的?确有点家底,我?从前也没?听说过乌州还有个苏府,怪不得这样傲,竟还敢对我?动手。”


    小厮嘿嘿一笑:“美人都是有点脾气的?,等公子您将她弄进府了,还不是想怎么样便怎么样?指不定日后您还觉着她脾气带劲呢!”


    唐文华被他?说的?心里痒痒,手指虚虚点了点他?,“有道理。”


    “走,带上人,跟我?进去?瞧瞧!”


    小厮忙朝外一挥手,一行光着膀子的?大汉从巷子里走出,“你们都听好了,进去?以后可别乱砸东西?!等公子说动手你们再动手!”


    “知?道了!”


    “听公子的?!”


    这一呼百应的?场面,让唐文华色从胆边起,他?下了马车,带着一伙人就直奔苏窈的?府邸。


    可还没?走几步,唐文华忽然道:“停!”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人袖子都撸上去?了,闻言齐齐定住。


    “快走!都给?我?散了!”


    两个小厮不明所以,“公子,我?们好不容易找来打手,为何?要散了?”


    然而唐文华面色十分着急,推搡着人往后退,拳打脚踢道:“滚滚滚,立刻走!哪那么多废话,再耽误一下小心你们的?脑袋!”


    于是刚聚齐的?人作鸟兽状散。


    唐文华看人都跑光了,心有余悸地拂开额头上的?汗水,忙加快步伐朝苏府的?外墙底下跑去?,那站着两个正背对着他?的?人。


    到了地方,他?嘹亮的?笑喊了两声:


    “爹!”


    “齐叔!”


    唐孝先与被叫做齐叔的?男人同时诧异回头,前者皱眉,定睛一瞧,有种?不好的?预感。


    “文华,你上这做什么来了?”


    唐文华直冒虚汗:“我?能来这做什么,我?不就玩着玩着就玩到这一块儿了么,倒是爹,您怎么会在这里,还带着齐叔一起,这要跑腿的?活怎么不吩咐下人去?做?”


    唐文华呵斥道:“给?我?站直了,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


    唐文华干巴巴的?笑了笑,一下把腰挺直。


    等他?站好了,唐孝先才道:“这乌州,除了那位莫小将军,谁还能让你爹我?亲自?来请?”


    “原来是他?。”


    唐文华撇了撇嘴。


    早听说镇北侯嫡子到了乌州,那位可是朝中新贵,小小年纪便战功赫赫,传闻他?休沐的?这段时日,会往江南一带游玩,因而有不少地方的?官员都想与之交好。


    他?爹也是几次三番送上拜帖,奈何?人家就是不理睬。


    可谁让人家有这个本事呢。


    唐文华还想着让他?爹出手,帮他?纳了苏窈呢,于是这会儿也是分外热情。


    “爹,那个莫将军就住在这一带不成??您要是早说,何?必您来请,吩咐我?一句,我?马上就将人给?您请来!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您的?亲儿子,我?登门跟您登门不是一样的?么?”


    “就你?”唐孝先中气十足地嗤了一声,“你别给?我?惹麻烦就行了,还能指望你做些什么。”


    唐文华悻悻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啊爹,您看您今日碰见我?,我?不就能帮上您的?忙么?这一块我?已经逛了许久,所有路都牢记于心了,您要去?哪,我?这就带着你去?瞧瞧?”


    唐孝先仿佛多看他?一眼?便烦,一甩袖子,朝他?们身边的?高墙扬了扬下巴,“还用你带,莫小将军就住在这。”


    唐文华的?笑容消失了,“什么意思,这是苏府啊!”


    齐叔看他?一眼?,略有深意道:“小厮报来的?位置就是这儿。怎么,听你的?语气,难不成?认识苏府的?主人?”


    唐孝先意外道:“若你认识,那便将我?二人向这苏府的?主人引见一番。”


    唐文华听他?们如此笃定,脸色很不好看,咬牙切齿道:“我?道那苏窈是何?许人物,竟还看不上我?,没?想到她竟是那个莫小将军的?妾!”


    难怪,难怪!


    唐孝先微眯起眼?,“你对人家做什么了?”


    唐文华正想说话,便听到一声——


    “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妾?”


    他?们守在这门口的?位置,声音却是从他?们背后传来的?。


    晚归的?莫羡嘉表情不虞,手上托这着一个礼匣,他?身边两个侍卫手上也都提着数个匣子,像是用来装珠宝的?宝匣,就算在夜里也流光溢彩。


    齐叔先认出了人,忙推着唐家父子过去?行礼。


    “莫小将军,在下是乌州都尉齐宾容……”


    “停。”莫羡嘉不耐烦道:“介绍就不必了,刚才是谁说阿窈是我?的?妾室的??”


    他?话音刚落,苏府的?门便打开。


    唐家一行人转头看去?。


    一位身量极高的?青年从里走出,肩宽腰窄,紫玉冠高束起长发,即便面无?表情,也十足的?光风霁月。


    这副淡漠神态也无?形中加剧了他?身上的?疏离淡漠之感。


    只有梁远瞧见了,魏京极走到门口时,听到有人提到苏窈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唐文华见苏府里出来了一个男人,心中更?为烦躁嫉妒,可脸上又带着点看好戏的?表情。


    若不是他?爹在场,他?真想骂一句荡.妇。


    原来她是真的?没?瞧上他?。


    她以为自?己勾搭上了莫羡嘉便好了?眼?下叫莫羡嘉当场抓住她与其他?男人私会,看她还如何?装清高!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完全没?注意到他?爹自?看见魏京极出来后,神色便有些不对劲。


    莫羡嘉望见魏京极从门口出来,假装没?瞧见,也没?行礼,他?看着唐家这群人开口,话却是说给?魏京极听的?。


    “阿窈才不是我?的?妾,她会是我?的?正妻。”


    此言一出,唐孝先与齐叔顿时变了脸色。


    他?们到的?地方是苏府。


    莫小将军住在这,叫里面住着的?女子阿窈。


    这里还有一个和京城那位长得极为相似的?男子。


    那这眼?前的?人,岂不是极有可能是……


    唐孝先吓得肝胆欲裂,一把摁下唐文华的?头,死?死?磕在地上。


    “微臣唐孝先,叩见太子殿下!”


    “微臣齐宾容,叩见太子殿下!”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唐文华额头上立刻见了血。


    正想反抗,猛不丁听到两人的?话,愣愣地被他?爹往地上砸了好几下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抖如筛糠。


    这下不用唐孝先动手,唐文华自?己便开始拼命磕头请罪,骇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若这是太子,那这里面这个叫苏窈的?,岂不就是苏家的?那位郡主!


    而他?方才……竟说她是莫羡嘉的?妾室。


    唐文华拼命磕着头,魏京极却没?给?他?眼?神,他?抬眸看了一眼?莫羡嘉,冷冷地嗤了一声:


    “你在做梦。”


    语罢,青年没?兴趣再待下去?,转身离开。


    梁远差人上前,将唐文华拖走。


    唐孝先两人想求情,却实在惊骇过度,眼?睁睁看着唐文华被打晕了带走。


    莫羡嘉听了魏京极的?话,却笑了:“是不是做梦,你大可以去?问问阿窈。”


    “你可知?道,如今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街道旁,春日里的?枝桠嫩绿鲜脆,灰檐白墙下一片混乱情形。


    魏京极越走越慢,最后,终于顿住脚步,朝莫羡嘉看去?。


    “什么关系?”


