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来电


    刘秀英自然不可能拒绝,连忙表示欢迎。


    “徐主任,我是举双手双脚欢迎娇月小姐。我就是有些好奇,只是好奇啊,随便问问,孟总家大业大,自己有公司,随便把大小姐安排在那里都行,咋想着让来她青苗小学来了,说实话,我们这里的条件太艰苦,恐怕大小姐受不了。”


    对于娇月的到来,刘秀英一方面觉得是个好事,孟娇月搁到古代,就是个公主,公主纡尊降贵来到城中村的一所农民工子弟学校,肯定给学校带来莫大的好处,但刘秀英也觉得有压力,孟娇月是个大小姐,不知道该怎么照顾才好,她的到来还意味青苗小学在尚和集团面前没有秘密了,以后再想讨好尚和集团,可就不是办个校庆能达成的了。


    对于刘秀英的问题,徐主任倒是不觉多奇怪,但如果照实了说,未免伤人自尊心,总不能说主要原因是孟总觉得青苗小学这里条件艰苦,更容易让孟娇月得到锻炼吧。


    孟家富裕了好几辈子,尤其是孟娇月,出生时,政策好了,生活条件好了,被父母爷奶疼爱着,从小到大一丁点苦没吃过,一点委屈没受过,娇生惯养的,说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也不为过。


    以前孟娇月年纪小,又是个小姑娘,孟希林不觉得如何,可是上了五十之后,随着年纪增大,体力比以前差多了,到医院去检查,查出了肿瘤,不过是良性的,在医院做了手术,医生说恢复得很好。


    这次生病虽然没有生命威胁,但病了一次后,孟希林意识到自己会老,会死,开始考虑企业的未来,孩子的未来。自家女儿自己知道,这样单纯善良不知世事艰难、人心险恶的孟娇月,恐怕会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可女儿已然被养成这样,后悔无用,只能是趁着孩子还年轻,把她放出去,经历一下外面的风雨,感受下人性的善恶,受些挫折,吃点亏,人就成长起来了。


    送女儿来青苗小学是计划中的第一步,后续还会让她超市一线、企业公司,进阶式地缓步适应。


    在来之前,孟希林对青苗小学还有刘秀英做过详细了解,知道这里的老师有小毛病但没有大问题,环境相对单纯,作为孟娇月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再好不过。


    路家河村的生活环境相对孟家,可算得上


    是艰苦,相对于孟娇月以前的生活来说,完全是另外一种世界,可以接触到各种各样为了生存努力着的学生家长,感受在不同环境下生活着的学生们的思想、生活。


    尚和集团做的是老百姓的生意,只有将自己融入到老百姓的生活中,理解他们的所想、所需,才能更好地做好超市。


    有了这段经历,多了同理心,对于将来孟娇月的为人处世也好,管理企业也好,都会大有益处。


    孟希林认真做企业,也是真心在做社会公益,没有掺杂功利心,希望将自己从老百姓身上赚到的钱回馈一部分到需要帮助的人们身上去,他希望女儿作为未来企业的继承者也能做到这一点。


    徐立是孟希林的心腹,孟希林的这些心思,都和徐立说过。对于刘秀英的问题,他想了一下,就想出了委婉的说法:“大小姐没上过班,出来锻炼锻炼,你们这里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正适合她,孟总综合考虑后,选择了你们这里。


    刘秀英莫名涌起骄傲之情,连忙拍胸脯保证,“放心徐主任,我们一定照顾好她。”


    徐主任满意地点头,说道:“你们尽量对娇月一视同仁,别给太多优待,得让她这次历练起到效果。”


    座谈会结束,刘秀英开始招呼分散在各个教室里的嘉宾们去幸福大饭店吃午饭。


    一行十多人往村口的幸福大饭店走去。


    黄慈心拉着路圆满落在了最后,她想问问村领导的态度。


    路圆满回答说:“村领导的意思是,不想让路家河村接受采访,觉得现在的路家河村适合低调一些,不太适合上电视抛头露脸,黄记者,你们要不考虑考虑别的村子?”


    这个理由不管是不是借口,都代表着得不到村领导的支持,虽说村领导不支持,照样可以进村做采访工作,但有可能遇见阻力和压力可,这个黄慈心有经验。村子是个封闭的整体,村领导不同意的事情,自然有办法说服村民。强行采访,没有必要。


    黄慈心叹口气,很失望,说:“没有办法说服他们吗?”


