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中间人


    贵婶走过来按按苗香秀的肩膀,“别这么激动,别说骗不骗的话,太难听,买卖不成仁义在。”


    这话,话糙理不糙,在苗香秀看来,她跟路先阔的事儿可不就是一场买卖。


    当年她太愚蠢,轻易就离婚,还净身出户,一分钱没要前夫的,还觉得自己干脆潇洒,可是之后困顿的生活教会她,做人不光只要刚强、有自尊心就行的。这些年来,每每想到那时的自己,都恨得恨不能掐死自己。


    但她又不能真的去死,还得活着。


    这么多年来的体力劳动透支了她的身体,随着年龄增长,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她开始考虑自己的以后,她存款微薄,没有退休工资,没有医保,在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也始终是个过客。又和前夫离婚了,夫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娘家爹妈去世了,她也不能投奔,她变成了一颗浮萍,没有根,随着水波浮沉,直到身上的养分消耗完毕,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她开始给自己找后路,她能想到最好的后路就是嫁人,可是依着她的生活圈子,她能接触到的人无一不是卖体力的,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收入可能还不如她,跟了他们不但不能改善自己的生活,还可能会让她倒贴。她肯定是不乐意的,虽然也跟别人短暂地搭伙过日子,但从来没想着和他们成为正经夫妻。


    直到贵婶找了她,说要给他介绍个本村的鳏夫,她听了对方的条件后,喜出望外,这是位远超出她期盼的好人选!等她和路先阔见了面后,她就更满意了。看得出来,对方对她相当满意,一劲儿夸她漂亮,目光不停的在她身上瞄。在她的套话之下,问出了路先阔家有多少套房在出租,每个月有多少收入,存款多少,子女情况等,也是在和他交谈过程中,感觉除了路先阔的性格,这是个老实、没啥心眼子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最好控制。


    她倒也不是真的想谋夺路先阔家的财产,只是男人越听她的,她得到的保证就越多,这么多年的漂泊生活让她懂得一个道理,实实在在攥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她想把控路先阔,把控住家里的财产,就是想为自己以后的养老生活获得一个保证。


    她不能生,也没有后代,等她死了之后,财产自然还是路家儿子的。


    所以,她提了这两点要求,她有很大的信心可以达成,却从没想过,房子不在路先阔名下,她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贵婶的话让她冷静下来。她再找不到条件这么好的交易对象,不能把事情搞砸了,她顺手贵婶手掌的力量重新坐下来,为自己刚刚的激动找着借口:


    “我想跟路先阔结婚也不是图他的房和钱,就是,就是觉得他们不信任我,没把我当成一家人,要是这样,我嫁过去还有什么意思。”


    贵婶忙顺着她的话说:“我跟二嫂子都能理解,不会误会的。”


    何秀红笑着点点头,说:“就是图点啥也不丢人,有句俗语,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虽说是讲究男女平等,自由恋爱,可等到了结婚时,还不是得估量下对方身家、家底如何,家里有没有房,干什么工作,一个月赚多少钱?”


    听了何秀红的话,苗香秀心里头舒服了许多,顿时把何秀红当成了自己人,脑子一热就说了心里话。


    “我不贪图他的房子,我也没个孩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贪了也没用。我现在能干活,能赚钱,能照顾人,就是想着,将来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也能有个依靠。”


    何秀红心里头那股觉得自己是黄世仁狗腿子的感觉顿消,跟贵婶交换眼色,都觉苗香秀的要求合理,而且也在路光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何秀红:“路先阔的儿子程光是个仁义人,他跟我保证了,每个月给你们零花钱,将来给你养老送终。”


    “真的?”苗香秀问,接着又说:“我也见过先前说得好好的,等瘫了,不能动弹了,就给撵出去的,这样的,去打官司都没用。”她见过类似的案例不止一起,所以知道便是和对方结婚,对方成年子女对她也没有赡养义务,真要是把她撵出去,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秀红知道,苗香秀需要一个保证。路光说是可以给苗香秀写保证书,但何秀红不是那没见识,她知道保证书并不具备法律效力,所以她没有和苗香秀提保证书的事儿,她既然做了中间人,就要对双方都负责任。


    她问苗香秀,“你有什么想法,就是确保路光爷俩肯定能兑现承诺的想法?”


    苗香秀的方法一开始就说了,就是得到婚姻、钱财的保证。之所以要和


    路先阔结婚,是想得到他的财产,有了财产便是被扫地出门,她也不怕。


    但既然房产不在路先阔名下,就是领了结婚证,也没什么用处。苗香秀想了想,试探着说:“要不就多给我点彩礼?”


    何秀红:“你想要多少?”


    苗香秀想了想,底气不足地说:“五万?要不三万也行。”


    何秀红:“三万五万现在看着钱不少,但是物价飞涨,你现在四十多岁,等二三十年后,到了你养老的时候,物价不定长成啥样,这些钱够吗?”


    何秀红这话为着苗香秀考虑得多些。按照程昱的说法,随着社会经济飞速发展,物价上涨是必然趋势,这会儿瞧着三五万是个不小的数目,十年后,二十年后呢?岂不知二十年前万元户还能被敲锣打鼓、带红花、上报纸被公开表彰!现在谁家没个万把块的存款?


    她这样一次性要这么多彩礼,真不如按照路光的提议,按月拿钱。况且,何秀红觉得路光不会出这笔彩礼,至少不会给这么多,说得不好听但却现实的,头婚的大姑娘彩礼都没这么高。


    路家河这边嫁娶之风还算是朴实,彩礼要得也不高。程昱那是个例,两边都不缺钱,纯粹是为了体现男方对女方的重视。


    通过这阵子的接触、沟通,何秀红品出来了,苗香秀这人看着精明,内里却是个憨的。幸好这么多年的挫折让她改了性格,是个能听得进去劝的。


    她低头思考着何秀红的话,一会儿之后抬起头来,看向何秀红的目光更加信任了一分,说:“二嫂子你说得对。”


    短短时间里,她想了不少。她自己也知道三五万的彩礼确实不少,是给了对方讨价还价余地的,她心理价位是不低于1万。但听了何秀红的话后又觉得有道理,路光按月给钱,只要自己不是一两年就死,很快就能超过1万块,没必要为了这些钱跟对方扯皮弄得不愉快。


    退一步想,就是收租钱自己拿不着,但租房、吃饭钱都省了,自己才四十多岁,还能继续打工,打工赚的钱都能存下来留着养老,怎么想都是合算。


    苗香秀接着问:“二嫂子,那他们每月能给我多少呢?”


    何秀红心说终于问到点儿上,反问她,“你觉得给你多少合适?”


    苗香


    秀又低下头去,手指头动着,好似在计算金额,过了一会儿后抬头说,眼神飘忽地说:“怎么也得,也得600,是给我自己的零花钱,不是家用。”


    何秀红点头,说:“行,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帮你跟路光说。”


    苗香秀谢了又谢才离开。


    何秀红又跟贵婶闲聊着摇摇头笑着说:“你这个房客啊,真是个老实人,我都说了物价会上涨,过几年后三五万的不是钱了,600块的还是钱吗?”


    贵婶一拍大腿,“别说她没想到这一点,我也没想到,我还寻思着她还真敢要,600块,赶上小光一个月的工资了吧?人家能答应吗?”


    何秀红没跟贵婶透露路光的底价,说:“问问看吧,咱们干的不就是两头说和的事儿嘛。”


    回到家,何秀红没着急跟给路光打电话,就把两边的事儿琢磨了一遍。


    何秀红这人接了别人的委托就会好好干,绝不敷衍,这点上他们母女两个很像。


    “妈,你琢磨什么呢?这么专心,我叫了你好几遍都没听见。”


    路圆满跟路志坚一起从锦绣家园回来。


    路志坚是去种地的,从3月份土地彻底解冻他就开始摆弄,先翻地,再打池子,再到现在开始下种子,忙得不亦乐乎。


    路圆满不由得感叹自家老爸对土地是真的热爱。他那些年做馒头做伤了,到现在家里都不怎么蒸馒头吃,可他种地的时间更长,土地被征走时感慨着再也不用种地了,像是放下了重担,可这会儿得了块菜地却爱得不行,小卖部都不爱开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路志坚这个号庄稼把式打出来的菜池子,像是用尺子比着画出来般的横平竖直,是一个挨一个一般大小的长方形,程昱看了惊叹不已,很是和未来岳父探讨了一番打池子的艺术,自叹不如。


    何止是不如,程昱之前种菜比较随性,他也不懂那么多农业知识,只是浅浅把地翻一翻,简单地把一大块地分成几个区域,再把种子撒一撒,想起来就拔拔草、浇浇水,纯粹是当个闲着没事的消遣。


    路志坚却是真正当成个事儿来做的,恨不能每天都往菜地里跑几圈。对了,他还雇人把菜地的篱笆墙重新弄了一遍,用的是南方运过来的竹子,很是整


    齐、美观,安全性也更高,不跟以前似的,一偏腿就能进去。


    打菜池子的好处是可以保持水土,让不同的蔬菜之间有一定的区隔,还有就是整洁、美观,经过路志坚休整好的菜园子成了锦绣家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后面3排2栋那套复试的小花园去年种了不少花,还摆了椅子、遮阳伞什么的,据说也打算腾出一半的土地来种菜;3栋的那套房子的花园前一阵子有人搬进来了,女主人过来参观了好几次,还把弄篱笆墙工程队的电话给要去了,准备好好修整一番,让家里的保姆帮着种菜。


    路志坚种的小葱子可以移栽了,今天主要过去就是栽葱去的,栽葱的原则是深挖坑、高培土,这样葱白才能长高,栽葱的时候培土,等葱再长高一些还得再培一次。


    路志坚从锦绣家园回来直接去小卖部,继续营业。路圆满抱着一捆用榆树条绑好的小葱子回了家,一进屋们就看见了自家老妈一副凝神思考的样子,叫了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呦,这小葱子长这么大了!”


    何秀红先看见了路圆满手里的葱。原本说是两口子一块种那块地,但路志坚太勤快,一个人把活都干完了,何秀红没什么用武之地,也就偶尔去视察一趟,春夏之交,植物长势太快,两天不见就能长出一大截来。


    路圆满:“可不,都有打骨朵的了,我爸把葱都栽上了,留了一些蘸酱吃。”


    路圆满将沾了黑泥土的葱放到厨房去,这些黑泥土也是路志坚花了钱让人去远处的撂荒地里挖的,那块撂荒地原来也是农田,但被开发商征用说要盖楼房,两年了还没动工,路志坚亲自去看过,觉得那块地的肥力还是挺足的,而且是燕市难得的黑土地,才大老远的运了些土回来。


    路圆满算算他爸的投入,雇人扎篱笆墙,雇人拉土,就是不小的一笔开支,他爸难得有自己主动花钱的时候,自然是全力支持。


    路圆满洗了手,走出来,才想起刚刚问何秀红女士的问题,她还没有回答,便又问了一遍:“您刚刚琢磨什么呢?”


    何秀红:“还不就是路光他爸的事儿,现在是双方谈条件。对了,闺女,妈问你,保证书是不是没有法律效力?”


    路圆满想了想,不确定的说:“有的吧?但


    好像不是随随便便写一张就行的,要不我问问程昱,他们公司有法务部。”


    路圆满掏出手机给程昱打电话,同时问:“怎么,路光他爸要写保证书吗?”


    还没等到何秀红的回答,电话就被接通了。


    程昱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想我了?”


    他的声音带了电流,电得路圆满的右侧耳朵连带着耳朵眼里都是麻麻酥酥的。碍着何秀红女士在场,她含糊的答了一声“嗯”,然后直接问道:“帮我给你们法务部确认一个问题呗。”


    程昱:“好,我现在就叫法务部的人过来。”


    趁着等人的功夫,何秀红接了电话,把这个保证书的作用大概和程昱说了一遍。


    等法务部的员工过来,程昱把事情转述给他,他想了想后,提出建议,说:“最好可以签订一个婚前协议,把双方的责权利一条条都写清楚,避免将来引发争议。”


    程昱又问何秀红:“阿姨,要不要公司的法务过去帮忙处理,他们都是法律专业的,也有律师资格证。”


    何秀红忙说:“不用不用,这是别人家的事儿,咱就是不懂,弄清楚点,省得给人出了馊主意。”


    程昱笑,说:“好,阿姨,听您的,有我帮得上忙的别和我客气。”


    何秀红哈哈笑,“跟你我客气啥,这是别人家的事儿,我就是确保我给人家提的意见不出错就行。”


    挂了程昱的电话,何秀红脸上的笑容未散去,说:“小昱这孩子!”


    结合语境、语调来理解,何秀红这句没有说完的话后半句应该是“这孩子真好,真不赖”之类的。相处日久,何秀红对程昱这个女婿越来越满意,一开始还会审视、观察、试探,现在像真正的自己人一般,多了理解、包容。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何秀红又跟自家闺女说了说苗香秀的事儿,果然从她那里听了些建议。


    路光再一次来家时,何秀红跟他说道:“我观察了,苗香秀这个人外表看着精明,内里是个憨的,这样的人,会耍心眼也有限。她没孩子,爹娘去世了,跟娘家哥嫂也没啥来往,是个没了根的人。”


    路光今天大概是去了什么重要场合,穿西装打领带,看起来很气派。


    他点点


    头,觉得苗香秀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


    何秀红:“我听她的意思,她倒不是真想要家里的财产,她自己也说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是想要个保证,保证将来她年纪大了,你们不会把她撵出去,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吃,年纪大了,动不了的时候,能有人照看着。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但她这些年在泥潭里打滚,听过看过太多晚年不济的例子,她害怕。”


    路光:“二婶,我可以写保证书。”


    何秀红点点头,接着按自己的节奏说,“她图有个容身、养老之地,你图你爸有个伴儿,吃饱穿暖有人伺候,小光,你别嫌二婶说得难听,其实这就是一场生意。现在苗香秀跟你爸就见过两三次面,跟你连见都没见过,要是有多深的感情那是不可能的的,人和人感情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人心肉长的,你对我好我对你好,真心换真心。但现在,当成是谈生意,简单、直接,你说是不是。”


    路光没往做生意上去联想,但他的思路却是商务谈判的思路,被何秀红这番话说得,将他藏在心里头的心思给说出来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是,二婶,您说得对。”


    何秀红:“二婶很少给人家做中间人,又得顾着两方的利益,不偏不倚的,将来出了什么事儿,还得找我,且麻烦着,你二婶我吃穿不愁的,我犯不上。”


    路光连忙说:“我知道,二婶,这次都是我求您,您看是疼惜我,才管这个事儿的。”


    何秀红点头,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事儿我能不管。不过,二婶这个人你也了解,不会因为你是请来的,就不管不顾一味偏向你这边。”


    路光有点明白何秀红的意思了,忙说:“二婶,您尽管客观、公正就好,我并不想坑骗她,也是奔着以后好好相处的目的来的。”


    何秀红笑,说:“小光,既然把这事儿当成个生意来做,咱们就在商言商。保证书是你自己单方面的保证,对你不公平,我觉得不如签个协议,也能约束苗香秀。咱也不能不考虑,万一过不下去了怎么办,一方去世了咋办。”


    路光稍微一想,就同意了,笑着说:“二婶您说得对,那就签协议!”


    何秀红笑着点头,说:“苗香秀的问题主要是两个方面的,第一是养老


    ,第二是每个月的零花钱,她的意思是,每个月想要600块的零花,家用单给。”


    这个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在路光给出的最高限额之内,不过,路光之前想的是将家用都算在里面的,不过,用商言商的思路去想,顿觉得这笔钱也并不算多。


    “每个月600的零花钱,没问题,我同意。”


    何秀红说:“行,你比我有文化,协议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你倒是可以找了律师帮你弄,人家经验多,考虑得比咱们都周到些。


    路光也没意见,说:“可以的二婶,既然咱们要弄正式的协议,就索性弄得更正规些。”


    何秀红:“我再多唠叨几句,你也别觉得我是胳膊肘往外拐。你酌情考虑下物价上涨问题,600块现在看着不少,过个三五年的没准就不算什么了。我是想着,以后你们还得长期相处,做出个为对方考虑的真诚态度,对方心里舒坦,觉得被重视了,才能更加真心地对待你爸还有你,别别扭扭着过,和真心实意的过,两者区别大了去了。”


    路光想了想,说:“谢谢二婶,您这么说才是真心为我们考虑。我们家也有二十来间出租屋,我跟我媳妇都有工资,也有单位的集资建房,我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生活算过得去,我爸这边安稳了,我们就更能踏的工作,我是愿意多出些钱的。”


    路光是个明白人,何秀红跟他的沟通非常顺畅。


    路光大概是想把这事儿赶快解决,很快就把协议弄好了,还带着个律师过来,当面解答苗香秀的问题。


    苗香秀没想到路光阵势弄得这样大,颇有些受宠若惊,等听了律师给她解释了关于养老的保证,以及给她4间套出租屋的租金作为零花钱的条款后,激动得泪洒当场,一再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路先阔,好好跟他过日子。


    路光的问题解决了,小果子还没出院。


    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反反复复一直在发低烧,医生说孩子免疫力低下,还需要继住院观察。


    周日这天,路圆满和程昱带了营养品和水果来西关村人民医院探望小果子。


    小果子住的是儿科普通病房,病房里的8个床位都住满了。小果子住中间右侧铺位,正和旁边一个剃了光头的小孩子玩拉大车。拉大


    车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扑克牌游戏,一人分一摞牌,不许看牌,一人出一张,谁出的牌和前面的一样,就可以把两张相同牌之间的牌都赢走,谁手里没牌了,谁就输了。


    显然,小果子是输的那一方,对方手里的牌小手都抓不住了,放了一摞在床上,小果子手里只剩下薄薄的十来张,小脸泫然欲泣,让人相信,等他手里的牌出光了,那眼泪珠肯定会掉下来。


    陪在一边的陈大娘脸上就露出焦急的神色,看她的动作表情,路圆满猜想着,此时她应该特别想一把夺过旁边孩子的扑克牌,塞到自家孙子手里。不过,对面小孩孩子的家长也在身边,陈大娘有这个想法,应该不会实施。


    路圆满开口喊了声:“陈大娘。”


    陈大娘立刻看过来,惊讶了一瞬后站起,“哎呀,你们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路圆满把装着东西的网兜放在小果子病床的床头柜上,说:“我们来看看小果子,看着小果子状态挺不错的,医生怎么说?”


    陈大娘显然很高兴听到这种话,笑着说:“医生也没说是啥问题,就让多住几天院。”


    小果子看见了路圆满,也忘了输牌带来的不愉快,有些害羞地低头不语。在小果子这里,路圆满即是小房东也是路老师,他想接近又害羞,是他除了自家爷奶之外,为数不多愿意亲近的人。


    陈大娘转头催促自家孙子,“乖宝儿,快跟路老师和程总问好。”


    常来常往,见面总要有个称呼的,程昱在路家租户这里的称呼就是“程总”。


    小果子歪抬起头,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般,扫着路圆满,又用更快的速度扫过程昱,低低地张开嘴唇:“路老师好,程总好。”


    路圆满:“唉,小果子你也好,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知道吗?”


    说着,路圆满便跟陈大娘告辞,陈大娘要挽留,路圆满忙说:“还有事儿要忙。”


    陈大娘不敢挽留,又想让他们把带来的东西拿走,“小果子吃的少,放在这儿也浪费了。”


    路圆满又废了几句口舌才脱身离开。


    上了车,路圆满呼口气,对着旁边准备发动车子的程昱说:“我每次看见陈大娘他们老两口对待小果子那个样儿,都有种窒息感。看着他们


    ,我脑中都会浮现出一句话,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程昱扣上安全带,伸出手来在路圆满的脖颈上蹭了蹭,笑着说:“是谁整天说自己冷心冷肺?还不是天天为别人操心。”


    路圆满觉得有些痒痒,按住他的手,说:“我也不是为他们操心,我就是看不惯。小果子被他们养废了,更可怕是出于善意的,用疼爱的名义被养废的。那孩子你也看见了,发育迟缓,语言能力差,缺乏思考、学习能力,胆小怯懦。”


    路圆满说着摇摇头,说:“要是家里头给他留下大片家业,废了也就废了,起码衣食无忧的,可偏偏他没家业可继承。”


    程昱抽出手,俯身过来帮她系上安全带。


    路圆满:“别系了吧?也没多远,勒得慌。”


    程昱坚持给她系上,“防患于未然,系上我放心。”


    虽然交规里规定了副驾驶要系安全带,但不系也没有惩罚,很多人觉得麻烦、受束缚,都不愿意系,程昱却非常坚持。


    路圆满也就妥协了。


    程昱给她系好安全带,趁机在她红润的嘴唇上亲了一口,笑着说:“真乖!”


    路圆满笑着嗔道:“流氓!”


    程昱开车上路,又聊起刚刚没有聊完的话题,问:“小果子的爸爸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吗?”


    路圆满回答:“他知道,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因为小果子妈妈偷了钱跟人私奔的事儿,他在家里家外都抬不起头来,陈大娘有时候会把责任推到小果子爸爸身上,说他识人不清什么的。他自己跟着施工队到处跑,不具备独自抚养小果子的能力。他没有话语权,小果子又得靠父母养,他想管,但没有话语权。”


    程昱开着车子从医院大门出来,驶向主路。说:“那就没办法了,或许小果子再大一些,自己有一定思考能力,知道好坏对错时,他自己会寻求改变。”


    路圆满对此情况不抱乐观,说:“希望吧。”


    她看看道路两边繁茂的绿色,说:“这一家人啊,你没来之前,我们就帮过他们很多次了,麻绳总挑细处断,他们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儿,大概也和陈大娘老两口的性格有关……愚蠢又固执,我跟我妈以前明里暗里劝过她好多次,后来就不愿意再说


    了,她就是块榆木疙瘩,说了也是白费口舌。”


    程昱沿着西关村大街行驶着,在十字路口左转,进入到西关村家居城。


    等车子按照引导员的指挥停在车位上,程昱才说:“尽力了无愧于心就好,你的一片好心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是啊,你说得对。”


    路圆满解了安全带下车,心想着,程昱说得对,好心未必有好报,孙佳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因为善意的提醒和她绝交了,虽然路圆满从不后悔失去这个朋友,但有时候想起会很唏嘘。


    孙佳到底有没有被拉去割肾,路圆满并不清楚。年前孙佳病殃殃地在家歇了二个多月,有传言说她是流产了在坐小月子,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孙佳是被人割肾还债,说是村里头诊所的老大夫给她换的药,说腰侧边老大一条刀口。


    自那之后经常在她家门口晃悠的那群小混混不见了,村里人相信孙佳是坐小月子的也有,倾向于孙佳是被割肾了的也有。孙佳病好之后就收拾东西离开了,据孙佳妈妈说,是南方的朋友邀请她去的,到鹏城去做大生意。


    不久之后孙佳妈妈收到孙佳自鹏城寄过来的钱,又开始满村子吹嘘,村里就有了新的传言,说孙佳是干皮肉生意去了。村人做这种猜测的根据是,孙佳一个啥啥都不出色的小姑娘,凭啥一去鹏城就赚到大钱,不合理,除非是出卖色相。


    孙佳到底如何,路圆满并不关心,这会儿她很有兴致地看着家居城里各色的家装。


    最近程昱缠着她布置房子,事情原因是这样的。


    某天晚上,程昱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忽然觉得自家以黑白两色为主的装修风格太冷清,用来做婚房不适合,便想着把房子重新装修下,装修成温馨的暖色调。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打电话咨询装修公司,装修公司很诚实地答复说加班加点的干,也得最少三四个月的时间才能装修完,虽然可以用纯环保的装修材料,但建议也不要立刻入住,最好晾上几个月通风。


    程昱也不是没有装修经验,只是之前他不着急住,所以没管工期长不长,到底要通风多久,一听装修公司的答复,知道如果装修的话,这间婚房就用不上了。现买一套还是面临着装修问题,也是一样的。


    程昱


    越看自家的装修越觉不顺眼,路圆满知道了这件事后,笑得不行,觉得程昱是得了婚前焦虑症。


    程昱将她抱在怀里使劲亲,说:“我不是婚前焦虑,我是等不及,想给你最好的。”


    路圆满回吻他,俩人亲了好一阵儿,险些又要去吃辣火锅时,才放开了他,气喘吁吁地等着理智回归后建议道:“咱们买些软装回来把房子布置一下,就不显得冷清了。”


    程昱不满足地亲吻她的耳朵、脖子,说:“都听你这个女主人的,你说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


    路圆满规划着,打算先买几个颜色鲜艳的抱枕,再买上几副色明艳的装饰画,其他的,等到了家居城再说。


    家居城地上地下总共五层,有卖家具的,有装饰品的,窗帘的,两人逛了逛,买了抱枕,买了两副装饰画,便已到了中午,便决定先把东西放到车上,去一层的饭店吃了中午饭再继续逛。


    门口有发传单的,一看见两人出来,就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两位好,婚纱摄影了解一下。”


    还有几个月就结婚了,正是对这种事情敏感的时候,程昱闻言停下,双手都占满了,就低头去看那宣传单上的内容。


    那名发单人员立刻问道:“两位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路圆满没回答发单人员的问题,而是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结婚?”


    那人笑着说:“我是干这一行的,肯定得有点眼力价。女士,我们是新开业的婚纱摄影公司,有多种不同的风格主题可供您选择,还可以出外景,您两位条件这么好,不比那些影视明星差,可以帮您打个八折,不赚钱,就当给我们做个宣传。”


    “成,要是有拍照我们就过去。”路圆满敷衍着说。


    发单员大概觉得他们很有希望,就追在两人后面,又介绍了一番自家店的优势,还帮着最后将两张宣传单塞进车里,叮嘱道:“二位一定要来哦。”这才离开。


    路圆满被他缠得着实不耐烦,“咱们还是别回去吃饭了,省得再碰上他。”


    人家笑脸相迎,又不能发脾气,但是他缠着人不停地说说说,又着实烦得很,惹不起还是躲吧。


    程昱笑:“好,听你的,想吃什么,去哪儿吃?”


    路圆满想了想,说:“我想吃凉皮了,咱们打包回去吃好了,你想吃什么?”


    程昱不爱吃凉皮,回答说:“我吃板面好了。”!


    第62章 尚和


    路圆满爱吃的那家凉皮店位于体育大学附近,店家自己洗的凉皮、面筋,自己调配的料汁,筋道又好吃,好吃得让人怀疑店家的料汁里放了罂粟壳,才让人吃了还想吃。


    板面店就开在凉皮店旁边,老板煮面的大铁锅往门口一放,上面架了案板,随时把切好的宽面条拨拉下去煮,旁边的卤锅里咕嘟嘟地蹲着大块卤肉、鸡蛋、豆干之类。


    这家店还是路圆满带着程昱来的,不然程昱没有机会来这种简陋小店吃东西。


    “还是老样子?”路圆满问程昱。


    程昱点头。


    路圆满朝着正在切面的老板喊:“老板,来一份半面条,卤肉、鸡蛋、豆干全都要,再多加一份卤肉,多放青菜。”


    老板隔着口罩看她,笑着说:“好嘞,小姑娘,又带着对象过来了。”


    路圆满上的高中距离这边不算远,从高二起,晚上要上晚自习,中间休息的时间太短,就不回家了,晚餐都在附近解决,算来跟板面店、凉皮店老板认识七八年了,周围的店铺关了开,开了关,只有这两家屹立不倒。平时这个时间,学生、白领们早把这边围得水泄不通,也就今天是周末,人才没那么多。


    路圆满笑:“是啊,我对象想吃你家板面了,我把他也带上瘾了。”


    说得店家眉开眼笑,又往里面多放了一把面条。


    路圆满连忙道谢,说:“您弄好了就帮我打包,我去隔壁买凉皮。”


    买完凉皮,又去旁边新开的一家凉拌菜的门市买了拌肚条、猪耳朵之类的凉菜,叮嘱老板:“不要蒜末。”


    路圆满从前葱蒜不忌,吃完之后刷牙、嚼茶叶就没有味道了,不过跟程昱在一起时,这类有刺激性味道的食物尽量不吃,程昱时不时要亲她,在爱人面前,路圆满想要时刻保持美好形象。


    两人打包了带回去,在锦绣家园吃了顿简单又美味的饭菜,就开始摆弄新买回来的沙发垫和装饰画。


    沙发垫都是真空包装的,买了橘红色和草绿色两种,摆放在纯黑的皮质沙发上面,愈加显得颜色鲜明。


    路圆满让程昱站在玄关处看,“是不是显得不那么沉闷了?”


    程昱点点头,黑白之


    中多了一抹亮色,让整个客厅都显得明快了许多,“不错。”


    路圆满催促着程昱:“快把画挂上去。”


    这两幅画也是路圆满选的,是两副油画,据说画画的人得过奖,是放在这里寄卖的,价格不便宜。


    程昱和路圆满都没有美术细胞,看不出油画的水平高不高,反正看着顺眼、好看就完了。


    一副是阳光下的向日葵,不过向日葵用的不是写实的黄色,而是偏橘的黄色,正好和沙发垫的橘黄颜色相近;另一副画的是一个穿着粉色裙子带草帽的小姑娘在茂盛的草地上放风筝,风筝飞得老高,与天空齐平,小姑娘仰头看着,一脸灿烂的笑容。这副画里面的颜色比较多,草地的颜色正好与沙发垫的颜色相对应。


    两人在宽敞的客厅里找了好一会儿适合挂画的位置,才终于决定挂在后墙的陈列柜上。程昱对这些活计不熟练,路圆满却是干惯了的,登着梯子上墙,比量好位置,把钢钉用锤子敲到墙里面,再把画挂上,调整下位置,齐活。


    程昱担心路圆满掉下来,一直扶着梯子,随时准备接应。路圆满扶着他的胳膊下来,问:“真的不歪吧?”


    “真的不歪”,程昱跑到远处确认过了,两幅画在同一水平线上,挂得端端正正。


    挂上这两幅画后,进屋的人绕过玄关首先就会看到这两幅画,会首先形成一个五颜六色的视觉感受,再看屋子中的其他地方,大概就不会再感觉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了。


    路圆满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看着沙发旁边摆放着的巴西木说,“屋里子再摆几盆花可能会更好。”


    程昱:“咱明天去花市?”


    路圆满:“行,不过我不会养花,仙人掌都能被我养死。”


    程昱:“养死了再买,常换常新。”


    路圆满被他逗得哈哈笑,说:“你倒是大方。”


    程昱笑着凑过来抱她,“是,给你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路圆满推他,“去,你的钱都是我的,给我省着点花!”


    程昱笑着又去搂她,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压制她,让她不能反抗,强行在她脸上亲着,说:“小钱省着花大钱是不是?”


    路圆满被她亲的脸上直发痒,连忙躲避着,咯咯笑


    着回答:“是,攒着小钱买房子!”


    程昱亲着亲着有些失控,粗重的鼻息直往路圆满衣服里头钻。路圆满腿软、脚软,水一般攀附在程昱身上,程昱受了鼓励般,唇舌擦着路圆满脖颈、脸颊,准确噙住饱满的红唇,乍一相碰,便如同火星撞地球,一发不可收拾。


    路圆满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走了,抽了个空隙,连忙断续发声,“到屋子去,我爸,我爸一会儿……”


    没有特殊情况的话,路志坚上午下午都会来菜园子忙乎一阵,下午一般是避开最热的时间段,3点过后来,这会儿差不多该来了。


    程昱喉间轻轻“嗯”一声,双臂环住路圆满的屁股,使劲儿往上一托,便将路圆满抱起来,让她叉开双tui,盘上自己腰间,路圆满惊呼出声,拍打程昱肩膀:“吓死我了,你个流氓,闪了你的胳膊!”


    程昱抱着她往阴面房间走,清朗地出声笑着,仰头亲吻她的下巴,说:“我有那么虚吗?”


    路圆满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咯咯”坏笑着说,“你就玩火吧,一会儿我爸可就来了,谁难受谁知道!”


    程昱又狠狠亲她,“你怎么这样坏,不怕憋坏了我!还有4个月零18天,我每天倒计时数着日子,你也不可怜可怜我!”