    第69章


    一轮冷月挂在上空, 街道被晕染的清寂。


    魏京极与莫羡嘉中间,数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梁远命人噤声, 侍卫自动让开一条道。


    莫羡嘉不卑不亢, 拱手道:“殿下英明神武,自是明白微臣的意思。”


    魏京极半敛着眼皮,没有说话。


    一双漆黑的眸子深沉如夜,他收回目光, 视线落在几步之?遥的外?墙, 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兀自在原地站了许久。


    再次迈步时,表情?略有些失神。


    ……


    清晨时, 阴云如灰色棉絮铺满天幕, 不出意外?,今日又该阴雨连绵。


    苏窈起身后先去了正厅。


    早有人通传黄塾掌来了, 他天还没亮便赶来了这儿,就怕与她错过身。


    主位上的小案摆了一个粉彩桃树蝴蝶直颈瓶。


    桃树鲜红的嫩蕊上有几只褐翅蝴蝶扇动羽翼,一枝极细的枝桠蜿蜒至瓶口?,与里头所盛花枝完美融合。


    苏窈拿了剪子剪去枯叶,刚放下,黄塾掌便来了。


    简单问候两句, 他挺了挺胸膛,笑道:


    “苏姑娘,我昨日听你的吩咐去了一趟太守府,可是未曾见着?人, 在外?等了许久,才等到唐太守回来, 他一听说我是你派来的,立刻便将?我迎了进去,还亲自给我端茶递水,承诺日后绝对会对自家儿女严加管教,定不让他们再来寻我们麻烦。”


    苏窈听了,颇有些意外?,“他竟都?不怀疑一下?”


    黄塾掌道:“我当时也寻思着?奇怪,去之?前?我打了许多腹稿,可都?还没用上,人家就客客气气将?我请进去了。”


    侍女前?来为黄塾掌上茶,他连连道谢,接着?从腰间取出玉牌,用手掌底部揩了揩,小心翼翼道:


    “苏姑娘,这枚玉牌便就还给你吧,我料日后那?唐文华也不会再来书院,也就不需要这件宝贝了。”


    “我昨日和唐太守说起,唐文华对你口?出狂言一事?,唐太守一点儿都?没向着?他,还说改日要亲自押了他来向你登门请罪,我在乌州待了这许多年,还真是头一回见唐太守这样恭恭敬敬的,倒是稀奇!”


    黄塾掌光是这样说着?,便觉脸上有光!


    他前?日还在提心吊胆,生怕因?惹了那?些人,书院都?得关门。


    如今他是心底有数,做什么事?都?有底气,人也容光焕发。


    苏窈却道:“我怎觉得事?有蹊跷。”


    大周州郡太守一职,也是朝廷命官,多少也见过些王侯皇子的。


    她的身份,应也不至于让他这般,事?情?都?不去怀疑核查一番,便连招待她派去的人都?如此毕恭毕敬。


    黄塾掌不觉有他,在他看来,郡主便是极大极大的称号了。


    毕竟在这儿,连唐凤书都?能嚣张跋扈。


    莫说郡主,便是公侯家的小姐,多数人家几辈子都?没见过,太守如此实在是情?理之?中,便道:“这能有什么蹊跷,姑娘别?想这个了,我今日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儿想同你商量。”


    “何?事??”


    黄孰掌严肃道:“也是为着?招收新弟子的事?,若招收新弟子,那?书院的夫子便更不够用了。我同书院其?余几个管事?寻了许久,人手也还是不够,东家,你可要考虑考虑,往其?他地方请些夫子来?”


    苏窈道:“只要他们愿意来,是哪的人都?行。”


    黄塾掌松了口?气,看苏窈的眼神又敬了许多,“多谢东家。”


    ……


    今日胡县令上值,苏宝菊身为妇人,亦不好去一直服侍男客。


    便只将?魏京极与梁远两人带到了那?日所坐凉亭,招呼了人来伺候,见无?事?了方才告退。


    按说查案一事?,怎么说也该是他们去太子的府邸,可太子还坚持日日来。


    摆明了就是冲着?永嘉郡主而来,因?而苏宝菊也离开的很放心。


    这凉亭的位置正位于苏窈授琴的正厅对面,中间一池菡萏,如今还未到花开的季节,可绿油油的一片,望去也颇为养眼。


    苏窈来时,便见魏京极坐在亭中,正与梁远手谈。


    梁远正想落子,看见对坐的青年换了个姿势,黑子被他用修长的手指轻拢慢捻。


    这个动作表明他正在思索。


    寻常魏京极下棋,落子落的极利落,少有这样的时候。


    梁远还以为,自己是不是无?意间下出了神之?一手,可下一秒便听到青年开口?。


    “你来了。”


    梁远哪还不明白,从石椅上站起,带上侍卫离开。


    苏窈见状也想走,身侧的脚步声加快,一转眼的功夫,魏京极便站在了她面前?。


    她今日梳着?堕仙髻,穿着?身苏绣月华锦缎长裙。


    白嫩的耳垂下,玉兔捣药耳坠明晃晃的泛着?珠晕。


    肌肤白里透红,细腻的看不见一点瑕疵,红唇娇艳欲滴,俏丽的惊人。


    这还是魏京极三年后第一次,在阳光底下这样近距离的瞧她。


    比起当初还有些稚嫩和婴儿肥的脸,如今苏窈的五官彻底长开,眉如春山,眼似如水杏。


    就算站在那?什么都?不做,都?惹眼的漂亮,招人的厉害。


    魏京极不自觉想到昨晚莫羡嘉对他说的话,望着?苏窈的眸色逐渐转深,神色却自然,声音也与寻常无?异,听着?低哑悦耳。


    “一见我就走?”


    苏窈被他挡住了去路,只得停下来。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来问?”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


    有风轻轻吹过树梢,树叶婆娑,有几片枯黄的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魏京极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我等你一起回去。”


    苏窈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他眼底似乎藏了许多复杂情?绪。


    她默默别?开眼,道:“魏京极,你以为留在乌州,留在我身边,像小时候一样等我下学,送我回家,我就会回心转意么?”


    “你真的觉得这样有用吗?”


    魏京极神色也不再轻松,眼神认真到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从前?你就是这样喜欢上我的,不是么?”


    “可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苏窈的表情?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


    好似就只是不带感情?的就事?论事?。


    “我昨日,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罢?我不需要你为我妥协,为我放弃什么,你生来便是中宫嫡出,大周的江山迟早要交到你的手里。你若为我放弃了肩上的担子,你觉得圣人会同意么?便是你与我在一起了,你日后难道不会后悔吗?”


    魏京极轻声道:“不会。”


    “可我会后悔。”


    苏窈无?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继续道:“爱美人不爱江山,这样的谈资于我而言太过沉重,便是我能放下从前?和你在一起,日后我也会因?此自责。若新帝即位生灵动荡,我能五年,十年做到假装不在意,可要我这样过一生,那?太痛苦了。”


    魏京极宁愿她对他恶语相向,也不愿听她这样冷静的剖析。


    像是在划清界限。


    他轻声道:“我会处理好一切。你只需考虑,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苏窈看着?魏京极,没有犹豫,一字一句道:


    “不愿。”


    魏京极怔住。


    “昨夜我走的匆忙,还有一事?不曾告诉你。”苏窈犹豫了一下,准备将?她与莫羡嘉要“定亲”的事?告诉他,“我和……”


    “是我不好。”青年忽然道,他打断她的话:“是我太过心急。若你今日不愿和我一起回去,那?我明日再来问你。”


    难得见他语速这样快。


    印象里的魏京极做什么都?是不慌不忙的。


    据说在宫变那?日,无?数森冷刀尖对准他,他神色也无?半点变化。


    苏窈顿了顿,还想继续说。


    魏京极却先她一步:“我今日需得见几个人,你先进去,我一会儿再来陪你。”