    有办法自然是有办法的,但没有必要,路圆满摇摇头说:“他们有自己的道理,燕市这么多的城中村,我建议,还是换个地方更容易些。”


    黄慈心:“…


    …好的”,今天再来路家河村,她脑中闪出好几个拍摄的构思的,但大前提不存在了,她失望极了,也没了留下来吃饭的心情,便提出道:“饭我们就不吃了,回去了。”


    路圆满:“正是饭点儿,你们总要吃饭的。”


    小江又热又饿,连忙说:“是啊,黄姐,咱们吃了再走吧,到台里还得一个多小时,我扛不住啊。”


    黄慈心只好答应了了。


    饭桌上,青苗小学的老师们对她黄慈心恭敬得很,尚和集团的徐主任和刘主管也对黄慈心表现了充分的尊重,两边人相谈甚欢,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这让黄慈心失落的心情好了许多。


    程昱过来接路圆满时,徐主任和刘主管已经离开了,路家河村的干部们还在喝酒。黄慈心本来也是打算提前离开的,但是听到了路圆满接电话,判断出程昱会来这里接她,她就留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留下来,明明已经对程昱没有奢望了,也已经接受了程昱有了爱人,且爱人是个优秀女性的事实,明知道看见两人在一起的场景可能会受刺激,却执拗地想要留下。


    路圆满站起来,给在座的各位以饮料代酒赔罪,说:“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你们接着吃好喝好。”


    有个长辈喝得面红耳赤,舌根子有些不利索地说:“去吧去吧,快结婚了,以后就是人家的人了,姑娘家,就得以男人为主,大满这样才是对的。要我说,还是以前那种男主外女主内,男人赚钱,女人操持家务,女人听男人的,那才是好日子。”


    路圆满把饮料杯放下,脸上似笑非笑,说道:“叔,妇女解放几十年了,您怎么还活在封建时代呢,您当了这些年的干部,国家教育您这么多年,和着都白教育了。要不现在我去你家把婶子叫来,让她也听听你这话?”


    那名长辈被呲得讪讪,路广和不高兴地瞥他一眼,那意思呼之欲出,在谴责他说话没个把门的。


    在座的几位,包括刘校长几人目光都盯向那名长辈,目光意味不明,但绝对没有声援之意。


    路培树连忙站起来笑着说:“大满,你赶紧忙去,程昱估计该到了,大热天的,别让等着。”


    黄慈心看得瞠目,一是惊讶于路圆满突然的出言讽刺,二是惊讶


    于这一桌子的人没人指责路圆满,反而都针对那个长辈。虽然这名长辈话说得很有问题,一句话把这一桌子上的女性全都得罪了,但毕竟是村干部,年纪也大了好几十岁,在黄慈心受到的教育里,绝对没有当着面就让人下不来台的道理。


    只觉得头脑里刚刚为路圆满描绘出来的素描画像,又得变一变了。


    路圆满顺着路培树的话点点头,笑着说:“行,那我走了。”


    路圆满走出去后,黄慈心愣了几秒钟后跟着站起来,说:“我们也该离开了。”


    坐到旁边的杨薇薇连忙出声挽留,她还没有想出打动黄慈心,帮助谢苗苗的点,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不太甘心。


    可惜,杨薇薇没能能阻止得了黄慈心追寻路圆满的步伐,紧跟几步看她下了楼梯只能作罢。


    黄慈心带着小江走到酒店门口,正要踏出去,正看见程昱着双臂,路圆满快跑两步扑过去,两人迅速拥抱了下,又立刻分开。


    黄慈心怔怔地看着,猛然停住脚步,小江躲闪不及,差点撞上,连忙紧紧抱住手中的摄像机包,稳住脚步。


    “黄姐,怎么了?”小江被吓了一跳,稳稳心神,见黄慈心愣在原地,像傻了一样,也不肯回答,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看见一对挽着胳膊离去的壁人。


    此时午后的光芒打在两人的身上,像是披上一层金黄色的纱,有种朦胧之美,光看背影,便是赏心悦目,着实相配。小江可惜此时自己手里没有照相机,不然非得把这一画面拍下来永久留存不可。


    背影渐渐消失,黄慈心缓慢收回目光,这才发现身后靠得很近的小江,连忙躲到一边,有些嫌弃又有些不满地撇了他一眼。


    小江冤枉得很,他也不是故意的,至于嘛!有些生气,但也没往心上去。


    黄慈心这个人漂亮、学历高、家事好,又是海外留学回来的,眼光高得很,台里上到上镜主持人,下到普通员工,追求者不少,都不屑一顾。


    小江跟着这么个大美女一块工作,朝夕相处,难免动了些绮念,但是看到那些条件更好的追求者铩羽而归,渐渐也熄了心思,这会儿看见黄慈心这样防备的举动,委屈又觉好笑,本来不想辩解的,却觉太冤枉,开口说:“我


    不是故意的,刚刚你突然间就停下来,我差点撞到你,赶紧刹车,又看见路老师和她对象,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黄姐,你是不是也觉得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太美了,才看入迷的?”