    “乖,我可怜你。”路圆满叼着他的耳朵含在嘴里。


    程昱发出难以忍受的低吟,狠狠搂住路圆满,断续出声:“你还是不要,不要可怜,可怜我,不,结婚后,结婚后再可怜我……”


    路圆满不敢再逗他,忙说:“好,好”,捏上了程昱的胳膊。


    程昱恋恋不舍地放她下来,揉揉她唇边溢出的水渍,又理理乱了的头发,“洗把脸去,小心看出来。”


    路圆满摸摸自己能煎熟鸡蛋般滚烫的脸颊,低低地:“嗯”一声。


    ……


    尚和集团徐主任的效率很高,青苗小学把教具统计表交上去后的第四天,尚和集团就开车给送过来了。


    因着尚和集团Logo的面包车时,引发了村民们小范围的讨论。


    尚和集团虽然不是村民们购物时的首选地,但到底是西关村第三大超市,还是挺有知名度的,在自己村里看见他们的面包车,都在猜测来村里做什么


    的。有好事者一路跟在面包车后面,直到进了青苗小学,又看见青苗小学的老师从车里往下搬东西。


    很快,尚和集团给青苗小学捐赠了教具的消息就传遍了多半个路家河村。


    这是后话,此时的路圆满和刘秀英一起接待着送教具过来的刘主管,杨薇薇在旁边在照着清单核对教具。


    随同过来的人并不多,刘主管、司机还有一名企业内部刊物的记者兼编辑,是个二十三四岁的戴眼镜的年轻姑娘,自我介绍说是王霞,让大家叫她小王就行。


    路圆满有意让刘秀英单独接待刘主管。这段时间她的进步不小,学会控制自己说话的欲望,懂得了多说多错的道理,有什么话拿不准说出来会不会造成歧义就不说,说话之前在脑子里先过一遍,组织语言,切换成普通话模式后再出口。


    路圆满在时,她总会忍不住去看路圆满的脸色,去揣摩路圆满的表情,用以判断自己的话说得是否妥当,路圆满不在,刘秀英觉得心里没底,却可以锻炼她的自我思考和判断能力。


    王霞在拍照取材,路圆满陪着她,随时帮她解答问题。


    教具不算多,总共十件,头一次跟尚和集团合作,不敢狮子大开口,唯恐把人吓到,影响后续的合作。尚和集团却非常周到,额外送了些粉笔、板擦、教鞭之类的,够用上两个月的量。


    路圆满和王霞聊天,问她内部刊物的事情。王霞很健谈,路圆满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对青苗小学的事情也很好奇,两人交流着彼此的信息,聊得很愉快。


    “也就是说,你们集团在社会公益方面的投入不小,为什么只在内部宣传,不在社会上宣传呢?”


    这会大大提高企业的美誉度和社会影响力,对于一个超市集团来说,和营业额息息相关。


    王霞笑着回答说:“我是学传媒的,刚来尚和时,我也不理解公司的做法,觉得太浪费资源。那时候我还写了策划案,琢磨着怎么联系报纸、电视台报道,怎么在门面做宣传。后来才知道,公司不是不知道这样做可以扩大影响力,但老板孟总不愿意这么做。他是真心在做好事,他赚到了钱,想回馈社会,不想把单纯的动机弄得商业化、功利化,说那样就失去了初衷,就变味了。”


    “现在这个时代人


    人都想削尖了脑袋赚钱,像他这样有初心的人真是难得!”路圆满不由得赞叹着说道。


    王霞说:“是啊,所以我们集团员工离职率很低,大家来了这里,不管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很有归属感。在老板的影响下,我们公司很多员工平时都喜欢做好人好事,比如我,就经常去养老院、孤儿院做义工。”


    这是一个人影响了一个企业,又影响了很多人,路圆满佩服起这个只知道姓氏的神秘的尚和集团掌舵人。


    路圆满不知道的是,以后她会见到这位神秘的掌舵人,并且产生比较密切的交集。


    教具清点完,杨薇薇代表青苗小学在接收单上签了字。王霞的素材也拍得差不多了,这些都是要刊登在内部刊物上的。尚和老板不喜欢商业化的宣传,并不排斥只单纯公益事件的宣传。不管是刊登在内部刊物上,还是超市内员工风采的展板,起到的目的都是让员工们知道公司在做什么,起到带动和宣传的作用。


    校长室里,刘秀英和刘主管也聊得差不多了。


    刘主管告辞,刘秀英赶忙挽留,“在村口饭店定了包间,留下来吃了午饭再回。”


    刘主管跟刘秀英接触了几次,相熟不少,就开起玩笑来:“不用,你们维持着这所学校不容易,就不给你们增加负担了,我们现在回去还能赶上公司食堂,我们食堂饭菜还不错。”


    刘秀英只好送刘主管出来,殷殷地将几个人送上车,又目送他们离开。


    有几个村民一直围在村口,等面包车走了就凑上来问:“大满,那是尚和集团的人吗?他们怎么来青苗小学了?”


    路圆满说:“他们给青苗小学赞助了不少教具。婶子、大爷,以后咱买东西都去尚和超市买吧,他们才是良心企业……”


    路圆满“叭叭叭”地讲了好多听来的、看来的尚和集团的好人好事,说道:“你们说,这这么好,有良心,爱做好事的企业,咱们是不是得支持?”


    这些大爷大妈们立刻被感动,又被煽动,纷纷表示以买东西就去尚和超市买。


    不知道大爷大妈们的热情能够持续多久,也算是为尚和超市做了些贡献吧。


    回家后,路圆满叮嘱自家爸妈,“以后咱家买东西都去尚和。”


    何


    秀红和路志坚自然知道缘由,说道:“行吧,尚和超市有些东西比其他超市贵一些,但也有更便宜的,总体算下来也差不多。”


    超市某些商品的价格,尤其是知名产品的售价,定价权不在超市,在于厂家,在铺货量,在于双方合作的紧密度。一般来说,超市知名度越高,分店越多,客流量越大,和厂家谈起合作来就越有优势。


    这样的超市会更加强势一些,分得的利润就更多,有些企业并不愿意跟他们合作。


    尚和竞争力不如另外两家单位,但也有亲密度比较高的产品,这也是尚和在两大超市夹缝中能够存活并盈利的主要原因。


    路圆满:“妈你在咱们村里给尚和多宣传宣传。这么有良心的企业合该多赚钱才是。”


    何秀红在村中的影响力可不是路圆满一个小辈能比的。


    何秀红拍拍胸脯,“没问题,交给我。”


    何秀红先在自己交好的姐妹中做宣传,成为尚和的忠实顾客后,这些人再去影响自己的家人、朋友,慢慢辐射到大半个路家河村,又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租户们,这些租户们又去影响自己的同事。以至于西关村尚和超市营业额稳步增长,市场部却分析不出原因,将数据汇报到老板之处时,老板孟希林看着报告笑着说:“但行好事,善有善报。”


    路圆满不知道蝴蝶效应这个词,也没想到出于意气做的一个举动能给尚和集团带来这么大的实惠,她只知道,尚和集团同意了对青苗小学的赞助,每学期赞助2万元,且没有其他附加条件,并且还和学校一起商定了激励方案,给每个年级前三名的同学给予物质奖励。


    刘秀英乐疯了,这几天都处于亢奋状态,笑容整天挂在脸上,像是被焊上去了似的,好似要把这几年的笑容都找补回来。路圆满担心她这样笑下去,脸上连一块平滑的皮肤都找不到了。


    全学校的人都在激动兴奋着,只有杨薇薇一个人倍感失落。一开始,她也是高兴的,可是笑着笑着,一股子不适感就涌上心头。


    在路圆满的帮助下,刘秀英获得了这么高的赞助,但她自己忙活了这么久,却还是没能把那些淘汰下来的旧乐器弄到手。


    她做了很多工作。一方面和康倩保持联系,希望能争取到她父亲的帮助,一


    方面又通过毛小刚拜访了师家庄小学的马校长。


    康倩滑头得很,总是有各种理由推脱,却从杨薇薇这里不停地打听路圆满的事情;杨薇薇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才去见的马校长,用的是路圆满和小熊方便厂孙书海的策略,先是介绍了一番青苗小学的现状,又表述了一番将这些淘汰器材捐赠给青苗小学,师家庄小学所能获得的好处。


    听完之后,马校长称赞道:“还得是你们年轻人啊,有想法,有激情,有干劲儿!你说的我们会仔细研究的。”


    这一句话就将杨薇薇打发了,杨薇薇之后又打电话甚至亲自拜访了马校长,得到的都是官方辞令:会研究讨论,却没了下文。


    毛小刚劝说杨薇薇:“算了吧,别浪费时间了,没戏。”


    屡次被拒,杨薇薇也看出来马校长是在敷衍她,可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心里头堵着股子气。她想着,哪怕马校长能明确地拒绝她,说明为什么拒绝也好啊,总比这样莫名其妙地拖着要好。


    尤其是现在尚和集团的支票都开出来了,马校长还在研究。


    杨薇薇也尝试着向路圆满寻求帮忙,但路圆满只是建议她放弃,猜测那批淘汰乐器早就有了下家,但杨薇薇跟毛小刚打听了,那批乐器还在库房里放着。她不甘心,前期做了这么多工作,她不愿意放弃。


    没有接受路圆满的建议,杨薇薇也就不再向路圆满寻求帮忙了。至于刘秀英,她倒是想帮忙,可是有心无力,听说路圆满建议她放弃后,立刻附和着也让她放弃,让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加强班上来。


    自从得知尚和集团设立了激励制度,家长同学们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报名加强班的同学多了不少。杨薇薇一个人管理不过来,刘秀英又成立了另外一个加强班,不过和杨薇薇的没有冲突,杨薇薇的班级是针对高年级的,这个班是针对低年级的。


    这个加强班的老师,最理想的人选是路圆满,可惜路圆满不答应,但给刘秀英出了个注意,让她把之前在青苗小学短暂待过,却因工资低,又总拖欠,而辞职去了西关村电脑城当库管的贺老师请回来。


    这位老师是停薪留职出来的,在老家工资太低,就趁着停薪留职的政策出来闯闯,他是老家县城的初中老师,八十年代的师专生,


    有真才实学,又有教学经验,不是青苗小学现有这些学历低或者实习老师们可比的。


    对于工资,路圆满的建议是固定工资加提成,固定工资可以比以前增加一些,但不用太多,补习班采用和杨薇薇一样的方式,分成,但贺老师领取了固定工资,而杨薇薇没有固定工资,只有按照课时算的代课费,贺老师的提成比率肯定就不能和杨薇薇那般的五五分。


    路圆满说一句,刘秀英记一句,经常提笔忘字,就用拼音代替。


    路圆满看着她的记录本颇有些嫌弃,说:“刘校长,你这笔记本一定得藏好,千万别被尚和的人看见!这满篇的错别字、拼音,还有这狗爬一般的字体,我要是尚和的人肯定立刻取消对你的赞助!”


    刘秀英讪笑,说:“我回去就好好学习,把字练好,这回学校有2万块打底,我踏实了,就能腾出空做别的事了。”


    路圆满点点头,接着说:“你也别光听我的,你得有自己的意见和想法。这次尚和的事情搞定,以后少来找我。”


    路圆满本想说自己以后就不管青苗小学的事儿,但话到嘴边,临时又改动了,说:“遇到事情,你自己先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再来找我,当然,我也不一定能帮你解决。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要指靠着我,必须得自己立起来,你明白吗?”


    刘秀英点头,说:“我明白的,路老师。”


    路圆满看她虽然很是失落,但并没有强求着自己一定要帮她的忙,便跟她多说两句,说:“我现在能帮你的忙是我有空闲,而且住在路家河村。很快我就要忙结婚的事儿,等结婚之后我最多只能有一半的时间待在村里,要照顾我的小家庭,以后还会怀孕,有小宝宝,便是想帮你也没有精力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路圆满难得给她解释这么多,刘秀英莫名升起感动来,抽抽鼻子说:“我懂的路老师,就是你经常说的,谁会都不如自己会,靠山山倒,靠水水干。路老师,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有我能帮忙的地方,我刘秀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把胸膛拍得啪啪想,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诚恳的光芒。


    面对这样的目光,路圆满不忍心再调侃她,应了一声:“好。”


    4月底,路先阔和苗香秀举办了一


    场小型的结婚仪式,请了路贵祥两口子全程操办,因为两边都是二婚,势必不像初婚那般的隆重,但该有的程序都有。路贵祥即是红白喜事专家,也有本家,跟路先阔的血缘关系比跟路志坚还近些,路光就把一应所有事儿都拜托给他,自己只管拿钱。


    苗香秀没想到路光竟然还给自己办了婚礼,原本签订结婚协议就已经很感动了,这会儿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心里头对路光的好感成倍增长,发誓以后一定好好跟路先阔过日子,好好照顾他。


    路光是受了何秀红的启发。既然让父亲娶了新媳妇,以后就是一家人,产生了牵绊,自然是和睦相处为好,诚心换诚心,他希望苗香秀能感受到自己的善意。


    苗香秀不光感受到,还热烈地回应了,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给路光媳妇、女儿买了贵重的见面礼。


    有了良好的开端,再加上双方都是奔着好好过日子去的,相信以后他们的生活一定差不了。


    婚礼是借了村委会的大院子举办的,雇佣了临近村子里专职坐大席的厨师。冲着路光的面子,村里大爷大娘们自发来给帮忙。现在年轻人举办婚礼基本上都去酒店,像这样在自己村里举办传统婚礼的情况太少了,好多租户也跑来看,一时间成了全村的大喜事。


    何秀红和贵婶作为媒人坐上了主桌。路志坚和贵叔、五叔、大河叔还有大爷路志刚、小姑父白建军等几人在另外一张桌上。路圆满拉着程昱选了张年轻人居多的餐桌,怕他放不开,帮他夹菜,传授吃席经验。


    “……我小时候最盼望的事儿就是去吃席,我爸妈不管谁出去吃席都肯定会带上我。有句俏皮话不知道你听过没,叫‘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最适合吃席这种场合,吃席的原则是快、准、狠,一盘好菜上来快速去夹,筷子得有准头,不然一夹没夹住,再夹盘子就空了。我脸皮厚,胳膊长、筷子用得好,反应速度快,每次去吃席别人可能没吃饱,我肯定会撑得直打嗝。”


    程昱没什么吃席的经验,他不爱跟着爷爷奶奶出去,因为很有可能会和不喜欢他的同学同席,被他们幼稚的语言或者行为捉弄。他也不喜欢爷爷奶奶一劲儿在别人面前贬低自己,虽然明知道他们只是在自谦,在客气,也让他浑身不舒服,觉得自己特别差劲。


    但他曾经那么排斥的事情,听着路圆满讲起,也觉得生动有趣起来。


    路圆满又给他夹了块排骨:“你尝尝这个,炖了后又炸的,我小时候特别爱吃。这个厨师从我小时候记事起就是做大席的,村里但凡条件稍好一些,都是请他掌勺,现在做大席的生意少了,他们家就在体育大学那边开了小饭馆,生意还挺好的,你尝尝要是好吃,哪天再带你去他们小饭店吃。”


    路圆满说着,手上的动作没停,也没耽误吃东西,不一会儿又说:“现在大家伙的条件是好了,都没人抢了,以前是上一盘空一盘!”


    “呀,干炸丸子上来了,大厨做的比我妈做的好吃,估计是有独家秘方,这个得趁热吃。”路圆满用筷子跟勺子配合着,夹了两个到程昱碗中。


    程昱对她笑,路圆满给他夹过来的食物都很好吃,耳边路圆满絮絮叨叨地说的话,他也很爱听,莫名都有种老夫老妻之感。


    小四子端着酒杯过来,要和程昱和路圆满喝酒。路圆满笑着说:“今天是先阔大爷的好日子,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小四子笑说:“我可不是凑热闹,我是被小光哥正经安排了任务的,让我好好陪小一辈的,我这不就先陪新姑爷来了。”说着,他就往程昱面前张望,说:“怎么没喝点?来我给你满上。”


    程昱说:“今天就算了,下次的,我下午约了人谈事,喝酒不礼貌。”


    小四子也没强求,又看向路圆满,说:“咱俩喝一盅?”


    路圆满:“算了吧,等你跟王丽订婚时咱再喝。”


    小四子嘿嘿傻笑,说:“行,应该也快了。”


    “哦?打算什么时间定?”


    小四子说:“我们打算下周去趟她老家,见了父母之后就定日子。就是王丽单位不好请假,我们就想着干脆就辞职不干了,回头再找新的。”


    王丽原先就一直想换工作,这个工作经常要上夜班,每次下夜晚回家时都提心吊胆的,尤其是报纸上报道恶性治安事件时,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吓个半死。


    但她一直没找到更合适的工作,就将就干着。现在有了对象,两人感情稳定,也受到对方家长认可,她有了底气,终于下定决心要辞掉工作,便是一


    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也有人给托底。


    小四子对她辞职这件事非常支持,自从两人在一起后,每当她上夜班小四子就得半夜起来去接她,时间长了身体吃不消,但不去接又不放心。正好趁着订婚的机会让王丽辞职。


    路圆满:“她父母应该是很不错的人,去了好好表现!”


    小四子:“那肯定的,这可是娶媳妇的大事儿,我肯定上心,以你们家程总为榜样。”


    程总点了下头,站起来伸出手,跟小四子握了下手,还摇了摇,郑重地说:“小四子兄弟,加油,等你的好消息!”


    路圆满瞧着程昱忽然诙谐起来的样子,笑得不行。


    月末,路圆满去4号楼收房租时,看见了一脸憔悴、胖眉肿眼的劳嫣红,路圆满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劳嫣红蔫蔫地把门口让开,让路圆满进来。路圆满想着邻居们的投诉,不太想进去。


    劳嫣红回头说:“小房东你进来吧,这屋子现在就我一个人住,我跟他分手了。”


    路圆满小步迈着进了屋,便看见屋里头地上、乱七八糟地扔着男士的衣服鞋子,上面是杂乱的泥脚印,似是被人泄愤般地践踏过。


    看来这两人不是和平分手,劳嫣红的怨念很深啊,路圆满想。虽然特别好奇两人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打算打听,便直接说:“你下个月还住不住,要是住的话我收下房租。”


    劳嫣红双腿无力般地在床上坐下,说:“时间过得真快,又该交房租了,唉。小房东,你们家有没有便宜些房子。”她苦笑一声,说:“我是为了他才租这么贵的房子,再说,我现在没钱了。”


    路圆满有些吃惊,她在超市当厂家的导购员,虽然比较辛苦,但有底薪有提成,赚的应该不算少,不至于连二百多块的房租也出不起。


    “我们家院子有租户月底到期就不住了,180一个月,没有厕所,不能洗澡,房间也比较小,10多平米的样子,你住吗?”


    劳嫣红:“住,省下来的钱够我吃饭了!”


    路圆满:“那行吧,那边的房子我给你留着,你可以在这里住到月底再搬过去。”


    尚和超市的事儿上,劳嫣红帮了不少忙,两人也算是熟人了,路圆满愿


    意给她一点信任。


    路圆满说完,就要离开。


    劳嫣红忽然开口说:“小房东,别着急走,我心里头憋得很,跟你说说我们的事儿吧。”她说着,不等路圆满回答,就接着说:“我们是一年前认识的,他对我一见钟情,疯狂追求我,我没抵挡住诱惑,就和他好上了,很快我们就住在一起了,我上班赚工资给他花,因为他不爱用套,我还流过一个孩子。我们本来打算一毕业就结婚的,到时候他上班了,我们两个一起赚钱,肯定能把日子越多越好的,可是他家里不同意,嫌弃我比他大好几岁,嫌弃我跟他的时候不是chu女,嫌弃我只是个超市导购。”


    路圆满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听她继续讲。


    “一开始他真的很爱我,坚定地一心只想和我结婚,他那时候刚满22周岁就想偷户口本跟我偷偷去领证,我怕学校知道了会开除他就没同意。前一阵子,他去酒吧当驻唱歌手时认识一个唱歌的女孩,我去酒吧找他是正看见两人在后巷接吻。他跟我摊牌,说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对我没感情了,和他的家人一样嫌弃我……明明他跟我在一起时就知道我的情况。”


    劳嫣红说这段话时情绪很稳定,像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平静的海平面,只是不知道海平面以下是不是酝酿着下一个大浪。


    路圆满安慰她:“想开点,分手也未必是坏事,起码以后自己赚的钱都能花在自己身上。”


    劳嫣红笑了下,说:“也是,以后我要是再给男人花钱我就是大傻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句话听着真耳熟,好像是电视剧里的台词。


    路圆满:“别回想以前的事儿了,往前看,好好工作赚钱,好好生活,对自己好点。”


    劳嫣红对路圆满笑了下,点点头,“谢谢你小房东。自从和他好了之后,我和以前的朋友们都断了联系,这些私事我也没办法和同事说,我憋得不行,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路圆满正要说话,冷不防却见劳嫣红抬起手掌朝着右侧脸颊扇下去。


    啪!


    从这初听清脆再听沉闷的声音里就可以听出劳嫣红对自己下了死手。


    路圆满捂住嘴巴倒抽一口凉气,立时惊呆。


    好一会儿才咽口吐沫,说:“你这又是何苦!”


    劳嫣红转头,右脸上立刻肿了起来,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细细的巴掌印,她牵动着左侧嘴角,笑笑说:“我是让自己长记性。每次都这么轻易相信男人的鬼话,以为终于找到个靠谱的,三十来岁了,次次爱上人,次次都被人甩,我真是贱,以后再找男人,我就想想这一巴掌的疼!”


    路圆满心想,希望她这一巴掌真能管用。不过她有预感,应该是不管用的,不然她就不会用“次次”来形容了,有句话叫好了伤疤忘了疼,大概说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第63章 目的


    路圆满却没想到,劳嫣红的伤疤好得这么快,刚到月底,劳嫣红就春光满面地过来交房租,说她不搬家了,要续租。


    路圆满惊讶地问她为什么,她笑呵呵地说:“小房东,我又恋爱的,他是我们单位的理货员,刚来半年,一直暗恋我,听说我失恋了,高兴得不行,就跟我表白了,他长得好看,又年轻,我就答应了,我准备再抻他几天,就让他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他跟我之前遇见的那些臭男人都不一样,是真心爱我的,我相信他。”


    “你真是……”路圆满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眼前浮现出她前几天扇自己巴掌,信誓旦旦发誓的场景,突然觉得滑稽极了,她闭上嘴巴,笑了下,说:“祝福你。”


    ……


    自从收了那张婚纱摄影的宣传单后,程昱和路圆满就把拍婚纱照的事儿放在了心上,想着趁现在天气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就先把婚纱照拍了,可坏就坏在两人去故宫玩时,正好碰见一对儿新人在里面拍照,男女都化着大浓妆,换各种衣服,摆出各种姿势造型,旁边人看指指点点地围观他们。


    路圆满立时跟程昱商量,“咱们就去照相馆拍个合照留念行不行?我看着他们拍照跟耍猴似的,纯粹是花钱买罪受!”


    程昱有些犹豫,虽然他也不喜欢拍照,但现在拍婚纱照成了结婚必备的一环,如果不拍好像缺了点什么。


    路圆满瞧他不乐意,立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成不成嘛,答应我嘛。”见程昱还是不肯应,就嘟着嘴巴去亲他的脸颊,程昱立刻妥协,笑着说:“好,好,都听你的,真拿你没办法!”


    路圆满和程昱达成了一致,何秀红却很是失望,用下巴点了点客厅正面那片空白墙,说:“那块咋办?”


    路圆满这才明白何秀红腊月时为什么没去年货市场揭年画,原本年年换新的,什么风景类的黄山迎客松、泰山五岳独尊,神话故事类的麻姑献寿、猴子偷桃类都贴过,路圆满还以为她妈告别乡村风,准备留白了,原来是预备挂她的结婚照。


    “妈你想得可真长远!”


    何秀红不高兴地睨她,“想得长远有啥用,还不是打水漂了!”


    路圆满想了想,说:“要不然这样,等我结婚后,


    咱们四人拍个全家福放大了,再个镶镜框,您挂墙上,怎么样?”


    何秀红神色缓和,觉得比挂婚纱照还要合适,脸上就现出笑模样来,说:“那也行。”


    院中传来喊声:“秀红,秀红大姐在家吗?”


    路圆满撩开门帘,见苗香秀和路先阔一前一后地站在台阶下面,手里头拎着水果、牛奶之类的礼品。


    “大爷,大娘,我妈在家,您两位请进。”路圆满将门帘子支高一些,请他们两个进来。


    新婚燕尔,苗香秀显然过得不错,脸上擦了粉,将微黄的脸色,眼角的褶皱,颧骨上的黄斑遮住七七八八,看起来比原来年轻了好几岁,耳朵上带着一对金耳钉,举手投举间的神态也比之前大方了许多。


    跟在他后面的路先阔目光碰触到路圆满后立刻躲闪,腰背微躬,很有些胆虚的样子。他知道这一家三口是除了路光之外,唯三知道他偷了女生内衣的人。他虽然干了不要脸的事儿,到底还是个正常人,还有羞耻心,面对知道他丑事的人,自然而然就胆虚了几分。要不是苗香秀非要拉着他一起过来送串门,说必须得他陪着来她才有面子,他指定是不敢登门的。


    路光之所以告诉他,是想利用别人震慑他,让他以后不敢再犯。路先阔确实被震慑住了,见了路志坚这一家人,腰先矮了三分。


    何秀红笑呵呵地迎出来,握了苗香秀的手就往屋里拉,“我当是谁,原来是新娘子!”


    苗香秀反握住何秀红的手,说:“这几天一直在忙,好容易把家里事情理清楚,我们就赶紧过来了,”一是认认门,二是感谢您这个大媒人!”说着,她示意路先阔把礼物递上来,说:“带了点不值钱的东西,不成敬意。”


    何秀红拍她的手,“还带啥东西这么客气!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按辈分来说,您是我嫂子了,以后可得常来常往的。”


    苗香秀:“别看我在村里住了这么多年,这个村里的亲戚除了贵婶一家,我谁也不认识,以后还得麻烦您和贵婶多多带我。我听贵婶说了,您是咱村的能人,人缘好,相熟的人也多。”


    何秀红:“这不是应该的嘛。贵婶那是瞎抬举我,她人缘可不比我差。”


    两人虚虚实实地客套一番,坐了一会儿,苗香秀


    就带着路先阔告辞离开了,离开之前,何秀红约她明天下午一块去逛尚和超市,说村里的几个老姐妹都去。


    苗香秀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这是何秀红带她进入到村里妇女的圈子的第一步。


    村里的村民和租户们虽然都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但就像是并行的两个空间,中间有壁垒。苗香秀跳出其中一个空间,跃入到另一个空间里,就需要适应并且融入。她在路家河村待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归属感,觉得路家河村就是个临时落脚地,随时都会搬走,但嫁了路先阔后,她的观感、立场立时就不同了,她是村里的媳妇,是这个村里的主人翁,不再是个过客。


    因着结婚,苗香秀暂时把小时工的工作让别的工友替了,她想趁着休假这段时间跟村里人熟识起来,等过一阵子她还是要出去工作的。


    何秀红把苗香秀夫妻两个送出去老远才返回来,跟路圆满评价道:“瞧着苗香秀跟路先阔过得不错,看着是像能把他管住的样子。”


    路圆满:“可不,我看先阔大爷的嘴都快合不上了。算算年龄,他俩也是老夫少妻。”


    何秀红:“可不是,差着十三四岁呢。要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娘了跟了三十四岁的男人,大家都觉得年龄差得太大,像他们这个岁数,十三四岁就不是太大的年龄差了。”


    路圆满琢磨着还真是这么回事。


    5月中旬,路家人就吃到了自己种的菜。


    间的菠菜苗,整颗连叶带根儿洗干净,用开水烫一下后用盐和香油凉拌,甜、脆,十分爽口,还有小白菜苗,烫了之后跟土豆一起炖,滑溜溜的,有股特殊的香味。


    一家人品尝着路志坚的劳动成果,不停地夸奖路志坚菜种得好,尤其是程昱,好话不要钱一般直往路志坚身上扔,更有何秀红在一旁捧场夸赞。


    “小昱,你是没见过你叔叔年轻时,是村里青年突击队里面最能干的,他一个人干我们两个人的活儿,种地的本事比那些老庄稼把式都强。咱们家菜园子里的菜比别家都强,村里那个三奶奶,那会一路过咱家菜园子就往她家顺菜,说咱家的菜比她家的好吃。”


    路圆满:“我记得小时候经常摘了菜去附近家属院门口卖,我的菜都比别人卖得快。”


    路志坚被夸


    得飘飘然,不过还是客观地说:“这可跟我的菜没关系,是人家看你是个小孩子,又长得可爱,可怜你。”


    程昱只知道路圆满小时候帮着大人一起买馒头,还第一回 知道她买菜的事儿,就好奇地问路圆满:“那时候你多大?”


    路圆满想了想,说:“从五岁多开始吧,后来家里开始做馒头,没那么多精力种菜院子,就没有多余的菜卖了。”


    程昱心里头忽地有些发疼,但还是笑着,调侃道:“原来你这么小就从商,你是我的前辈!”


    路圆满嘻嘻笑,说:“记得那会我特别会察言观色,最爱找那些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或者朝着五六十岁奶奶辈儿的顾客吆喝。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下意识的,后来大了一些,总结出来,年轻姑娘们特别有爱心也不爱斤斤计较,奶奶辈的一看见我就会想起自家孙辈,不忍心我小小年纪就出来摆摊。”


    她说这些话时,颇有些得意,好似年少时的经历是她人生中的宝贵财富。


    何秀红却不爱听这些,路圆满的宝贵财富,对她来说就是亏欠了孩子的证明,尽管路圆满一再强调她从来不觉得小时候过得苦,可何秀红每每想起,都觉得难受,路圆满的这些财富是她的伤疤。


    程昱现在已经很能理解几人的想法,心想着以后这样的话题还是两人单独在一起时聊吧。他岔开话题,问路圆满:“瑞园小区那套房子有人想租了?”


    瑞园小区就是位于二环,程昱买来送给路圆满当成求婚礼物的那套。拿到钥匙后,就在村里找了个靠谱的装修队,改了水电,把卫生间和厨房做了防水,装修了下,又买了地板革铺了一层,现在看起来是能住人了。


    因着来回太远自己不方便管理,路圆满把那套房子委托给房产中介。


    路圆满回答:“是,说都看好了,明天想让我带着房本过去签合同。”


    程昱:“明天什么时间?”


    路圆满:“6点钟左右,租户是对小夫妻,下班后才有时间。”


    程昱:“我5点钟过来,送你去。”


    路圆满:“成,别耽误你的正事就成,我自己打车去也一样。”


    程昱:“那么晚,又要见陌生人,我不放心。”


    何秀红和路


    志坚瞧着他俩一问一答的甜蜜样子,相视而笑。


    傍晚,程昱按时在接路圆满,两人往瑞园小区开去。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前方发生了小轿车、自行车、摩托车三方剐蹭事件,三方都觉得是对方的错,站在大路上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吵着吵着火气就上来了,眼看着就要演变成武力事件,幸好有围观的路人拉架,架没打起来,但是路堵了一大片。


    路圆满赶紧给房产中介小谢的小灵通打电话,说了自己在路上,但是堵车,得晚一会儿才能到。


    挂上电话,路圆满又往前方瞧,看不见尽头。


    她问程昱:“饿不饿?”两人五点钟就出发了,想着签完合同六点半左右,正好去三环的餐厅吃饭,可没想到堵车了。


    程昱:“有点,你饿吗?”


    路圆满摸摸自己的肚子,说:“饿。”


    程昱指指储物格,“应该有你上次放的巧克力,先垫补一下。”


    路圆满摇摇头,盯着车窗外,说:“不想吃甜的,想吃咸的。你等我一下。”


    说着她仔细打量着窗外,一拉车门便出去了。


    程昱急忙忙在后面喊:“小心车!”


    紧盯着她跨过隔离带,经过人行道,安全到达对面才算放心。


    不多时,路圆满返回来,手里多了两个煎饼,坐到车里后,将其中一个递给程昱。


    自己陶醉地闻了闻,“啊呜”咬下一大口,转向程昱:“好吃,你赶紧尝尝!”


    在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车子才缓慢移动,开过路口,才正常行驶起来。到达瑞园小区时,已经将近7点了。


    中介小谢和租客已经等待很久了,路圆满连忙道歉,对方表示理解,操着有些生硬的普通话说:“没关系啦,港城才是经常堵车。”


    中介快速给双方做了介绍。租客是夫妻俩,男方是港城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女方也不是燕市本地人,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肚子微微鼓起,很明显是怀孕了。


    据说两人在燕市是有房子的,不过比较小,只有两居,意外怀孕后,考虑到怀孕还有生产后需要雇佣保姆,家里头住不下,又不打算再置房产,所以决定租个房子,他们想要长期租,看中了瑞园小区的房


    间面积大,距离医院、工作单位都近,也不太在乎房间没有装修家具,便是没有装修正好,环保,对小婴儿没刺激,且说家具他们会自己买齐。


    对方早就看好了房子,租金和支付方式等也都通过中介小谢协商好了,见面之后也没再聊其他的,双方确认了证件后签了三年合同,约定半年交一次房租,押一个月的押金。中介收取一个月的房租作为中介费,不过这笔费用由租户来出,路圆满不用管。


    跟租客和中介告别出来,路圆满拍着鼓囊囊的包得意地问程昱:“想吃什么大餐,我请你!”