    要说的话接二?连三被打断,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魏京极已经转身离开。


    苏窈静默片刻,也只能先进后院。


    自清晨便开始酝酿的雨水,到了夜里总算轰隆隆落下。


    屋檐下雨水成串,溅落在地上,开出朵朵水花。


    屋内数处都?燃着?灯火,成百上千的蜡烛簇成堆,散发出微醺的光芒。


    苏窈打开了窗坐在案前?,正给段凛写着?回信。


    因?她在第一回 出逃时便答应过段凛,不论去了哪,都?不能与他断了联系。


    于是在乌州定居之?后,她逢年过节也会写信寄去,算报个平安,段凛也会告诉她最近他和姨母的近况。


    最后一字写完,她用镇纸压平,放在一旁,等墨迹晾干。


    “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苏窈将?信纸挪去了较为隐蔽的地方,前?去开门。


    敲门的是莫羡嘉,此时他脸上正有些不自在,见她来开门还小小的吓了一跳。


    苏窈看着?他,觉得新奇:“你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


    莫羡嘉不反驳,反而更“视死如归”道:“我是来和你坦白的。”


    “伞都?不带,什么事?那?么急?”她看他头发都?湿了,略一蹙眉,道:“进来再说吧。”


    莫羡嘉面露犹豫之?色。


    “我还没进过姑娘家的闺房呢。”


    “没让你进里间,我屋子大着?呢。”


    苏窈看他站在门槛处,那?么一大个子束手束脚的,不由得有些好笑,“进来坐着?,我让人给你倒茶。”


    莫羡嘉也是习武之?人,耳力好的很,自然没听漏苏窈话里的笑意。


    他虽也觉得有些窘,可这样听她一笑,他心里倒放松了点。


    白露拿了干净的巾帕,身后带着?一名端茶的侍女进了屋。


    巾帕上带有淡淡的香味,莫羡嘉僵着?手接过,试探问:“这毛巾……”


    白露脸上也出现?了点没忍住的笑意:“莫公子勿要多想。这毛巾是新的,无?人用过,只是与小姐要用的巾帕一齐熏过香而已。”


    也是,人家贴身婢女怎会将?自家小姐用过的帕子,随意给他擦雨水。


    莫羡嘉又窘了一回,道了一声谢,站的离苏窈远远的,用巾帕擦干头发上的水珠后才交给白露。


    直到喝完热茶,伺候的侍女们都?退下来,他才说起正事?。


    “阿窈,我一会儿说的事?,你可千万别?生气。”


    苏窈唇边的笑意还未退去,温和道:“你说。”


    莫羡嘉道:“我昨夜在府外?撞见太子,一时没忍住,把我们两个要‘定亲’的事?说了出去……”


    苏窈笑容微顿,“他知道了?”


    “虽没直接说清楚,可我想,太子应该能猜出来我话里的意思。”


    他那?时看见唐家几人提及苏窈,正火大着?。


    又见魏京极找完苏窈出来,一时没忍住,便将?这事?透露出了点风声。


    回去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好,后悔了一日,于是等苏窈一用过晚膳,便赶来同她交待。


    莫羡嘉看苏窈一直没说话,心里有些发毛,“你生气吗?”


    苏窈摇了摇头。


    她并?没有生气,而是在想,如果说魏京极猜到了她与莫羡嘉的事?,那?他为何?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


    也没有来问她是真是假。


    莫羡嘉还不放心,“真的?”


    “真的,他迟早要知道的。”苏窈安抚他似的笑了一下,道:“我今日见他时,也想将?这事?告诉他,可一直没寻着?机会,如今你说了,倒省去我一些功夫。”


    莫羡嘉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


    雨夜,园子里混沌泥泞。


    梁远察觉到自家殿下有些心神不宁。


    具体表现?在,白日里,面见臣子时频频走神。


    黄昏时,原说要等着?郡主一起走,却在看见郡主出来的那?一瞬间,吩咐马夫动身。


    他交代马夫慢些,殿下还说了句不必。


    夜里,梁远整理文书时,罕见地发现?适才被批了朱字的文书上,有不少字被涂抹了许多次,不复之?前?整洁。


    若不是字迹相同,仅看卷面,也难以想象是出自殿下之?手。


    好在这样的状况并?非头回出现?。


    梁远这三年见得多,已算游刃有余,也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形。


    比起魏京极第一回 翻出东宫时,他忙手忙脚地吩咐下去的混乱情?形,不知要淡定从容多少。


    趁着?魏京极仰靠在椅子上休憩的时机,梁远适时道:


    “殿下,今夜雨水丰沛,微臣听说郡主这几年颇好听雨,时不时便会令人搬出一张美人榻,放置在院里的观雨台里。微臣想,如此良辰美景,您不若去与郡主共赏,兴许郡主心情?好,便不与您置气了。”


    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青年,他眼睫动了动。


    “她不是在与我置气。”


    若她当真是在与他置气,那?便好了。


    梁远心道,果然,殿下这样反常,只可能与郡主有关。


    他继续道:“便是郡主不再同殿下您置气,可姑娘家心情?不妙时,总想有人陪着?的,您多陪陪郡主,她总会心软的。照微臣这么多年对郡主的了解,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若是郡主说不见您,您便不去见她,那?岂不是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这些天以来,郡主身边出现?的男子可就没断过。


    不说其?他人,便只是莫小将?军,便也足以让殿下感到威胁了罢?


    魏京极仿佛被说动,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一声不吭地朝外?走去。


    脚步声都?与雨声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梁远见状去拿伞,尽管他的动作很快,却还是没赶上,眼瞧着?自家殿下熟练地翻墙落地。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伞,叹道:


    “也罢,殿下的院子隔壁便是郡主的院子,只需翻过一面墙,便能到对面檐廊下,也淋不着?什么雨,没准郡主见殿下冒雨前?去,殿下还能因?祸得福,进郡主的屋子休息休息呢。”


    梁远自言自语时,魏京极人已经到了苏窈府中。


    苏窈房里的窗户没有关,打开了朝外?。


    看位置,应是摆放书案的地方。


    散着?悠香的木框分明涂得是一样的灰漆,他瞧着?,却觉得她住的屋子都?金贵精致许多。


    兴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她就该被娇养着?。


    临近那?扇打开的窗户,魏京极有些犹豫,脚步不自觉放轻许多。


    可潇潇雨声中,却忽然传来男子的笑声。


    他孤身立在原地,仿佛双腿在地上扎了根,听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半晌。


    魏京极才有了其?他动作,他缓步走到窗户边缘,背靠着?墙,低眸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叫他彻底愣住。


    放置有桃花直颈瓶的案旁,女人的手紧紧抓着?扶手。


    男人一只手放在案沿,另一只手便紧挨着?她的手,像是将?她压在椅上亲吻。


    魏京极手指猛然收紧,骨节用力到泛白。


    耳边忽然响起苏窈对他说过的话。


    ——【你如果事?先查过我,那?你应该知道,我府上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来一批男宠吧?】


    ——【不瞒你说,我每回都?会挑一个顺眼的留在我的院子……】


    ——【我这辈子,不会只有你一个男人。】


    这些话在他脑海中响起时,魏京极几乎是立刻便红了眼。


    连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数步,即将?踩空时,方才险险停下。


    绵密的雨水打湿他的后背,他也浑然不觉,仿佛瞬间丢了魂。


    房里良久没有人说话。


    魏京极不知淋了多久的雨,直到半边身体都?湿透了,他才被凉瑟的夜风吹得回过神。


    刚有了些知觉,便听到莫羡嘉带出声。


    “我们什么时候定亲?”