    黄慈心转头看他,初始目光有些尖锐,看得小江心里头突突直跳,再一看,黄慈心目光平和,小江疑心自己刚刚看错了,再看见黄慈心嘴边露出的笑容,更加确信是自己眼神出了问题。


    “是啊,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很美,很相配。”


    黄慈心说着,抬脚走出幸福大饭店的大门。


    她想,自己追着想看,大概就是想要看到这一幕,看到相爱的两人,就是想让心中那丝自己不肯承认,但确确实实还存在着的感情线彻底掐断。让自己承认,程昱从过去到现在,从未在自己身上倾注过哪怕一点点的感情,他从来都不属于自己。


    此时,黄慈心不得不承认,接近路圆满,找她帮助,深层次的缘由,还是为了靠近她,靠近程昱,不是为了破坏他们的感情,只是……


    黄慈心想,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干这种自虐的事情,她会彻底斩断情丝,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


    程昱接上路圆满,开车去往王府井商场,下周二是路志坚的生日,两人趁着周日下午休息时间去礼物。


    本来,刘秀英也想邀请了程昱来参加校庆的,路圆满心里头还膈应着刘秀英算计着想让程昱给拿赞助的事儿,她一点都不想让程昱参与青苗小学的事儿,便没让他来。


    程昱下车时没有关空调,路圆满一进去就感受到了凉爽的空气,不由得舒爽得深吸一口气。


    程昱坐到驾驶座上,问:“吃饱了吗?”


    路圆满系上安全带,屁股挪蹭几下,找个了舒服的坐姿,说:“吃饱了,谁吃不饱我也能吃饱,你们中午吃了啥?”


    程昱:“阿姨中午做了手擀面,特别劲道,做了炸鸡蛋酱的卤子,我吃了两大碗。”


    路圆满:“不错,不错,难得有你吃着顺口的,瞧着吧,以后我妈老得给你做手擀面。”


    程昱笑:“中午吃着炸酱面,忽然就胃口大开,今年夏天应该不会再苦夏了。”


    程昱一到夏天就苦夏,胃


    口不太好,人显见的瘦了,何秀红变着花样的给他做,喊他来家吃饭。为了不辜负未来丈母娘的一片好意,没有胃口也强迫自己吃。今天中午吃着手擀面,忽然就胃口大开,莫名就知道自己的苦夏好了,那种感觉,很玄妙,莫名让程昱联想到武侠小说中经常提到的打通任督二脉。


    路圆满:“真的啊,那太好了,每次咱俩一起吃饭,我吃得倍儿香,你吃那么少,我都有种罪恶感。”


    程昱:“噢?没看出罪恶感,倒是看出幸灾乐祸来,我越吃不下去,你越吃得香。”


    路圆满假装不满地瞥他,“瞧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还能不能愉快地一块玩了?我那不是想让你多吃点才故意逗你的嘛,不识好人心!”


    程昱:“好,就算你是好心,就当我信了。”


    路圆满:“程昱,我发现你变坏了,变得油嘴滑舌,会耍嘴皮子了。”


    程昱理所当然:“也不看看我整天和谁在一起,你嘴巴这么厉害,我也跟着进步了呗。”


    路圆满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情侣之间,每天这样无意义的调情、逗趣的废话不知道要说多少,偏偏两人乐在其中,都觉无比有趣。


    程昱放在置物台上的电话响起,方形屏幕一闪一闪的泛着绿色的光。


    程昱侧头看了眼,示意路圆满,“帮我接。”


    路圆满拿起手机,仔细看了上面显示的号码,是个全然陌生的手机号。最近电话诈骗挺多的,手段多样,路家河村有几个妇女就被骗了,钱到现在都追不回来,路圆满接电话时就多了些谨慎。


    “喂,你好。”


    对面停了几秒才说话,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问:“你是,路圆满?”


    路圆满警惕心更强,不答反问:“你是?”


    那头有沉默了几秒,路圆满听到了略有些粗的呼吸声,无端听出了不耐又强压着火气的感觉。


    “我是程光明。”


    程光明?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只是姓程,路圆满联想到一种可能,她捂住听筒,小声跟程昱说:“他说他是程光明。”


    程昱蹙下眉头,望着前方的红灯缓缓踩下刹车,说:“是我父亲。”


    自从上次母亲展茂兰上门,双方弄得不愉快,翻


    脸之后,程昱和他们没再联系过,彼此达成了互不打扰的默契。二舅展茂竹却时不时打个电话,告给他这一家人的近况,且不说展茂竹此举目的为何,程昱通过他,几乎知道了程家发生的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


    他猜测着程光明打这个电话的目的,路圆满放开手,按了手机侧面音量键将声音调到最大,朝着听筒喊了一声:“叔叔好。”


    那边含糊地应了声“嗯”,紧接着问:“我找程昱,让他来接电话。”


    声音是习惯了发号施令、下发命令的感觉,这语气让路圆满不爽快,但看在对方毕竟是长辈,双方又是第一次通电话的份上,忍了。用眼神询问程昱。


    程昱抬眼看了看前方的红灯,摇摇头。


    路圆满便尽量温和地回复对面的人:“叔叔,程昱在开车,等会找个安全的地方给您回过去。”


    对面沉默几息,没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路圆满将电话扔到台子上,笑了下,说:“这大企业老板的礼仪,也不过如此嘛。”


    程昱觑她脸色,“不高兴了?”