    1个月的租金加上半年房租,正经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款子。


    程昱看着她笑,抬手腕看看时间,说:“刚吃完一个煎饼,现在还有胃口吗?”


    路圆满笑:“现在没有,不过到了西关村应该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程昱去握她的手:“那好,那就体育大学附近吃你爱吃的烤串,好不好?”


    路圆满乖乖将手伸进程昱的手掌里,“好,以后这套房子的租金就当成咱俩吃喝玩乐的基金!”


    程昱:“好”。


    周六下午,杨薇薇在村口等着接康倩和王小晨。


    昨天晚上康倩打电话,说要和王小晨来看望她,给她个惊喜。杨薇薇本来计划着要回家的,但对康倩有所求,杨薇薇不好拒绝,只好临时改变计划。


    跟康倩联系好一阵子了,杨薇薇又不傻,早就看出康倩想接近路圆满。她自己的目的也不纯,也没有立场责怪康倩,只是弄不明白大家都是一样的同学,康倩想接近路圆满直接找她去好了,为什么非要转个大圈子利用自己。


    公交车到站,康倩和王小晨一前一后从公交车上下来。


    康倩热情地给了杨薇薇一个拥抱,“老同学,想死我了!”


    杨薇薇不太习惯这样的热情,连忙后退,躲过了王小晨也要抱过来的胳膊,扯扯嘴角,说:“你们一路辛苦了。”


    “是挺辛苦的,我还是头一回往西边来,可真够远的,我们一路换了三趟公交车,还差点坐错车。”康倩说着便抬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围。


    杨薇薇头前带路,说:“走吧,我带你们进村。”


    康倩和王小晨跟在


    杨薇薇后面,穿过路家河村口进进出出的人们,看到了民房后,康倩不经意地问:“路圆满家在哪儿?”


    杨薇薇:“在主街附近。”


    康倩:“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你去找找路圆满,咱们一块玩儿,都是同学。”


    杨薇薇:“她跟咱们不一样,她有未婚夫,周末要约会的。”


    康倩快走一步,抱上杨薇薇的胳膊,王小晨随后跟上,挎上杨薇薇的另外一只胳膊,杨薇薇立时后背发硬,浑身不适,将想要甩掉两人的冲动压下去。


    “没关系啦,我们去看看嘛,万一在呢。我头一回来路家河村,不去见见她不合适。”


    王小晨在一边附和着,让杨薇薇有种错觉,自己要是不带康倩去,就是不懂事,是故意阻挠两人。


    杨薇薇:“先去我住的地方吧,一会儿我给路圆满打个电话,她要是在家,咱们就过去。”


    康倩笑说:“好嘛。”康倩从脖子上摘下粉色珠链似的手机挂绳,递给杨薇薇,说:“给你,用我的小灵通打,单项收费,不收路圆满的电话费。”


    见杨薇薇没接,就按着手机,找出路圆满的手机号,拿给她看,说:“我存了路圆满的手机号。”


    杨薇薇抿抿嘴唇,说:“你自己打好了。”


    康倩把手机推给她,“你打嘛,你跟她比较熟,我记了她的手机号,她可能没记我的。”


    杨薇薇又把手机推回去,说:“一会儿再打。”


    康倩只好把手机收回。


    杨薇薇隐隐有些明白康倩为什么一定要通过她来接近路圆满,她脑中一动,寻思着,或许可以做个交换。


    忽地,康倩指着前方挂着圆满小卖部牌匾的门脸,问道:“那是不是路圆满家的?”


    杨薇薇只好点头,说:“是她家的。”


    “太好了,咱们进去看看。”说着,她便往小步往前走,王小晨紧随其后,杨薇薇没办法,只好跟上。


    圆满小卖部里,路圆满在货架前挑选零食,准备一会儿和程昱去西五环外的水库大坝旁的草地上玩。


    那片草地现在是个野生公园,有花有草,有放风筝的,有搭帐篷野餐的,有钓鱼的,适合家庭聚会,也适合约会。路志坚现


    在雷打不动地每天下午3点以后必去锦绣花园的小菜园报道,两人总不好在家长面前卿卿我我的,就只好出去约会。


    正将一包辣条放进塑料袋里,便听见门帘撩动的声音。


    小卖部的门帘是草珠子穿成的,是陈大娘自己穿好送的,跟菜门市的同款,一动就刷拉拉的响,告诉店主来客人了。


    路圆满连忙探出头来,却看见两个眼熟的人影,楞了一下后说:“是你们啊,你们怎么来路家河了?”


    康倩惊喜地对着路圆满笑,说:“我们是来找杨薇薇玩的,看见圆满小卖部的大名就猜是不是你们家开的,想说来碰碰运气,看你在不在,没想到你真的在!”


    王小晨立刻附和着笑:“是啊,咱们真有缘。”


    随后杨薇薇的身子也探进来,对着路圆满笑了笑,解释道:“他们想找你,我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的,你怎么会在小卖部,叔叔呢?”


    路圆满:“我爸种菜去了,你们来得正好,晚一会儿我就要出去了。”她挥挥手里的塑料袋,说:“我来找点吃的。抱歉哈,跟人要有约了,改天请你们吃饭。”


    康倩笑,说:“这下知道你们家在哪里了,下次再找你玩。”


    她也没再多说什么,拉着王小晨跟着杨薇薇一起走了。


    康倩在路圆满眼中也就比路人强那么一点点,大专三年都不算太熟,也没处出什么感情来,又不像是和杨薇薇似的,后来有了特别的联系。


    路圆满对康倩感观一般,这个人比较势力,爱和家庭条件好的人一起玩。


    上师专的同学一般分成三种,第一种是教育家庭出身的,父母是老师,自然而然也想选择老师作为终身职业,第二种是家庭困难的,上师专不光不用交学费,还有各种补助,还有一种是立志教书育人的。


    康倩是第一种情况,杨薇薇是第一种和第三种的结合体,王小晨是第二种,路圆满则是另外一种占比比较小的,分数正好够,就想有个学上,不在乎将来从事什么职业的。


    康倩已经算是班里家庭条件比较好的了,她不觉得有深入结交班里同学的必要,课余的时间里,都去和上了华清、燕大、理工、人大之类好学校的高中同学沟通感情。王小晨不算,她是自己凑过来的,


    主动当跟班的。


    她只是没想到,班里居然藏着路圆满这个隐形有钱人,大专三年她都没有发现。她想和路圆满搞好关系,是一直习惯性的行为,她就想跟路圆满一起玩,打入那个她不了解的圈层,至于打入这个圈层后,具体要得到些什么,她并没有明确的概念。


    不过康倩并不是王小晨那样死皮赖脸的人,她自尊心还是蛮强的,没有鲁莽、直白地跟路圆满套近乎,而是想徐徐图之,先是找了跟路圆满关系比较好的罗琳,后来又知道杨薇薇和路圆满关系不一般,恰好杨薇薇有求于她,康倩想利用她不动声色地接近路圆满。


    却不知道她的心思早就被这几个看穿了。


    至于路圆满,她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实,不缺朋友,更不缺康倩这样抱着目的找过来的朋友,她现在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要是被惹得烦了,她是不怕得罪人的。


    带着康倩和王小晨回到自己出租屋的杨薇薇心里头很不痛快。从圆满小卖部出来这一路,她都试图跟康倩说师家庄小学的事情,但康倩一直在转移话题,王小晨在旁边帮腔,就跟之前无数次一样。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康倩还是只想利用自己,没有一点帮忙的诚意,那自己也不会再被她利用了。


    她瞧了瞧参观完她的洗手间,觉得条件太简陋的康倩和王小晨,直接问:“康倩,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能不能让你爸爸帮我的忙?”


    康倩:“薇薇,我没有不帮你,一直都在帮你的,只是需要点时间,我爸爸也不认识师家庄小学的校长,正在找同事、朋友托关系想办法结识,再等等啦。”


    杨薇薇烦透了,一个一个都用这样的话来敷衍她,英民教育是这样,师家庄小学校长是这样,康倩也是这样,都当她是傻子吗!


    算了吧,她不争取了,认输了!


    杨薇薇面色沉静地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站到门外,说:“不好意思,我身体突然很不舒服,就不招待你们了。”


    康倩震惊极了,这样的话要是从路圆满嘴里说出来她一点都不觉奇怪,杨薇薇这个人最爱做面子工夫,她怎么也?


    王小晨转头看向康倩,等她的决定。


    康倩合上嘴巴,脸上一片涨红,她长这么大,


    还没被人撵过,脸子顿时就挂不住了,一句话也没说,急匆匆地往出走。


    “等等我。”王小晨赶紧追上,走到杨薇薇跟前,“哼”了一声,说:“破地方,当谁爱来似的!”


    杨薇薇心口堵得快要窒息了,不明白做点事情咋就这么难。她不想在屋里待着,也不想按照原计划回爸妈家,索性就出来,奔着青苗小学去。


    学校小门开着,一间教室的门大敞着,里面传来贺老师中气十足、抑扬顿挫的讲课声。贺老师是被刘秀英专程请过来的,不光当任课老师,还当低年级加强班的老师。贺老师刚来时,她去听过课,不得不承认,贺老师不管是讲课方法还是调动学生气氛方面都比她要强得多。


    她心里头越加堵得慌,加快脚步往校长室走去。


    校长室的门开着。刘秀英端正地坐着,手执钢笔,面前摊开一本《庞中华钢笔字帖》,正一笔一划地临摹。


    杨薇薇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发现,直到练完了两页田字格纸,才抬起头来活动身体。


    “呀,杨老师,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一声,对了,你今天下午是不是要回家看看父母,咋来学校了?”


    刘秀英有些意外,又觉杨薇薇的脸色不对。


    杨薇薇走进屋,看着精神气十足、斗志昂扬的刘秀英,更觉心里堵得慌。好像每个人都在变好,只有自己越来越差。


    刘秀英说着,去倒了杯茶水递给她:“杨老师到底咋了?跟家里又闹矛盾了?你有啥不高兴的跟我说说,说出来能舒服些。”


    杨薇薇盯着在茶缸子里不停旋转着的茶叶,终于叹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校长,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干啥都干不成。我就是想给孩子们弄些乐器,咋就这么难!”


    刘秀英将钢笔盖盖上,放在一旁的笔筒里,“我当你咋了,原来是这事,这事本来就成不了,别在那上面多费心思。你心意我明白,都是为了孩子们。正好,我有个事儿跟你商量,我想着从下周开始,咱们也做家访,搞清楚学生们的家庭情况,多给学生家长说说,让他们监督重视孩子的学习。”


    刘秀英说着,从抽屉里拿出来软皮带暗扣的笔记本来,翻开递给杨薇薇,“这是我写的工作计划,还有见到学生家长问的问题


    ,我自己琢磨一些对话,你帮我看看。”


    杨薇薇乍一听刘秀英的前半段话,心里头又塞又凉,她想来刘秀英这里寻求一点安慰,没想到她努力了这么久只得了“本来就成不了”这么一个评价,她几乎想立刻转身就走,可刘秀英接下来的话又把杨薇薇拉了回来。


    她又从刘秀英的话里听到了重视、认同。她拿起刘秀英的笔记本,认真地看起来。


    没过几天,路圆满就从陈大娘那里,知道了刘秀英校长带着贺老师、杨薇薇等老师挨家挨户做家访的事儿。


    陈大娘找路圆满唠这事儿的目的很简单,是希望路圆满能帮她跟刘秀英求情。


    刘秀英做家访,问题学生排在了第一批,小果子又是问题学生中的最有问题的那一个,是首当其冲的一个。三天两头不来上课,在课上大多数时间也是趴在桌子上睡觉,老师让他站起来回答问题,孩子吓得抹眼泪,哭得尿了裤子,因为这事,陈大娘还去找了小果子的任课老师,乞求老师别苛待孩子,弄得任课老师再也不敢管他。


    刘秀英之前图的是小果子的学费,反正他来不来上学,每学期也能收到学费。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不缺钱,更注重学习成绩,小果子科科个位数的分数,严重拉低了整个班级的成绩。


    刘秀英对陈大娘软硬兼施,要求陈大娘必须让小果子做到不迟到、不早退,不会无缘无故不来上课,陈大娘就抹着眼泪说起小果子的可怜身世。


    刘秀英早就听说过,青苗小学的每一位老师也都听陈大娘讲过,不为所动。陈大娘又说起小果子身体孱弱云云,诉了好大一番苦,依旧没能获得刘秀英的理解。


    刘秀英干脆做了最后通牒,说是小果子如果做不到,她就会请小果子退学。


    陈大娘知道刘秀英老来找路圆满帮忙,就想找路圆满帮她说说情,让刘秀英别对小果子太苛待,跟以前一样就行。


    路圆满一听就笑了,说:“不好意思陈大娘,别的我能帮,这个忙我可真帮不了。刘校长是领了任务的,必须得把成绩搞上去,她这回是动真格的,谁跟她对着干谁是她仇人。我劝您一句,要是不想让小果子被开除,您就听刘校长的。再说,刘校长也是为了小果子好,这个时代,没文化的人就只能干苦力,干最累


    的活儿,拿最低的工资。您跟您儿子受的累,小果子也得再受一遍,就小果子那小身板……”


    最后这几句话,他们娘俩跟陈大娘说过好几回,陈大娘当面一副受教的样子,但过后该咋样还是咋样。路圆满借着家访的机会最后再说一遍,听或者不听都随她。


    路圆满心想着,刘秀英的威胁也许真能倒逼陈大娘改变,如果真是这样的,可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见路圆满不肯帮忙,陈大娘只能愁容满面地走了。


    第二天是周一,刘秀英带着老师们,早早就站在学校门口,检查孩子们的仪容仪表,检查入了少先队的同学们是不是系了红领巾。


    今天是升旗日,刘秀英心里头暗自把它当成一个标志,标志着青苗小学从此之后跨入一个新的台阶,从此后,将以公立学校为榜样,学习他们的管理的要求,认真做教育,重视孩子们的成绩,促进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在打了预备铃后,刘秀英让老师们各回各的教室,自己也准备关好大门回校长室去。这一早晨,她都保持着严肃站立、挺直腰背的状态,给同学们营造出一个认真的,令人害怕的,尊敬的校长形象,还真是挺累的,必须得坐下来喝点水好好休息一会儿。


    她正要关门,便看见陈大娘背着小果子以不符合年龄的速度跑过来。!


    第64章 弥留


    刘秀英皱了眉头,在门口等着陈大娘祖孙俩。


    陈大娘快要跑到跟前,才讲小果子放下来,看见刘秀英就站在门口望着她,立时心里一突,气喘吁吁地打招呼:“校长好,应该没迟到吧?早上有点事儿耽误了,我们紧赶慢赶往过跑。”


    刘秀英视线在祖孙两个身上扫了扫,陈大娘跑出一身大汗,小果子像只小鹌鹑一般挨着她的大腿,怯生生地从腿侧处偷瞄刘秀英,脸上都是害怕的神色,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打过预备铃了,你们已经算迟到了。”刘秀英说着,没在这上面多做纠缠,说:“刘果同学,你赶紧回去教室等着上课。”


    陈大娘赶紧弯腰感谢,催促小果子回到班级去。


    小果子就如同是个即将离巢的小鸟,一步三回头。陈大娘眼睛里含着眼泪,一直注视着孩子,一边抹眼角,一边给他挥手。


    刘秀英看着他们直摇头,打断了一人的依依惜别,说:“陈大娘,以后你让小果子自己走路来上学,你可以送,但要让他自己走,我要是再发现你背着、抱着孩子过来,我的学校就不留他了。”


    陈大娘急了,连忙拉住刘秀英求情,刘秀英依旧不为所动。


    陈大娘毫无办法,青苗小学是刘秀英的,是私立学校,不受九年义务教育的约束,就像去超市买东西似的,店主想不卖给你东西就不卖给你。


    刘秀英对陈大娘的威胁半真半假。


    真的那部分是,小果子的成绩严重拖班级的后腿,在学校又是个另类的,老师得多花更多精力来照顾他,也影响班级里的其他同学,任课老师都非常有意见,开除掉小果子,是个非常省事的方法。


    假的是,刘秀英不忍心小果子就这么被他爷爷奶奶祸害下去,这关乎一个人的一辈子,以前她没精力管,现在钱的问题解决了,有大把的精力,就想尝试利用自己校长的权威逼迫陈大娘改变。


    陈大娘失魂落魄地回了菜门市。她就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一个都要欺负她们祖孙俩!


    看来刘校长就是要想着法儿的开除小果子了,可怎么办呢?不能让小果子失学。她深刻体会到如今社会学历的重要性,也知道小果子没文化、没学历将来要么跟他


    爸一样去工地干活,要么就回乡下老家去种地。


    这两种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希望小果子将来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轻松赚钱,过人上人的生活。


    小果子现在还小,等大些了,自然就知道学习,他们自然就不能再背着、抱着了,就不能允许他们多疼爱小果子几年吗!


    陈大娘的满腹酸楚找不到别人倾诉,别人都不能理解她,只能和老伴儿互相安慰,愁眉苦脸好几天,还是得向现实,向强权低头。


    陈大娘又找了路圆满,还是找她来求情的,不过这次是希望能帮着说和说和,希望刘秀英先不要开除小果子。


    路圆满答应得干脆,跟陈大娘保证道:“只要你们按照刘校长的要求去做,我保证她不会开除小果子。”


    陈大娘得了保证,谢了又谢地满意走了。


    路圆满忙活了小半天,拟写了一份青苗小学对于小果子的要求细则,然后带着这份细则主动去找了刘秀英。


    路圆满有阵子没过来了,刘秀英一看见她惊喜不已,忙说:“我们这阵子做了很多工作,正好您过来帮我们指导指导。”


    刘秀英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焕发,从里到外的精神气都不一样了,每个褶皱都写着“努力”、“加油”、“进取”这样的字眼。


    路圆满由衷地笑,说:“用不着我指导,你们做得挺好的。”


    因着路圆满说了,别大事小情的都去烦她,刘秀英想把路圆满当成杀手锏或者最后的希望,不能轻易动用。但想着实在不行还有路圆满能帮忙,她心里就充满底气,遇到问题就努力去解决,听了路圆满的夸张就好似这阵子自己的工作得到了肯定,像是得了奖状奖杯般地高兴。


    路圆满将写好的细则递给她,说:“你把这个抄一遍交给陈大娘,就说是青苗小学对小果子的要求。”


    他们以前就探讨过小果子的问题,刘秀英对路圆满插手管小果子的事情也并不意外,接过细则来粗略扫了一眼,发现写得非常细致,诸如自己洗脸穿衣服、自己吃饭,自己洗袜子之类的都有,不由得感叹:“路老师您用心了。”


    路圆满摇摇头,说:“对陈大娘严厉一些,拿出校长的威势来,他们可能更吃这一套,平时在学校里,也让老师们费点心。”


    刘秀英点头:“我明白。”


    不过,他们也不是救世主,做了自己能做的,至于结果如何,就不是他们左右的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尝试,希望能改变陈大娘,改变小果子的命运。


    5月18号凌晨,何秀红被电话铃声吵醒。


    打电话的是何秀红的大哥,说是他们的母亲已近弥留,让他们一家三口赶过去,见最后一面。


    何秀红挂了电话,心脏被铃声惊醒“砰砰”跳着,大脑却是一片平静。路志坚也听到了,说:“这么早打来,应该不是骗人的。”


    何秀红点头,抬步去衣柜找黑色的衣服,她正月期间去看过一次,没多聊就回来了,那会老太太身体还是挺好的,中气十足地嫌弃她给的钱少,指责她不孝顺,这还没过几个月,人就不行了。


    她先找了路志坚的衣服扔给他,再找自己的,说:“让大满跟咱们一起去,毕竟是姥姥,人都要死了,去送她最后一程,小昱就不用去了,还没结婚,也没见过那边的人,没必须跟着去受罪。”


    路志坚自然没有意见。


    何秀红又去把路圆满叫醒了,在村口找了趴活的出租车,往老太太住院的医院去。


    医院病房里,何秀红的父亲、大哥大嫂,大姐大姐夫,大哥家的儿子何栋梁将老太太的病床围个水泄不通。何栋梁先发现何秀红一行人,连忙喊道:“小姑来了。”


    众人立刻让开,示意何秀红三人走近来。


    路圆满盯着病床上的老太太,脸上青灰一片,已显出了死相。喊了太多遍“狼来了”,狼终于来了。


    何秀红的父亲对何秀红一家怒目而视,“你这个不孝女,你个没良心的,你妈都成这样了,你才来!”


    何秀红无视了他,站在床边,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虚弱地睁开眼睛,发干的嘴唇蠕动着,“红,你来了。”她艰难地抬起手来,寻找着。


    何秀红只是又往前凑了凑,并没有去握她的手,脸上露出些许悲凄之色。


    何秀红大哥连忙说:“小妹,妈她想抓你的手,你就成全她吧。”


    何秀红的手掌在腿侧动了动,但还是没有抓过去。


    何秀红父亲又是一阵儿怒骂。


    老太太的手掌坚持不住地垂下去,叹口气,气若游丝地说:“红啊,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何秀红大姐立刻凑过来,握住老太太的手,哄着说:“妈,秀红会原谅你的,你生了她养了她,恩情比天大,以前是她不懂事才老跟你闹别扭,她改了。”


    说着,何秀红大姐就扭头朝着何秀红使眼色,示意她赶紧过来,见何秀红没动,干脆来拉她的手往老太太手里塞,却被何秀红甩开了。


    “小妹!”何秀红眼神透着哀求。


    何秀红大哥凑到路志坚身边,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二妹夫,你别干看着,你劝劝,老太太这样……不能让她带着遗憾走。”


    路志坚跟没听见似的,没有回答何秀红大哥的话。


    何秀红大哥又转向路圆满:“大满,劝劝你妈,你妈最听你的话。病床上躺着的是她妈,眼看着就不行的,只有这个愿望!你就行行好,劝劝她。”


    一进到病房里,看见老太太的状态,路圆满心里是不舒服的,这种不舒服不算是难过,更不是因为病床上弥留的是她姥姥,换成任何一个认识的人马上就要死了,她都会不舒服,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对生命逝去的感慨。


    及至见到这些人的作态,多么的熟悉!还是老一套,有唱红脸的,有唱白脸的,换汤不换药,路圆满觉得可笑得很,这家人真是到什么时候都想着要算计自家。


    路圆满不想在病房里和大舅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就没开口说话。


    何大舅接连碰了两枚软钉子,把刚刚做出的那副,满足老母亲最后遗愿的孝子嘴脸收了收,狠狠地瞪了路志坚一眼。


    老太太手掌又颤颤巍巍地抬起来,何秀红大姐见何秀红还是无动于衷,便一把握住那只手,含泪说道:“妈,小妹她就是面儿上倔,心里头早就后悔了,她肯定已经原谅你了!”


    老太太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浑浊的眼睛看向何秀红,艰难地说:“红啊,妈临死前能看见你们一家,知道你不生我的气了,妈就满足了。”


    何秀红大姐、大嫂都流出眼泪来,何秀红大哥更是嚎啕出声。


    路圆满被悲伤包围,却有种荒诞感。她看向何栋梁,何栋梁也在擦眼睛,眼眶里却没有眼泪


    ,红肿的眼皮倒像是被衣服角硬蹭出来的。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床上最疼爱他的奶奶身上,而是放在病床边上面无表情站着的何秀红身上。


    路圆满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老太太说完那句话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何大舅大声叫喊着护士。


    老太太喘着粗气,双手摇晃,“不用叫了,没用的。”


    何大舅眼泪哗哗流下,立刻跨步上前,绕道床的另一头,握住老太太的另外一只手。


    他的手,大姨的手,三人紧紧握着,齐齐看向何秀红。


    路圆满心想着,剧情马上就要进行到最重要的部分了。


    老太太目光有些艰难地从交握的手转头,看向何秀红,说:“我这辈子只生了你们三个,你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走了以后,你们兄弟姐妹要互相帮助……”


    老太太断断续续地说完,气喘得如同老式风箱,风中残烛一般想释放掉自己最后一点热量。路圆满想,如果自己是大舅或者大姨,此时的眼泪应该是真心实意的,老太太没了,这世界上应该再不会有人殚精竭虑地为着他俩了。


    老太太颓倒在枕头上,积蓄了好一会儿力量才接着说:“红啊,你大哥买套房子,积蓄花光了,欠了一屁股外债,你大姐送静姝去上学,也欠了一屁股外债……”


    “红啊,妈就要死了,妈求求你,救救你大哥大姐吧!”


    路圆满和路志坚不约而同地越过前方挡着的人,一左一右站到何秀红身后。


    何秀红的目光与老太太对视着,身体被寒意笼罩,不知道为什么,视线被缠绕住了似的挣脱不开。忽地,她觉得身体一暖,四面刮来风被严严实实滴遮住,她嘴角动了动,移开视线,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红啊,妈求你了!你不答应妈,妈妈死不瞑目!”


    老太太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没想到,功亏一篑。她急了,声嘶力竭地喊着,字字泣血。


    周边床位的病人和家属都看过来。


    “我打死你个不孝女,你想让你妈死了都闭不上眼!”。


    老爷子更是怒不可遏,举起拐杖就要往何秀红身上敲,路志坚上前一步挡在何秀红身边,举起双


    手做出防御姿势。


    老爷子的拐杖没有敲下来,被何大嫂以大无畏的精神接住了,她焦急不已:“爸,爸,别动手,小妹也没说不答应。”又转向何秀红:“小妹,你就答应吧,让咱妈好好的走!”


    老太太又积蓄出一些力量,喊道:“红啊,帮帮你大哥大姐吧!一家二十万,一十万就够了!我给你磕头,磕头了!”


    这句话犹如一道分界线,把围观之人都镇住了,把他们的思维从不孝女的故事导向成狮子大开口的故事。二十万啊,那是多大的一笔钱啊,被这老太太说得跟三头五百似的!


    老太太自然不知道围观者怎么想,她将死,没有时间、精力考虑其他的,她只是想利用她的死,最后再帮大儿大女争取一些,她的小女儿那么有钱,为什么就不能施舍一点给她的哥哥姐姐!


    她挣扎着就要爬起来给何秀红磕头,何大姐和何大舅嘴里头喊着:“小妹,你就这么看着吗!”作势要去阻止老太太,却只是做了动作,并没有碰到老太太。


    何秀红依旧无动于衷。


    此时,何栋梁忽地冲过来,一下子跪在何秀红面前,双膝碰到水泥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咯噔”声,疼得何栋梁龇牙咧嘴,顿时眼泪流出来,“啪啪”给何秀红磕头,磕在垫在地上的双掌上,仰头一把鼻子一把眼泪地哀求:“小姑,我也给您磕头了,您就答应了我奶奶,让她走得安心些吧!”


    说着,他又给何秀红磕了个头。再抬起来时,额头一片青。


    路圆满拉着何秀红往后退了退,避开,她预判何栋梁等会儿就会膝行几步,过来抱大腿。


    床上准备给何秀红磕头的老太太终究还是没有爬起来。她明白自己的计策失败了,她用残存的一点生命力使劲瞪向何秀红,狠毒无比。


    “妈,别看了。”路圆满上前一步,挡住老太太的视线。


    “我没事。”何秀红说了从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又对着路圆满笑了笑,说:“让我跟她说句话。”


    路圆满点头让开。


    何秀红看向老太太,目光很平静,开口说:“老太太,这么多年来,我按月给你们赡养费,过年过节有额外的过节费,我问心无愧。”她伸出手来,从口袋里掏出个白色信封来,放在床边


    ,说:“这是您最后一次收我的钱了,您一路走好吧。”


    说着,她拉着路圆满和路志坚就往出走。


    “欸,欸,你不能走!”


    谁都没想到何秀红一家就这么走了,以前哪次不是闹个天翻地覆的?她们设计的剧情还没走到最后一步,怎么也得让她大吵大闹一番,在病房里把老太太气死才行啊!


    路志坚走在最前面给妻女开路,老爷子挥起拐杖就要往何秀红身上招呼,路志坚一把夺过拐杖,本来想扔在地上,又怕巨大响声吓到别人,只好又塞回老爷子怀里,老爷子下意识接住,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位农村出身、没文化的女婿这么强势、凶恶的样子,立时不敢再有所动作,大姐夫、嫂子等几人本来想去阻拦的,瞧着人高马大的路志坚也怂了。


    只好任由他们就这么走出去。


    一家三口走出病房不久,听到里面传来凄厉的叫喊:“妈!你醒醒啊妈!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何秀红听见声音脚步顿了下,叹口气,又抬脚继续往前走:“咱回吧。”


    坐在出租车上,一家三口都很沉默,路圆满和路志坚把何秀红夹在中间,时不时地瞧她一眼,唯恐她心里头不舒服。


    何秀红笑了下,说:“你俩别看我了,我没事。”


    她不伤心也不难过,就是心里头有些空落,提不起精神来。


    程昱打来了电话。


    早上路圆满给程昱打了电话,说了要去医院,估计着人要是真去了,紧接着就要办丧事,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了。


    程昱给她打电话是问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路圆满回答说:“人可能是已经去了,我们现在往回家赶。”


    程昱有点吃惊:“不办后事吗?”


    路圆满嗤笑一声,说:“没有达成她老人家的心愿,估计她老人家也不愿意在自己的丧礼上看见我们,我们还是识相点,不给她添堵了。”


    程昱一听就猜到又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儿,忙问:“阿姨没事吧?”


    路圆满转头看了何秀红一眼,说:“我妈没事,就是心里头不太舒服。”


    何秀红听到这句就知道程昱在惦记他,便牵牵嘴角,表示自


    己没事。


    程昱:“那就好,你跟叔叔多哄哄阿姨,我中午有点事儿,晚上接你们出去吃饭。”


    路圆满答应一声:“好。”


    何秀红在老公、闺女、女婿三人的小意陪伴和讨好之下,很快就恢复了心情。后续何秀红大哥、大姐又打来电话,何秀红都没有接。


    她说:“老太太去世了,以后跟那边就彻底不用来往了。”


    …………


    最近上门推销的越来越多,也不知道这批人是不是有互相交流的渠道,自从何秀红买了擦玻璃神器后,各种推销的都往家里涌。路圆满在院门口贴上“谢绝推销”的字样也不管用。


    这些推销的良莠不齐,有正经买东西,有卖假货的,有的干脆就是过来骗钱的,弄得何秀红烦不胜烦,之后干脆白天也关了院门,果然好多了。


    村民们有不少上当受骗的,这帮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流窜作案,报案了也抓不到人。骗钱了还算轻的,就怕是骗钱又骗命。


    新婚刚一个多月的路先阔就是喝了上门推销的假酒半夜进了医院,幸好不严重,输了半宿的液就让回来了,“假酒”路先阔和苗香秀的说话,不过他家邻居信誓旦旦地说人家推销的不是一般的假酒,而是壮阳的药酒,人家那酒也不是假的,而是路先阔喝过量了,也不知道邻居是怎么知道,但对于这种说法,村人们都是相信的。


    路先阔素了几十年了,终于娶到媳妇了,可毕竟五十多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喝点药酒助助威,可太能说得通了。


    这会儿,事件当事人之一苗香秀和何秀红关在卧室里吐苦水。


    “……我是真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不能让他喝。都这么大岁数了,喝那些东西损他的寿,他背着我买的。你知道的,我白天在外面干活,根本不知道他在家里头的事儿。他晚上爱喝两盅,把那药酒灌进酒盅里,我也没发现。唉,秀红啊,这叫什么事儿?我成了个老狐狸精,我这半辈子的名声呦!”