    魏京极感觉有一股从骨子里蹿上的寒意。直通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凉透。


    屋子里沉默半晌。


    他明知不该听下去,却还是迈不开一步。


    可苏窈的声音还是响起,含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


    魏京极听得出来,她是高兴的。


    “选个好日子吧,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苏窈抿了口?茶,沉默那?会儿,她心里在想的是,如何?让假定亲变得如同真定亲一样。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需要郑重些。


    尽管这是一桩势必会退的婚约,也需按照礼数流程走。


    才不会令人起疑。


    莫羡嘉听了,脸上露出笑表示赞同,耳后根却还有些红。


    适才苏窈的手肘不小心撞到花瓶。


    因?案台太阔,眼看着?上方的花瓶就要砸中苏窈,他情?急之?下跑去挡了下。


    可那?样一来,他与苏窈之?间的距离便徒然拉近,他几乎是将?她整个人困在了椅子上。


    莫羡嘉头回知道什么叫手足无?措,困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看向他的手,他才愣愣将?手收回。


    连忙坐回去,装作若无?其?事?喝茶。


    苏窈知道莫羡嘉是为挡砸下的花瓶,才突然靠近。


    因?此倒是觉得没什么。


    可看莫羡嘉一副坐立不安,又耳朵通红的表情?,她还是尽快将?定亲的事?宜与他说完,让白露递给他一把伞,让他自己回去了。


    做完这些事?,苏窈便有些犯困。


    她打了个哈欠,正想往里间走去睡觉,却意外?又听到一道推门声。


    她以为是莫羡嘉又折返,没有回头便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是觉得选的日子不好么?”


    门被推开,接着?被关上。


    房中没有脚步声响起,开门的人像是站在了门口?。


    苏窈意识到不对,若是莫羡嘉回来,他不会关上门。


    她转过身,隔着?一扇屏风,看见魏京极站在外?间。


    他背靠着?门,将?所有雨声关在门外?,从里面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的声音,平静到有些异常。


    “你真要与他定亲?”


    苏窈看魏京极鬓发上挂着?雨滴,身上淌着?水,站着?的地方很快被雨水滴湿,心跳微微加快,慢慢反应过来。


    “你听到了?”


    她话里有几分紧张。


    若魏京极此时没有这般失魂落魄,是能猜出些端倪的。


    可他现?在脑海里满是方才所见一幕。


    不管睁眼闭眼,都?能清晰的回忆起莫羡嘉将?她困在椅上的细节。


    反反复复。


    仿佛一种漫长而细密的折磨,令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魏京极闷不做声。


    苏窈便趁着?这段时间,回想了一番刚才她与莫羡嘉的对话。


    好在她并?没有想到她与他的话里有什么缺漏。


    她放下心,反问回去,“你已经听到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魏京极沉默良久,终于偏眸,隔着?屏风,寻到她的眼睛对上。


    “我只听你说。”


    他声音哑到极致,有种罕见的破碎感。


    一个绝不可能被人用于形容魏京极的词。


    可在这一刻,苏窈清晰地感受到一阵摇摇欲坠的颤动。


    像是来自他行将?就木的心脏。


    “你说真的,我便信。”


    苏窈本设想了许多次这个场景。


    在那?些场景中,她无?一例外?,做的果断决绝。


    可面对魏京极的询问,她却下意识停顿了几息。


    这几息之?后,苏窈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垂眸道:


    “真的。”


    再抬头时,耳边便听到推门的声音。


    大门敞开便没有关上。


    夜雨晚来急,伴着?狂风骤雨,吹进屋里,将?屋子里所设的地毯都?打湿,门页窸窣作响。


    魏京极走了。


    后来两日,他也未去县令府。


    苏窈坐在花厅里,左手搭在双膝上,右手时不时纠正一下胡宁儿的拨弦姿势。


    她有时不经意瞥到对面的亭子,竟也会觉得有些空荡荡。


    胡宁儿瞧见了,也顺势望去,瞧准了位置,她扭头继续弹曲,用软乎乎的音调道:


    “夫子是在瞧那?个神仙哥哥么?”


    苏窈想否认,却听胡宁儿继续说:“爹爹好像说,那?个神仙哥哥要离开了。”


    她微微一怔,“你听清楚了?”


    女孩点点头:“宁儿亲耳听到爹爹和娘亲说的。”


    “他们还说那?位神仙哥哥是京城的大官,平日里许多人想见都?见不着?,如今他要回去京城,日后大抵也不会再来我们这个小地方,爹爹今日便赶去送行了。”


    正如胡宁儿所言。


    魏京极大概是真的要回京了。


    苏窈回到自己的院子时,便听到隔壁拖动箱子的动静不歇。


    据侍女说,这样的声响已经闹了大半日。


    时不时便有载满箱奁的马车从门口?走过。


    戌时,魏京极府邸的府医来了一趟。


    他细细交代着?慕茹安,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姑娘要记得每日按摩,休要偷懒,您虽有些武功底子,可也不比那?些皮糙肉厚的爷们,尤其?是外?伤,更得注意,免得留下疤痕。”


    慕茹安心大的笑道:“不就是被劈了一下么?您老至于三天两头往我这跑?便是不涂药,过个几日伤口?也便好全?了。”


    “您可不一样,您背后的伤可还没好全?呢,老夫开的药您需得一样不落的吃了,这样老夫才走的安心呐。”


    “走?走去哪?你们主子还派你们去给其?他人瞧病?”


    她纳闷地看向苏窈,苏窈却没注意到她的视线,看向了老大夫,“你也要跟着?走?”


    “正是。”


    老大夫将?后续调理的药都?开好了方子,才挎上药箱,心满意足地走了。


    慕茹安纳闷地一把揽住苏窈,“阿窈,魏京极怎么连府医都?带走了,按说以后如果要回来的话,总要留些人手在这看宅子吧?”


    忽然,她脸上露出喜色:“他莫不是不会回来了?”


    苏窈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无?疑是想不出结果的。


    直到梁远出现?在她面前?。


    他手里拿了一个眼熟的玉牌。


    与她的玉牌不一样的是,这块玉牌镶嵌着?金边,月色下隐有白玉流光。


    梁远将?玉牌递到苏窈面前?,道:


    “郡主,这是殿下做亲王时圣人所赐的玉牌,整个大周就这么一块,往后若有人对您不敬,您便可以将?它拿出来,见玉牌如见人,无?人再敢造次。”


    苏窈看着?躺在他手掌上的精致玉牌,没有伸手去接。


    梁远也不着?急,继续道:“乌州监御史方天曙是殿下的人,他可以直接联系上微臣,若郡主遇到了任何?麻烦,都?可以去寻他,他若解决不了,便会上禀。”


    自小到大,魏京极待她便事?无?巨细。


    不曾想,到了真正别?离的时候,他也还能做到这一步。


    苏窈看着?梁远道:“他什么时候走?”


    “今夜便启程。”梁远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郡主想见殿下么?”


    第70章


    梁远说完, 便默不作声,静侯在一旁,等着苏窈回答。


    月光下。


    又有马夫驾着一辆马车自门口走过, 蹄铁踩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替我多谢他。”苏窈没有犹豫多久, 声音也没有任何变化,道:“此去山高路远,请他多多保重。”


    梁远心里叹了口气,明白苏窈说这话, 便是不见殿下的意思。


    因?而点头, 也未强求, “郡主的话,微臣一定一字不落地回禀殿下, 也望郡主保重, 最近雨水多,您素来体?寒, 得小心风寒。”


    这不像是梁远会?与她说的话,倒像是出自魏京极的口吻。


    苏窈默了会?儿?,方?才道:“多谢。”


    梁远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即将入夜,风也大了些?,苏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回头却见莫羡嘉不知何时来了,头上戴着斗笠,像是刚从外钓鱼回来。


    此时他正站在垂花门外,目送了梁远一阵, 瞧她望过来了,才迈步进来, 语气有些?惊疑不定。


    “阿窈,太子?殿下他……”


    苏窈往观雨亭走,因?园内人多,众人年纪又相仿,若无意外,他们都会?一块用晚膳。


    用晚膳的地方?便是这观雨台。


    这会?儿?白露已经开始布菜,苏窈在石凳上坐下,道:


    “他要回京了。”


    “这么快?”莫羡嘉显然没料到,他住的地方?离苏窈的院子?还?有段距离,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可他一来寻她,便听到一句:“此去山高路远。”