    路圆满摇摇头,说:“展茂兰女士我都不怕,何况他?就是跟他说话不舒服,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纡尊降贵,我跟你这种小喽啰说话是给你脸了,你居然不提前熏香沐浴,虔诚聆听,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


    程昱被她逗笑,手指有节奏地弹着方向盘,“理解。他官途一直平顺,做到了棉纺厂厂长,下海创办公司后,凭借着原来的人脉、销售渠道,生意也是顺风顺水,越做越大。从国企厂长到大公司老总,他地位一直很高,习惯了仰着下巴看人。”


    路圆满朝着旁边一个打开窗户扔烟头的男人翻了个白眼,说:“不过就是靠着挖国家墙角才发起来的,又不是靠真本事,他是吃了身份的便利,吃了改革开放的红利,坑了集体,肥了自己。”


    程昱:“客观来说,他能力很强,也并非一味只知道挖墙角,程信棉纺厂很多职工都是棉纺厂的下岗工人,他给的待遇还不错,在工人里面威信很高。”


    程昱客观地阐述着,像是评价一个毫无关系的商界名人。


    路圆满却觉得,不管是谁,总会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但好坏却不能相抵,不能说救了A,


    就能把以前伤害过B的事情抵消掉。也许程光明在工人心目中是个好老板,但在她这里却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很难想象他们是你的父母,跟你一点都不像,你有没有可能是抱错了的,就是报纸上登的,在产房里抱错了孩子那种?”


    程昱见前面绿灯亮了,便发动了车子,笑着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你只见过展茂兰,没见过程光明,我随了他的长相,有三四分相似。”


    路圆满:“……好吧。”


    处于展茂兰和程光明的立场,大概是有十足十的理由对路圆满不客气。两人从谈恋爱到订婚,马上就要结婚了,作为未来的儿媳妇,路圆满从来没有上门拜访过,仅有的和展茂兰的见面,还放了一枚嘴炮,将展茂兰给轰得差点没晕过去。


    但处于路圆满的角度,不上门的理由非常充分。明知道展茂兰不待见自己,去干啥,上门找虐待?她又不贱,又对程家人无所求,犯不着!


    若是程昱和家里父母关系比较好,冲着程昱,路圆满能给两人些面子情,当成长辈,敬而远之就行了,问题是双方关系并不好,一想到程昱在那个家庭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路圆满就一肚子气难平,能平静地打了招呼叫声叔叔,说声“你好”,都算是路圆满涵养好了。


    程昱的回电迟迟未打。直到两人进了王府井商场,路圆满口渴,在一层的冷饮店点了杯鲜榨橙汁,给程昱点了杯咖啡,等待饮料上来的间隙,程昱才拿出手机。


    “我给那边回个电话。”


    路圆满:“回吧,咱也不能说话不算说。”


    父母与子女,是用血缘关系,法律关系,伦理关系绑定的,现在不怎么往来,可真不意味着就彻底断了关系。


    何秀红是个能狠得下心的人,老母亲临死之前还想摆她一道,丧礼她都没参加,但那又如何,每个月还是照样给老父亲打着减半的赡养费。不是她对老父亲还抱有感情或者心存期待,她有能力,负担得起,这点钱不痛不痒,却能免除掉道义、道德带给她的压力。


    说白了就是花钱解心宽。


    程昱认为双方这样不干涉、不往来令他很舒服,觉得双方就此过一辈子最好,可是,人是社会性动物,有父母,亲戚,有朋友,人生的所有重要


    场合,父母都是分量最重的嘉宾。


    就像上回的订婚宴,虽然路圆满、何秀红还有路志坚都觉得程昱父母不到场是好事,也请了华清大学的教授、师兄作为家长出席,参与订婚宴的也都是自家比较亲近的亲戚,但席间,还是有不识相的问起了他的父母。


    尽管已经做好应答准备,程昱还是感觉到了丝丝尴尬,连忙去看路圆满的表情,准备用自己准备好的话术回答。


    路圆满脸上笑容不变,轻轻按了下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用开玩笑的语气刺过去:“没来肯定有没来的原因啊,您非要问出来,大好日子的,您这是要难为我,给我难堪啊。”


    那人连忙道歉,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自罚一杯,又说了些祝福的好话,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路圆满没往心里去,反而安慰程昱,说:“他没什么恶意,就是单纯好奇,说话不分场合,俗称的缺心眼子,这人不记仇,不记打,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路家河村这样的环境,可想而知,订婚宴后,不定多少人背后议论路家,议论路圆满,议论自家父母为什么没来参加订婚宴,大概会衍生出很多种猜测。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还是欠考虑。


    随着婚期的临近,程昱一直在考虑,要不要邀请程光明和展茂兰来参加婚礼,他希望和路圆满的婚礼完美无缺,不留遗憾,同时也为传言正名。


    这件事情,程昱没和路圆满提过,路圆满和未来岳父岳母都不是在意这些闲言碎语的人,一直以他的感受为感受,但和他们相处越久,感情越深,就更不希望因为自己,让他们遭受这些。


    他不可能跟路家河村的解释自己不和父母来往的原因,便是解释了,人家也未必能理解,最好的方法就是和其他的新人一样,父母双方都到场。


    就在程昱犹豫着该怎么和父母提这一要求,才不至于被拿捏住时,程光明打过来了电话,不管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如何,谁先打电话谁就是被动的一方,程昱不用犹豫了。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被接通了,程光明有些不耐的声音传过来:“怎么才打过来!”