    何秀红心里头偷偷骂路先阔老色胚。嘴上安慰着苗香秀:“这也不能怪你,谁能想到天阔大哥他这么糊涂呢,你也别多想,村里人就爱传闲话、嚼舌根,过两天有了别的新鲜事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你别往心里去。咱们村里有一个算一个,谁


    没被人说过?又不少块肉,让人说去呗,反正他们不敢当着面的说你。”


    苗香秀:“跟您聊聊我心里敞亮多了。人活着真是不容易,一个坎接着一个坎。原来想着嫁过来了,只要把男人照顾好了,就能有吃有喝,想干活就干,不想干活也有钱花,将来老了也有依靠,可真嫁过来了,也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儿。”


    何秀红笑着说:“谁家都这样。我这么多年品出个道理,就是知足,要珍惜当下,不能一山巴望一山高。”


    苗香秀仔细琢磨了一番,对着何秀红露出敬佩的表情,说:“我就说贵婶他们为啥都爱跟你聊天,又对你这么服气。我今天知道是为啥了,跟您聊天,越聊心里头越宽敞,直往我心坎里说。”


    两人互相捧着聊了几句,苗香秀说了此行来总重要的目的:“我想着,我们家那位这回进了医院的事儿就不和路光说了,省得他担心,另外就是我刚进门就出了这事儿,我怕路光对我有意见……”


    何秀红立刻明白了苗香秀的意思,立刻说:“放心吧,嫂子,我们一家三口肯定不会透露了,小光这孩子在村里人缘好,是年轻一辈儿里头最有文化,最有本事的,那些不好听的话,村里人一般不往他耳朵里头传。”


    苗香秀松了口气,说:“这我就放心了。这事儿搁我心里头两天没睡好。”


    何秀红说:“路光他不是个小气的孩子,就是他知道也能理解的,不过,你得管着点先阔大哥,可别让他再干这些糊涂事儿。”


    苗香秀点头,“我也是没想到,以后肯定管着他。”


    5月底,王丽和小四子举行了订婚仪式,两人正式成为未婚夫妻。王丽也从路圆满家退租,住到了小四子家里。


    王丽虽然一直是单身,但她毕竟在这儿住了好几年,又是个过日子的人,置办了不少家当,搬家了也舍不得扔,小四子开着贵叔的小轿车去帮着到3号出租楼拉东西。


    王丽这个人嘴甜会说话,会来事儿,贵叔贵婶对这个准儿媳妇非常满意。王丽的父母也都是体面人,见人三分笑,随和不爱得罪人,一看就有好人缘,不要彩礼、房车什么的,就图男方家能对自家闺女好。贵叔贵婶对亲家也很满意,热情地留了亲家在家里住了好几天,整天让贵叔开车带着他们


    去玩。


    王丽搬过去之后,跟贵叔贵婶,还有小四子的大哥大嫂都相处都很好,喜得贵婶每次见到何秀红都说她这个媒做得好,引得村里几个坚决不想让孩子找外地人的也心思浮动,想说让何秀红也帮着做媒。


    何秀红连忙推托,说:“王丽这孩子情况特殊,打一来燕市就在我们家住,我们了解她才敢给介绍,其他人我们不知道脾气秉性,不知根知底,可不敢给乱介绍。”


    这么一说,大家也能理解。不知道谁起的头,讨论起现如今社会男同志找对象难的问题。村里头大龄单身青年着实不少,贵婶家的小四子原本也是其中一个,如今也脱单了,贵婶如同解决了心头大患一般一身轻松,跟老姐妹们说:“要我说,外地姑娘挺好,怕不知根底,打张火车票、飞机票去女方老家亲自看看,去打听打听,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咱也不是花不起这份钱。”


    就有人觉得贵婶说得有道理。


    周英:“我爹当年招王树林上门时,也去他家看了,看人家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就同意让王树林进门,说是买猪看圈,孩子好不好主要看家大人好不好,他家收拾那么干净,说明家大人是勤快、讲究人,过日子错不了。”


    说着,她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我跟王树林一块过了几十年,他连重话都没跟我说过,还顾家,我爹他老人家多有眼光!”


    周英跟王树林结婚一三十年,感情不说多么深厚,但也是相敬如宾。王树林脾气好,能干,家里家外的操持,王树林媳妇只管自家一亩三分地的事儿、不操心,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周英自认为,在座的这些妇女有一个算一个,比她过得幸福的也就何秀红一个。想当年,她爸跟她没少惦记路志坚,大高个,人能干,长得英俊,又是本村大姓,可惜人家不当上门女婿。她爸为了给周家留个香火,非得让她招亲,她一开始根本看不上王树林,不如路志坚高,不如路志坚长得好,小身板跟豆芽菜似的,看着也不是能干活的料。


    后来两人在一块过日子,生了孩子,王树林对她又确实不错,周英才对他有感情了。


    有时候瞧着何秀红红光满面的样子,周英会不由自主在心中设想,如果当初嫁给路志坚,现在的自己会不会也像何秀红这么幸福。这种设想一出现,她就立刻给掐掉,这会让她觉得对不起王树林。


    周英说她爹有眼光,就是变相在炫耀自己的婚姻幸福,对自家丈夫非常满意,就有人说:“真羡慕你,王树林对你是真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们家那位跟王树林一比就是得扔的货。”


    周英哈哈大笑,得意又畅快。


    时间进入到6月末,整个世界像是被置身于炎热的烤炉之中,比往年更热。


    何秀红的心却阵阵发凉,这一个来月间发生的事儿让人措手不及,又无比震惊。


    一个月之前,周英在家里头坐着看电视节目,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然就歪倒在一边,家人觉出不对,上前查看时,发现她没气了,连忙送去医院抢救,但没抢救过来,就这样猝死了,时年五十一岁。


    陡然听到周英儿子周军来家里报丧的消息,何秀红心里头“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明明前几天大家还凑在一起讲村里最新传闻来着,好好一个大活人,活蹦乱跳,没病没灾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她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接受这个事实,很快,大嫂张翠环和小姑子路梅香也赶了过来,约着一块去周英家,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周英停放在卧室里,身上擦洗过,已经换好了装老衣服,脸上擦了些粉,修饰着颜色,表情很安详。


    听到去世消息时,何秀红震惊压过其他情绪,此时见到一动不动,再也没了往日光彩的周英,难过、悲伤的情绪才慢慢蔓延上来。


    不多时,其他平时老姐妹也赶了过来,大家一起,哭成一团。


    将周英送去公墓,何秀红好一阵子情绪都不好。有难过,有对世事无常的感叹,也有物伤其类的伤怀。


    就在老姐妹逐渐适应王树林媳妇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后,一个消息让他们出离愤怒。


    王树林要结婚了!


    在王树林媳妇刚刚去世一个月,尸骨未寒,七七都没过的时候!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何秀红,那天傍晚,周英的儿子周军眼珠通红地来找她。


    周军在西关村电脑城租了个摊位,卖电脑配件,不少赚钱,就是从早到晚都得守着,他雇了个人,跟他换班看店。家里给他买了楼房,


    带着老婆、孩子单独住。


    这次周英去世最难过的就是他,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妈妈这么年轻就去了,一句遗言也没留,办丧事那几天,周军天天哭,晚上一宿一宿的不睡觉给守灵,人折腾得不成样子。


    何秀红他们看不过眼,纷纷上前劝他节哀,顾着身体。


    周英过世一个月了,再深沉的悲伤也总会淡去的。可周军现在的样子好像又回到王树林媳妇刚去世那会儿,悲伤得不能自已。


    何秀红被吓了一跳,赶紧将周军迎进屋里,急忙问:“军儿,有啥事跟婶子说,婶子帮你。”


    周军一听这话,仿佛小孩子受到委屈后,忽然见到亲人一般,情绪就再也绷不住了,举起拳头狠狠砸向沙发,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眼泪在眼圈里含着,恶狠狠地说:“畜生!”


    何秀红连忙按住周军的手,轻轻拍着,“军儿别急,跟婶子慢慢说,凡事都有解决办法的!”


    眼泪掉下来一大颗,砸在何秀红的手背上,周军反握住何秀红的手,颤抖着嘴唇说:“一婶,我爸他不是人!我妈刚走,他就要结婚!”


    “结婚?”何秀红声音陡然拔高,这个突然起来的消息也把她惊呆了,再也维持不住温和的长者形象。!


    第65章 薄情


    “结婚?谁要结婚?”张翠环和路梅香撩门帘进来,正好听见这两个字,也惊了下,脱口问道,问完了才看见沙发上还坐着周军,两双眼睛在周军和何秀红脸上扫了扫,意识到两人刚刚正在聊很严肃的话题,立时进来也是退出去也不是。


    何秀红压下心里头的惊涛骇浪,咽口吐沫,喉头发梗地问周军,“军儿L,你说的是真的。”


    周军抹了把眼泪:“是真的,他们,他们把结婚证都领了。”


    张翠环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小心地问:“你们说谁,谁领结婚证了?”


    何秀红没说话,脑子里乱呼呼的,一时间涌出王树林和周英夫妻两个在一起夫唱妇随的样子,一时又涌出王树林坐在妻子尸体面前,悲痛欲绝的样子。


    周军侧头,看见了张翠环和路梅香,擦了把眼泪,说:“是我爸……”


    张翠环瞬间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凉气,“你说真的?我的老天爷,你妈才去了几天,这,这是人干的事吗!”


    路梅香也是惊诧不已,嘴巴大张着,久久合不拢。


    何秀红晃晃脑袋,把脑袋里面乱七八糟的画面甩干净,缓了缓心神,才问周军,“你爸要和谁结婚?”


    周军沉默地咬着后糟牙,侧边颌骨一突一突的跳着,好一会儿L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家的一个租户,叫乔艳艳的,年纪比我还小两岁!”


    “我的妈,我的妈!王树林脑子被猪吃了,还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干出这种事来!”张翠环愤怒地跺了下脚。


    路梅香也是愤怒不已,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说了句,“真不是人!”


    何秀红只觉得一个小雷在自己头顶响起,炸得她心里头火烧火燎的。


    王树林的所作所为比周英突然去世的消息还要让人震惊,还要令人无法忍受。


    何秀红放开周军的手,“噌”地一下站起来,迈开大步往出走。


    周军忙问:“二婶你去哪儿?”


    何秀红:“我去替你妈教训他!”


    周军眼泪一下子又冲出眼眶,自从他妈去世后,他的心就像是破了个洞似的,总有凉风灌进来,听说王树林结婚的消息,他耳边听到有什么破碎的


    声音,他和王树林吵起来,不顾父子人伦,将王树林骂个狗血淋头,可又如何,王树林已经跟那个姑娘领取结婚证了!


    这会儿L,周军见何秀红二话不说,就要帮着出头,冰凉的心里头升起了一丝暖意,有了种重新回到妈妈羽翼之下,有人保护,有人帮着出头的感觉。


    听说何秀红要去教训王树林,张翠环和路梅香立刻响应,“对,咱们都去,忘恩负义的东西!饶不了这个老小子,个倒插门的,敢欺负咱们路家河村的姑娘!”


    何秀红走几步,头脑稍稍冷静了下来,她停住脚步,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其他几个人说的:“不着急,这事儿L咱们往大里闹闹。”


    何秀红越说越冷静,在客厅地板上走了几圈,说:“咱们这么办,把平时跟王树林媳妇,呸不是,周军他妈关系还可以的老姐妹们都召集起来,一块去找王树林,咱们去要个说法!”


    张翠环和路梅香立刻答应,说:“我俩去,你坐镇。”


    何秀红点头,说:“你俩先去找贵婶、五婶他们,让他们也帮着你们去找人。”


    张翠环两个答应一声,带着心中的愤怒还有要搞场大事情的激动跑走,门帘被他们撞得发出细碎的响声,响了好一会儿L才停住。


    周军想站起来,腿脚却有些无力,站不起来,他看向低头想事情的何秀红,颤着声音说:“二婶,谢谢你愿意出头,谢谢你还记得我妈。”


    一股酸意涌上何秀红的心头,渐渐压过那股子强烈的悲愤之情。


    她想不通,周军他妈周英刚刚去世一个月,王树林为何就这般迫不及待。周英在世时,一直都以夫为天,尊敬、照顾着王树林,从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儿L,甚至为了维护王树林这个上门女婿的尊严,让大家伙称呼她为王树林媳妇。


    王树林怎么就能这般绝情,尸骨未寒就把新媳妇娶进门?这是多么冷的心肠,多么绝情无义的人!何秀红替周英齿冷,替她不值!


    她越来越冷静,坐到周军身边,问他:“军儿L,以后的事儿L,你考虑过没有?”


    “以后的事儿?”周军有些茫然。


    自从他妈去世后,他就沉浸在悲伤中。今天,那个比他还小的租户乔艳艳找上了他,把结婚证


    甩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地跟他说,以后她就是自己的后妈了。


    他是不相信的,觉得可笑,认为这个姑娘是在骗他,想讹点钱什么的。那个租户就带他去找了王树林,让王树林当着儿子的面儿回答,这本结婚证的真假。


    王树林的表情很尴尬,很不情愿地回答说结婚证是真的,并且试图跟他解释自己心里头的苦闷,让周军理解他。


    周军如何能够理解?听到王树林的回答,浑身的血液都往大脑上涌,厉声脱口怒吼:“你对得起我妈吗!”


    他怒骂王树林一顿,心情并没有好起来,满心的茫然无助,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何秀红家。


    何秀红回答周军的反问:“对,以后的事儿L。你们家的存款,你们家的房子!”


    周军摇摇头:“还没想过。”他媳妇倒是不止一次提过,可他们家就就剩下父子两个,王树林的就是他的,他从来都没想到后面还有这样的变故。


    何秀红舔舔嘴唇,觉得很渴,去饮水机处接了两杯温水,递给周军一杯,自己喝了一杯又去接了一杯,这才缓缓开口。


    “你必须得想了。那个女的那么年轻嫁给你爸,难道真是图他人好不成?你们家的这块宅基地是你姥爷留下来的,房子也是你姥爷在的时候盖起来的,只能传给你,不能让别人抢去!要是被人抢去,你妈泉下有知,不知道得多………难过。”


    何秀红喉头哽了哽。


    周军不是笨人,只是之前对王树林没设防,知道他结婚了的事儿L,他再也无法用以前的感情来对待他了。


    周军求助地看向何秀红:“二婶,我现在脑子里头乱得很,什么都想不了,二婶你教教我该怎么做。”


    何秀红喝了口水,站起来,说:“趁着等人的功夫,我跟你去村书记路广和家!这块宅基地应该还在你姥爷名下,咱让村里给打证明,看看能不能把宅基地直接过户给你,最起码不能转到王树林名下!咱们赶紧去,别让你爸抢了先。”


    她经历了路光过户的事儿L,多少懂了些农村宅基地转让、过户的事儿L,当初路光去办过户时,请村里给出具了一份转让同意书,村书记路广和本人还亲自到场了。据说,如果没有村里出具的这些东西,房管局不给办理。


    何秀红带着周军进了小卖部后门,顾不上跟路志坚细说,只交待让他关店回家,有人来家了先让他们等一会儿L。


    说完就带上周军,疾步往村书记路广和家方向走,路上先后遇见贵婶几个,皆是一脸愤恨,拳头紧握,恨不能立刻去打架的样子,何秀红跟他们说:“去我家等着,我带着军儿L有点事得先办好喽,你们去家里等我们,咱们统一行动。”


    贵婶他们连忙答应着,都对周军投入怜爱的目光。


    两人很快就到了村书记路广和家。


    路广和的媳妇忙迎出来,看看何秀红,又看看她身后高了半个头,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乖乖跟着的周军,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娘俩怎么一块过来了?”


    何秀红叹口气,说:“有点事儿找你跟书记说说,广和哥在家吗?”


    “在”,路广和媳妇回答着。


    “我在,进屋来。”


    路广和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进屋吧。”路广和媳妇说。


    何秀红点点头,说:“嫂子你也进来听听。”


    路广和媳妇目光在周军身上转了转,心中升起很多疑惑,说:“行,我也听听。”


    屋子里,路广和正在摆弄跟路志坚那套很类似的茶具,茶香铺满了屋子。


    路广和笑呵呵地说:“瞧瞧,我这套比志坚那套怎么样?”


    何秀红牵牵嘴角,说:“瞧着不赖。”


    何秀红带着周军坐到路广和对面,跟村书记寒暄了两句,说道:“广和大哥,我们今天过来是想让你给这孩子撑腰的!”


    路广和:“怎么了这是?”


    何秀红:“让孩子自己说。”


    周军走了这一路,被炽热的太阳照得身上暖和和的,这份暖意也传递到了心里,让他拔凉的心脏一点点回暖。


    他将发现王树林跟二十多岁女租户偷偷领证结婚的事情讲了一遍。


    路广和听完之后,沉默不语,路广和媳妇却给气个不轻,说:“从前觉得王树林人还不错,现在看来,这就是个没良心,狼心狗肺的,呸,陈世美!”


    何秀红:“就是,我一听这事儿L,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不是说让他一直单身,不是不让


    他续娶,替周英守着,可周军她妈刚刚过世一个月,五、七还没到!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L吗!”


    何秀红和路广和媳妇两人越说越来气,惹得周军眼泪又蓄满眼眶。


    路广和开口,说:“王树林这事办得缺德,我也生气,但你是懂法的,你知道《婚姻法》没规定丧偶多长时间才能续娶,婚姻自由,我是村干部也不能干涉。”


    何秀红:“不让您干涉王树林的婚姻,就让那对狗男女好好过日子去!我倒是要瞧瞧那个女的能跟他多久!”


    这话是咬着牙说的,她很快又缓和语气,说:“二十多岁小姑娘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怕是冲着周家的家产来的。周家那份家业是周军他姥爷置办下来的,是给周军留的,不能让外人占去!周军他妈没了,就得咱们这些大爷、大娘、婶子的站出来帮帮他!”


    路广和低着头,暂时没说话,路广和媳妇却是先开口了,“秀红,你说,咱怎么帮?”


    何秀红瞧了路广和一眼,又转回头来,笑了下说:“咱们虽然是普通的家庭妇女,可是咱也是个人,也有血性,也知道这世上除了有法律还有公道公理。王树林这事做得太缺德,半分情分、脸面都没给周军他妈留,他妈去了,我们还在。周军这孩子碍着辈分,有些话没法说,有些事儿L没法做,我们可都好好活着,不能让王树林黑不提白不提的混过去!”


    何秀红又看了路广和一眼,说:“嫂子,您是支书夫人,不方便出面,您等会跟在我们后面,看个热闹去。”


    路广和媳妇以拳砸掌,说道:“好!我给你们架秧子去!我就爱看你骂架,过瘾得很!”她使劲白了路广和一眼,说:“为他村支书芝麻大点的小官,我好多事儿L都不能干,我就盼着他早点退居二线。趁着没退休,手里还有一丢丢权利,帮周军一把。周军是咱路家河村的孩子,咱从小看着长大的,不能让王树林一个倒插门的把家业给抢走了!”


    何秀红趁势说:“是啊,广和大哥,这事我们想帮也帮不了,得您帮忙,跟上回路光似的,把那块宅基地过户到周军名下。那块地基是分给周英她爸周老爷子的,房子也是周老爷子在的时候盖的,他老人家在世时就一直说家里的房子财产将来都是周军的,这事儿L咱们村里老人都知道。周


    老爷子不在了,周军他妈也不在了,咱们这些人可还在呢!”


    路广和喝了一口茶,正要说话,路广和媳妇又不耐烦地催促,“哎呦我这暴脾气,跟你着不起的急!你不向着军儿L,还向着王树林那个老王八蛋不成,你是不是也打着死老婆再娶个年轻小姑娘的主意!”


    路广和一惊,“噗”地一口茶水喷出来,顾不得擦拭,连连摆手,说:“你别冤枉我,我可没那么想。我又没说不给办,容我喝口水行不行!”


    路广和媳妇表情这才缓和了些,笑着跟何秀红和周军说:“我说着玩的,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不帮忙,就是慢性子。”


    何秀红笑着说:“我还能不了解广和大哥嘛!求着广和大哥办的事儿L,哪样没给办?军儿L,快谢谢你广和大舅,还有大舅妈!”


    何秀红和周军从支书家出来,又风风火火往自家赶。


    路上,何秀红叮嘱周军,“你找个机会偷摸把房本拿出来,别让你爸知道,省得节外生枝。”又叮嘱他,“改天晚上买点烟酒点心之类的再来书记家瞧瞧,让人家知道你是个感恩的孩子。”


    何秀红的意思他听懂了,这些人情世故周军也清楚,可他愿意听何秀红说。这会儿的天气比来时更热,照得周军心里头更暖和了。


    何秀红回到自家院子里时,路志坚正在院子里阴凉处站着等她。他听着妇女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也把事情听了七七八八,这么多的妇女他在屋里头待着不合适,就出来了。


    看见何秀红就说:“屋里有二十来人了。你组织好他们,别让他们冲进去伤人,那是犯法的。”


    路志坚对何秀红很放心,但对那些妇女们不放心。村里有些妇女嘴笨又受不了激,骂急了就上手,一上手就没个轻重。


    何秀红点头,说:“知道,我跟跟他们说。”


    何秀红看向周军,笑了下,说:“瞧瞧你妈这人缘,这么会功夫就有这么多人愿意帮她出头。”


    周军抽抽鼻子,喃喃地低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还记得我妈。”


    何秀红拍拍他的肩膀,想了想说:“你别跟着我们一块去,你在的话站哪头都不是,他毕竟是你老子,村里有些人老封建,别让他们在背后讲究你。”


    周军又抽抽鼻子,“我听您的。”


    何秀红瞧着周军走了,才跟路志坚说,“接着看店去还是跟着看热闹去?”


    路志坚:“跟你们去,你别吃了亏,提防着王树林急眼了动手。”


    何秀红冷笑一声,“就怕他不动手,他要敢动手,打不死他,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路志坚:“咱们不能为了教训他伤了自己,打了老鼠伤了玉瓶不值当。”


    何秀红忙说:“知道,知道,放心吧。”


    何秀红走进院子就听见屋子里闹吵吵的,大家伙七嘴八舌的要么在怒骂王树林,替周军他妈打抱不平,要么在讨论该怎么教训那对狗男女。


    有人便说:“二嫂子来了,都静静。”


    何秀红走进屋,二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何秀红瞧着这些人,有平时跟周军他妈关系比较不错的,也有交情一般的。


    张翠环迎上来,说:“我一说王树林的恶心事儿L,大家就都来了。”


    何秀红朝着人群拱拱手,“各位老姐妹,想必都知道了把大家伙召集起来的用意,我就不多说了,咱们是替死去的人讨个公道,也是为咱们自己,为了在一块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姐妹,为了不人走茶凉!”


    就有人附和着叫好,还有人催促:“二嫂子,咱赶紧去,我等不及了!”


    又是一阵儿L的附和声。二十来个女人的声音响成一团,屋里面开着空调,也火热得和外面的气温差不多。


    何秀红向下摆摆手,提高声音说:“大家先别着急,听我再说句话。”


    大家伙声音弱了下来,何秀红说:“咱们是去教训王树林的,但教训只限于语言上的,咱们该咋骂咋骂,咋痛快咋骂,你们得答应我,咱别先动手,万一王树林先动手,咱们还手,也得有点分寸,不能打出个好歹来,那样说不定得进局子,为了他,咱犯不上!咱们大家伙都互相劝着点,别太冲动。”


    一行二十多人先后从屋里出来,奔着王树林家的方向走去。何秀红落后几步,单独叮嘱队伍中几个容易头脑发热的妇女,让他们控制情绪,又叮嘱跟他们关系比较好,让看着点他们。


    他们是去闹事的,也不是去闹事的,要把事态控制在可控范


    围之内。


    路圆满从村口方向走来,远远看见这一大波人从自己家的方向走过,心知这是出了什么大事,赶紧快跑两步,正看见路志坚也走出来,正要跟着队伍一起走。


    路圆满赶紧叫住他,问是怎么回事。


    路志坚把事情经过三言两语跟她说了一句,便说:“我得看着点,别让你妈吃亏。”就急忙去追大部队。


    留下路圆满还在消化王树林结婚了的事情,好一会儿L才感觉到火辣辣的太阳,连忙往荫凉处站了站,十几秒钟后,她叹口气。有句讽刺性的俗语说,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放在王树林身上真没错。


    朝夕相处二三十年的发妻尸骨未寒,他转头就又娶了个年轻的小娇妻。


    她心里头堵得慌,又在原地站了一一会儿L,拿出手机找了小四子小灵通的号码给他打电话,如今村里很多人都买了小灵通,只要不出燕市范围,都能用,方便多了。


    “四哥,我妈跟你妈带着一帮子二十来人去找王树林算账了,你叫上治保队的人去看看,别把事闹得太大。”路圆满说。


    “算账,算什么账,跟周军他爸有什么账可算的?”小四子疑惑地问。


    路圆满忙把王树林要结婚的事儿跟小四子说了一遍。


    小四子脏话立刻飚出:“妈的,这老小子,就该教训他一顿,牲口玩意!周军知道这事不,他要是知道肯定受不了。”


    路圆满没说实话:“不知道,我是刚回来,没赶上大部队,我现在得过去,你们也赶紧过来,别让咱们自己人吃亏,也别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


    小四子:“行,我们这就过去,妈的,我得看看老小子这怂样,拉人屎不干人事儿的玩意!”


    这一行人气势太大,一路上不停有人追问他们去干啥,他们也不藏着掖着,一路走一路说,等到了王树林家门口时,半个村的人都来了。


    三奶奶一家人跟王树林家住前后院,一家人见到这浩浩荡荡的场景给吓了一跳,然后就兴奋不已地,家里人分成两波,一波跑去王树林家看热闹,三奶奶则爬上屋顶的晾衣台,把王树林家院子里的情景看得真真的。


    她看见这些人大步流星地往院子里走,边走边喊:“王树林


    你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碎,你给我滚出来!”


    二十几个妇女的声音混在一起,别说三奶奶在楼顶听得清清楚楚的,估计半个村的人都能听得见,她站得高看得远,注意到已经有附近的人家从院子中走出来往这边眺望了,陈春花看见楼顶的三奶奶,双手拢音做成大喇嘛,问她:“三奶奶,你看啥热闹呢?”


    三奶奶回答:“看审判陈世美哩,上我这儿L来看,刚开始,好看着尼!”


    陈春花家是村里为数不多跟三奶奶家关系还不错的,俗话说,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三奶奶家在村里人缘差,但人家也有亲近的人家。


    陈春花踏着外设楼梯上了三奶奶家屋顶时,双方还处于叫阵的状态,这些人就站在院子里,骂人的话一套一套的,一个喊累了,就换另外一个上,就跟接力赛似的。


    “王树林你这个穷得一家人混穿一条裤子得,要不是嫁过来当上门女婿,谁能要你?现在还在哪个犄角旯旮缩着要饭。周家给你地方住,给你衣服穿,给你钱花,你不说给周英守个三年五载的,也不能她前脚死你后脚就结婚,这不是人干的事儿L,这是没良心没脸皮没道德的畜生才能干出来的!”


    “王树林你个挨宰的货,等着吧,等着周英在阎王爷那里告你一状,等七七那天晚上回来把你一块带走!”


    “骚狐狸精,冲着钱被个糟老头子糟蹋,你妈知道吗,睡着周英的床你心里膈应不?”


    ……


    无论大家怎么叫嚣,就是没人从屋子里头出来。


    张翠环瞧着,问何秀红:“是不是没在家?”


    何秀红来了之后没怎么骂人,光顾着观察了,说:“肯定在,屋里门敞开着,我刚刚看见有穿着拖鞋的脚丫子晃了一下,不光王树林那老小子在,那个小媳妇应该也在,哼,在装缩头乌龟,我看他们能忍到什么时候!”


    大家继续骂,骂了几分钟,大家的词汇用完了,但也没关系,车轱辘话来回骂。


    路圆满和小四子一行人陆续赶到时,王树林家的院子和附近的街道已经被围个水泄不通。


    小四子一看这情况,头皮就发麻,他经常跟路培树一起联合活动,受他影响,就担心发生踩踏事故,连忙跟队员们分散开,一边让大家别都堵


    在这里,一边让他们注意安全,谁要是跌倒了,得赶紧把人扶起来。


    路圆满发挥身高力气大的优势,一路从队尾挤到前面,找到何秀红女士的所在,在她妈不远处站着。


    大家又骂了一阵儿L,还不见有人出来,便不耐烦了。骂人得当着面的骂才过瘾,再说,外面太热,在大太阳地儿下站着,更容易让人焦躁。


    何秀红这时候才清清嗓子,声音不算尖厉地扬声道:“王树林,你要继续在里面躲着当乌龟王八,我们可就进去找你了。”


    屋里头的王树林和新婚妻子乔艳艳躲在沙发后面。王树林一手捂住乔艳艳的嘴,一手压住她的身体,不让她往外冲,“我的祖宗,可不能出去,他们太厉害,你要是出去,能被他们生吞活剥喽!”


    乔艳艳怒瞪着王树林,眼神似是在骂他是个窝囊废。


    便是这样的眼神也让王树林爱得不行。


    王树林从来没想到自己年过半百,还能有这样的艳福,比路先阔还有福气。路先阔结婚时,他在心里头偷偷幻想过,要是自己老伴儿L先去,自己也要找个年轻点的女人一起生活。他这辈子只跟过一个女人,还没尝过其他女人的滋味呢。


    当然,那时也只是在心里头偷偷地想,他也不会因为这种隐秘的心思就诅咒跟自己感情不错的妻子。可谁知道,世事无常,妻子周英忽然就去了。


    妻子去世那一刻,他觉得天都塌了,孤独和对未来的恐惧涌上心头,他习惯了周英照顾他的衣食住行,习惯了她在身边,她忽然去世,他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生活。


    但很快,乔艳艳闯入了他的世界。乔艳艳是他的租户,不算多漂亮,但胜在年轻,王树林以前跟她接触也不多,就是见面点头聊两句,乔艳艳叫他声“王叔”,每月收房租,偶尔帮助去修修屋里头的东西。王树林自认是长辈,又有媳妇,从来没对她产生过非分之想。


    可这些在妻子周英去世后都变了,乔艳艳主动靠过来,向他表达了爱意,王树林震惊又窃喜,几乎没有犹豫挣扎,两人就在周英不久前睡过的大床上,发生了关系。


    王树林沉溺于年轻女孩弹性、有活力的身体中不可自拔,对她言听计从,她说要领证,王树林就急急忙忙地给周英办理死亡登记,注销户


    口,换了户口本的第一天就被乔艳艳拉着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不过,他到底还保持着一丝理智,他叮嘱乔艳艳,两人结婚的事情暂时保密,不能让村里人知道,不然他名声毁了,以后在村里不好混。


    乔艳艳却不肯听他的,她现在是这套房子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是房东,不肯不清不楚地跟着王树林,她嚣张又挑衅地找了周军,把结婚证给他看,跟他表明自己是他后妈的身份,却没想到引来了一大波路家河村的妇女!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们闯进来就开骂,骂王树林时,乔艳艳还觉无所谓,可他们骂着骂着居然骂上了自己,这就不能忍了,乔艳艳自来也不是个善茬,如何受得了这种气,立时抄起个扫床的笤帚就要往出冲,被王树林一般给拉住。


    “我的小祖奶奶,可不能出去,你这细皮嫩肉的,出去就被被那帮子皮糙肉厚的老娘们给欺负喽!咱就在屋里头躲着,假装屋里没人,等他们骂够这一阵儿L,过了瘾就会走的,我的宝贝儿,再忍忍。”


    乔艳艳曾经有幸见识过村中妇女骂架的场景,骂一个来村中试图行骗的骗子,骗子脸皮够厚,可也被骂得灰头土脸,蔫溜溜地走了。乔艳艳自问没有骗子脸皮厚,外面人多,她应该也打不过,听着外面的人主要是在骂王树林,她只是捎带手的,便也就忍住了,只是心里头不停地用各种脏话咒骂、反击着。


    何秀红这句话喊完,屋里人还不见动静,便又喊道:“既然你们不出来那我们就进去了。”骂人不当面,等于没骂,要不是之前何秀红跟他们说过注意事项,早就冲进去了,此时听何秀红这么一说,都跃跃欲试地想往屋里冲。


    何秀红等了几秒钟,见还没人出来,便上前一步,停在周英生前手工用宣传纸卷出来的门帘上,轻轻撩起,进了屋里。第一眼没看见人,她看向周英遗像的位置,那里也是空荡荡。


    何秀红上前几步,将倒扣着的遗像扶正,又掏出手绢,擦擦上面的灰尘。


    妇女们和围观看热闹的村民都挤挤挨挨地进来,在屋里头找空隙站着,一时间,全是纷乱的脚步声还有呼喊着“王树林,你躲哪儿L了,识相的自己出来!”的声音。


    眼看着没地方躲了,王树林只得放开乔


    艳艳,正准备站起来,终于没了束缚的乔艳艳抢先一步站起来,愤怒地用手指点着屋里头的众人,气得直打哆嗦,“你们是犯法的,你们这叫强闯民宅,我要去法院告你们,我法院有人,告你们偷窃,告你们入室抢劫!”