    来送东西的又是太子?舍人,很难让他不想到魏京极。


    眼下在苏窈这儿?得了验证,莫羡嘉竟还?有些?惆怅,小声嘟囔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们这定亲的事?还?没演完呢。”


    虽是假的,可与他定亲的对象是苏窈。


    他也期待了一下,她能变成他未婚妻的那个好?日子?到来。


    “他走了,我?们还?要继续走定亲的流程吗?”莫羡嘉眼露希冀,不死心的问:“我?好?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媒人都找好?了。”


    提到这件事?,苏窈略一沉顿。


    莫名想到了昨夜魏京极推门离开后,那扇打?开的,被风吹打?雨,吱呀作响的门。


    许是那个画面?令她印象深刻,这会?儿?一下便跳了出来。


    “原本定亲便是为了让他回京,如今他回去了,此事?便暂放一放吧。”她踟蹰一番,还?是道:“若日后还?有变故,再做打?算也不迟。”


    定亲说简单也不难,若抓紧些?,半月便能办妥。


    魏京极连府医都带走了,院里定是空无一人。


    况且梁远说,让她遇到麻烦,便去寻乌州监御史,若后者解决不了,他会?自行上禀。


    那就说明,魏京极并未留人在她身边。


    演戏,总也要有观众。


    如今一个观众都没有,演戏也是白费功夫。


    莫羡嘉猜到了她会?这样回答,可她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将手放在斗笠上按了按。


    “行。我?听你的。”


    “什么定亲?什么媒人!”


    忽然传来道女声。


    苏窈和莫羡嘉齐齐望去,慕茹安捂着后颈,边揉边走来,肚子?还?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随便扫了两眼,便看到石桌上放置的菜肴,艰难忍住了。


    “你们两个背着我?说什么呢?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莫羡嘉心情有些?沉闷,晚膳也没什么胃口。


    看慕茹安来了,他顺势道:“我?想起来,此前?我?接着书信,说是明早京里有人来寻我?,我?先回院子?里睡觉了,你们吃。”


    苏窈叫住他:“你不吃晚膳了吗?若困了,我?让人送到你房里也行。”


    莫羡嘉忽然要走,定和她刚才说的那番话有关。


    但定亲一事?也非儿?戏,若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现在目的达成,也就没有了继续的道理?。


    早说请对他们两人都好?。


    莫羡嘉还?是没忍心拒绝苏窈的关心。


    “行。叫人随便送些?就行。”


    慕茹安坐在苏窈身边,看她和莫羡嘉一问一答的,眼中冒着些?好?奇,等人背影都走干净了,她才笑道:


    “我?怎么觉着这几日,你与莫羡嘉的关系突飞猛进呢,之前?他来时,你与他说话分明还?很客气。”


    萧应清还?没来,她们两个也没动筷,便坐着说话,吃点点心。


    “有吗?”苏窈咬了一口雪白的松糕,“估计是你的错觉。”


    慕茹安没被她糊弄过去,问起刚才她听到的,“阿窈,你老实和我?说,莫羡嘉那厮要定亲的人是不是你?”


    莫羡嘉的院子?和慕茹安与萧应清住的地方?挨得近。


    他那一有什么动静,他们很快便能知道。


    苏窈听着这话,便知道慕茹安早就看见了点什么,可事?情已过去,多说无益,她便只言简意赅道:


    “没定亲,便是定亲了,日后说不定也得要解除婚约。”


    若是寻常人听见,定会?觉得话有深意。


    毕竟在大周,女子?被退婚乃是大忌,尤其是在高门望族,一个不好?便会?牵连姊妹。


    可依照慕茹安的脑回路,她并不觉得这话包含了另一层意思,反而表示认同:


    “你说的对。我?从前?便觉得,男女之间定亲容易,可一提到退婚,众人便唯恐避之不及,尤其是退过亲的女子?,便是从前?心仪她之人,瞧她被人退婚了,也会?将她视作洪水猛兽,那点零星情意也散个干净,而退婚的男子?却好?端端的没事?,真是好?没道理?。”


    到底能在圣人眼皮子?底下抗婚逃走的姑娘,慕茹安说出来的话总是新颖又一针见血。


    苏窈毫不怀疑,若当初与慕茹安定亲的,不是皇子?,而是其他显贵之子?,没准她会?直接找上门去退亲。


    她附和点头,“的确,这分明是男子?的不是,却要无辜女子?来承担错误。”


    她们两个都是京城长大的,耳里听的,眼里见的,都差不多。


    有好?些?被退婚的女子?,分明自己没错,只是那男方?忽然变了主意,直接退亲,一来二去,最后却变成了女方?的不是。


    苏窈与慕茹安唏嘘一阵,慕茹安眼尖的瞧见萧应清来了,手上动作颇快的拿起筷子?。


    “对了,阿窈,我?后日便要动身去扬州,那有一桩大生意,对面?东家?指名道姓要我?去谈。”


    “你要不要同我?一块去?”


    “扬州么?”


    苏窈回忆了一番,她自姜州往下,也玩了不少地方?,可扬州却是没去过的。


    况且扬州……


    苏窈忽然想到一个人,“茹安,你可还?记得师太傅?”


    慕茹安头也没抬:“自然记得,师汝清师太傅,那位少帝太傅,国子?监祭酒,教过圣人和魏京极,不是听说前?几年方?才致仕么。”


    说完,她也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对了,没记错的话,师太傅可是你启蒙恩师?”


    “正是。”苏窈下意识笑了一下,道:“他从前?教我?良多,至今受益匪浅,待我?也很好?,之前?我?曾听闻他告老还?乡后回的便是扬州。”


    慕茹安道:“那岂不正好?,你与我?一道前?去,还?可顺道拜访他老人家?,只是我?不好?露面?,便只能你一人去了。”


    “无妨。”


    在她们说话时,萧应清已经走到了慕茹安身边,闻言道:“我?也去。”


    “扬州我?也多年没去过了。”


    慕茹安未作犹豫,爽快道:“行!那我?们就一起去,今日你们就把行李收拾好?,后日咱们动身。”


    苏窈想到适才离去的莫羡嘉,斟酌着道:“可能再多带个人?”


    莫羡嘉本就是来江南游玩的,如今他们一起去扬州,他应当也会?去罢?


    慕茹安险些?把莫羡嘉忘了,经她提起,二话不说便叫来红儿?,催促道:


    “红儿?,你去莫羡嘉院子?里去问一句,我?们要去扬州,问他去也不去?”


    眼下天色尚浅,莫羡嘉刚回房,再快也应该没睡下。


    红儿?得了嘱咐,便往莫羡嘉的院子?里去了。


    没过一会?儿?,几人的晚膳还?没用完,红儿?就带来了消息:


    “莫公子?说他可能去不成了。”


    苏窈与慕茹安闻言,脸上皆露出意外之色。


    苏窈问:“为何?”