    程昱:“在开车,您找我什么事儿?”


    程光明:“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吗,程昱,我是你父亲!”


    程昱:“不用这么大火气,我相信您给我打电话也不是为了教训我。”


    程昱刚被接回燕市时,非常惧怕程光明,觉得他又高又壮,看自己的眼神凶得很,不像是看许久不见的儿子,倒像是看讨债鬼,只需瞪眼竖眉,就能把他吓得浑身发抖。但从自己可以打工赚钱,自力更生,这份惧怕就不存在了。后来的某一天,程昱忽然发觉,程光明的发怒更像是一种手段,让别人惧怕,体现他威严、地位。


    自此之后的程光明,在他眼中就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便是再凶恶,也伤不了他半分。


    电话那头的纸老虎持续维持着自己山中霸王的气势,继续向程昱进攻,不耐中夹杂着气恼地说:“你这说的什么话,没点当晚辈的样子,我是这么教你的吗,你这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也没往家里打电话了?真当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程昱:“爸,先声夺人这一套,就别在我身上用了,直接说重点。”


    程光明:“你……”


    程光明这回大概是真生气了,程昱听见他的呼吸起伏几下,才说道:“好,那就说重点,你带你的那个未婚妻回来一趟,说说你们结婚的事情!”


    程昱:“我们已经领证了,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我们已经是法定意义上的夫妻。”


    程光明:“谁惜得拆散你们!你爱跟谁跟谁结婚我不管,问题是婚礼,我今天才从别的老总那里听说你结婚的事情,一问三不知,丢人!”


    程昱看了眼路圆满,说:“好,我跟路圆满说一下,哪天过去提前跟你说。”


    路圆满搅动着橙汁朝他笑,路圆满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我体会到了直球进攻的快乐!一个字,爽!”


    路圆满嘻嘻笑,说道:“程昱,你是真的学坏了!”


    程昱:“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路圆满这一套对付程光明这样喜欢装腔作势的人太好用!快意一刀,直戳心窝子。


    路圆满:“说正经的,老爷子什么意思,想让我们过去?”


    程昱点头,说:“有人问了他咱们婚礼的事儿,他什么都不知道,面子上挂不住,想让咱们过去说说结婚的事儿。我的原则是,过来参加可以


    ,插手不行,你说呢?”


    虽然距离婚礼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但程昱把婚礼地点、规格都提前选好,定了燕市目前最好的婚庆公司做一条龙服务,请柬也会在8月中旬陆续寄出,可以说,方方面面都已经弄好,万事俱备,只差时间。


    这些都是程昱一手操办,再经路圆满审核通过的。是他心目中缔结婚姻仪式该有的样子,绝对不允许别人来指手画脚的。


    相对来说,路圆满就没那么在意,她没那么注重形式,觉得两人去领了证,旅游结婚就挺好的,办了婚礼太折腾人,上次只是个订婚宴,就把她累够呛,这次的婚礼更加隆重,岂不是累上家累。


    可她的想法也就是当开玩笑似的说说,不说程昱,就是何秀红就不同意,她这会正高兴着,恨不能张扬得全世界都知道闺女结婚,自然是怎么热闹怎么来。况且,只有办了仪式才能收礼金,这么多年随出去多少礼金?她就一个闺女,跟那些两个以上孩子的家庭相比,怎么都吃亏,就指着这回能收回来点本呢。


    路圆满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乖乖配合。


    对于程昱的问话,她的态度也是一样,“我看行,你决定,我肯定跟你保持一致。”


    程昱笑着,心中有种有人同行的充盈感,见路圆满将橙汁喝完,也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开始忙正事。


    两人也没瞎逛,直奔着二楼的意大利品牌店而去,准备给路志坚买一条腰带作为生日礼物。


    送腰带这个提议是路圆满贡献出来的,这家店是程昱选择的,也会以两人的名义送出这份礼物。


    这是订婚后,未来老丈人第一次过生日,程昱非常重视,从知道路志坚即将过生日,就开始琢磨到底该送啥。想了几个都被路圆满否定掉了,她的意见是自家人过生日,还是要有以实用为主,没必要为了体现自己的心意去买很贵却注定闲置的东西,那不是给自家人送生日礼物,是给商家送生日礼物。