    王树林也只能跟着站起来,脸色阴沉地看着大家。乔艳艳见识过这些妇女的厉害,王树林自然更是非常清楚。听着这些骂人的话,王树林非常生气,气得心肝直发疼,可他本就理亏,只能忍着。想着自己躲在屋里让他们骂一阵儿撒撒气就得了,可没想到这群老娘们的气性这么大,骂了这么长时间、骂得这么狠还不肯罢休。


    看见乔艳艳这样嚣张,毫无愧色的样子,就有妇女气不过,脏话连篇地开骂。


    何秀红细细地将周英的相框擦干净、摆正,转过身来。大家伙刻意给她留出了空间,让她一转身就正对上王树林和乔艳艳。


    她冷笑一声,朝着两人站立的方向说:“王树林,我还以为把你迷得五迷三道,脸皮、道德、良心都不要了的得是个多么了不起的角色,就这德行?”她转头跟张翠环他们说,“你们可别叫她狐狸精了,这长相,这身段,她配吗?”何秀红的脸又转到王树林两人身上,说:“不过你俩倒是挺相配的,乌龟王八,天生一对!”!


    第66章 出头


    一听这话,王树林脸色阴沉极了,身体颤抖着,说:“你们别太过分!”


    何秀红笑:“我们过分吗?实话实说算过分吗?哦,对了,这位小……姐,你刚刚说的那句话不对,我们不是强闯民宅,马上是周英的五七了,我们来拜祭老姐妹。还有啊,你要告我们抢劫、偷窃,得先通过公安局,得立案查实了之后才归法院管。你法院有人没人的,也帮不上你的忙。这位小……姐,威胁人之前先把常识搞清楚,别一下子就把自己那点浅薄的底子给暴露出来,惹人笑话!”


    众人哄堂大笑,张翠环笑着喊道:“哎呀我的妈的,用报警吓唬我们,哎呦,可快吓死我了,你个小bi崽子,脑子都长脸皮上了!”


    乔艳艳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她此只能感觉到愤怒,挥舞着手臂,高喊着:“我跟你们拼了。”就要冲过来,却被王树林一把抱住,小声说:“艳艳,艳艳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重复着这句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又不能说乔艳艳根本打不过何秀红,估计还被等冲到何秀红跟前就得被人拦住揍一顿。


    且不说在场这些妇女,他在人群中看见了路志坚和路圆满,这一家三口,有一个算一个,哪个都不是好欺负,又极为护短,乔艳艳要真敢打何秀红,他们这梁子就结大了。


    乔艳艳热血冲头,只想扑过去挠那个说话句句刺人的妇女一顿,被王树林束缚住,就拼命挣扎,王树林眼看着要拦不住她了,急中生智趴在她耳朵说道:“你要是得罪了她,就别想在路家河村住了!”


    乔艳艳一愣,随即停止挣扎。她之前只见过何秀红一次,只知道她是来找房东媳妇的,却不知道她是谁,她没想到这人有这么大的能量。也对,她一看就是这班人的头目,这些妇女们都听她的,确实应该是村里很有威望的人。在她的认知里,每个村子里都有这些恶势力存在。


    乔艳艳慢慢冷静,但就这么不了了之,她面子上挂不住,就转身,想要背对着何秀红,不去看她的脸,这么一转身,却又被吓得惊呼出声。


    窗户外面贴着一张一张的人脸,都在一脸兴奋地往屋里头瞧着,因着过于激动而显得很是狰狞。


    乔艳艳浑身发凉,立刻转回身来,一不留神就又对上了对擦着锃亮的周英的遗像。她“嗷”地尖叫一声,猛地冲进卧室,“砰”地一声将卧室关上,紧接着,便是,疯狂拉动窗帘的声音。


    原本开着的卧室门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中,有人惊呼:“门上贴了喜字!”


    何秀红也看见了卧室门上贴着的崭新的大红喜字,大红喜字和周英的遗像在一个夹角上,只要关上门,大红喜字和遗像就能遥遥相对。何秀红手心痒痒,心中的怒火更盛,只觉得必须上手揍王树林一顿,才能解恨。


    不光是她,屋里屋外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愤愤不已,把灵堂变喜房,这得是多没人性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就有一个妇女冲过去,三两下便将门上贴着的喜字撕掉,朝着王树林怒骂,骂声越来越大,字眼越来越难听,就是单纯地发泄怒火的,什么词脏骂什么的。


    骂得王树林这个想着忍一时风平浪静,让自己当一次缩头乌龟,换取将来安宁的王树林也给骂恼了。


    “她妈的,你们别蹬鼻子上脸,我是不惜得跟你们一般见识才让着你们,你们别没完没了,惹急了我真动手!”


    一个平时和周英关系比较好的妇女眼睛通红,她掐着腰,一脚在前,一脚在好,脑袋往前顶着,叫嚷着说:“你上手啊,打我啊,来,往这儿打,谁不动手谁孙子!”


    王树林双手紧攥成拳,青筋直露,却宁愿当孙子,也不肯出这一拳。这妇女娘家婆家都在本村,人丁兴旺,他惹不起。此时,他深恨自己在路家河村人单势孤,周家在村子里没有亲戚,他是倒插门过来的,更没有亲戚在这里,这要是在老家,定要打他们个满地找牙,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狗拿耗子多管别人家的闲事!


    妈的,都欺负他!他心里头把这些妇女们砍了百刀千刀,却从来想过自己也是因为周家没人了才敢在周英刚死就跟乔艳艳领了结婚证。


    他退让认怂,那个妇女却还不肯放过他,狠狠在地上啐一口,“呸,没有卵蛋的东西,倒插门的窝囊废,你今儿要是敢打我,我倒还高看你一眼!周英死了你算是抖起来了!我告诉你,你能在路家河村混上个姓名,是有周英,周英走了,你就是个大臭屁!”


    她


    吼完,情绪失控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捶地就开始大哭,“丧尽天良啊,周英啊,你泉下有知显显灵,把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带走吧!他是欺负你娘家没人了啊!周英周英啊,你这辈子过得冤啊!”


    她这么一哭闹,逗引得人群之中一片悲凄,有别的妇女也抽泣起来。她身边的两个妇女赶紧想要将她搀扶起来,但这妇女双腿无力,又有两人上前,托住她的腰,才将她搀扶起来,人群让开,有人指挥着,让扶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刚刚何秀红瞧见这妇女拱火的时候,特别希望王树林能上套,激得他出手,只要他敢动手,哪怕只是比划一下,她都能立刻冲过去教训这孙子一顿。她已经在大脑里想好了怎么出手揍人,先打他两巴掌,再猛踹他下身,把他踹不中用了,看他还怎么在周英的房子里入洞房!


    没料到,王树林有胆子跟乔艳艳领证,却没胆子真的对上他们。


    忽地,人群里有人捏着嗓子喊道:“他们这会就结婚,是不是早就勾搭上了?”


    这一声喊,仿佛带来了一扇联想力的大门,就有人附和着说:“肯定的,要不哪儿能这么快结婚,那会儿周军他妈还没死呢,这两人是搞破鞋!”


    有人大声地抽一口凉气,惊呼着喊:“周英她身体那么好,忽然就死了……莫不是也跟武大郎似的,被潘金莲给害死了?”


    今年1月份中央电视台播放了《水浒传》,村人很少有没看过的,大家对潘金莲喂武大郎喝药的场面记忆犹新。


    这个猜测让人群忽然安静下来,众人用或者探寻,或者怀疑,或者警惕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王树林。


    王树林浑身汗毛倒竖,再也顾不上愤怒和恼恨,感觉到了恐惧,还有深深的委屈无辜。他空了几秒钟才开口说话,“你们,你们不要胡说,军儿他妈不是我害的,医院里有记录,说她是猝死,是猝死,你们不信,我这里有医生给开的证明,我找给你们看!”


    他开始在屋子里乱窜,翻抽屉,翻柜子找医院证明,找了半天才想起,开好死亡证明,注销掉周英的户口后,乔艳艳嫌弃留着晦气,他就给撕掉了。


    就有人捏着嗓子怪腔怪掉地戏谑说:“猜你就找不到,别装样子了!潘金莲多能装!”


    众人看向王树林


    ,都觉得他发白的脸色,额间大滴大滴的汗水都是装出来的。


    王树林后背发疼,那一道道射过来的视线有如实质般,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割得他身体疼得不行,让他想找个地方躲进去。


    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在周英遗像面前和乔艳艳苟合,心理素质可谓非常之强大,可此时,他感觉到了恐惧,从内心深处而来的恐惧。这个传言如果今天不解释清楚,他将永远背负这个罪名,很可能无法再在路家河村生活下去,名声也臭大街了。


    他猛然看向何秀红,她有文化,懂得多,讲道理,又有威望,在场这些人中如果有一位能帮他解释清楚,肯定是她。


    他不由自主朝着何秀红的方向走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的路志坚挡在她的身前,厉声呵问:“你想干什么?”


    眼神凶狠,王树林觉得自己如果要是再往前一步,路志坚就会毫不犹豫对他出手。


    王树林站住,看向被路志坚挡住大半个身子的何秀红,说:“大满她妈,你帮我说说,你是知道的,要是军儿他妈的死有问题医院早就报公安了,更不会给开死亡证明。”


    何秀红一侧的嘴角往上牵了牵,说:“那位小……姐刚刚说她法院有人,公检法一体,没准儿找人把事儿摆平了也说不定。”


    这个说法,可信度还是挺高的,起码在场的人都觉得很有这种可能性。


    王树林愈加着急,忙说:“我发誓,我对天发誓,军儿他妈要是被我害死的,就天打五雷轰,让我不得好死!”


    何秀红笑:“誓言这种东西,心里头有敬畏的才管用,不适用你这种人,你要是信这些,你就不会干出灵堂变新房的事儿!”


    王树林感觉自己是窦娥,蒙受了天大的冤枉,他抱着脑袋,在原地团团转,好一会儿后,眼睛通红地看向何秀红:“你说,要我怎样才肯相信我?”


    人群中那个捏着嗓子的声音又适时传来:“给军儿他妈跪下,磕三个响头,边磕边说对不起,要是遗像不倒下来,我们就信你!”


    众人纷纷附和,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喊道:“对,王树林你要是做到了我们就信你。”


    何秀红往人群之中看了眼,露出了然的表情。


    王树林深深吸


    气,脑子嗡嗡的,心里头一直告诫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把这个坎儿迈过去就可以了。他闭了闭眼睛,把心一横,就跪到了周英的遗像前,磕一个头喊一句“对不起。”


    他始终低着头,避免和周英的遗像对视,好似只要不看她,就能忽略掉自己在给她下跪的事实。


    他感受到了屈辱,这种屈辱,只有刚刚成为周家上门女婿时有过,后来,周英对他很尊重,从来没有因为他是上门女婿而看低他,周老爷子虽然时不时敲打,但也并不过分,后来周军出声了,周老爷子对他态度愈加地好了。


    这种屈辱让他万分难受,但再屈辱他也得受着,在现实面前,尊严面子都是可以抛弃的。他本来也不是个要面子的人。


    只是,面子和面子之间是有差异的,他不怕人家说他薄情寡意,因为不会影响他在路家河村的生活,可是如果谋害老婆的名声传出去,就会影响他的生活。大家可以忍受一个道德上有问题的人,却绝对不能忍受一个杀人犯。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有人会为周英出头!早知道是这样,王树林绝对不会受了乔艳艳的蛊惑,跟她领结婚证!至少,也得跟乔艳艳讲清楚利弊,让她保密,千万不能透露出去。


    王树林磕头时,大家都自觉止了议论声,专心着,听着头颅和地板相撞的声响。王树林这几个头虽然磕得不情愿,但短短的时间他做出取舍,这三个头磕得没惜力气,“砰砰”作响。


    三个头磕完,王树林头有些晕,不知道是磕的,还是动作太大,晃的。他抬起头,看向何秀红,眼睛余光瞄着人群。


    何秀红心里头的阴霾散去了一些。周英已经死了,她无知无觉了,不知道王树林很快又结婚的事儿,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在给她的牌位磕头。


    何秀红他们所做的这些,是帮着周英出头,也是在帮他们自己,为了解开替周英难过、不值、委屈……而产生的郁气不平。


    何秀红往姐妹们脸上看去,果然大家脸色都好了许多。她开口问:“咱们信他吗?”她说着,便将目光瞄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子里的三奶奶。


    至于三奶奶什么时候从楼顶上转战到屋里来,时间还得往前倒一倒。


    那会儿,三奶奶和陈春花在楼顶上


    看着隔壁院子里的热闹,看得津津有味,楼顶上特别晒,但两人毫无所觉。


    三奶奶家和王树林家一直有矛盾,确切地说是三奶奶一直欺负人家,王树林两口子一直忍着,忍不住了也抽冷子回击一回。自从三奶奶家因为成了传销窝点被查后,自认丢了大脸,行事收敛许多。


    她一直怀疑这里面有人使坏,找小四子,找路培树他们打听过,都没打听出个一二三来。她在村里人缘一向不好,小一辈孩子们从小就不喜欢她,便是知道什么也不肯告诉她。


    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三奶奶就开始疑神疑鬼的,跟她家住前后院,并且有矛盾的王树林两口子是重点怀疑对象。


    但毕竟是怀疑,今时不同往日,三奶奶也不能凭着怀疑就去找人算账,又让人看笑话,只是到底疑心上了话里坏外的带出这个意思。王树林夫妇本就心虚,自此对三奶奶就更多忍让。他们越是态度好,三奶奶对他们的怀疑心就越重。


    可是没过多久,周英就去世了,这个消息漫说何秀红他们震惊,便是三奶奶也震惊。大概是她总是擅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她信誓旦旦地和家里人说,周英肯定是被王树林害死的,王树林是个是上门女婿,生的孩子也不肯跟他姓,心里头肯定有怨气,就想早些把周英害死,他好彻底把周家改成王家。


    家里人不相信,觉得王树林又不是个丧心病狂了,怎么会因为这个原因就害死枕边人?


    三奶奶便觉自己家里人还是见识短了,说你们看电视上那个把婆婆杀了剁碎给家人吃肉的,你们觉得她是坏人吗,在破案之前村里人怀疑凶手是她吗?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实人一旦狠起来才最可怕。


    家人虽然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王树林夫妻两个感情一直都不错,他们家做主的也一直都是王树林,就只有提到周军姓氏时才会让人想起王树林上门女婿的身份。怎么想,都觉得王树林没必须害死周英。


    但是上门女婿谋害家里人,谋夺财产的事情在农村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三奶奶一再这么说,家里人也开始似信似不信的。


    直到今天,王树林和个年轻姑娘领了结婚证的事情爆出。


    三奶奶瞧着下面院子中的情形,有些得意地和陈春花说:“周英刚死的时候


    我就猜着可能是被害死的,我们家里人还说我瞎说,说是不可能,王树林没道理这么做。”王奶奶下巴往院子处点点,此时院子里一名妇女正掐腰朝着屋里骂,让奸夫□□滚出来。


    三奶奶:“理由不就在这儿,王树林他为了跟那个女的做正经夫妻,谋害了周英!”


    陈春花刚刚弄清楚下面这番热闹的前因,就被三奶奶这个推测给吓了一大跳,她手搭凉棚,挡了挡炽热的阳光,咽口吐沫,说:“不至于吧!”


    陈春花的反应跟家里人一样,三奶奶又有了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


    楼下院中妇女们热火朝天地骂着,可王树林就是不出来,三奶奶看着着急,不由得出声催促。陈春花眼神定在楼下,却有些发愣,她还在回想着三奶奶那个骇人听闻的猜测,不管是真是假,都让她头皮发紧。


    院中的人们开始往屋子里移动。


    三奶奶拍着巴掌,叫了一声“好”,说:“这般窝囊废,终于进屋了,耽误事儿!搁我,二话不说,早闯进去,大耳刮子抽他一顿!”


    她说着,便在楼顶上站不住了,忙拉着楞楞的陈春花,两眼放光地说:“走,咱们也去前院凑凑热闹去!”


    陈春花被她拉着走下了楼,才反应过来,有些胆怯地说:“我,我就不去了,我想起家里还泡着衣服,得回去洗喽。”


    三奶奶有些扫兴,挥挥手,说:“有着热闹都不看,真是的!”,她急着往王树林家去,也没多说什么,两人一个往家里跑,一个往前院跑。


    看热闹闹的人群,一部分去了房屋里,一部分在院子中,还有一部分堵在附近的街道上,三三两两地扎堆议论着。


    三奶奶被人群堵住了,这可难不倒她,她侧着身,从人缝中间硬往前挤,被挤到的人原本恼怒,想要开骂,可回头一瞧是她,纷纷闭嘴,默默让路。倒不是怕了她,而是觉得没必要,此人辈分高、年纪大,又是村里有名的滚刀肉,像是块臭狗屎,靠近了就能闻见臭味,都怕粘到身上。


    前面的人回头看见,纷纷往旁边躲,自动给三奶奶让出一条路,三奶奶很顺利地到了屋里,站在前排的位置撇腿瞧着。瞧见那个妇女对上王树林,高喊着“你打我呀,你打我呀。”她就开始兴奋,一脸期待地


    等着接下来的大战。


    可是,这两人不光没打起来,妇女还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三奶奶是撒泼打滚的祖宗,看着那个妇女直起急,这人不是撒泼,是真心在为周英伤心,可这种行为这会儿就是示弱!


    不行,这场好戏不能就这么散了,多好的舞台啊,刚唱了场小戏,正戏还没开场,怎么就要唱尾声了,她不允许!


    三奶奶眼珠转转,想好了主意。她很清楚自己在村中的人缘、威信如何,她怕别人听出自己的声音反而偏向了王树林,于是就捏着嗓子,提醒大家伙他们是不是早就好上了。


    瞧着大家伙恍然大悟的表情,三奶奶有种奇异的满足感,真是一群蠢货,这都想不到,今天要不是自己提醒他们,他们一辈子可能都想不到!后来她又成功地让王树林和潘金莲挂上了勾,后面更是想出了让王树林给周英遗像磕头的主意。


    不管王树林给不给周英遗像磕头,遗像后面有支架,都不可能会倒下来,她纯粹就是折腾人。


    得意洋洋地看着王树林磕头,三奶奶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一旁的何秀红,却冷不防和她相碰,三奶奶的得意之情更甚,还带着浓浓的挑衅和优越感。


    三奶奶打遍村中无敌手,独独对上何秀红时会吃亏,那种讨厌一个人,却又弄不过她的感觉让三奶奶难受得不行。今儿这个事儿是何秀红带头的没错,可要不是自己那几句神来之笔提醒了大家伙,保不齐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王树林只不过就被不痛不痒地骂一顿,过后人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何秀红这么声势浩大地带人来讨伐,结果就弄了个这,想想,三奶奶都觉得好笑。要不是怕事情闹不起来,才也不会帮何秀红的忙,便宜了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何秀红对她笑了下,而后两人的目光又同时落在还跪在地上的王树林身上。


    她问出的那个问题,问大家伙信不信王树林,有些人回答说信了,有些人还在迟疑。


    王树林缓慢地站起,朝向众人,声音从牙缝中一丝丝地挤出来,“我是清白的,我磕头了,相片没倒,我是清白!以后谁要是再敢胡说,再给我造谣,我跟谁拼命!”


    何秀红可不吃他这一套,冷笑,说:“你威胁谁呢?你拼


    命啊,你拼一个让我看看!”


    刚刚放的那番狠话已经拼尽了王树林全部的骨气和勇气,这会儿强撑站着,腿都直打哆嗦,根本说不出什么来,何秀红也没给他机会,冷冷一笑,接着说:


    “王树林,你当我们路家河的人都是吓大的不成,能怕了你这个薄情寡义没有廉耻的货,可笑!周英确实不是你害死的,可那又如何?你的所作所为,有区别吗?周英五七没过,尸骨未寒,你就弄了个女的来家结婚,这事只有没人性的牲口才人干得出来!大家伙怀疑你怀实属正常,你既然干了那不要脸的事儿,就得要承担后果,这都是你自找的!”


    随着何秀红的话语一句句的说出,王树林身体越来越弯,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起脑袋来,喃喃低语说:“你们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将王树林这个样子,何秀红更是气愤,待还要开口,身后的路志坚拉住她,朝她摇了摇头。何秀红叹口气,朝着他点点头。


    路培树的声音适时自身后响起,“大家伙都散了,赶紧回家做饭去!以后要是过来拜祭周英婶子,别一块堆儿都来,有安全风险,出现踩踏事件可就麻烦了!”


    众人都看向何秀红,何秀红朝着他们点点头,示意今天就到这里,可以走了。


    大家在路培树的声声叮嘱中,有序地,缓慢地离开王树林家。


    何秀红等屋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又看了眼周英的遗像,跟着路志坚还有等在门口的路圆满一块往出走。


    几人都没有说话,走出院门,张翠环、路梅香、贵婶等十来个人在院门口等着,这些人脸上表情不一,有兴奋的,有失望的,有沮丧的,有愤愤的……何秀红对路志坚父女两个说:“你们先回,我待会再回去。”


    父女两个点点头,路圆满有跟婶子大娘的打了招呼才先走了。


    她目睹了全程,此时心里头却极为不舒服,按理说,看着王树林面皮被扒下来,里子面子都丢光了,还差点成了杀人犯,她应该是畅快才对,可是贴在卧室门口的喜字好似贴在她的眼前,时不时就浮现出来。


    二十多年夫妻相伴的感情,真的就这般一点都不值得留恋,如一张废纸,一片瓜子皮一般,随时就可以丢弃吗?感情甚笃的一对夫妻,一方


    去世,便可以不顾她的脸面,肆无忌惮、任意侮辱了吗?


    路圆满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来,深深坚信着的东西有了一丝松动,让她有些意兴阑珊。手机铃声响起,路圆满慢悠悠拿出手机,见是程昱打过来的,不太想和他说话,便将手机挂断了。


    回到家,路志坚自觉去做饭,路圆满靠在厨房门口,问他:“爸,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我妈走在你前面,你会跟王树林那样,很快就再娶一个吗?”


    路志坚很不高兴地瞥她一眼,说:“你拿我跟王树林比?”


    路圆满扯扯嘴角,说:“就是问问嘛。”


    路志坚:“我不是王树林,我跟你妈之间的感情也不是王树林和他媳妇能比的。你妈要是先我一步走了,我肯定不会跟她一起走的,我会好好活着,因为我还有你,不能让你没了妈又没了爹。但,我这辈子不会再娶了,再找不到你妈那样的好女人。”


    路志坚难得说这么长的句子,他将西红柿洗好,放在案板上,将西红柿切成薄片,接着说:“你不用担心,你爸在你心目中永远都是高大可靠的,你得相信你爸,就是不相信你爸,也要相信你妈,你妈那么精明,不会选错人的。”


    路圆满被他逗笑了,心中阴霾散去一半。


    “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对了,因噎废食、杞人忧天,说的就是你,大满可别糟践你爸了,拿他跟个猪狗不如的玩意比什么。”何秀红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脸上带出一点笑意。


    路圆满冷不丁被一下跳,连忙回头,抚摸着自己的胳膊:“妈你进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吓死我了!”


    何秀红睨她一眼,“怪我喽。”她接着刚刚的话题接着说:“我们气王树林,也不是因为他又找了一个,而是周军他妈死了还没一个月他就结婚了。我要是先走一步,倒是希望你爸能再找一个。人年纪大了,身边有个伴儿随时照顾着,能作伴解闷、倒杯水什么的,这是子女再孝顺也替代不了的。”


    她去洗手间洗了手出来,见路圆满目光还追随着她,一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的样子。知女莫若母,她忽然就明白自家闺女这是怎么了。自家闺女平时思想成熟,做事也都做得像模像样的,但到底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王树林结婚这事儿对她的冲


    击太大,她一时间陷入到迷惘中。


    何秀红笑了笑,也没问路志坚准备做什么,看一眼案板就拿了几个鸡蛋出来,磕在碗里,熟练地用筷子搅着,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男人里头出了个王树林,不代表所有男人都会是王树林。他是个例,他能做出这种事来,不是突然的,是本来他人性就不好,原先藏得好,这会儿暴露了。”她又追着评价一句:“又坏又愚蠢的玩意儿!”


    她见自家闺女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又接着说:“你爸,程昱都不是这样的人。你因为王树林迁怒到他们身上,对他们可不公平。”


    路志坚将何秀红打好的蛋液倒进油锅里摊,扭头瞪了眼自家闺女,跟何秀红说:“这闺女算是白疼了,怀疑起她爸的人品了!”


    何秀红:“嗨,别跟她一般见识,谁还没有犯糊涂的时候,保不齐她那脑袋是一时短路了。”


    路圆满被父母你一句我一句的挤兑,剩下的那半儿的郁气也散了,天空云收雨住,青天湛湛。


    路圆满假装恼了:“不跟你们说了,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她想起刚刚把程昱的电话给挂了,他再没打过来,准是以为自己有事在忙,得给他回过去。


    王树林家的事儿并没有到此结束。


    当天晚些时候,王树林就带着乔艳艳离开了路家村,回老家了,一是为了躲丑,二是带着新媳妇回去见公婆。


    当晚,周军就偷着将家里的房本拿了出来。因着周老爷子临死之前叮嘱再叮嘱,周英当成临终遗言,一直牢牢记着,自己收着房本和存折,王树林不缺钱花,也一直没提出异议。直到周英去世,悲伤,茫然过后,他立刻将房本、存折还有家里现金全都找出来,另换了地方藏着。


    周军知道他妈放贵重物品的地方,虽然没抱希望,但还是去找了,果然什么都没找到,就猜着王树林另外找地方藏了。


    周军趁机在家里到处翻找,找了好久,终于在卧室大床床板底下发现了被塑料袋裹着,用胶带粘起来的房本,没有存折或者银行卡,大概是被王树林随身带走了。


    周军拿到房产证,很快就去办理好过户手续。


    村里边这种老人过世很久,房屋手续都没有过户的情况很多,大家一方面是比较欠缺这方面的意识,二是觉得跟官方机构打交道太麻烦,父死子继天经地义,就是不去办手续,这房子还能跑了不成。


    房产局对于村里集体土地的流转会比较灵活些,只要村里头能出具证明,有证明文件、证明人,把这块地基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就可以给办理。


    村书记路广和肯出面,手续很快办好,这栋房顺利转到周军名下。


    何秀红翻开蓝皮,瞧着上面的名字,笑着将证书递还给周军,说:“这下能安心了。”!


    第67章 恶人磨


    周军将房本收起来,说:“是啊,看见我妈装贵重物品的柜子空了,我才知道您有多明智。我爸他早就开始防备我了,家里头的存折和银行卡也不见了。”


    何秀红:“有心算无心,你即便能找到存折和银行卡,估计里面的钱也没有了。他有你妈的身份证,也知道取款密码,很容易转移,这笔钱到他手里恐怕是要不出来了。”


    这一个多月来的折磨,让周军头发里零星冒出些白发,眉间长出些褶皱,他闭闭眼睛,深深叹口气。说:“就当是他的养老钱吧。”


    何秀红听他话里有话,忙问:“后面的事儿计划好了?”


    周军点头,狠狠地闭上眼睛再睁开,说:“我想好了,我姥爷,我妈留给我的财产,我都好好握住了。拿到房本后,我挨家挨户通知租户,从下个月开始,房钱直接交给我,别人谁来收都不管用。至于存折里的钱,我从来没关心过,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不过,我想着,就是跟他要,他也不会吐出来的。”


    周军真正确认了王树林把房产证转移的那一刻心彻底凉了。


    何秀红欣慰地笑,说:“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周军苦笑了下,说:“您都帮我做到这一步了,我再立不起来就太愧对您了!”


    何秀红拍拍他的手,:“王树林跟那个姓乔的女的肯定不能善罢甘休,那女的不是个好东西,我估摸着你对付不了她,你让你媳妇出面。”接着,她又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说:“我估摸着,那些存款也就万把块的,你妈帮你开了店,买了楼房,还有你结婚、生孩子,就把你家存款花得差不多了。”她又叹口气,说:“幸好你妈把钱都给你们花了,要是便宜了那对狗男女,真能让人怄死!”


    周英没事就和姐妹们说说家里的事儿,何秀红对他们家的资金情况恐怕比周军还要清楚些。


    站在她的角度,肯定是恨不能让王树林光着屁股滚出路家河村的,可周军毕竟是王树林的儿子,再痛恨父亲的所作所为,也不可能把事情做绝。


    周军点头,有些惭愧地说:“家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还没跟她说,一会儿回去就都告诉说。”


    自从知道王树林又结婚后,周军就没让他媳妇


    再来过,他觉得丢脸,不希望自己的老婆孩子知道这些腌臜事儿,现如今算是跟王树林撕破脸了,瞒不住了,他也需要媳妇这个同盟军的支持。


    一个星期后,王树林带着乔艳艳回来。两人的关系已经过了明路,就不再遮掩了,乔艳艳挑衅一般地挎着王树林的胳膊进了路家河村,昂首挺胸,村民们指指点点地看她,她就毫不示弱地看过去。


    路圆满正和程昱从家里出来,准备去锦绣家园。


    迎面就碰上了这对,王树林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大满,程总,你们出去?”


    路圆满敷衍地点点头,目光落在乔艳艳身上,乔艳艳不认识路圆满,目光在她和程昱身上扫了一圈,高高昂起下巴。


    王树林碰了碰乔艳艳的胳膊,示意她注意礼貌,乔艳艳没听,干脆扭过身去。王树林就跟路圆满说:“我回老家了,刚回来,带了不少特产,也给你们家带了。”说着,他就作势要从大提包里往外掏东西。


    路圆满:“不用,您自己留着吧。”说着,拉了程昱就走了。


    走出去一会儿,路圆满冷笑,说:“之前跟他们家关系比较好是因为周军他妈,凭着点小恩小惠就想拉拢人?真是可笑,他们还笑得出来,脸皮比城墙还厚!”


    “别跟他生气,犯不着的。”程昱安慰着自己的未婚妻,并不知道就因为刚刚那对男女,自己短暂地被未婚妻迁怒过。


    程昱不认识王树林和乔艳艳,但是这两人现在是路家河一等一的名人,他们的事迹传遍了大街小巷,程昱自然也听说了,看见这两人的样子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老婆才死一个月就迫不及待跟新欢结婚这样的奇葩事儿,程昱也是第一回 听说。


    如今,在路家河村的大街小巷的传闻中,王树林和乔艳艳一个是潘金莲,一个是西门大官人,两人一起合谋害死了周英这个可怜武大郎。而关于周英死亡方式的传闻也有好几种,一种是跟武大郎一样的死法,是被毒药害死的,一种是说她是被捂死的,一种说她是被勒死的。


    第一种和第三种很快就被见过周英遗容的人推翻了,《水浒传》里说了,武大郎死的时候七窍流血,嘴唇发紫,而被勒死的人脖颈间肯定有明显的勒痕,这些痕迹肯定是遮掩不住的。


    周英的


    尸体很正常,就只有被捂死这一种可能。


    路家河村那部分相信周英是被害死的人很快就认可了这种猜测……当然,这些人里好大一部分是知道真相的,但因着王树林的行为,谁都不愿意帮他辩解半分。


    此时的王树林还不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拉住愤愤不平,等路圆满离开老远才敢对着她的背影开骂的乔艳艳说:“好了好了,咱们赶紧回家,不跟他一般见识。”


    乔艳艳这才顺着台阶,还有些愤愤地跟着王树林继续往村里走。


    越走,王树林越觉得不对劲儿,每个人都使劲儿盯着他看,目光像是芒刺,扎得他前胸后背都好似被炙烤一般,他有些受不了了,把胳膊从乔艳艳的臂弯里伸出来。


    乔艳艳却不肯,使劲撇撇嘴说:“怕什么,咱们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


    快走到村口时,路圆满回了下头,看了眼从背影就能明显看出巨大年龄差距的男女,心里头一阵阵的犯恶心,说:“王树林恐怕比她爹年纪都大,她也下得去嘴!你瞧那女的洋洋得意的样子,真以为自己是周家女主人了,哈哈,真想知道她得知房本上的名字换成了周军是什么表情。”


    程昱顺着她的话说:“赔了夫人又折兵。”


    路圆满:“这个乔艳艳也就是脸皮厚,瞧着脑子好似不太够用,对上周军媳妇,估计赢不了。”周军媳妇平时看着脾气很好,客客气气的,但这是涉及到自己一家实际利益的事儿,谁会对想抢自己财产的人摆出客气的态度呢?


    锦绣花园这套复试经过两人一个月来的布置已经大不一样。自从换了沙发垫,挂上油画后,陆续又更换了窗帘,摆上几盆开得正盛的花草,又添加了不少家具,比如颜色鲜艳的懒人沙发,放在窗户边上茶桌、茶椅等等。


    以前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说话都有回音,这会儿屋子里头花花绿绿,有种热闹的生活气息。程昱以前喜欢整洁、简约的风格,现在觉得这样也挺好。他可以和路圆满窝在一坐就陷进去的懒人沙发里,也可以和她对坐,看着外面茁壮生长的菜苗,一边喝茶一边闲闲地随意聊天。


    除了不能够进行到最后一步,很是难受外,程昱对现在的生活状态非常满意,每天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两人今天过来是因为小区的天然气管道修通了,开始挨家挨户接通室内部分,路圆满那套2排2栋的房子已经安装完了,今天轮到程昱所在的3排了,正好赶上周末。


    两人远远就瞧见自家菜园子边上站着个人,正撅着屁股从竹栅栏的缝隙往里瞧。两人倒是不担心有人偷菜,栅栏那么高,还锁着,除非会轻功才能跳进去。


    小区好多人对自家这个菜园子感兴趣,经常有人站在栅栏外往里看,纯粹是因为好奇。


    不过,这人的背影、发型看着眼熟,路圆满盯着看了两眼,跟程昱确认,“是不是偷咱菜的那位?”