    红儿?道:“莫公子?也未曾说明缘由,只说他明日接完人便来向苏姑娘您解释。”


    莫羡嘉要接的人说是从京中来。


    可京城百官,能让他亲自前?去迎接的也没有几个。


    苏窈思及此,心里稍一思索,便有了数。


    因?此第二日,莫羡嘉来同她解释时,她也应的很快。


    “阿窈,圣人传了口谕,最近延州闹匪,官员力不从心,正缺一位主将去剿匪,因?我?与莫家?军离那延州离的近,圣人便将这事?交给了我?,恐怕需要一二十日功夫,这扬州,我?是不能陪你去了。”


    他的这番话,苏窈听得十分耳熟,毫无征兆地想到了她的父兄。


    从前?她想去哪,父兄们应承后,也总会?被各种各样的调遣,战事?缠得脱不开身。


    她从前?想不通,如今却能理?解了,“你安心去,剿匪事?关紧要,扬州什么时候去都是一样的。”


    可再去扬州,便不一定是与你同去了。


    莫羡嘉心里低落补充,可这是他生在将门的宿命,这一生都是如此,君命所至,无所不应。


    便是在休沐,他也需做好?随时接旨离开的准备。


    莫羡嘉头一回开始有些?后悔进了军营。


    虽说之前?父亲将他送进军营,是受了太子?的示意。


    可他也是自愿的。


    若他不自愿,母亲也不会?任由父亲将他丢去那出了名的死人堆。


    长久以来,他上战场前?都积极而热血,直到今日——


    他不得不拒绝喜欢的姑娘的主动邀约。


    他满腔热血,好?似一下就凉了,看着也没什么精神气,“那日后若有机会?,我?再陪你去扬州。”


    苏窈点头。


    当夜,莫羡嘉便启程,骑马赶去延州。


    而苏窈与慕茹安在修整两日后,也登上了前?往扬州的船。


    乌州与扬州之间隔了两个州,并不算太远,只坐了一日一.夜的船,便到了地方?。


    落脚处是行安客栈,坐落在扬州最为繁华的一条街。


    小二殷勤地为他们开了天字号房,一行人便算先歇在这儿?。


    苏窈一到地方?,便吩咐侍卫前?去打?听师太傅的住所。


    师太傅此前?在扬州就极为出名,荣归故里之后,想得知他所住的地方?亦并非难事?。


    因?到时正逢黄昏,苏窈等人收拾妥当,便一齐出去下馆子?。


    都道京城富贵迷人眼,扬州却也不赖。


    一路走来,夜里的夜市竟比京城逢年过节解了宵禁还?热闹些?。


    客栈底部,匠人鬼斧神工做成拱状桥。


    下面?便是一条贯穿扬州的华带河。


    夹岸两侧画楼雕窗,笙歌和乐,红灯笼的倒影落在河面?,被坐在船头的姑娘用纤纤玉指拂成一片迷离。


    街上处处铺子?花灯高照,锦车白马相纷错,朱栏数丈远,望不见尽头。


    苏窈当真是看花了眼。


    从前?常听人说,京城是天子?脚下,世?界最美的事?物都汇聚在京城。


    她也信了这样的说法。


    可这三年,她自己亲身走遍诸多地方?,方?觉当时所想恰如坐井观天。


    慕茹安早先在世?家?小姐里便可谓十分跳脱,做了几年生意,此时越发不怕生。


    苏窈还?站在街边,各处望着新鲜的紧的时候,她已与扬州本地人打?成一片。


    为出行方?便,慕茹安是男人装扮,不为别?的,就图行动方?便。


    她踩在凳子?上,一群人里就数她站的最高,此时笑得极为开怀。


    聚着她的人正与她喝酒斗牌,醉语暗香好?不热闹。


    萧应清站在她身后,时不时在她腰后拦一下,免得她激动地摔下去。


    苏窈便托腮,坐在他们隔壁桌,笑看着他们起哄玩闹。


    以前?她说想做话本里的大侠行侠仗义。


    如今想来,做女侠是无望了,可自在茹侠客倒是真的。


    想到这,苏窈免不了想到魏京极,眸底有一瞬变得深沉。


    可很快便恢复寻常。


    派去打?探的侍卫寻到了人,挤进人群,朝她道:“小姐,属下已经打?听到师太傅住在哪了,他便住在红桥下梅花巷里,师太傅在那有一处宅子?。”


    —


    扬州红桥下梅花巷。


    师府。


    早有人得了信,提前?在外头等着,小厮望见苏窈一行人,忙迎道:“郡主您可算来了,老师在里头等您许久了。”


    苏窈朝他略一点头,进了门。


    走过几处假山活水,太湖石与涓涓细流相得益彰,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老人穿一身素裳,头发花白盘圆髻,简单一支木簪固定。


    身下一张方?形竹席,从边缘向内皆以织锦覆,玉镇分落四?角。


    小厮喊道:“老师,郡主来了!”


    师太傅正做着五禽戏,气喘吁吁停下,一眼便瞧见了对岸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


    见真是苏窈,师太傅面?露喜色,由身旁人扶着起身,那人将拐杖递给她,他边笑边往回走。


    小厮对苏窈道:“郡主请在这儿?稍坐片刻,我?们老师沐浴更衣了便来见您。”


    苏窈点头。


    半刻钟后,师太傅自个儿?拄着拐杖过来,来时正见苏窈在喝茶,脸上乐呵呵的道:“老身记得郡主喜欢喝红袍,可没记错吧?”


    苏窈再见故人,依稀里只记得师太傅教训起人时生龙活虎,不曾想几年时间不见,太傅竟已满头白发,不由得有些?感伤。


    “劳您记得。”


    师太傅面?容和蔼,难掩高兴,手边的茶都来不及喝。


    “昨儿?有人报信,说你要来瞧我?这把老骨头,我?还?当那人说浑话呢,后来老身一想,民间有传言道你已搬离京中郡主府,指不定那人说的是真的,便也事?先做了准备,倒是没白忙活。”


    苏窈也笑,“幸亏太傅做了准备,不然我?可喝不上这么热乎的红袍。”


    师太傅闻言,立刻又叫人给她添茶,端了许多精致吃食过来,摆满了她右边的食案。


    “你尝尝这些?可合你的胃口?我?那不孝女便喜欢吃这些?甜糕,家?里厨子?能做不少花样,扬州城里有名的那几样都能做,若不合你心意,我?再让厨娘重新去做。”


    苏窈听了,想起来师太傅膝下还?有个小女儿?。


    因?着身子?骨弱,受不了京城的水土,便养在扬州祖母家?,如今师太傅致仕,她应也住了过来。


    “太傅让人端来的点心都很好?吃,不用另外再做,我?一人也吃不完这么多。”


    师太傅多年前?一大憾事?,便是没有女儿?,从前?在国子?监见到小苏窈时,觉得她粉雕玉琢,讨喜的很,又是将门遗孤,当真是偏爱的很。


    平常便是犯了小错,见她被罚,他也会?去和她夫子?打?个招呼,免了她的。


    而后因?女儿?不在身边,越发待苏窈如同亲闺女一般。


    想到她们两人,师太傅颇有些?遗憾。


    “明镜与郡主你年岁相仿,只是如今我?也不知她瞎跑到了何处,若她在府上,我?倒是想将她介绍给郡主你,也好?带郡主你在扬州好?好?逛逛。”


    师明镜。


    苏窈下意识念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师太傅笑眯眯道:“正是,我?为她取名,寓意便是从后一句。说起来她还?比你大半岁。”


    苏窈没听师太傅说起过自己的女儿?,他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提起师明镜,话便滔滔不绝。


    不知聊了多久,师太傅方?才意识到自己话题走偏了,悬崖勒马扯了回来,笑着问起苏窈:


    “你如今在哪住着?”


    苏窈其实很喜欢听人絮絮叨叨,她喜欢这样的氛围,像是小时候一大家?子?人围着说笑。


    尤其是听老人念叨时,总让她想起在祖母身边的温情。


    可听师太傅转了话头,她也配合回答道:“乌州,我?在那开了一家?书院,如今算是书院的东家?。”


    师太傅闻言微讶,捋着胡须,兴趣十足地问了她许多书院的问题。


    苏窈很有耐心的一一回答完。


    师太傅听完,若有所思道:“不错不错,我?方?才听郡主你说,还?准备办一间新书院,如今可还?缺人手?”


    黄塾掌三天两头的跑,可就为着寻人。


    苏窈茶也顾不上喝了,问道:“太傅难不成要给我?介绍人?”