    路圆满的意见,程昱表示虚心接受,顺势把这一难题推到路圆满身上。


    路圆满想来想去,觉得自家老爸好似也不缺什么,忽然就想到上次金鑫送给老爸的那条皮带,他喜欢得很,经常跟贵叔他们炫耀,于是跟程昱说干脆送腰带好了。


    时下男性们都流行把上衣扎进裤腰带里,腰带扣就成了男士们除了手表外的第二件装饰品


    程昱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这个提议很完美,符合路圆满所说的实用,也符合自己的花钱表心意,想来路志坚也会满意。


    定下送腰带,程昱就想到了这个品牌,这是家意大利老牌做皮具的品牌,也是最早在大陆开设专柜的国际奢侈品牌,之前买过这个品牌的鳄鱼皮商务包,见过店里售卖的腰带,价格贵、质量好,但皮带扣比较拉风,风格略有些浮夸,但路志坚应该会喜欢。


    路圆满相中了一条鸵鸟皮的腰带,腰带扣是个威武的老鹰,造型鲜活,绝对的吸睛。买好了礼物,又去西关村一家高档蛋糕店订购了了一个蛋糕。


    周二这天,邀请上路志刚、张翠环一家,还有小姑路梅香一家,去西关村大厦10层的新派创意餐厅过了个生日宴。


    小辈里除了崔新红都来了,路敏特意请了半天的假,小姑家的两个学生趁着中午时间过来给二舅祝寿,吃完饭后又赶紧回学校去了。!


    第82章 生日


    路松带着玲玲过来的,大概也觉得崔新红不出席,挺不好意思的,不停地给自家媳妇找补,说:“本来是要来的,结果领导临时带她出外勤去了,去了城东区,赶不回来,让我替她多敬寿星几杯酒。”


    路志坚不在意,何秀红也不在意,在他们这儿,崔新红不是个多么重要的人物,来或者不来都无所谓。更何况,昨天崔新红专门过来了一趟,给路志坚包了二百块的红包作为寿礼。


    张翠环却把自己儿媳妇出卖个彻底,悄悄跟何秀红说:“就她忙?路敏不比她忙,还不是专门请假回来了?她这人就是没良心,白眼狼,养不熟!”


    何秀红劝她:“她可能真是忙得走不开,别多想。”


    张翠环朝着路松的方向撇嘴,眼神不善,说:“要是真想来,怎么着都能来!”


    何秀红:“算了,大好的日子,只提高兴的事儿。”


    张翠环使劲儿向下撇撇嘴角,自从那件事儿后,她心里头就一直过不去,越想越膈应,老是回忆起自己和黄英打架时候的事儿,回忆着当时崔新红的站位、表情、动作,越回忆却觉得崔新红当时是在看好戏,越想心里头就不痛快,找到机会就要借此来诘责崔新红一番。


    崔新红本就心虚,因为她当时确实看热闹的心情,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露相,被张翠环看出来了,面对自家婆婆时,难免气弱,张翠环便愈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没错,婆媳两代的矛盾愈深。


    签了程昱公司保险合同的事儿是两天后才从何秀红那里听说的,张翠环火冒三丈,劈头盖脸地将崔新红骂了一顿。


    张翠环的生气点在于,她不觉得何秀红有错,便是有错,也是为了自己犯的,而崔新红居然就这么心安理得的,美滋滋地接受了道歉,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一点都不知道悔改,根本不觉得那天在打架中看好戏的行为是错误的!再延伸一点去想,崔新红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没把张翠环当成自家人。


    这下路志刚也没办法向着崔新红了,他也有些寒心,索性不管这婆媳怎么闹,自己置身事外躲清净。他能躲,路松却躲不了,夹在自家妈和媳妇中间,两头不讨好。


    路松虽是亲儿子,但在此时张翠环的心里,厌


    恶程度和崔新红不相上下,崔新红是惹祸精,路松就是祸头子,要不是他非要跟崔新红结婚,也没有后面这些糟心事儿。


    一眼一眼剜向自家儿子,路松接触到张翠环的目光,瑟缩了一下,讨好地笑,张翠环却愈加生气。


    何秀红瞧着这母子两个这样也不是事儿,跟张翠环说:“大嫂,瞧着路松也怪可怜的,你就饶了她吧。”心里头却想,路松已然三十多岁了,这会儿张翠环说啥、做啥,用处也不打,都是白费唇舌,让她说啊,还是从经济命脉上拿捏他们,可惜啊,张翠环总是嘴巴说得狠,实际上做起来却又心软。


    张翠环重重叹了口气:“我也想啊,就是心里头气不顺。我得感谢你,点醒了我。我是终于明明白白地认清楚这人是什么货色。我可不想将来我死了,人家住着我的房,用着我的钱,还骂我。路松这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就知道向着她媳妇,幸亏我还有闺女!”