    程昱也觉得像:“可能。”


    路圆满:“又想偷菜了?”


    程昱:“上回看她那样子应该是长记性了,怕咱们告诉她儿子,应该不至于再犯。”


    路圆满想起上次见到这位大娘时,跟啥都发生过似的,自来熟地过来聊天,有点捉摸不透这个人。


    “我去会会她。”路圆满说。


    程昱提醒她:“你悠着点,别吓到她。”


    程昱是怕这位大娘吓出个好歹来。自从周军他妈猝死后,他们才知道的生命脆弱,对待年纪稍长些的人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路圆满明白程昱的意思,朝他点点头,停住向前的脚步,朝着大娘的方向不大不小地喊着了一声:“喂。”


    那大娘听见声音直起身子回过头,果然是她。在案发地点看见曾经把她抓现行的人,并没有慌张,而是笑嘻嘻地说:“你们家菜园子长得真好,比我们乡下人种得还好,你爸真是好庄稼把式!种庄稼也是门手艺,谁都会种,可不是谁都能种得好。”


    大娘意味深长地扫了眼程昱。


    程昱和路圆满对视一眼,都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人拉一个踩一个的,招她惹她了?


    他们对这位大娘的脑回路还是不太了解,她这么做也并不是有挑拨离间的想法,就是单纯的损人不利己。


    自从路志坚开始侍弄这个小菜园,这位大娘每天都要跑过来好几回,在边上看着路志坚摆弄,在旁边叽里呱啦地说话。


    可惜路志坚这个人本来话就不多,也不认识她,很少搭理她,这大娘一个人的独角戏也能唱好久,跟路志坚


    讲她在乡下怎么种地,都种什么,怎么靠着种地、采山货把儿子供成了大学生,供成了干部,娶上了城里领导家的千金。


    听得多了,难免有入耳的,路志坚有时候也会搭上一句嘴。这大娘也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才知眼前这个人是路圆满的父亲,不是程昱雇佣过来种菜的老农。她知道自己闹了大笑话,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索性就挺挺胸脯,表明自己身份,说自己是他闺女、女婿的大媒人。


    路志坚是听说过闺女大战偷菜贼事迹的,他不由得使劲打量了这大娘一番,只觉得自己生平所见厚脸皮之人,她可以当之无愧地排在第一。


    那大娘没在路志坚这里得到热情的回应、感谢,有些失望。随着路志坚把新的栅栏墙竖起来,把园子里外彻底隔离,大娘瞧不见人影,也就不再跟路志坚唠叨个没完,不过还是经常过来瞧瞧地里长势的,有时候碰见路志坚就聊几句,碰不见自己就隔着门缝往里瞧。


    她倒是也想顺手摘两把回去,一是她跳不进去,二是上回偷菜时被威胁的话言犹在耳,她不敢,就只能在外面瞧瞧,过过干瘾。可以说,对这个菜园子最熟悉的,除了路志坚就是她。


    路圆满上次就见识过这名大娘的无厘头,这会儿见怪不怪,见她并没有偷菜的打算,也就不管了,准备和程昱回家了。


    这大娘却又跟路圆满拉起家常来,“……安那些个管子凭啥让我们交钱,花那老些钱买的房子,就应该盖房子的人出!我找了左邻右舍好几个,我们准备去物业讲讲道理,可我儿子不肯,还背着我把钱给交了,心疼得我呦,这上哪儿说理去……”


    这大娘,真是绝了!路圆满朝着大娘挥了下手:“回见了您。”


    大娘追到门口,对着大门将她想说的话说完,这才离开。


    “这老太太,真应该住到我们村去,跟三奶奶做邻居,看她俩谁能弄得过谁。”路圆满说。


    提到三奶奶,她便想起那天三奶奶朝着王树林捏着嗓子喊出的那几句。当时路圆满循着声音看过去,正看见三奶奶,就知道出声的是她,这样又损又毒的话,只有三奶奶想得出来,不过,还真挺解气的。


    真应验了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王树林单纯以为跪下去磕三个头就完事儿


    ,却不知道他一辈子都会背上谋害妻子的风言风语。


    村里有很多人都清楚地知道周英的死亡和王树林的没关系,但那又如何,这些人不会去帮王树林做辩解,即便做了辩解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真相如何不重要,只要够离奇,够耸人听闻,可以当成谈资就行。


    他早就放开乔艳艳的胳膊,又跟她隔开一段距离,撑着脸皮,热情地跟每一名路过的村民打招呼,有人觉察到他的意图,转身就往别处走,有人正笑哈哈地聊天,一看见到他立刻停止交谈,或者是光明正大地鄙视,或大喇喇、充满探究地打量,或是斜着眼睛偷看,时不时露出鄙视的表情,有人干脆就无视他,也有人跟路圆满似的,敷衍又略带讽刺。


    王树林提了这么一大提包的家乡特产,从村口走到自家院门,愣是一包都没发出去。他的心一劲儿往下沉,快到门口时停住,等着乔艳艳追上来。


    乔艳艳因为王树林甩开了她的胳膊,还不肯跟她一起走,正在生气,故意走得很慢,就想让王树林着急。


    王树林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她,却等来了三奶奶和陈春花。


    陈春花刚刚在街面上看见王树林和乔艳艳,就赶紧跑回来跟三奶奶八卦。


    三奶奶一听王树林在送东西,还送不出去,立刻就乐了,她赶紧拉着陈春花出来,“他们不要咱们要!”不要白不要,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一出自家门,正好看见王树林,三奶奶连忙一拍巴掌,挥舞着双手,热情迎上去,“呦,树林啊,这是回老家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新媳妇呢?”


    王树林受了一路的冷遇,忽地遇见个主动跟他打招呼的,王树林激动得不行,甚至对三奶奶充满了感谢之情,一时间,忘记了跟三奶奶之间的矛盾不和,忘记了之前恨她恨得牙痒痒,只把她当成全世界最好的人。


    王树林连忙回答:“是,是啊三奶奶,我回老家待了几天,呵呵,我家那位……”王树林回头看看,还是没看见乔艳艳的身影,便说:“她在后面,改天我带她到家里认门。”


    三奶奶眼神不停往王树林放在地上的手提包上瞄。那目光,便是傻子也能看得明白。王树林一拍脑袋,说:“瞧我,我从来家带回了特产,给您也拿一包尝尝。”他蹲下去拉开提


    包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包干货来,想了想又掏出一包,分别递给三奶奶和陈春花。


    三奶奶立刻接过,又示意陈春花也接过,眼睛还是瞄着提包,瞧见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干货。这么一袋,要是在超市买,可得好几十块,这回王树林是大出血了。三奶奶眼冒精光,眼看着王树林就要把拉锁拉上,就蹲下去,干枯的手掌往前一伸,使劲儿扒拉开王树林的手,把提包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伸手探进提包里乱翻一阵儿,看见提包底部还放着更贵的干货。


    王树林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懵,楞楞地看着自己的提包被抢过去翻个底儿掉,右手下意识地拄在地上才稳住身形,还来不及有什么情绪,就听见三奶奶说:“我听说这一路上,你东西都没送出去?真是丢人丢大了,要不是我收了你的东西,你的脸可就掉在地上捡不起来了,不用谢。我不嫌弃,你都给我,我收着。”


    她也用不着王树林答应,自说自话地说完,把提包彻底拉到自己跟前来,准备将提包里面王树林的私人物品拿出来。


    王树林这才反应过来,想将自己的提包抢过来,可是想到三奶奶可能是这个村子里唯一支持自己的,想要去拉拽提包的手又缩了回去,由着三奶奶把他的东西拿出来。


    王树林忍了。一直等着王树林返回来找她,等了好久都没等到的乔艳艳却不肯忍,满腹怒气地冲过来,细跟皮鞋“哒哒哒”,带起一阵儿黄土。


    站一边,有些尴尬、有些贪婪的陈春花目光从提包处艰难移开,下意识地看过去,便见乔艳艳冲过来,一把将提包扯回来,向着王树林怒骂,“你傻呀你,好几百块的东西你就便宜她了!”


    三奶奶不提防,提包被抢了过去。


    眼看着鸭子就要进嘴了,她岂能忍受被别人抢走,三奶奶用了些力气,将提包又抢了回来,不顾上面的泥土,抱起来就往陈春花怀里塞,说:“帮我看好喽,我看谁敢跟我抢!”


    陈春花连忙抱紧沉甸甸的提包,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三奶奶身后。


    三奶奶圆规一般叉腰站立着,三角眼瞪向乔艳艳,眼神里是轻蔑、鄙视。


    乔艳艳从小看这种目光看多了,原本已经习以为常,学会了无视,可是和王树林结婚后,却变得无法忍受。她望着眼


    前干瘦、丑陋、从身体里往外散发着恶臭的老太太,只想上前狠狠扇她一巴掌,打掉她一颗牙齿,才能解了自己心中的恨,这股子恨,从村里那帮子多管闲事的妇女闯到家里那天就积郁在心里了。


    三奶奶嘴角往下撇成个八字,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当是谁,王树林,还不管管你媳妇!”


    她着急把这些干货送回家,至少这会儿,她并不想多和乔艳艳做纠缠。


    王顺林深知乔艳艳不管是骂架还是打架都干不过三奶奶,只有被她压着打骂的份儿,既想拉着乔艳艳别让她说话,又想跟三奶奶说乔艳艳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见识。


    见三奶奶肯给他台阶下立刻答应:“不好意思三奶奶,她年纪小不懂事。”


    乔艳艳却不懂得他这份良苦用心,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指指自己的鼻子问王树林,“你说我不懂事,我看你才是不懂事?也不知道臭不要脸的跟人家要东西,还乱翻!真是丢了燕市人的脸,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嘴脸!”


    王树林赶紧要捂乔艳艳的嘴巴,乔艳艳从进村时累积到现在怨气、怒气全都混在一块,甫一爆发就不可收拾。她使劲甩开王树林伸过来的胳膊,顺势推了他一把,然后用手指指着他的鼻子尖,说:“你今天要是敢拦着我,我就跟你离婚!”


    王树林立刻站住不敢动了。


    三奶奶乐呵呵地抱着胳膊看着。对乔艳艳,她一点都不发怵,甚至有点猫耍着老鼠玩的快感。


    她一眼能看到这个丫头的本质,有点小聪明会耍点小手段,可以把王树林这种没见过世面、吃她这一套的人给哄得团团转,言听计从,可遇上自己那点小聪明就不够使了。


    这个丫头看起来应该和路圆满那个死丫头差不多大,但凭心来讲,眼前这个可比路圆满差多了。那个死丫头得了她妈的真传,精明得跟个鬼似的,小嘴一张就能气死个人。又最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可不像眼前这个,闹不清楚自己是谁,闹不清楚对手是啥人就敢扎刺儿!


    今天必须得让她涨涨教训,让她知道这里是路家河村,是她三奶奶的地盘!


    三奶奶把叉着的胳膊抬起甩了甩,又叉在腰上,用老年人变厚变宽的声带尖着嗓子,高声说话,但发出来的声音却聒噪得很:“你多有本事


    啊,勾搭上能当你爹的男人,杀人害命,能比得过你的?也就剩西门大官人,陈世美了!”


    三奶奶阴阳怪气一通,觉得不过瘾,还是直白地口吐芬芳骂人最过瘾。


    乔艳艳立刻暴跳如雷,“你才是陈世美,你才是杀人害命!”


    三奶奶立刻找到节骨眼,兴奋一笑,那些存储在脑子里的,都快成肌肉记忆的脏话大串大串脱口而出。


    要多脏有多脏,要多下流有多下流。


    饶是乔艳艳脸皮厚,心理素质好,也抗不住,“嗷”一声就要往上冲,只觉得今天被三奶奶辱骂的难堪程度不亚于那天被一大群人堵在家里,甚至更难堪。那次大家的火力都集中在王树林身上,她只是被捎带的,后来又躲进屋里去,远不及现在直面这些吐沫星子喷射,言语如刀的痛苦。


    王树林眼疾手快地抱住乔艳艳的腰,他和三奶奶家前后院住了二十多年,太了解她的为人了,乔艳艳要是敢碰到三奶奶一根手指头,她就敢立刻躺地上装死,三奶奶那一家人就都会跑出来,把自己两个教训一顿,还得让赔上一大笔钱。


    便是叫了警察来也没用,三奶奶年纪大了,就是路培树那些个民警知道三奶奶是个什么货色也不敢惹,只会劝着自己赶紧赔钱了事。


    惹不起躲得起、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些年一对上三奶奶家,王树林和周英总是用这几句话互相安慰着。


    可乔艳艳偏偏是个什么情况都不懂却又不肯吃亏的莽撞性子。他死死抱住乔艳艳的腰,乔艳艳是真给气蒙了,把王树林也给当成仇人似的不管不顾,又长又尖的指甲就往王树林的胳膊、手上招呼,把王树林给挠得吱哇乱叫,却也不敢松手。


    三奶奶乐得看这两人互掐,跟看场大戏似的在边上起哄架秧子,“小表子,我就站在这里,你倒是过来啊,王树林你别拦着她,放开她,让她来,我看她敢把我怎么着!”


    乔艳艳快被气疯了,手脚并用,胡乱地伸腿往后踢,不知怎么地就撞到了王树林的□□上。一股子尖锐的疼痛袭来,王树林“嗷”地一声惨叫,双手不自觉一松,乔艳艳趁机挣脱出来,奔着三奶奶跑去。


    三奶奶一乐,瞧着乔艳艳挥舞着双手马上就要跑到跟前了,立刻


    扯乱衣服、头发,往地下一趟,凄惨高呼:“救命啊,又杀人了,快来人啊!”


    她还不忘朝着陈春花使眼色。陈春花立刻将王树林扔到一边,手拢成喇叭高喊:“快来人啊,欺负老人了,大家快来评评理!”


    最疼的那阵儿过去,王树林恢复了些理智,但他刚刚一阵子折腾,把身上的劲儿给用光了,下面一阵阵的抽疼,那股疼痛劲儿直往脑瓜仁上冲,这会儿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躺着。可眼看着事情朝着他最不愿的方向发展,他再疼再累累,也得挣扎着起来,往三奶奶那边挪蹭。


    乔艳艳张牙舞爪,用尽全身力气就想跟三奶奶拼个你死我活,可三奶奶冷不丁忽然就倒下,乔艳艳硬生生刹住车,低头看了下自己伸出去的双手,有点拿不准自己到底有没有碰到她。


    瞧着三奶奶在地上满地打滚,还不停半睁开眼睛往四周偷瞄的样子,便明白,她这是装的,自己这是被粘包赖。


    王树林猫着腰双手捂住下腹处,小步小步挪蹭过来,对着三奶奶有气无力地赔礼,“是我们的错,三奶奶,您饶了我们吧。她年纪小,又刚来咱们村,不懂深浅,以后就长记性了,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王树林边说,边不停地朝乔艳艳使眼色,他没指望乔艳艳能服软,但好歹是个态度。


    这时候,三奶奶家里人,还有附近听到呼喊的村民纷纷往过赶。


    三奶奶儿媳妇跑到跟前,一把将王树林推到一边,又狠狠撞开了乔艳艳,跪在三奶奶身边就哭喊:“我的娘呀,这是怎么了,哪个昧良心的黑了心啊,缺了大德啊……”


    王树林脑袋又疼又晕,知道自己是摊上大事了,眼前一黑,两眼一翻,人就朝后倒去。


    醒来时,王树林的头还是又晕又疼,混沌过后,他想起自己昏倒之前发生的事儿,心里头一阵烦躁,不想清醒过来,可是身边乔艳艳一声声的呼喊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树林,林哥,你醒了,吓死我了!”


    乔艳艳惊喜出声,她刚才被吓坏了,王树林面如金纸,满脸虚汗,眼看就是要完。他可以死,却绝对不是现在,王树林要是现在就死了,自己估计啥都落不到,只落个寡妇的身份。


    她焦急无措,乱了手脚,还


    是村里人抬着王树林,将他送到村里卫生所。


    王树林这一晕,把三奶奶给镇住了。她耍无赖这么多年,非常清楚真晕和假晕的区别,王树林那个样子,一看就是真厥过去了,她害怕了,心想着她媳妇周英就是“嘎嘣”一下就死了的,王树林不会随了他媳妇,也一下子就死了吧?


    撒泼耍赖欺负人是一回事,招惹上人命是一会儿事,三奶奶害怕了,一骨碌爬起来,看着村民们七手八脚把王树林往卫生所抬,赶紧叮嘱儿子:“跟着看看人死了没。”


    等儿子回来,告诉她人没事,就是厥过去了,输点液就好了,她这才放心。将王树林的提包提回去,将里面的干货拿出来,才又吩咐儿媳妇把提包送回到王树林家里去。


    自己拍着大腿不住惋惜,“多好个机会啊,咋也能讹出点钱,都怪王树林那个老小子,身子被那个小表子给掏空了,我看也是个早死的货!”


    被断定为早死的王树林听见乔艳艳这句满怀关心的话心里头舒服了许多。


    这阵子他心里煎熬,但是不后悔。他在乔艳艳身上体会到了无与伦比的快乐,让他沉醉。他对乔艳艳无限宽容,她冲动、脾气爆,屡次坏事儿,王树林也不肯责怪她。伸出粗糙的手掌握住那只白皙细嫩的小手,满怀欣慰。


    输完液,乔艳艳扶着王树林回了家,却发现周军和妻子白娜坐在家中的客厅里。他们刚刚也听到了街道上的喧闹,出去看了一眼,在王树林昏倒之前就回来了。


    两人一脸严肃,抱着胳膊在沙发上端坐着。


    王树林这会儿头还是迟钝的,没觉得两人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的。但想到那天周军这个儿子居然那样和老子说话,心里还生着气,便没有理会他,只朝着自己的儿媳妇点点头,不冷不淡地说:“来了。”


    乔艳艳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提高警惕,防备地看向他们,有种自己领地被侵犯了的感觉。这两位趁他们不在家,突然来了这里,看见两人回来也不打招呼,明显就是来者不善。


    王树林将乔艳艳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对白娜说:“这是乔艳艳,是我的妻子,年纪比你们小,就不用按辈分叫了,直接叫她艳艳。”


    周军和白娜都没有说话,甚至没看乔艳艳一眼。


    周军站起来,走到周英遗像旁边。


    王树林的目光随着他的目光移动过去,冷不防看到放大了一倍的遗像,被吓了一大不跳,连忙转过头去。却只觉得黑白照片里周英的眼睛发贼、发狠,渗人得很。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周英的五七过了,他选择带着乔艳艳离开,也未尝没有避开周英魂魄回家的意思。


    五七是亲人去世后非常重要的一个节日,逝去的人会在这一天回家,最后看看家人,就会去地府投胎。按照时间来说,这会儿的周英已经去地府,没准已经转世投胎了,可看着周英的遗像,就好似上面有灵魂附着一般。


    周英去世这么久了,王树林头一回有了害怕的感觉。


    白娜走过去,站到周军身边,跟王世林和乔艳艳形成两两相对的姿势,两人都只瞧着王树林,无视着乔艳艳。


    乔艳艳很生气,但或许是刚刚跟三奶奶气过劲儿了,这会儿虽然气愤,但能忍住没说话。


    四人沉默着。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门,见门开着就撩门帘进来,一看双方分成两队,似乎是在对峙的样子一愣,说:“我一会儿再来?”!


    第68章 翻脸


    这人是二楼的房客,白娜走过去,抢先说:“没事,您有什么事儿就说。”


    那人撇了王树林一眼,有些尴尬地搓搓手,对着白娜说:“那个啥,我们准备搬走了,房东你给退下押金呗。”


    白娜奇怪:“住得好好的,你怎么也要搬走啊?”


    那人又瞥一眼王树林,嘿嘿笑了两声,把要搬家的原因含糊了过去,他不擅长撒谎,又肯定不能实话实话,说自己是听说了男房东把女房东谋害了的传言才决定离开的,他不能跟个疑似罪犯生活在一栋房子里,万一他杀上瘾了,哪天一言不合继续杀人咋办?他连结婚二三十年的媳妇都能杀,别人就更能下得去手。


    这个传言在周家租户里流传好几天了,那天几十人浩浩荡荡的来找王树林,满院子站的都是人,租户里有没去上班的,自然就看见了。自己听到的,再发挥点想象力,加油添醋跟左邻右舍一说,一股恐怖害怕的气氛立时弥漫在周家的出租房里。


    这几天陆续搬走了不少租户,周军两口子猜测着,还以为是自己登门宣誓主权,让他们以后只能跟自己交房租闹的呢。


    他们倒也不担心,今儿有人搬走,明儿就有人搬来,不愁租户。


    白娜倒也不难为这人,问了这人的房间号,答应着说:“等会我过去给你退。”


    打发走租户,白娜才和王树林说了第一句话:“押金是您收的,二百块,您给我,我退给租户,还有之前退租的几个租户,租金也是我们垫的,一共一千四,这钱您得还我们。”


    王树林越琢磨越觉得白娜这话不对劲儿,怎么好像是夺了自己的权似的?以前周军不管这些租户的事儿,也不让他媳妇管,现在态度大变,自己还在,他们就开始发号施令了!


    他还没开口,乔艳艳就不干了,立刻跳出来怒斥:“你讹人!当我们傻子是吧,你说是你退的就是你退的,我们凭什么给你钱!”


    白娜的目光终于落到乔艳艳身上,蔑视地扫她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滚蛋!”


    乔艳艳见过白娜几次,以前还跟她礼貌地打过招呼,可以前的自己是租户,现在身份不同了,是白娜的婆婆,是长辈,居然还敢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不过,在三奶奶那里吃了亏,乔艳艳到底谨慎了些,她灵机一动,抱住王树林的胳膊晃悠着撒娇:“林哥,你看看她,我是长辈,这里是我的家,她居然让我滚蛋!”


    王树林不悦地望了白娜一眼,他很少和这个儿媳妇说话,这个儿媳妇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是周英去说,他从来不参与。


    这会儿乔艳艳让他训斥白娜,他张张嘴巴,还是说不出口,他转向周军,板着脸没好气儿地叱道:“管管你媳妇,老子还没死,这房子且轮不着你们管!”


    周军这阵子白天晚上想的都是这些事儿,煎熬这许久,最伤心、最难过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何秀红、路广和以及其他村民的帮助,还有妻子的宽慰、支持,使得周军获得莫大安慰,一定程度上抵消了母亲的离去,父亲的背叛。


    这会儿看到王树林的表情听着他的语气,周军心里头还是不太好受,但也可以从容的面对自己的父亲。


    他开口说:“您怕是忘了,这栋宅子姓周,是我姥爷的宅基地,是我姥爷盖的房,后来加盖二层三层也是我姥爷在的时候弄的。这栋房子,是我姥爷留给我的,跟您没关系。”


    白娜拉了拉周军,示意由她来说,她是儿媳妇,跟公公没有生养之恩,便是打起来,顶多算是不孝顺,比周军这个亲儿子出面要好得多。


    周军明白他的意思,便后退一步。


    王树林刚晕倒醒来,本来身体就不舒服,此时又听见儿子这番话,不亚于晴天霹雳,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军,仿佛头一回认识他一般,身体晃了晃,好似就要昏倒。


    一旁的乔艳艳更觉五雷轰顶,周军两口子竟然要来抢房子了!在准备勾引王树林时,她做了调查,知道王树林是倒插门的,但那又如何,赘婿侵吞财产之后给孩子改回原本姓氏的多了去了,周家没有其他亲戚,周军又是个性子软、孝顺听话好拿捏的。


    乔艳艳自认为是懂一点法的,法律规定妻子死了,丈夫最少可以继承一半的财产,这栋房子本来就有王树林的一半,另一半里也有一半是他的,也就是最起码能独占四分之三!等王树林死了,这?的房子里,又有?是自己的,四舍五入,这栋房子就是自己的,现在周军说什么,这栋房子是他姥爷留给他的,太可笑了!


    乔艳艳学着三奶奶的样子掐腰跳起来,面目狰狞地喊:“你个法盲,你胡说八道!”


    白娜不理她,只朝着王树林说话,“周军说的是不是实话,您心里清楚。这是周家的地方,您带不相干的人回来住不合适。”


    王树林此时脸色泛白,眼神复杂,他是想大声怒吼周军是不孝子的,可是他没有力气,发出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我看出来了,你们这是翅膀硬了,想赶我们走,把你们的爸爸赶走!”


    白娜:“不是把你赶走,是把不相干的人赶走。”


    王树林盯着白娜看了会儿,见她毫无畏惧地跟他对视,又转向周军,周军眯了眯眼睛,也没有躲闪。


    王树林忽地叹口气,说:“这事儿晚些时候再说,我太累了,我去休息。”


    乔艳艳急了,“你怎么要去休息,你把他们赶出去啊!”


    王树林没搭理她,径直往主卧走去。主卧门上的大红喜字不见了,门把手一拧就开了。王树林立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由得回头又看了眼周军,接着拧开把手进屋,心想更是一凉,原本贴在大衣柜上的两个大红喜字也不见了。


    乔艳艳骂骂咧咧地追进来,没了王树林的震慑,她怕周军夫妻两个揍她。刚关上门,就见王树林钻到床底下。她心里头火起,心说这个死老头子房子都要被抢了,还在这里整幺蛾子!她忍着气问:“你钻床底下去干什么?”


    王树林没有回答,不多时从床底下钻出来,蹭了一头一身的灰,脸上的表情比身上的灰尘更加灰败。


    他一屁股坐倒在床上,目光呆滞。周英去世后,他迷茫、悲伤了一阵子,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心底里一股隐秘的欢喜慢慢蔓延增大,好似是束缚他二三十年的枷锁忽然就消失了。周老爷子去世时,去了他身上的一半枷锁,现在另外一半枷锁也没了,他自由了!


    他很快就开始考虑以后的事情,他将存折和房本收起来,存折是以周英的名字开的,不过没关系,只要拿着她的身份证和代办人的身份证就能取出来,倒到自己的存折上去就行。房本就麻烦些,还是周军姥爷的名字,他这次回老家专门找村干部问了办过户的事儿,人家很热情地给他这个燕市人出了主意,王树林自以为得计,准备明天就开


    始实施,却发现房本没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周军两口子撬开了门锁进来拿走的。周军怎么变成这样了?先前因为结婚的事情跟自己大闹,现在更是偷走了房产证,这还是自己那个脾气好又孝顺的儿子吗?


    从周英突然去世后,所有人都变了,他变了,儿子变了,村民们也变了。


    王树林躺倒床上,身体很累,大脑却一刻不停地动着,思考着他该怎么将房本从周军手里要回来,要是周军坚决不给他该怎么办。乔艳艳却在身边唠唠叨叨,一会儿问周军说的是不是真的,一会儿又问该怎么把周军这个不孝子撵出去……


    搞得王树林烦不胜烦,忽地就喊道:“你闭嘴!”说完又觉自己语气重了,安抚着说:“你让我好好想想,这房子是我的,肯定不能让个小兔崽子给占了去。”


    听他这么说,乔艳艳安心了些,便闭嘴了。她只能选择相信和依靠王树林,只有通过他,自己才能和这栋房子扯上关系。


    同一时间的锦绣小区,程昱和路圆满两个认真地听了天然气公司员工的讲解,把职工送走后,又认真阅读安全手册。


    “现在的生活真是……想都想不出来的日新月异,我记得我小时候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就是好生活的标准,谁能想到才过十多年,咱们手机、小灵通、电脑都用上了,煤气管道直接通到家里。”


    程昱:“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这是崔健2月份出的新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里面一首歌《不是我不明白》里的歌词。


    路圆满大笑,程昱时不时的小幽默总能将她逗得哈哈大笑。


    看着路圆满的笑容,程昱很有成就感。最近他的办公桌上除了最新的计算机、科技类的书籍杂志,还多了一本《笑话大全》、一本《笑林广记》还有一本《幽默的艺术》。


    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哄她开心,逗她笑,愿意为了她改变自己,以她的喜为喜,以她的悲为悲。


    路圆满笑得倒进程昱怀里,程昱顺手给她揉肚子,笑着问:“真有这么好笑?”


    路圆满点头:“特别好笑!”


    一样的话语,从爱人嘴里说出来,就格外动听,格外幽默。


    程昱的手不受控制地沿着


    肚子朝上,路圆满连忙按住他作乱的手,微微正了身体坐起来,靠上他的肩膀,“跟你商量个正经事儿,你说要不要把2排2栋那套房子租出去?这套房本来是我妈买来给我当婚房的,结果谁想到我跟你好上了,你在这里也有房,咱横不能两套房轮换着住。我爸妈他俩在拆迁之前也不可能从路家河搬出来,这套房子就闲置了。”


    程昱点头,说:“租出去也好,西关村周边楼房的出租回报率还算可以。”


    路圆满:“空着吧,对房子不好,还得时不时去打扫卫生,租住去吧,是全新的房子,我们自己还没住过就出租,可惜了,当时装修花了不少钱。”


    程昱:“这倒无所谓。科技日新月异,装修材料、家具风格也会更新换代,将来我们自己住时再重新装修就好。”


    路圆满点头:“也对。等把这套房子租出去,咱吃喝玩乐的小金库更宽裕了。”


    路圆满用程昱顶级配置的电脑在键盘上敲击,拟写出租信息时,王树林睡了一觉又吃了东西,身体缓和许多,头脑也清楚了,他决定和周军进行一次谈判。


    他本来想和周军单独谈的,可乔艳艳闹着非要参与,唯恐自己不在,他们父子两个达成什么协议,自己吃亏。白娜也不放心,周军心太软,她怕王树林会利用父亲亲情来忽悠他。


    于是谈判又成了四个人的。


    四人坐到方形餐桌前,两两对坐,王树林先开口:“军儿,白娜,你妈虽说不在了,但我还在,我是你们的长辈,也是一家之主。我五十多岁了,也没多长日子可活,等我死了以后家里的一切肯定都是你们的。”


    乔艳艳急了,抻着脖子就要说话,王树林连忙按住他的手,用眼神示意她,按照之前两人商量好的来,这些都是权宜之计。


    周军没有说话,白娜看了周军一眼,也没有开口,等着王树林继续说下去。


    王树林说:“军儿呀,爸知道房本是你偷着拿走了,你拿回来,还留在我这儿保管着。咱们还跟以前一样,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王树林不善言辞,这几句话说完就词穷了,然后殷切地看向周军。


    周军开口:“房本是我拿了,不是不是偷,是物归原主,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倒是我妈的


    存折去哪儿了,我妈跟我说过,家里有十万多块的存款。”


    十万块!乔艳艳赶忙扭头看向王树林,她也想知道钱去哪儿,她跟王树林要过好几次钱,可王树林有点抠,几十块,几十块的给。她没想到周家有这么多存款,有种搂草打兔般的惊喜。


    “咱家哪儿有这么多钱,不可能是你妈说的,别听人胡说八道!”王树林愕然张大嘴巴,连连辩解。过了好一会儿,他反应过来,周军应该是在诈他,立刻露出失望又伤心的表情,双手放在桌子上交握搓着手,说:


    “军儿,我不知道何秀红她们跟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摸着良心跟你说咱家里根本就没那么多钱!”


    “咱租房赚的这点钱得供应着两家人的吃穿住用行。你们家吃的喝的,都是你妈买,大包小包给你送,聪儿从小到大所有的花销也是我们出的,再加上这次葬礼的花销,早把家里的存款掏空了,哪儿还有钱!”