    师太傅笑了两声,道:“我?这正有些?人手,自我?告老还?乡之后,也还?是闲不下来,教书育人一辈子?,早便养成习惯了。因?此,我?在府上办了府学,时不时会?挑几个家?境贫寒的好?苗子?加以教导,有些?弟子?天赋异禀又志在朝堂,便暂时在我?府上备考,可也非长久之计。”


    “你若少人,倒可以在我?这挑几个去,他们也好?有个谋生,慢慢备考,”他捋胡须的手在须底停下,叹气道:“以老夫的家?底,也不能供他们一辈子?。”


    要送一个读书人出身,家?里没些?底子?便艰难的很。


    苏窈自己便开书院,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加上,她相信师太傅选人的眼光。


    能被他瞧中的弟子?,不说学问好?到什么地步,但要说差,必定是不差的。


    因?此她答应的很快,“那便多谢太傅了。”


    回去时,师太傅盛情挽留,邀苏窈在府上住下,可苏窈想到慕茹安一个姑娘家?住在客栈,还?是婉拒了。


    约好?来挑人的时辰,苏窈心满意足地回到客栈。


    慕茹安做的是绸缎生意,兼之珠宝首饰,即便她没说,苏窈也知道这一次来谈的生意非同小可。


    不然她也不会?顶着伤就来了。


    所以后来几日,苏窈从师太傅府上回来,客栈里常常见不着慕茹安人,她也不意外。


    好?在他们夜里都是有时间的,会?一起去扬州夜市里游玩采买。


    白日里两人各忙各的,萧应清则整天跟在慕茹安身后跑,像是个尽忠尽责的侍卫。


    苏窈则一天不落的按时去师太傅府上报道。


    —


    师太傅府上专开有一堂,名为“扶摇堂”,她原先并未想好?怎样挑,后来寻思着时间多,便与师太傅商量着,在扶摇堂里设了一扇屏风。


    听闻她还?要女夫子?,师太傅高兴的很,一连修书数封,邀了许多人来。


    她则坐在后头,看师太傅与众人授课,她再从中看他们的言谈举止,再选合适的人。


    这样一连七日下来,苏窈对师太傅明下弟子?的脾性?也摸了个大概。


    白露把晾干了的纸收好?,数了数上头的名字:“郡主,您挑了有二十七人了,这下新书院可不缺人手了。”


    师太傅这些?年所教过的所有弟子?,更有些?忘年交,皆过来捧场,苏窈挑的可谓眼花缭乱。


    又花费两日,一一寻问好?了他们的意愿。


    苏窈这边尘埃落定的同时,慕茹安那桩大生意也谈的差不多了。


    扬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


    打?算回程前?夕,苏窈又去了一趟师太傅府上,与他告了别?。


    师太傅叮嘱她良多,她都一一记着。


    出来时,慕茹安顺道来接苏窈,因?来时,她们为赶时间,走的是水路,回去时慕茹安便提议走陆路。


    “也算是一路游山玩水,巴巴赶回去也无甚好?玩的。”她如是道。


    苏窈欣然点头。


    于是乎,她们一行人便开始慢悠悠地从扬州往乌州赶。


    沿途春山明媚,陌上花开,她们会?在入夜时赶到客栈,若没有客栈,便前?去借宿。


    这于苏窈是完全陌生的体?验。


    她见到了各色各样从前?只在书里见过的场景。


    原来世?上当真有腰挎长刀的大侠,做好?事?不留名,曾在月黑风高的晚上大战采花贼。


    在雷声轰隆的雨天,白日里看似笨嘴拙舌,只会?下田插秧的农妇会?放下锄头生起火,往她们手里一人塞个红薯,讲起民间志怪,却变得比国子?监里的夫子?还?博学多知。


    即将到乌州时,苏窈感觉自己仿佛在人间修行了一番。


    不再心浮气躁,也看淡了许多事?。


    可就在距乌州只有一座大山时,路上出了状况。


    因?接连大雨,原本连接乌州和临州的官道坍塌了一半,试了很多位置,她们的马车还?是不能过去。


    萧应清带着几个侍卫走来:“那边的山路也塌了,怕也不能过,若要原地折返,怕是得多一日的路程。”


    闻言,众人脸上都有些?沮丧。


    苏窈抬手一望,看着眼眼前?的大山道:“不然,马车先放在这儿?,我?们先翻过这座山?”


    慕茹安也看过去,只见那相隔两地的大山上,已有几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应是能走人的。


    “好?主意!走那山上过,指不定比我?们坐马车绕来绕去还?快些?。”


    萧应清附和道:“那我?们赶紧走吧,再晚些?天便要黑了。”


    于是,几人连带着侍卫侍女,便开始往山上走。


    前?两个侍卫打?道开路,后两个侍卫负责护卫周边。


    萧应清看慕茹安跑的快,身上溅了不少泥,实在担心她背后那从肩膀撕到腰的伤口,便说要背她。


    慕茹安正好?还?是男装,闻言二话不说便趴他背上。


    这山看着不高,爬起来却不是这样。


    一开始山路平缓,苏窈尚且跟的上,后来山坡陡了,她便有些?气喘,在上一个小坡时,她不慎踩到一块不稳的垫脚石,摔了一跤,脚崴了。


    慕茹安听到声音,赶忙从萧应清背上跳下来。


    “阿窈,你腿没事?儿?吧?”


    周围的侍卫与萧应清都自觉背过身去,方?便慕茹安去查看苏窈的伤口。


    苏窈的脚踝处看上去肿的厉害,一下便跟涨红的跟染了色的馒头似的。


    慕茹安皱眉道:“这么严重,那必然不能走路了,可我?们这还?没大夫,要不,我?们先在这儿?过夜,我?让侍卫从外头寻个大夫给你包扎一下,我?们再赶路?”


    苏窈看了眼天空,摇了摇头。


    “看这天色像是要下雨,我?们现在还?在林子?里,一会?儿?若是打?雷便有些?危险了,还?是等下去之后,再去找大夫瞧瞧吧。”


    慕茹安不放心,“可你这样如何走?”


    苏窈安慰她不碍事?的,轻描淡写地道:“我?们如今在山巅,怎好?后退,下山的路好?走许多,我?忍忍便是了。”


    她说的轻松,慕茹安却看着下山的路,陷入沉思。


    忽然,她道:“萧应清,你来背阿窈下去吧。”


    萧应清猝不及防被叫到,先是愣了一下,才看向苏窈。


    苏窈想到他与慕茹安之间的种种,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让人扶着我?点便好?,我?这也只是看着严重,走几步还?是走得的。”


    慕茹安不信,苏窈只得自己走了几步给她看,结果吓得慕茹安连忙去扶她,无奈妥协道:


    “行吧,就照你说的办。”


    下山时,白露和另一名侍女扶着苏窈,萧应清顺手把慕茹安背起。


    这下队伍里两个伤患。


    苏窈在他们背后走着,突然看见慕茹安自诩城墙般厚的脸皮红了红。


    在后头看得尤为明显。


    她不由得好?奇,打?从心底想知道萧应清和她说了什么。


    脚下传来细细密密,如同被蚂蚁啃噬的麻痛。


    青年背着红了脸的小姑娘,步伐缓慢的走在山间。


    这一幕倒让苏窈看得有些?怔忪,猛然想到,日后茹安兴许也是要嫁人的。


    如今她二人相依为命的时间,可能也并不长久。


    苏窈逐渐停了下来,


    从山顶看下去,广袤天地无垠。


    分明很快便要到家?了。


    她却觉得分外孤寂,好?似这天底下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抵达乌州后,苏窈在屋里休养了几日,走路时还?有些?磕磕绊绊,需要人扶。


    大夫叮嘱她不要落地,可很快便是慕茹安的生辰,苏窈想亲自为她去挑礼物。


    因?此,今夜便让人拆了点绷带,不然腿上像绑着马球似的。


    沐浴过后,侍女将苏窈的腿小心放在榻上,吹灭了灯离开。


    白露则留下值夜。


    睡了一会?儿?,苏窈发觉自己并无困意。


    慕茹安是春末的生辰,与魏京极只隔了两日。


    她伸出手,往床榻边沿放着的小匣子?摸去。


    摸到后,苏窈转了几下,将匣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玉牌。


    明明那时,梁远没有将玉牌留下,听她说完话便离开了,可后来到了扬州,白露却发现那玉牌好?生生的出现在她的锦囊里。


    白露吓的魂不附体?,不敢想象这玉牌若是掉了该如何是好?,立刻将这事?告诉了她,并将魏京极的留下的玉牌交给她。


    这东西实在是贵重,若不小心落于奸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苏窈也没想到将它放哪好?,便一路带在了身上。


    魏京极离开乌州已经快一月。


    可这个东西却随时随地的提醒她,他的存在。


    苏窈换了个姿势,趴在枕头上,近距离瞧这块玉牌,边瞧边琢磨怎么处理?这个东西。


    送回去?