    何秀红点着头,心中却知道张翠环嘴上做偏向闺女,但实际最疼的还是路松这个儿子,所以对于张翠环这句话,并没做评价。


    餐桌上十几个人分成几个小团体,有专心吃饭的,有专心划拳喝酒的,还有专心聊天的。


    路圆满坐在程昱和路敏中间,程昱起身去给路志坚等人敬酒,路敏就和路圆满随便聊着天。


    路敏就周末回来,有时候周五晚上回来,有时候周六上午回来,不想赶周一的早高峰,所以周日下午吃了晚饭就走,这几周,每次回来,都会听一耳朵崔新红的坏话。虽然路敏也不喜欢崔新红,但为了家庭的和谐,路敏就劝说张翠环,让她和大嫂好好相处,多发现发现别人的优点,别抓着缺点使劲儿放大。


    当然,这些劝说没起到效果。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在家里头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嫂看我那个眼神,冷冰冰的。”路敏抱怨着说,“看得后背发痒,都不敢回来了,真弄不明白,我又没得罪她,还老帮她在我妈说好话,怎么突然怪上我了。真希望他们能和好,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内里的原因,路圆满猜到一些。有一回,她去大娘家时,听见张翠环当着路松和崔新红的面儿指桑骂槐地说:“不孝顺的东西,将来什么也别想捞着,宁可全都给闺女


    也不会便宜白眼狼”这样的话。路圆满相信,这不是大娘第一次说,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崔新红这是把路敏当成了抢自己财产的敌人。


    但这个原因,路圆满没法和路敏直说,否则就成了挑拨了,她不想掺和大娘家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路圆满安慰路敏:“大娘和大嫂都在气头上,过一阵子就好了。你要是想和大嫂缓和关系,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送个诸如哄哄小礼物给她。”


    崔新红这个人吧,其实简单得很,没有大智慧,有点小心机,心思却浅显得很,让人一眼就能看透,爱占便宜,喜欢小恩小惠,想要获得她的好感,说简单也简单。自从那次请她吃了顿昂贵的大餐后,崔新红每次见到路圆满都笑容满面,恨不能把她夸出朵花来,对何秀红也是再无芥蒂,尊敬极了,仿佛她才是自己的亲婆母。路圆满相信,要是好处给得再大些,崔新红会是这世界上一等一的贴心人。


    当然,这些对于崔新红的评价,路圆满自己知道就好了,不方便分享给路敏这个亲小姑子。


    路敏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吧,我妈要是知道了,非得给气死,以为我背叛了她,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路圆满就没再说什么了。


    路圆满和程昱两人合送的生日礼物一大早就送给路志坚了,彼时何秀红专门给擀了场长寿面,程昱一早就过来,陪着一起吃面。


    路志坚对两人送的生日礼物非常喜欢,立时便抽出系着的小牛皮腰带换上,吃面的时候还时不时地低下头欣赏。


    何秀红笑说:“你俩这礼物算是送到心缝上了,这下能跟他那几个好兄弟好好显摆了。”


    这顿生日宴从中午11:30一直吃到下午2点多,路志坚作为寿星佬喝得最多,脚步有些踉跄地被程昱搀扶着,还不时挺起肚子来,让来往的人都看见他的腰带,还一劲儿地跟旁边的妹夫白建军说这根腰带质量如何地好,价格多么地高,女儿、女婿是多么地孝顺。


    白建军无奈地应和他:“……二哥,你都说了好几遍了,我知道,知道,你歇会,喝点水,少说点话,看嗓子疼。”


    路梅香跟在身后,乐不可支,说:“我二哥一喝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上次见我哥这样还是好几年前,大


    满考上师专,你们请客那会。这是把好几年的话都给说了。”


    何秀红也笑,说:“他这辈子也就醉过那几次酒,还都让你给看见了。”


    张翠环:“可见他是真高兴。可不得高兴嘛,女婿优秀又孝顺。那句话说得真对,女儿是给自己养的,儿子是跟别人家养的,嫁个闺女多个儿子,娶个媳妇儿子就去别人家当孝子贤孙去了。”


    路梅香:“大嫂,你说得我都想哭了,我是想要闺女没要成,两个儿子想想就犯愁!”


    何秀红瞧着张翠环实在是过不去这个劲儿,便想着宽慰下,她转向小姑子,说:“你别听大嫂的。大嫂,咱们平心而论,路松真不孝顺吗?我看不是,你让路松每个月上交生活费,路松也交了,不给他零花钱,他也认了,平时家里的体力活也抢着干,平时也嘘寒问暖的。最为难的是他,夹在你跟媳妇中间,一边是老娘,一边是媳妇,两边都是自己最亲的人,帮哪边都得落埋怨。”


    何秀红几人喝的是雪碧兑红酒,甜滋滋的很好喝,喝了不少,她酒量大,这点酒喝下去除了让她头有点晕,比较兴奋之外,没其他症状。张翠环和路梅香两人也喝了些,不过酒量没有何秀红好,也不好这一口,都是浅尝辄止,但酒精入肚,还是起了作用,更容易让人吐露真心。


    张翠环:“我也知道,路松比村里头那几个挂了名号的不孝子强多了,不提崔新红的事儿,对我和你们大哥也都敬着,可光就是去了崔新红这一条,搁在我心里头就过不去。不瞒你们说,我有时候瞧着路松心里头也不落忍,可一瞧见崔新红那个死样子就没法对路松有好脸色。”


    路梅香提议:“要不你们分家算了,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张翠环:“分家?”张翠环摆摆手,说:“没分家这回事,我是不可能分给他们房子或者是票子的!不能便宜了崔新红,他们要么要么自己出钱买楼,要么去村里批宅基地盖房!”