    白娜轻轻笑了一声,“你这老爷子别拿我们当傻子糊弄。一个月房租收多少,日常花销能用多少?办白事的钱是你花的没错,可奠仪也是你收的,账本我们也看过,能抵了办事儿的钱不说,还有不少富裕。”


    这样和父亲对坐着如同做生意般讨价还价似的行为让周军极为腻歪。屁股像是长刺了般地坐不住,他在王树林开口之前抢先说:“咱们开门见山。我妈留下的那些存款您就留着,以后当养老钱。这所房子您就别惦记了,是我姥爷留给我的,也已经转到我的名下。您要是继续喝这位住在一起,主卧你们不能再住了,我腾出一间厢房来给你们。”


    这是周军和白娜一块商量的,要是按照白娜的想法,直接把两人撵出去,省得留在眼前膈应人,她知道了自家公公干的事儿后,再一看到他就直犯恶心。但周军到底是心软的,只想把他们从自家妈妈住过的主卧赶出去,却还给他留了间厢房。


    乔艳艳一听这话,暂时从十万存款的震惊中缓过来,“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急赤白脸:“你们做梦,想把我们赶出去,没门!这房子不管以前是谁的,现在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谁也别想赶我走!”她说着张开两只手,露出长而尖的手指尖就向着周军挠过来。


    乔艳艳说话的时候,白娜虽然没睁眼看她,但眼睛的余光一


    直瞄着她,那留着长指甲的双手一伸出来,就知道她想要袭击周军,早提放着。


    白娜恨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恨得牙痒痒,不过她听说对人最大的蔑视就是无视,吵架,打架都是在给对方脸面,可这会儿,她觉得还是真刀真枪跟对方干一场才最能解恨。


    于是,她站了起来,在乔艳艳的双手即将碰到周军的身体时,被白娜“嗷”地一声抓住,一手擒着一只手臂就把她往地上带。


    乔艳艳穿着细跟高跟鞋,下盘本就不稳,白娜出手又突然,乔艳艳不防备,一下子就被拉着往地上倒去,身后的椅子被她带得“哐当”倒下正好砸到她的脚上。


    乔艳艳倒下的同时,白娜已经扑过来,一屁股坐到她身上,双手飞舞,一通乱打。乔艳艳懵住了,陡然天旋地转,脑袋晕乎乎的,挨了好几下,疼得狠了才想起来反抗,挣脱出两只手,还有尚能活动的小腿和脚,不管不顾地往白娜身上招呼。


    俗话说,打架就怕不要命的,乔艳艳被打疼了,此时一门心思、拼着自己疼也得把白娜打一顿。


    拼狠劲儿,白娜拼不过她,眼看着就要落了下风,周军看着媳妇要吃亏,顾不得男女之妨,冲过去蹲下,攥住乔艳艳的两只胳膊,让她动弹不得,白娜趁机又往乔艳艳脸上扇去。不过乔艳艳胳膊竖在胸前,白娜不好使力,落在乔艳艳脸上的力道小了许多,使得乔艳艳可以腾出一点精力,朝着王树林的方向怒喊:“你是死人啊,快来帮忙!”


    王树林正在旁边急得不行,无从下手,嘴里不停喊着:“别打了,别打了,都是一家人,别打了!”


    听见乔艳艳的话,他往白娜那边伸伸手,又落下去,他是当公公的,到底不能随便跟儿媳妇动手,况且,跟白娜动手,也不见得能打得过她。


    乔艳艳气得呼哧呼哧,卡口浓痰,嘴巴一撅,就准备朝周军喷过去。


    白娜不是狠人,打了乔艳艳一顿,发泄了心中的恨意,就准备放过她,刚想说让周军松开她,就看见乔艳艳嘴巴撅着,蓄势待发,她一急,慌忙抓住周军的衣服领子,使劲儿往后一拉,那口浓痰喷上去又掉下来,落在乔艳艳自己的脸巴子上。


    把白娜给恶心得赶紧背过脸去,干呕两声,擦擦嘴巴,朝着周军抱怨,“这是个什么玩


    意儿,真他妈的恶心他们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乔艳艳随手抹了把自己的脸,愤怒地瞪向周军夫妻俩,转而瞪向王树林,“你还说喜欢我,为了我可以做任何事,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看着我被人欺负,看着我挨打!”


    乔艳艳从小就是挨骂挨打都不肯流眼泪的,她认为流泪就代表服软、示弱,她被打得头脸疼得不行,又因为王树林没帮她气愤又伤心,眼泪在眼圈里转着,又被她憋回去。


    看出王树林的窝囊、好难捏,乔艳艳才临时决定勾引他。这老色鬼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一勾引就上钩,自己说啥,这老头子就听啥,勾引他的过程顺利得不得了,使得乔艳艳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实在很有眼光。


    可没多久她就发现王树林的性格是优点也是缺点,他不管是对着八竿子打不着的邻居还是儿子儿媳妇,也同样的窝囊,自从被那群妇女找上门,腰杆子就没有起来的时候。


    王树林也觉愧对乔艳艳,连忙过来,将乔艳艳扶坐起来,捧着那张漂亮的小脸查看着,眼看着白嫩的小脸眼见地红肿起来,还显现出被指甲刮伤的痕迹,王树林心疼得不行。


    乔艳艳被粗糙的手刮得愈加的疼,“斯哈”一声躲开他的手掌,凌厉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三人,最后将目光停在白娜身上,“咱们没完,走着瞧!”然后用细高跟鞋使劲儿跺了一下脚后,转身就主卧跑去,关门反锁。


    白娜撇撇嘴:“鸠占鹊巢,脸皮比城墙还厚!”她转头见王树林充满担忧地望着主卧方向,顿时心里头又是一阵儿的犯恶心。她理理打架时弄乱了的头发,又揉揉双手,“既然事情开始说了,就一块堆儿说完,说清楚。”


    周军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将摔在地上的椅子扶正到原来的位置,朝着王树林指指椅子,示意他坐下,说:“接着来吧,咱们之间的事儿总得解决。”


    王树林憋了一肚子气,又担心乔艳艳。要是以前,仗着父亲的身份,他可以对着周军颐指气使,怎么训周军就得怎么听,一句都不敢回嘴,可自从两人大吵一架之时,周军就再也不是那个乖儿子了,敢跟他吵架、拍桌子,甚至是骂人。


    没了身份上的优势,王树林再面对身强力壮的周军,气势便没那么足了。


    他坐


    下来,垂下头去,习惯性地揉搓着双手,说:“你们真想把我撵出去不成?”


    周军:“不是撵,我刚刚说过了,你如果是自己一个,可以继续住在主卧,如果你坚持和那个女的在一块,你就搬去西厢房,那间房给你们住,我不收房租。”


    王树林望着周军严肃的脸庞,知道他是动真格的,不是在开玩笑或者讨价还价,心里头发沉,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说:“你别诓我,我打听了,这所院子本来就有我的一半,另外一半归你妈,你妈死后我一半你一半。且不说我是你爹,就说这院子多一半是我的,你也不能撵我走,我撵你还差不多!”


    这些法律条款是从乔艳艳那里听说的,如果周军不逼他,想撵他走,他也不愿意用法律的武器来对付自家儿子。


    白娜拍拍周军的手,轻笑出声,抢先一步开口,说:“没瞧出来,您还懂法,不过您好像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套房子是姥爷的财产,是姥爷留给周军的,不管是一半还是一多半,您都没资格分。倒是我妈留下的财产,有周军一份,您要是按我们说的,我们不跟你争竞这笔钱,留着您养老。”


    白娜说着,又补充道:“要是您不同意,非要跟我们闹,咱就只能上法庭。我问过路培树了,他说银行里都留着记录,能查出来我妈名下有多少财产,也能查出来是谁取出的,到时候那些钱你得吐出来,花了的,也得补回来。咱们正式翻脸,这房我不可能让你住。我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也可以找路培树问问去,您好好想想吧。”


    ………


    路圆满的招租启示贴出来,陆陆续续有人来看房。路圆满对于租房的事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二环那套房是离得太远,没办法才交给中介打理,这套是新房,自己都还未住过,对于租户的选择就比较慎重,要找经济条件比较好、素质高、爱干净、家庭关系比较稳定的。


    如此送走了五六个看房的,才遇见一个比较合适的租户。


    对方是小区业主介绍过来的,是一家科技企业的中层干部,一家三口带着过来照顾孩子的长辈,一共四口人住。锦绣家园对应的是西关村一小,是淀海区排名前几的好学校,孩子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他们想占用这栋房子的上学名额。


    西关


    村小学是六年制,他们占了这栋房子的名额,一租就得租6年,路圆满也愿意租给长租客户,省心。


    双方很快签订租房合同,晚间路圆满拿了租房合同给何秀红和路志坚看。


    何秀红:“世纪华庭那五套房明年三月份就能交工,等交工了简单装修装修,就可以出租,不光能抵扣贷款,还有富裕。那边房子我们一直盯着,买了不到一年一平米就长了七八百块,买房子比存钱合适多了。回头有合适的楼盘咱再买几套,我瞧着还买三环外四环里的,房价便宜增值空间大,说是将来得修三环路、四环路、城铁、地铁,出门就方便多了。”


    路圆满:“我看行,咱家不做生意,钱存在银行就是死钱,不如置办固定资产。”


    路家是因为土地、房子富裕起来的,这一家三口都对置办房产都有异乎寻常的热情。


    晚间,杨薇薇来找路圆满。


    她等了英民教育小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放弃了,承认人家只是在委婉地拒绝,并不是真的把她加入人才库,也并不会再有职位空缺时给她打电话。兢兢业业抓学习成绩的刘秀英校长便正式邀请杨薇薇加入青苗小学成为正式老师,杨薇薇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正式老师的收入加上加强班的收入,算下来比当公立学校老师还要高一些,不过她成为正式老师后,就提出减少加强班的分成,跟贺老师一个标准。


    刘秀英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还对杨薇薇大加赞赏,称赞她有大局观,会为了学校利益放弃个人利益云云。对于这样的夸奖,杨薇薇非常受用,对她来说是莫大的鼓励,比赚多少钱都重要,但她心里头仍然为没有帮着青苗小学争取到那些乐器而耿耿于怀。


    “大满,你知道吗,咱们青苗小学二年(2)班有个叫谢苗苗的孩子,音感、音准都特别好,那些流行歌曲,听一两遍就会唱,学校的那台旧手风琴,师专来老师只教了他几次,就能弹出曲调来了,他是个天才!我一看见他,心里头就很可惜,想着我要是能把那些乐器能要来就好了。”


    谢苗苗那孩子路圆满知道,他妈去世早,也不受家里的长辈待见,父亲带着他来燕市打工,在村里开了个露天的铺子,修鞋修自行车带配钥匙。风吹日晒,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是四十多的。这个


    孩子刚一入学就被发现了音乐上的天分,唱得好,不怯场,学校一有文艺活动,准少不了他。


    路圆满点头,“这孩子,是有些可惜,但凡生在条件好些的家庭,去上少年宫,上兴趣班,他的天赋就不会被埋没。”


    杨薇薇:“你也觉得可惜对不对?都是一样的孩子,咱们青苗小学的孩子们的素质也不比公立学校的孩子差,他们只是没有那么好的条件。大满,我真的想帮青苗小学把那些乐器争取过来,可是太难了,大满,太难了!我把能想的招都想了,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可人家宁愿让那些乐器在库房里积灰也不愿意给我们。”


    杨薇薇从公立学校再到私立学校,更能体会到两者之间的差距,燕市对于教育方面的投入力度逐年加大,师资力量、教育设施、设备都非常好,青苗小学跟他们一比,就是中央戏剧院和乡下草台班子的区别,她有种“不患寡而患不均”的不平衡感。


    路圆满:“你还没有放弃?师家庄小区那些乐器还在吗,没有被卖掉或者送出吗?”


    杨薇薇忙说:“还在的,我请毛小刚给盯着呢。我是想放弃的,可是每每看到谢苗苗这样的孩子,我就不甘心,就想着不能放弃,要再尝试,万一要成了呢。大满,你能不能帮帮我,你主意多,我,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


    杨薇薇刚刚提到谢苗苗,把话题往乐器上引的时候,路圆满就大概猜到了杨薇薇的来意。面对着这样一心为着青苗小学孩子考虑的杨薇薇,为着她锲而不舍的态度,路圆满没法说出拒绝的话。


    “你给我讲讲你这几次去师家庄学校的情况,我试着帮你分析分析。”路圆满说。


    “唉,唉。”杨薇薇露出真诚的笑容来,路圆满这样问就代表着她答应帮忙了。


    连忙回想了下,挑拣重要的信息跟路圆满讲了一遍。


    路圆满听完之后低头沉吟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睛露出狡黠的光芒,说:“我想了个主意,就是这个主意有点馊,有点损。”


    “什么主意,快说来听听。”杨薇薇连忙问。


    路圆满挠挠下巴,说:“你打听下这批乐器是哪个单位给捐赠,你就直接找那个单位去。”


    杨薇薇眨巴眨巴眼睛,好一会儿才说:“这算不算釜底


    抽薪?”


    路圆满:“不算,哪儿这么严重。就是倒逼一下师家庄小学的校长,也不一样能成,捐乐器那家单位肯不肯出面帮忙不一定,师家庄小学校长肯不肯卖那家的面子也不好说,只能说是另辟蹊径地试试。”


    杨薇薇却觉得这个办法没准能成。


    捐赠乐器那家单位能给小学校捐赠乐器,就说明他们是家有爱心的,关心小学生成长的,希望孩子们受到良好音乐教育的,青苗小学的学生和师家庄小学的学生一样都是祖国的幼苗,凭什么不能分出一点关爱来给青苗小学?又不让他们再捐钱捐物,只需要出个面帮个忙,劝说着师家庄小学校长把那些旧的乐器送出来而已,是不用本钱顺手做好事,杨薇薇觉得,换她肯定能答应!


    至于师家庄小学校长那边,她杨薇薇人微言轻,校长不拿她当回事,不把青苗小学这个草台班子当回事,但花大价钱给他们捐赠过物品的单位总得重视吧,起码不能像是敷衍她那般,随意找个借口打发。


    杨薇薇想,反正她已经尝试了太多次,被拒绝太多次,这次就当是死亡当成活马医,尝试一下,万一要成了呢!


    杨薇薇豁然开朗,笑着对路圆满说:“我知道怎么办了,我去跟毛小刚打听那家单位的信息,谢谢你大满。”


    路圆满说:“不用谢,祝你成功!”!


    第69章 帮忙


    一个星期后,刘秀英兴冲冲跑来找路圆满,说是杨薇薇带着另外一名老师去师家庄小学接乐器去了,应该快回来了,路圆满一听,立刻感兴趣地跟着刘秀英出来村口,等着准备接东西。


    寻思着这么多的乐器,怎么也得一辆皮卡车才能落下,皮卡应该不行,太窄,拉不下钢琴,应该得是辆卡车,她正要问刘秀英,便看见刘秀英嘴巴咧开,指指缓缓停在公交站牌下的公交车,对她说了声:“路老师,来了,咱们快过去”,说着,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去。


    公交车停稳后,杨薇薇和另外一名青苗小学的老师,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上,递了几个乐器箱子下来。看见刘秀英和路圆满有些受宠若惊,说:“你们怎么都来了?我们正想着找人去叫你们,我们两个正好拿不过来。”


    又指着暂时放在地上的几个箱子说:“一台雅马哈电子琴,一台小号,一把木吉他,一组三角铁、锣鼓等打击乐器,咱们可以组成个小型的乐队了!”


    刘秀英笑呵呵蹲下摸着硬邦邦的乐器盒子,说:“杨老师,辛苦了!”


    瞧着这几样乐器,路圆满张张嘴巴,忽地有种高射炮打蚊子之感,心说,如果杨薇薇早和师家庄校长谈只赠送这几件乐器,恐怕早就能谈成,不会拉扯这么长时间,又去找了捐赠单位,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千辛万苦地要回来。


    她以为杨薇薇是想要所有被淘汰的乐器,比如钢琴、小提琴这些,旧了的也得大几千块,师家庄小学校长肯定不会轻易送出来,可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被满足了。


    被她腹诽的杨薇薇擦擦汗,满脸笑意,说:“不辛苦,不辛苦,就是可惜了,我没把那架钢琴给咱争取回来。”


    师家庄小学校长已经给这些旧乐器找到了买主,只是对方还没提货就暂且现在库房里放着,谁知道杨薇薇把捐赠单位的人给找来了,校长肯定不能说旧的乐器已经被卖掉谋利了,只能先给捐赠单位面子说没问题,等捐赠单位的人走了,他便跟杨薇薇说只能赠送他们几件小型乐器。


    杨薇薇答应了,讨价还价一番之后,得到了这几样。这几样虽然价格低,但对青苗小学来说都是实用的,像是古筝、古琴、阮那些,价格高,可没人会弹,带


    回青苗小学去,也是落灰。她倒是对那架钢琴眼馋得很,可惜她怎么说,校长也不肯松口,她只能见好就收。


    杨薇薇看向路圆满,说:“还是你给我出的主意好,谢谢你啊大满,我代表青苗小学全体师生谢谢你。”


    路圆满嘴角动了动,说:“哪里哪里,都是杨老师你一力办成的,跟我没关系。”


    路圆满帮着将这几个箱子送去青苗小学,正要离开时,忽然想到什么,去了一年级教室窗户往里瞧着。


    一眼就看见坐在第一桌正中间位置的小果子,他支着脑袋昏昏欲睡,可等讲台上老师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忽地惊醒,仰头假装认真地盯着黑板,就好似上一秒还在打瞌睡的人不是他一般,路圆满不由得笑了出来。


    小果子基础太差,根本跟不上学习进度,刘秀英和小果子奶奶已经商量好了,等新学期开始就让小果子蹲级,等新入学的一年级新生开始重新上学,这段时间,刘秀英不要求小果子的学习成绩,但必须要遵守学校秩序。


    小果子奶奶唯恐刘秀英真的把小果子开除,成为失学儿童,就只能尽量按照刘秀英的要求去做,虽然现在的小果子还不能跟别的同学那般遵守秩序,还是胆小、怯懦、爱哭,但也改善了不少。起码现在,他知道在课堂上睡觉是不对的,应该认真听讲才对。


    “在看小果子吗?这孩子其实不笨的,只是得一点一点往回掰,只要他奶奶不拖后腿,再多给点时间,他能变得跟其他孩子一样。”刘秀英凑过来,顺着路圆满的视线看过去,乐观地说道。


    “多亏了你!”路圆满拉着刘秀英站远了些,真诚地说道,“我跟我妈一直都很想帮助这孩子,可一直无能为力,没想到你给解决了。”


    路圆满觉得自己太傲慢,以前虽然一直在帮助刘秀英,但却看不上她,面对她时,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态度,却忘了孔子的那句话“三人行必有我师”,刘秀英便是再差劲,身上也有闪光点,她大不可必瞧不起人家。


    刘秀英摸摸自己短短的头发,脸上放光,呵呵笑了两声,慢慢地说说:“嗨,我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说来都是路老师的功劳。路老师帮我争取来尚和集团的赞助,我不用再操心钱,这才有精力管小果子的事儿。”


    刘秀英语速很


    慢,尽量让每个字都吐字清楚,每句话在出口之前都先在脑袋里转一圈,这是她从《演讲与口才》上学到的笨方法。青苗小学解决了生存问题,她就又有了些野望,经过那次尚和集团与徐主任的会面,她深知提高自己素质的重要性,在提高青苗小学教学水平的同时,她也一直都在学习。


    路圆满明显地看出了刘秀英的改变,她拍拍刘秀英的胳膊,眼露赞赏,说:“刘校长,加油,你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就像是一块璞玉,会露出真容的。”


    “哈哈哈哈”,刘秀英喜形于色,又露出满脸褶子,“路老师,对不起,听到您这句话,我太高兴了,没控制住,哈哈哈哈,我会努力的!”


    看到这个样子的刘秀英,路圆满瞬间想收回自己的话,她刚才大概是脑子短路了,才会觉得眼前这个满脸褶子、牙龈外露,笑得毫无形象的人将来会干得更好。


    “走了。”路圆满转身就走。


    “哈哈哈,路老师,欢迎您随时来青苗小学指导工作!”


    刚回到家,路圆满就接到了一个投诉电话,是租户用公司电话打过来的,号码前几位跟智睿公司总机号码很像,路圆满还以为是程昱打来的,接通之后才知道不是。


    这名租户是2号楼的,投诉新搬来的205租户呼噜声太大,整宿整宿打呼噜,搅得他根本睡不着觉,忍了两天,今天因为状态不好被领导训了一顿,没办法了才决定打投诉电话的。


    挂上电话,路圆满叹口气,只能请这个新搬来的租户搬走了。


    当初自家建房时,外墙、承重墙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防潮保暖也做得特别好,但做里面的隔断墙时,就没那么讲究了,一层红砖加水泥,一是省钱,二是省空间,就是隔音效果没那么好。不是自己一家这样,是村里所有往出租房子的通病,自己家的算是比较好的,有的人家为了省钱,用的时泡沫板,稍微用点力气一撞就能撞去别人家。


    对于打呼噜这种属于疾病类的,没法注意也没法改善的,除了让人家离开,也没什么好办法。


    傍晚,趁着天还亮着,路圆满敲开2-205的房门。来开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个子比路圆满稍微高一点点,能有个一米七三、四的样子,特别胖,大概得有三百斤往上,双


    下巴尤其明显,快耷拉到脖子以下了。这人是从何秀红女士手里租的房子,路圆满还没见过,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自我介绍说:“我是房东的女儿,有点事儿想找你。”


    一听这话,小伙子的神情立刻沮丧起来,仿佛是已经猜出路圆满是来干什么的。他打开门,将路圆满让进来,直接了当的地问,“姐姐,是不是邻居投诉我了?”


    路圆满被他这声“姐姐”叫得有些不适应。这小伙子口音是隔壁市的,那边管大姑娘小媳妇少青中女性一律统称“姐姐”,就跟叫女士是一个意思,“对,你打呼噜吵得人家整宿整宿睡不着。”


    小伙子呼哧地喘着,重重叹口气,说:“行吧,我今晚上尽量不睡觉,明天就搬走。”


    看这样子,就是有多次被驱逐的经验,瞧他这沮丧又受伤的样子,路圆满有些不忍心,问:“你去医院看过没?”


    小伙子站了这一会儿便觉累了,双腿不停倒换着,一动身上的肉就跟着震颤。他很有耐心地回答路圆满的问题,说:“看了,是说呼吸道被压迫造成的,医生说如果能减肥,情况就会改善,我一直在减肥,就是减不下来。”


    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沉重的喘音,是从气管里带出来的“嘶”声,只说这几句话额头上就呼呼往外冒汗,他确实该减肥了,已经影响到他的身体健康。


    路圆满没有减肥经验,便泛泛地说:“迈开腿,管住嘴,总能减下来的。”


    小伙子没再就减肥的事情说什么,只是有些愧疚地跟路圆满说:“不好意思姐姐,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怕你们不租给我,没和阿姨说我打呼噜的事儿。”


    路圆满撵住户走不是一次两次了,少有这样承认错在自己,主动要求搬走的,倒让路圆满产生了些许愧疚心,她问:“你经常搬家吗?”


    小伙子点头,说:“我跟人合租住过楼房,住过地下室,住不了几天邻居就受不了了,我就只能搬走,我也知道我适合自己租个楼房住,可是楼房房租太贵,我整租租不起。我在路家河村,算上这次也搬过五次家了。”


    路圆满瞧着靠墙脚放着的两个行李袋,敢情这小伙子从住进来的那天开始就等着被撵走,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嘲笑他。


    小伙子可怜兮


    兮地擦汗,开口说:“姐姐,能不能押金和房租都退给我,不用都退,把我这几天住的扣掉就行,多扣两天也行的,我工资不高,这个月的工资没剩多少了,还得付新房子的房子和押金。”


    路圆满点头,“没问题。”心里想着,他这种情况不可能改善,再搬到新家还是得重复一遍祸害邻居、被撵走的过程,她脑中忽地一闪,想到一个地方正适合眼前这个小伙子。


    她说:“我想到一个地方,那边没有其他邻居,不怕打扰到别人,也许适合你。”


    小伙子眼睛一亮,“真的?房租贵不贵?”


    路圆满:“房租应该是不贵,就是环境比较差。”


    小伙子忙说:“我不怕,只要别再被赶走就行,姐姐,那地方在哪儿,你能带我去吗?”


    路圆满瞧着他的大身板,说:“稍微有点远,走路得十分钟,那个地方离公交车站也有点远,你行吗?”


    小伙子厚实的手掌往自己胸前一拍,拍起阵阵波浪,说:“我行,医生让我多走路,正好!”


    路圆满:“行,那我带你去。”


    小伙子乐得五官卷成一团,两手厚手掌团成团朝着路圆满拜拜,说:“姐姐你真是大好人!”


    路圆满:“先别夸我,看了房子后再说。”


    路圆满带着小伙子穿小路往村西头走,小伙子东张西望着,他搬了四五回家,也就是找了四五回房子,自问也算是走遍村中的大街小巷,却从不知道还有这条路。从一条小巷子里穿出来,路圆满看看前两堵厚墙中间夹着的更窄的路,估量着小伙子的身材,有些担心地说:“你够呛能过去,算了,我领你出村走大路吧。”


    小伙子擦着额头上的汗,这么大会儿,五毛钱一包的手帕纸就被用完了,最后一张舍不得扔掉,捏在手里,打湿成沉甸甸的一团。汗水把白色T恤衫浸透,粘在衣服上,他不得不用双手拉着衣服,忽闪着,想要衣服快干,很快就在上面形成了一层不规则的汗碱。


    他可不想再绕回去,得多走不少路。他走过去,侧过身体,往窄胡同里头挤进去,挤进去几步后,笑着展示给路圆满看,“姐姐,你看,我能行。”


    好吧。幸好这段窄胡同不算长,路圆满等他慢悠悠地走到尽头,出了


    窄胡同,才开始朝前走。


    从窄胡同出来,前面豁然开朗,小伙子往远处打量了一番,说:“前面就是废品站啊!”


    “对”,路圆满指给他,“就是废品站院里那间房子,等会儿过去看看,能不能相中。”


    废品站是原来村里的收购站,是统购统销年代特有的一个单位,专收村里的农副产品、手工品、山货、废旧物品等。九十年代初期,收购站倒闭,这块属于村集体的土地就被闲置下来,期间不少人想买下这块地,有想开厂子的,有想开旅馆的,还有想盖个小商城的。


    就是因为打主意的人太多,给谁都得得罪一大波人,村委会索性就谁都不给,维持原样出租出去继续当个废品收购站。


    废品站高老板租了这个大院子,包含两三间自住的房子,其他的房子还是属于村委会的。


    村委会原来也贴过租房信息,可惜这边偏僻,租户们没事都不往这边跑,再加上这里生活没有主街方便,又与废品们为伍,一直无人问津,村委会就放弃了,后来连租房信息也不贴了。


    路圆满也是因为小伙子的特殊情况才想起这里的几间房。


    小伙子手搭凉棚往过看,脸上露出些喜色,说:“行,空旷人少,正适合我。”


    废品收购站在路家河村的最西边,在去西关村的必经之路上,小伙子之前都是坐在公交车上往外瞧,这次是从收购站后边的小门进入到院子中。


    路圆满指指正房的位置,说:“那边是原来收购站的门市脸,现在是高老板他们一家人住着,高老板就是这家废品站的老板。”路圆满指指东边的几间小房,说:“那边原来是仓库。”


    又指指两人身后的一排三间的房子,说:“这边原来是职工宿舍,这几间就是准备出租的房子,应该是一个堂屋带两个卧室的结构。”


    小伙子连忙走过去,趴在窗户上往里瞧。


    好几年没人住了,房子有些破败,窗沿下有明晃晃的蜘蛛网,不过当初盖房时用的都是好材料,虽然有些破败,但还挺结实的。炉筒子从顶层窗户里伸出来,出口处凝结着一坨黑亮的烟油子。窗玻璃上结了厚厚的一层污垢,小伙子拿起没舍得扔的手帕纸在玻璃上擦干净一块污垢,往里面瞧。屋里面有床、桌、椅


    、脸盆架、镜子等,地面也是砌的红砖。


    这三间房是两间卧室带着个堂屋的结构,正中有碗橱,有吃饭的方桌、板凳,靠里处有自来水龙头,水龙头下面还有个大号的水缸。堂屋里左右两边有一个老式取暖用的炉子,炉子边还零散地堆着几个煤块。


    小伙子非常满意,笑着说:“挺好,我喜欢,平房久不住人就容易破败,有人住进来,有了人气就好了,姐姐,麻烦您帮我联系联系房主,要是租金合适我就租下来,今天搞搞卫生,明天就能搬过来了。”


    “行,我帮你打个电话联系下。”


    两人正说着,正房的大门打开,废品站高老板从屋里子走出来,站到月台上往这边瞧着。


    “哎呦,是路老师啊,您怎么来了?”高老板连忙下台阶走过来,提高声音喊道。


    路圆满连忙朝他笑了笑,也提高声音说:“来看看这里的房子。”


    正房和偏房之间大概有七八十米的距离,高老板大步往过走,路圆满少不得迎上去,小伙子也跟着往过走。


    两人在正房和偏房中间相遇,高老板笑眯眯地看了看路圆满,不免被站在她身后的胖小伙吸引了注意力,多看了他两眼才把目光转移回来。


    高老板的两个孩子都在青苗小学上学,路圆满给他们代过课,所以高老板认识她。高老板是青苗小学学生家长中经济条件比较宽裕的,也很重视两个孩子的教育,每次看见路圆满,都想跟她探讨两个孩子的学习。


    路圆满解答了高老板的两个问题,瞧见高老板还有更多的问题的要问,连忙强行转移话题,说:“我带他过来看看房子,这套房子还在出租吧?”


    高老板点头:“好长时间没说出租的事儿了,应该还在出租,出租就有租金,比闲着强。您两位来家里坐坐,我帮你去个电话问问?”


    路圆满本来想自己打电话的,不过高老板帮着打电话也一样,她就没有拒绝,带着小伙子跟在高老板后面进了屋。


    主屋原来是收购站的营业厅、办公室,八十年代的时候重新翻修过,高老板一家在这儿居家过日子,屋子收拾得很干净,生活气息很重。


    高老板:“两个孩子都在学校上补习班,孩子他妈去村里买菜,顺便接两个孩子回


    来。”高老板让两个人坐下,给沏了茶水,又拿了装着瓜子、花生、糖块的果碟过来,招待他们吃,自己找了电话本打电话。


    不多时,他放下电话,说:“他正吃饭,等二十来分钟就过来。”


    路圆满吹吹茶叶末,喝了口水,说:“谢谢你。”


    高老板笑:“这有啥可谢的,这小伙子要是住过来,以后就是邻居了,对了,你咋想起来住这边?”


    小伙子很大方地说:“我睡觉打呼,挺严重的,在哪儿也住不上,姐姐说有个地方可能适合我,就带我过来看看,高哥,我叫杨朔,你叫我小杨就行。”


    高老板呵呵笑两声,说:“行,我就叫你小杨。小杨我跟你说,你在这儿住,打呼噜打得震天响也没人管。不是我说小杨,你碰上路老师这样的房东是你的福气,路老师热心肠,这份儿的!”高老板伸出大拇指朝着路圆满的方向比了比。


    小杨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我碰到这么多房东,只有姐姐愿意帮我的忙。”


    路圆满顶怕外人夸她,夸得她浑身不自在,她正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带他过来又是随手之举,根本算不得什么。


    唯恐他们再夸出什么肉麻的话,路圆满赶紧转移话题,问高老板,“最近两个孩子的学习成绩是不是好多了?”


    高老板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一脸满意地笑,说:“现在低年级也有加强班了,我给小二也报上了,孩子说贺老师教得特别好,他一听就能懂。前几天刘校长来家里家访了,说两个孩子都是读书的材料,叫我们好好培养,将来上高中、考大学!”


    路圆满:“两个孩子都很聪明,也用工,家长再好好培养,肯定没问题的。”


    高老板一脸向往,说:“他们要是都能考上燕市的大学就好了,华清、燕大我们就不想了,肯定考不上,人大、理工这些也不想了,能考上联合大学、物资学院也行啊。不瞒您说,我们两口子这些年累死累活,不怕脏倒腾这些废品也赚了点钱,就想着将来能在燕市给两个孩子买房,将来让孙子辈少受点罪,能跟其他的燕市本地孩子一样。”


    路圆满点点头,想了想说,“您想得很长远。现在买房带燕市户口,您要是钱宽裕的话,可以先买套房,等孩子转了燕市户口,老大


    初中就能在燕市上,老二也能转到公立学校去。”


    高老板边认真听路圆满说话,边不自觉地扣手掌,他的手掌上大大小小好多划痕,深的伤口留下一道增生疤痕,浅伤口留下一道道白印,他用指甲抠着黑色紫色的痂,说道:


    “不瞒您说路老师,我去卖房的地方打听过,我们存折上的钱,连一小半都不到。我们名下没有固定资产,也没有单位,没有稳定收入,也没人给做担保,银行不给贷,倒是中介的说可以帮我们做,但是得给好几千块中介费,每个月还那么多贷款,我心里不踏实,还是算了,等啥时候攒够钱,啥时候再买。”


    路圆满点点头,不再多说买房的话题,问高老板:“老大明年就上初中了,你们怎么打算的?”