    虽说乌州监御史是魏京极的人,可这东西是魏京极留给她的,那监御史也不会?听她的。


    或是锁在哪?


    ……


    苏窈想了许久,最后终于有了困意,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起身,去街上为慕茹安挑礼物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带在了身上。


    在想法子?还?给魏京极之前?,这东西可千万不能有闪失。


    没什么地方?比自己身上最安全了。


    从前?的这个月份,苏窈挑礼物都是一块挑,因?那时,魏京极在她心中的位置比慕茹安还?高上许多,因?此都是先去挑了他的,再去挑慕茹安的。


    这一次只挑一样,倒真是多年以来的头一回。


    金银珠宝,慕茹安都不缺,苏窈也从没送过这些?。


    在街上坐着马车逛了许久,她终于选定了一份生辰礼——


    一把锃亮,削铁如泥的匕首。


    听说是西域那边的货,匕首上还?镶嵌有宝石,看起来优雅又危险。


    苏窈一眼便在铺子?里看中了它,直接让白露掏钱买下来。


    预备回去时,苏窈坐在马车里,听见马车外一片叫好?声,出于好?奇,便掀起车帘往外瞧。


    只见宽阔的河流两岸声色繁华,两艘龙舟正铆足了劲往前?冲,龙舟上划桨的男子?肌肉怒张,尤其是领先的那一条龙舟,快的出现残影。


    “停下。”


    白露坐在马车外头,闻言往里探头道:“小姐,怎么突然要停下了?”


    苏窈因?养伤的缘故,已足不出户许久,难得有这样的热闹看,她也想下去走走。


    “再过几月便是端午,他们这是在为那日赛龙舟做准备罢?新鲜的紧,我?们也去瞧瞧。”


    白露看向她的腿,“小姐,您能走吗?大夫说……”


    “大夫说已无大碍,我?便在那站着瞧一会?儿?,也不会?累着的。”


    苏窈说着,便扶着白露的胳膊走了下来。


    河水看起来有些?深,两岸的堤坝修的也高,只是围栏只到腰侧,最好?观看的位置早已站满了人。


    怕被挤下去,苏窈便选了个人没那么多的地方?,饶有兴致的看起来赛龙舟。


    京里端午也有这样的赛龙舟,但这习俗是从南方?传去,并不十分地道。


    也有许多细微差异。


    苏窈光顾着认真看,不曾想适才没挤进好?位置的人,此刻已挤到了她们身边。


    她身子?微微往前?倾时,后背在此时却猛地被撞了一下。


    苏窈没稳住,来不及反应,便直接掉了下去。


    水面?溅起一大朵水花。


    白露慌张去抓,却只抓住了一片衣袖,惊声喊道:“小姐!”


    这时,身边的人也发现有人落水了,还?是个姑娘,人群中立马躁动起来。


    苏窈自那次落水后便学了游水,可此时腿脚不便,她奋力挣扎却没派上什么用场。


    在距离那模糊的岸边一尺之遥的水下,手脚逐渐脱力。


    不知名的水草缠住她受伤的脚踝,湍急的水流将她冲的头昏脑涨,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再度涌上。


    肺部与腿脚同时传来剧痛,她甚至没有力气咳嗽。


    视线逐渐模糊时,苏窈又听到了一道入水声。


    她没理?由地想起几年前?,那个朝她游来的青年,拨开团团稠密的水,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求生的本能让她清醒了些?。


    苏窈竭力睁着眼去看那个朝她游过来的身影。


    大脑缺氧之际,她好?似看到了眼前?的身影与记忆里的重合。


    可也仅仅是这样一眼,她便耗尽了所有力气。


    再醒来时,苏窈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混了许多种干燥药材的味道。


    她仿佛躺在了大街上,许多人在她耳边嗡嗡的说话,却听不清楚一句。


    苏窈咳嗽了一声,眼皮有气无力地掀起,望着周围的环境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馆里。


    想到最后一幕,她略一愣神,却见白露同样湿着衣裙进来,“小姐,您总算醒过来了。”


    苏窈顿了一下,眼睛里因?为被河水泡过,还?有些?说不出的涩意。


    “是你救的我??”


    白露直到现在,心脏还?在砰砰乱跳,道:


    “自然是奴婢。您落水的时候,奴婢怕有小人图谋不轨,便让侍卫拔了刀控制住场面?,然后奴婢才跳了下来。幸好?赶上了,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


    苏窈这才想起,白露是会?水的,因?小时候不敢下水,她便没有学。


    可若有女子?落水,总时不时会?冒出些?阴私勾当,乳母早早便让白露学了游水,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那日去姨母家?,她不曾带着白露去,才有了那档意外。


    弄清了是谁,苏窈不免觉得自己真是累着了。


    竟然将白露看成了魏京极。


    躺在榻上的女子?身上的衣裙还?是湿的,白露随便寻人买了件外裳披着,道:“小姐,您先忍忍,奴婢这就去为您买干净的衣裳来。”


    苏窈叫住她,声音应方?才吐了许多水,显得有些?哑:“别?忘了给你自己也买一身。”


    白露点点头。


    她里外的衣裳都湿了,穿着只怕会?染上风寒。


    虽有侍卫,也不好?让他们去买女子?的贴身衣物,便只能白露前?去。


    苏窈躺了一会?儿?,觉得这样湿着一身盖着被子?,有些?说不出黏腻,让她想到了河里横七竖八的浓密水草,绕在她身上的触感。


    没一会?儿?,她终于睡不下,掀开被子?下地。


    看角落里有个椅子?,便一瘸一拐的走去坐下。


    医馆并不大,外头便是伙计抓药的地方?。


    里间只用一层白麻布充作门,里面?不管是坐具还?是床具,都简单朴素的很。


    矮凳也只是简单的用四?根木头撑起,还?不到苏窈的小腿。


    她这样一坐,沉重下坠的裙摆便拖到地面?,像直接蹲在地上。


    可条件不允许她讲究些?什么,这应是白露能寻到的最近的医馆。


    精神高度紧张一段时间后,人便容易犯困。


    苏窈靠着墙角,眼皮渐渐合上。


    刚一合上,挡住外头人群的白麻布便被掀开。


    黄昏和煦的阳光照进来。


    青年弯着腰进来,一眼便瞧见了,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臂,可怜兮兮歪着脑袋靠在墙壁上的苏窈。


    她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费力睁开眼。


    漂亮干净的杏眼因?充血红了一圈,像是刚刚哭过,头发也乱糟糟,这多出来一缕,那乱撩上去一丝。


    象牙白的长裙拖在地上,尘埃几乎将它染成了灰色。


    随便一看,便能看到衣裳几处地方?都被某种钝物划破,露出里头的丝线。


    衣袖也缺了一角,她白嫩的手腕露出来半截。


    他的视线往下移,还?能清楚的看到她腿上绑着的白色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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