    高老板眼神暗了暗,说:“可能送同州寄宿学校去吧,唉,青苗小学要是有初中就好了!”


    路圆满心说,一个小学就把刘校长弄得焦头烂额,这两年费了多少脑细胞,才有点盈利,办初中是想要她的命啊。


    三人聊着聊着,村里的负责干部就来了,是跟小四子在一个联防队的王小光,是替他爸来的,见是路圆满带人过来的,也没多废话,说:“村里说那三间房走一个大门,也没法单独出租,就都租给你得了,每月二百,你看怎么样?不过,房租跟老高那边一样,一季度一交,咱也没空老往这边跑。”


    杨朔立刻点头,欣喜不已,这个价格比他预想中的还要低,冲着这么低的租金,一季一交也值的,忙说:“可以,可以,没问题。”


    很快,双方钱货两讫。


    王小光拍拍自己小绵羊摩托车笑着问路圆满:“带你回去?”


    路圆满摇头,“我对象等会来这接我。”


    王小光撇撇嘴,忽然半开玩笑地说:“你有合适的姑娘也给我介绍介绍呗,小四子媳妇那样的就行。”


    路圆满呵呵笑,说:“成,我帮你留意着。”


    王小光跨上小绵羊一捏闸,说:“先谢了!”


    “姐姐,你还管给介绍对象啊?”


    路圆满一回头,正看见杨朔站在不远处,眼里有些向往。


    路圆满连忙摆手,说:“不管不管,我们逗着玩。”


    “哦”,杨朔


    有些失望。


    路圆满心说,你先别管对象的事儿,先减肥是正经的,不然这一动一身汗,一说话就呼哧带喘,睡觉就打呼噜的样儿,哪个女孩能受得了。


    ………


    下午,路圆满正睡着觉,就被何秀红的大嗓门给吵醒了。她将扣在枕头边上的《offic入门》合上,放到一边,看看表,四点多。今天的这个时间何秀红应该在美容院的,她连忙起来去了正屋。


    正屋里,何秀红、张翠环、路梅香三人一脸严肃,何秀红慷慨激昂,“咱们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得把钱要回来!”


    路圆满推门进来,见何秀红的语调高亢,但表情并没多生气,跟张翠环、路梅香两人打声招呼,问何秀红,“咋了妈,谁惹到您了!”


    何秀红:“还不是美容院,今天我们三个去做美容,发现关门了,从门玻璃往里瞧,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给他们的人打电话也没人接,碰见几个一块在美容办卡的,说是有两三天没开门了,这是卷款逃跑了!刚交了一年的会费,缺了大德的!”


    路圆满很惊讶,“报警了没?”


    何秀红去饮水机接了杯温水喝了,说:“报了,我们刚从西关村派出所回来,路培树说陆续有不少人报警了,他们正在立案调查,说现在这种事儿挺多的,钱找回来的机会渺茫。”


    路梅香叹口气,“这么大个店,怎么也能说跑就跑,二嫂,咱们咋办,小两万块钱,不是个小数目。”


    何秀红:“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钱是咱们的,就是扔了,捐了,也绝对不能便宜了那帮骗子!派出所不管,咱们自己要!”


    张翠环:“我还是觉得人家不能跑,事先也没啥端倪,人家那么赚钱,那么有名,去年不是还办选美大赛来着?不能干这犯法的事吧。”


    何秀红:“你这话提醒我了,他们应该是早就计划着卷款跑了,前段时间,他们做活动打折力度那么大,疯狂做宣传拉人头,就是为了先把钱骗到手。”何秀红懊恼地拍了下脑门,“我怎么就没想到!”


    路圆满:“妈你别自责了,谁能想到呢,咱们去那边有小一年的时间了,服务质量好,美容效果也好,人家店里生意也不错,咱们对他们产生了信任感。再说,他们算计了想跑


    就不可能让别人看出来。”


    何秀红坐到沙发上:“是。”


    张翠环:“咱一个小老百姓也没办法,他们跑都跑了,就当花钱买了教训,以后再也不办会员了。”


    路梅香:“横是不能就这么算了,小二万块钱,不能便宜了这群骗子!”


    张翠环:“那就等着派出所调查,反正咱们已经报案了。”


    路梅香:“路培树都说了找到的机会渺茫,报案是一会儿事,能不能把钱找回来又得另说了。”


    张翠环使劲瞪了眼小姑子,不耐心:“这不行那不行,你说咋办?”


    路梅香哪儿有主意,目光又看向二嫂何秀红,问:“二嫂,你说咋办?”


    何秀红低着头琢磨了一会儿,说:“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咱自己把钱找回来!”


    路梅香立刻来了精神,问:“咱咋找?”


    何秀红:“容我想一想。”


    张翠环也是来了精神:“你好好想,你咋说我们就咋做。”


    趁着何秀红凝神思考的功夫,路圆满也去洗了脸。


    对了美容院卷款逃跑的事儿,她也不甘心,前几天何秀红说美容院搞活动,一气儿办了两年的年卡,帮她也办了一张,两人加起来有小四万快钱了,再加上大娘和小姑的,算得上一笔巨款了,不能让他们把自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卷走。


    路圆满洗了脸,头脑清醒许多,她回到客厅里,见三人还是沉默着。


    何秀红在用心思考,剩余两个人怕打扰到她,都悄声的,呼吸都不敢大声。


    何秀红这会脑子里头有点乱。


    她先是回想了一番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美容院的信息,却发现自己对于这些信息了解得相当贫瘠。一周去美容院三次,接触的都是美容师,他们这些VIP会员,都有专属美容师,主管、经理什么的偶尔会来嘘寒问暖的,顺便推销产品,跟美容院里的其他行政方面的员工接触得非常少。只是在美容院做宣传时,知道他们是家港资的,全国连锁的美容院集团公司。


    据路培树说,美容院集团公司所在的办公室也已经人去楼空,集团法人在一个月之前变更过,变更成了公司一个外地来的,五十多岁,话都说不清楚的保洁员。


    他们掌握的信息极为有限,而且线索全断。派出所都无能无力,靠着自己去追查钱,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何秀红心里头很不舒服,她倒不是心疼钱,只是这种被坑骗的感觉着实让人难受。她不由得想起以前卖馒头时一段不美好的经历。


    那时候,他们成为了体育大学食堂馒头的供货商之一,食堂由学校后勤统一管理,一个副主任负责采购方面的事儿,说的是先供货,后付款,账目半个月一结。


    虽说这半个月的食材钱都得自己先垫着,但何秀红和路志坚商量了下,觉得还在可以承担的范围之内,就同意了。也由不得他们不同意,跟公家单位合作都是这个惯例,没看公家人去饭店吃饭都是先打白条嘛,要么你就别和他们做生意,要么你就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第70章 追查


    何秀红和路志坚肯定是不能放弃这笔大生意的,于是起五更赶半夜,每天累死累活地发面、蒸馒头,小小的路圆满也跟着一块干活,大冬天的蒸馒头蒸了一身汗,还得立刻装车给学校送去。


    家里都是火啊水啊的,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在家,就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放在三轮车上……


    日复一日这样忙碌,到了该结钱的时候,何秀红和路志坚欢欢喜喜去找后勤的副主任结钱,副主任抽着烟、喝着茶水、翘着二郎腿,一脸漫不经心地说现在学校钱紧,没钱结款,让他们再等等。


    等等就等等吧,谁让钱攥在人家手里呢,这一等就又等了十来天,期间何秀红几乎天天都要过来要钱,副主任每次都说学校钱紧,后来觉得不耐烦了,就威胁何秀红,说她要是再敢来要钱,这生意就不给她做了。


    他甩出一堆的欠条来,拿出其中一张给她看,说这是供应蔬菜的,已经三个月没给人结钱了,人家也没说来办公室追债,反而好烟好酒地供着,说何秀红不识抬举,不懂规矩,耍刁、放泼云云。


    何秀红也是懂人情世故的,当初为了做成这笔生意,也是给副主任送过礼的,想让副主任给结款时,也是送了的,可没用啊,人家光收礼不给办事。一直送礼的都能拖欠三个月不给钱,何况他们这些送礼送得少的。


    何秀红也火了,也不打算再跟副主任掰扯,说不做就不做,但是必须得把钱给结了。


    他们钱垫付出去收不回来,家里的钱就供应不上,很快就没有钱买原料了。这两天已经开始借钱,从村里亲戚这里借到一些,可大家都不富裕,有心无力,硬着头皮去了娘家,毫无意外被骂个狗血淋头,一毛钱都没借着。


    副主任听何秀红居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也火了,耍光棍说就是没钱,让何秀红要是有本事就到法院去告,跟体育大学打官司,看她一个农村妇女有什么本事跟一个大学做对抗。


    何秀红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这阵子忍着、说好话也不过是想让副主任早些把钱结给他,可自己好话说尽,做低伏小,不仅没要到钱,却还要看着欠钱人那副高高在上、洋洋得意的嘴脸,愈加不能忍受,也豁出去了,拼个嘴巴痛快,说:“我是农村人不假,但我也懂


    点法,我不跟体育大学打官司,因为你代表不了体育大学,我找主任去,主任护着你我就去找校长!我就不信,青天白日的,就没个能讲理的地方。”


    副主任丝毫不怕,甚至愈加得意,“你知道校长办公室门朝哪儿开吗,你就找校长!”


    何秀红这人越生气越冷静,她说:“我不知道校长们朝哪儿开,但我知道你家门朝哪儿开,你逼得我们家活不下去,那我也没办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带上铺盖卷,我就去你家住去!”


    副主任不可思议地看她,觉得可笑极了,但是触及到何秀红坚定的眼神,有些胆怯了,色厉内荏地说,“你这是犯法的,我可以请公安逮捕你!”


    何秀红轻蔑地笑,说,“派出所不是你们家开的,他们有法规,不会随便拘留人,就是拘留我又如何?我被关起来,还有我丈夫,我丈夫被关起来还有我们家亲戚,我们一个轮着去!”


    副主任这才怕了,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高挑漂亮的女人竟是个疯子!正常人可以欺负,因为他们有理智,会权衡利弊,疯子却不行,他们疯起来不管不顾。


    副主任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衅了,却不得不捏着鼻子将钱结给何秀红。


    何秀红收到来之不易的,本就属于自己的钱,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件事情对何秀红的影响非常大,她觉得人啊,骨子里都是软的欺负硬的怕,就是要强硬起来,穷横起来,人家才能忌惮你,从此之后,她最恨那些妄图坑骗她钱的人,到现在都能想起副主任那副恶心的嘴脸。


    现如今生活好了,几万块钱对她来说不是大数目,可这种坑钱卷款的行为勾起了她不好的经历,让她心中起伏难平。


    可惜,他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路圆满静静坐在沙发一侧,也在想着该怎么把自家的损失追回来。她在新闻、报纸上看见过类似报道,但最后无一不是不了了之,主要问题在于追逃难度大,犯罪行为不好判定,想要把钱追回来,指望着西关村派出所估计是不成,他们一天天的忙成那样,估计分不出多少精力来追查这个案子,还是得靠自己。


    何秀红忽地一拍大腿,说:“有个新来的学徒工,叫小燕儿的,是不是住在咱们村儿?”


    路梅香:“是,是,我有一回在村里头见过她,可咱不知道她到底住谁家啊?”


    何秀红拄着大腿站起来,说:“挨家挨户问,万一能问出来呢。”


    何秀红翻开电话本,按着上面的电话,挨个打过去,说了小燕儿的年龄、相貌、声音等特征,问对方有没有这个租户。非常幸运,打到第五个电话,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何秀红立刻带着张翠环和路梅香出发,又叮嘱路圆满,“这事儿你甭管,我们正好闲着,当个营生干,你忙你的去。马上快要结婚了,美容还得接着做,你找找看有没有靠谱的美容院,这次咱们说啥也不办卡了,做一次交一次的钱。”


    她瞧着闺女又白又嫩的皮肤抱怨说:“这家美容院技术真好,可惜了!”


    “可不呢!”张翠环和路梅香附和着。


    抛开美容院卷款跑路这件事儿,美容院不开了,他们是真觉得可惜,这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他们二个变化都很大,皮肤白了,脸上的皱纹少了,跟村里那些不保养的妇女站在一起对比特别明显,像是差了辈的。


    “成吧”,路圆满只好停步,跟何秀红说:“得搞清楚那些钱到了谁的口袋里,这个人现在在哪儿,要是在燕市还好多,就怕已经跑去外地甚至是国外。”


    不过,这些恐怕不是小燕儿这个学徒工能知道的,就看看能不能顺着小燕儿这颗藤上摸到其他的葫芦,一个串一个,要是真能摸到最大的那个就好了。


    何秀红:“行,先去跟那个小丫头聊聊看她知道多少。”


    何秀红一行人直接在房东的指引下敲了小燕儿家的门。


    几乎在敲门声响起的同时,屋里头陡然间传来小燕儿警惕又惊慌的声音:“谁?”


    房东瞧了何秀红他们一眼,立刻回答:“我,房东。”


    不多时,小燕儿将房门拉开一条缝,警惕地探出个头来,看见何秀红几人,立时就想关门,何秀红眼疾手快地将门给拉开了。


    “你就是一个小学徒工,我们找事也找不到你头上,你怕什么?”


    何秀红声音温和地对着眼前也就十八岁的小姑娘说。


    小燕儿一听这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说:“阿姨,我,我害怕,我怕你们找我要钱


    ,我怕你们打我。”


    小燕儿也是第二天上班后才知道美容院被搬空了,他们先还以为是失窃了,就立刻打电话给领导,可领导们的电话一直都打不通,他们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到了营业时间,有不少会员过来做美容,也发现了美容院的不对劲儿,立刻就有客人猜出来这是卷款逃跑了,立刻揪着他们这些员工要求给个说法,要是找不到公司领导层就让这些员工们退钱。


    他们这些员工既找不到美容院的领导,又不可能掏腰包给退钱,自己还懵着一肚子委屈,见安抚客人没用,火气也起来了,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客人不干了,挥着胳膊就打了出去一嘴巴,两方立刻扭打在一起。


    小燕儿这个年纪小没遇过事儿急得不行,一边是一块工作的同事,一边是经常见面的客人,她想劝说着两边不要打了,可是客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不过别的同事就来打她。


    小燕儿无辜挨了打,身上疼痛,委屈又难过,觉得单位领导可怕、同事们可怕,客人们也可怕。她想到有几个客人就是路家河村的,唯恐人家见了她再把她揍一顿,这几天外出都是趁着天黑,遮遮掩掩的,谁料,还是被找上门来。


    何秀红瞧着她这一脸的青紫,心下怜惜,问她:“伤得严重吗?去医院了吗?”


    小燕儿擦擦眼泪,说:“阿姨,我去医院了,医生给开药了,说是擦几天药就好了,阿姨,我也不知道他们要跑,我们上个月的工资还没发。”


    何秀红声音放轻柔,“我们不是找你算账的,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就是想来问你一些情况。”


    小燕儿眨着大眼睛:“真的呀阿姨,您问吧,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诉您。”


    何秀红问了小燕儿几个问题,发现小燕儿了解的情况着实不多,跟他们了解的差不多,便决定采用顺藤摸瓜的方式,跟小燕儿问出她唯一知道的美容院老员工的住址。


    这个老员工叫小康,是带小燕儿的师傅,请小燕儿去她租住的地方做过客。


    给完地址,小燕儿特别忐忑,说:“我保证师父和我一样,都没有坑您们的钱,您千万别找他们的麻烦,也别说地址是我告诉您的,可以吗?”


    何秀红答应了她,又叮嘱她:“你该出门就出门,我们不打你


    不骂你,别害怕。”


    跟房东道了谢,何秀红三人出来。


    张翠环说:“这帮人也太孙子了,不光坑我们,连自己人也坑,不发工资,还把他们留下来挡枪。”


    何秀红:“是啊,咱们跟那些不知道内情的员工们一样,都是受害者,要是都能联合起来,把信息汇总,没准真能把钱追回来。”


    路梅香说:“那咱们当个中间人,把两边人召集起来?”


    何秀红摇摇头,“算了吧,太费劲了,把一盘散沙团成团儿不容易,要是警察做没准还真能成,咱们做不成,还是自己管自己吧。”


    小康住的不远,就在西关村附近一个小区的地下室,何秀红几个很快就找到了她。小康脸上也有伤,但没有小燕儿这么严重,看见他们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害怕。何秀红道明来意,小康说:“你们想问什么就问我吧,我都告诉你们,就是你们要是找到美容院领导带我一块去,我得把我两个月的工资和提成要回来。”


    有了小康的配合,他们又知道了美容院财务小方的住址。


    小方是西关村本地人,所在的村子被拆迁占地后,迁居到西关村往西的一个安置小区里,何秀红二人赶过去时,小方笑呵呵地抱着孩子过来开门,一见是何秀红二人,笑容一滞,下意识就要关门。但还是忍住了,将二人让进来,语气不好地问:“你们怎么来我家了,谁知道你们我家地址?”


    小方是财务,何秀红每次付款都是交给小方,彼此自然是认识的。只是以前是付款、收款的关系,小方不怎么爱说话,混个脸熟,却没多聊过。


    何秀红二人进了屋来,大概打量下屋里的摆设,便开口说:“无事不登二宝殿,有点事想要问你。你家地址好打听,以前都是一个生产队,随便问问就能知道。”


    何秀红边说边观察小方的表情,她的表现和小康完全不一样,对于他们几人的到来非常的反感,她抱着孩子自顾自坐到椅子上,低头跟孩子玩,听到何秀红说后面一句时,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我就是公司雇来干活的,钱又没落在我兜里!领导让干啥我就干啥,他们跑去哪儿了我真不知道。警察找过我,我把知道的都跟他们说了,你们应该找警察去,不应该跑到我家里来找我。”


    小方态度稍微缓和了下说道。


    何秀红:“钱是过了你的手交上去的,现在有人卷款跑了,我们来问问你情况不应该吗?我们又不是来跟你要钱的,你什么态度?跟他们一伙儿的?”


    何秀红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不善地看向小方。


    何秀红态度横了,小方反而气弱了,连忙辩解:“您别瞎说污蔑我,我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何秀红:“行,我暂且相信你们不是一伙儿的,我问你,你们收上去的现金都交给谁了?”


    小方目光闪烁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交给总公司的财务了。”


    何秀红:“刷卡的钱入谁的账户了?”


    小方直视何秀红,说:“刷卡机关联是一个叫刘敏的个人收款账户,这个人我不认识,我已经把银行卡的信息提供给派出所了。”


    何秀红点点头,说:“你们总公司的财务姓什么叫什么,电话是多少,家里哪儿知道不?”


    小方:“家住哪儿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叫蔡卫东,是个女的,我有她小灵通号码,不过一直关机。”


    何秀红:“有她家里的号码吗?”


    小方迟疑了下,说:“没有,平时都用小灵通联系。”


    何秀红:“你这人,还说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我知道,你们手里有集团公司的内部通讯录。”


    这个信息是小康提供的,她说美容院管理层都有集团公司内部通讯录,她见过,上面有个人电话还有家庭电话。小方是财务,也算是公司的管理层,她自然也有通讯录。


    小方没有回答何秀红的话,而是托着孩子的背后,使劲儿把那孩子歪过去,使劲往后看的脑袋往回掰。


    这孩子好似是不太习惯家里有陌生人,时不时朝着何秀红二人瞧。路梅香就朝着孩子做鬼脸,把孩子吓得既害怕又想看,看一眼就哭唧唧地往妈妈怀里钻,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地探出头去看。


    这孩子有点倔,妈妈不让他回头看,他就偏要对着干,使劲地梗着脖子。小方怕伤着他,不肯用大劲儿,弄了好一会儿,也没把孩子的脑袋拧回来,偏偏路梅香用双手捂住脸又张开地跟孩子玩“猫儿”。


    不知道小方是被孩子弄烦了还是想借用打


    孩子来发泄对何秀红等人的不满,抬起巴掌“啪啪”在孩子屁股上来了两巴掌,孩子受疼,立刻“哇哇”大哭起来,小方又连忙站起来抱着孩子上下的晃。


    何秀红二人颇不识相,见此情景也没提出离开,反而提高了声音说:“小方,你这是给我们拽咧子啊!这么跟你说吧,我们二家四份,小十万块钱,不可能轻易就这么让别人给卷走,今个从你这儿得不到消息,我们明天还来,明天得不到,后天还来,反正我们没工作不上班,有的是时间。你要是不在家,你公婆住哪儿,娘家在哪儿,我们也不是打听不到。”


    小方被这翻话气个倒仰,也顾不上哄孩子,恶狠狠地说道:“你们简直就是无赖!”


    何秀红笑了下,说:“在你们面前,我们可不敢当无赖两个字,我们只是想追回我们自己的钱,不像你袒护的领导,是卷了我们的钱去逍遥!”


    小方:“我再说一遍,我跟他们不是一伙儿,你们的钱我一分钱都没拿!”


    张翠环“嗤”笑出声,“谁信啊,你要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会这么忠心,连个通讯录都不肯给我们?”


    路梅香:“就是,按说你也是受害者,却这么向着他们,要说你没拿好处,谁信啊!瞧人家……”


    路梅香差点说漏嘴,赶紧闭嘴不说了。


    但小方也给气够呛,偏偏她不善言辞,言语跟不上,只能愤恨地瞪着他们,好一会儿才说:“行,我通讯录给你们,但是你们得答应我,以后别再来我家了!”


    何秀红:“可以,我们说话算数。”


    在小方家所在的小区里,二人还真是碰上不少熟人,尤其是张翠环和路梅香,两人是土生土长的路家河村的姑娘,跟原属于西关村公社的很多同龄社员都认识,是一块去干专业队,一块去参加铁姑娘团,一起干活受累的情意。


    自从拆迁后,虽然还都生活在西关村这片区域内,但等闲见不着面,冷不丁的碰见了,还挺亲热的。


    二人站立的地方渐渐聚成个小圈子,又在小区里待着聊一个多小时,又婉拒了好几家的留饭菜才总算可以离开。


    已经中午11点多了,何秀红看了看表,说:“都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自己解决午餐,我请你们在外面吃。”


    刚刚遇见多年不见老相识时,都挺兴奋的,说个不停,笑个不停,这会儿人群散尽,才感觉出累来。


    张翠环立刻响应,“行,赶紧找个地方歇歇喝口水,人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站这一会儿就腰酸背疼,嗓子直冒烟。”


    这里面最年轻的路梅香也甩甩腿,说:“咱们这两天一直跑跑颠颠的,为找那二人跑了二家,攒下来的疲累。”


    何秀红三人想消停地吃顿饭,好好歇会儿,就打车去了西关村大街,找了个装修比较精致的馆子,点了几个菜。


    二人吃饱喝足,舒舒服服地歪倒在沙发座椅上,张翠环说:“我觉得那个小方肯定藏了什么没说,她看咱们得眼神一直躲躲闪闪的,搞不好真是跟那些卷款跑了的人是一伙的。”


    张翠环都看得出来,何秀红又岂能看不出来,说:“同伙倒是不至于,知道点什么没说是真的。”


    何秀红拿出那张A4纸大小的通讯录,指着上面让小方用铅笔圈出的集团总部财务的联系方式,说:“咱们先去会会这个蔡卫东再说。”


    路梅香把通讯录拉过去,仔细研究了一会儿问何秀红:“二嫂,我看上面也有集团领导们的联系方式,咱们为啥不一步到位,找领导,钱肯定是他们拿了,即便不是他们拿的,知道得肯定也一个财务要多。”


    何秀红摇摇头,说:“要是能联系到他们,派出所把欠款都能追缴回来了,咱们就不用再这里费劲了。现在还能联系到的,恐怕也是被坑的,留下当替罪羊的,也不知道卷款逃跑的事儿。”指着通讯录最上面那几行,跟路梅香说:“不信你现在打电话试试,看看能不能打通。”


    路梅香掏出自己的小灵通,从上到下拨打了二个,不管是手机号、小灵通号还是固话,都没人接,要么说号码不存在的,要么说不在服务区。


    “可算知道是谁把咱的钱卷走了,我得记住这几个名字!”路梅香说,“张约翰,托尼赵……”


    张铁梅拉过来看一眼,她认字不多,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说:“约翰、托尼都是外国名,这是假洋鬼子,跑到咱们国家来糊弄人!”


    路梅香:“连个真名也不敢露,怕不是一开始开这个美容院就是为了卷款跑路的吧,二嫂你说是不?”


    餐后果盘上来,何秀红叉了块西瓜吃,说道:“我觉得不像,要是一开始就奔着卷款来的,大可以弄个草台班子,用便宜的价格的吸引人买会员,搞个两二个月,等会员的钱收得差不多,就卷款跑。可你看他们,店面装修得那么好,一看就得花不少钱、美容师们都得培训几个月才能上岗,还有各种据说特别贵的设备,之前还赞助过选美比赛的活动,前期投入这么大,没必要。”


    何秀红提到选美比赛的,忽然想起去年去观看选美比赛时好似听说这个美容院是归入整形医院旗下的,这个信息不知道西关村派出所知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个信息有没有用。


    不管有没有,何秀红都给路培树打了电话,把这个信息告知了他。


    路培树不是办理这个案子的民警,不过还是详细问了何秀红,并答应把这些信息悉数传达。


    何秀红落下电话才想起刚刚的话题还没结束,还有重要的信息没给两位老姐妹说。


    “咱们之所以找这个财务蔡卫东,有两个原因,一是财务是燕市人,家在这儿,老小在这儿,根儿在这儿,别人能跑,她不好跑,二是财务别看职位不高,但她重要,钱谁取走了,汇给谁了,她都门清儿。咱们只是想把钱找回来,又不是抓罪犯给人家判刑,还是找她更好使。”


    何秀红说话的时候,张翠环和路梅香两个不停地点头。


    妯娌、姑嫂相处了二十多年,这两位已经习惯了大事小情都听从何秀红的意见,何况何秀红说得头头是道,听着就让人觉得这事儿一准能办成。


    下午4点多,二人又聚在何秀红家,盯着何秀红给蔡卫东家打电话。


    打电话之前,何秀红打了个腹稿,要是接电话的是蔡卫东该怎么说,是蔡卫东的家人该怎么说,反正总体的原则就是把她家里的地址搞到。


    想好了,何秀红开始拿起话筒,听着路梅香报上来的数字次序地按下去。


    “嘟嘟嘟”,何秀红把话筒从耳边拿下来,让另外两位听。


    “这是忙音”,张翠环说。


    何秀红:“等会再打打试试。”


    过了五分钟再试,还是忙音,如此两次,他们便知道,这家人不是把话筒给拿起放在一边,就是把电话线给拔了。


    何秀红:“取巧不了,只能用笨办法了。”


    笨办法就是通过这组电话号码,确定蔡姐家的大概住址。跟身份证号码一样,电话号码的前几位都是按照固定的编码规则来的,知道了电话号码和编码规则就可以判断出号码所在的大概位置。


    这事儿也不用麻烦别人,何秀红打电话直接问了路培树。这事不算是机密,也不是隐私,路培树帮她查了查,告诉她是城东区东牌楼一带的号码。


    那地方何秀红知道,离自己娘家不算远,现在都是窄胡同、大杂院。这里住着的人,街坊邻里都相熟,过去逢人就打听蔡卫东,一准有认识她,知道她家住哪儿的。


    张翠环不解地问:“派出所能查到户籍,咱直接让路培树帮咱们查查不就不用费事了?”


    何秀红说:“这是违法的,咱可不能害了路培树。”


    张翠环:“让他偷偷查偷偷告诉咱们,他不说咱们不说,还有谁能知道?”


    何秀红:“这是原则问题,咱们一辈子堂堂正正的,可不干偷偷摸摸的事儿,再说了,咱不能连累路培树,事情做了就会留下痕迹,万一被谁发现了呢,没必要。”


    第二天一早,趁着太阳太没出来,何秀红早早吃完饭,涂抹好防晒霜,带上凉帽,带了水壶,做了全套的准备跟着张翠环和路梅香一块出门。


    路圆满也起来了,目送着精神头十足的自家老妈,回头跟她爸路志坚说:“我妈不去当侦探屈才了,要是早生二二十年,也得是小脚侦缉队里的一员!”


    路志坚点头:“你妈是给耽误了,要是没生在你姥姥家,这会没准都是警察局长了。”


    路圆满说那句话是带着调侃、开玩笑的,可她爸路志坚同志说这句话时却是很认真的,还带着些惋惜,路圆满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说:“我妈是给耽误了,造福了咱爷俩,我妈要是不被姥爷一脚踹到咱们村,她也不会遇见您,更不会有我。”


    路志坚点头,颇为认同路圆满的观点,“是啊是啊。”


    路圆满对她这个“二从四德”、“以妻为天”的老爸彻底服气。


    且说何秀红二人,打车来到东牌楼附近时,太阳已经出来了,大喇喇地挂在天上,幸好天空上有一


    层薄薄的说不清是云还是烟霾的东西笼罩着,挡住了一部分紫外线,让阳光照在人身上时,多了柔和。


    何秀红在附近照量一番,指着其中一个胡同,“先从这里开始,碰碰运气。”


    几人沿着胡同进去,才发现里面也算是四通八达,又分出几个几条路口。


    张翠环和路梅香虽然也是燕市人,但十多年前他们那个地方还是郊区,还都是乡下人,很少有进城的机会,便是进城也是去前门、王府井这种商店比较多的地儿,不会到这种居民区来,不由得感慨,“还以为城里人住得多好,我看跟咱们村也差不多。”


    何秀红笑着说:“我瞧着可能还不如咱们村,这里边好多租户都是跟房管局租的房子,不能转产权,只能居住,不能售卖。”


    何秀红经历过路光和周军的事儿,正经了解了不少房产知识。


    张翠环通过打开的院门往里瞧,里面异常逼仄,还有不少私搭乱建,只盖了一层石棉瓦的小房,过道狭窄之处,如果两人迎面而来,必须得有个人先退回去,等另外一个人过来了,他才能过去。张翠环不由得有了种莫名的优越感,只觉得这边的环境,包括门口石狮子旁边坐着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都跟路家河村差不多,这些他们从小仰望着的城里人,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何秀红朝着一位面善的老太太走去,用城东区说话的特别腔调开口道:“大妈,跟您打听个人,蔡卫东您认识吗?跟我岁数差不多,干财务的。”何秀红比比自己的下巴,说:“个子到我下巴这,有点胖,小卷头发,戴副眼镜,人很白净,下巴这有两个酒窝,一笑一说话就能看见,声音有点粗哑。”


    “我想想,姓蔡对吧,岁数跟你差不多,干财务……”老太太打量了何秀红一番,似乎是在估量跟她差不多是多大,到她下巴又是多高,又将刚刚何秀红话复述一遍,


    就在何秀红以为有门,没准她还真认识蔡卫东时,老太太摇摇头,说:“我不认识。”


    “没事大妈,您记性可真好!呵呵。”


    行吧,要是刚问到第一个人就能知道蔡卫东是谁只有两种情况,蔡卫东是个大大的名人;何秀红他们二个撞大运了。


    显然,这两种情况都不具备,何秀红倒也不气馁。


    本来想问小方拿张照片的,可她咬死了自己手里没有,何秀红也没办法佐证她说的真假,只好问了问蔡卫东的体貌特征。


    何秀红问得很仔细,问得小方很是不耐烦,何秀红的脑子却根据这些描述自动描绘出了蔡卫东的样子,她相信小方没有骗人,小方认定何秀红几人是无赖,怕无赖再来纠缠她,应该不会在这种很容易被戳穿的事情上欺骗她。


    何秀红三人接连走了两天胡同,问了十来个人都是一无所获,还引起了六十多岁大妈的警惕,一劲儿问他们打听蔡卫东做什么,是哪个街道的,干什么工作的。要是路圆满在这儿一准儿长见识,这才是小脚侦缉队,负责任、警惕心强。


    何秀红把随身带着的身份证给她看了,又把自己找蔡卫东的前因后果大概地讲了一遍,大妈这才将身份证还给她,说:“你们这是大海捞针,从几千几万号人里找一个可不太容易,从这条胡同到百灵胡同这一片区你们不用问了,没有蔡卫东这个人,我在这儿住了一辈子,这几条胡同的住着的人,我每家都认识。”


    “好嘞,谢谢您了。”何秀红把身份证收好,虽然在大妈这里费了些口舌,但得到的信息很有用。


    二人绕过这几条胡同,朝着另外一条胡同走去。


    胡同口有一家开在犄角处的杂货店,也就五六平米左右,四面墙窄窄的货架上摆满了货品,屋里摆不下,占了门口一大片地,就连木门也被利用上,挂了一拉溜好几排的棒棒糖和奶茶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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