    路梅香:“大嫂你这说的什么话,路松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崔新红又刚上班,他们哪有钱买楼?村里早多少年就不给批宅基地了,您这话不是白说嘛!”


    张翠环叹口气,说:“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嘛。我又不是真的要赶他们出去。”她还真想过让路松两口子净身出户


    ,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这事儿她跟路志刚提过,跟何秀红提过,但也只是说说而已。


    张翠环无数次冲动地想把那两位撵出去,可路松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苦养大的儿子,烦归烦,迁怒归迁怒,但要说从此跟儿子不相往来,张翠环还真学不了程昱他妈。


    程昱将路志坚扶上自己的车,招呼大伯、姑父、路松几人上来,又朝路圆满看去。路圆满默算了下人数,推推路敏,“姐,你上那辆车,我带着大娘几个打车。”


    今天路圆满家是东道,路敏也没跟她客气,听话地去了前车。


    路圆满朝着程昱挥挥手,“你们先走,我打车回。”


    坐上出租车,路梅香的目光时不时隔着何秀红往张翠环身上扫,憋了一会儿说:“大嫂,我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对劲,脾气比以前大了不少。”


    何秀红脑子一动,问张翠环:“你的例假后来又来过没?”


    张翠环被当着男出租车司机的面儿问这么私密的问题,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说:“没有啊,都绝经了咋可能再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何秀红没回答这个问题,接着问:“最近是不是盗汗、心里头发干发燥,记不住事儿,没来由的心里头不痛快,看谁都不顺眼,晚上经常睡不着觉?”


    何秀红准确说出自己的症状,张翠环并不奇怪,几十年的老姐妹,彼此之间什么都会互相唠,她只是奇怪何秀红怎么忽然跟她确认这些。


    “对啊,有段时间了,都是被崔新红两口子给气的,我不看见他们还好,一看见他们火气就噌噌噌地往上冒。”


    路梅香年纪比两人小了不少,有些话题何秀红和张翠环会互相交流,但不会跟路梅香说,在他们眼中,这还是个小丫头。


    “大嫂,你这么样多久了,去医院看过没?”路梅香关心地问。


    张翠环:“就是点儿小毛病,不值当去医院,让我省两天心就好了。”


    路梅香:“马上都二十一世纪了,您还是老思想,以前那是没钱,硬扛着,回头再把小病扛成大病。要我说,身体不舒服咱就得上医院!大嫂,要不我陪您去。”


    张翠环正要说路梅香小题大做,何秀红开口说:“去,明天早上咱就去,明儿早晨


    都别吃饭,等我给你们打电话咱就出发。梅香,梅香要去,做做检查没坏处,我给你们花钱。”


    张翠环本来还是推辞想说不去的,但听到最后一句,立刻说:“不用你花钱,哪儿有请人看病的,我自己出。”


    路梅香笑嘻嘻,说:“我也自己出,检查检查也好,万一发现什么毛病也不白花这钱。”


    张翠环赶紧“呸呸”两口,说:“你也赶紧啐两口吐沫,多大人了,说话还是这么没分寸,还盼着自己检查出来点啥不成。”


    路圆满听着后面三人的谈话。张翠环和路梅香不明白,她却是非常清楚,自家妈妈是怀疑张翠环得了更年期综合征。她微微侧身观察张翠环的面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颊泛着潮红,这会儿坐在右侧靠门的位置上,双腿不自觉地抖动着,和旁边两人聊着天,眼神却还时不时飘向窗外,显得有些烦躁。


    路圆满想,张翠环女士恐怕是真的有点更年期的症状。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天早上何秀红带着张翠环两人,熟门熟路地做了问诊,查血、查B超,没挂特殊加急号,第二天下午来拿报告。


    从医院回来,各回各家,何秀红先去陈大娘的菜门市买菜,听陈大娘夸了半天自家孙子,又长高了多少,长胖了多少,因着成绩进步了,还被老师奖励了一本田格本,害怕何秀红不信似的,要找出来给她看,找半天才想起那个本子被孩子带到学校去了。


    陈大娘絮絮叨叨,何秀红一开始听还挺有兴趣的,小果子那孩子越来越好,每一点变化都让人欣慰,但架不住车轱辘话来回说,陈大娘的声音又不悦耳,听多了耳朵不舒服。


    “行,我菜买齐了,走了,回头再聊。”何秀红拎着塑料袋出正门,进了自家小卖部。


    路志坚正低头欣赏自己的腰带扣,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也没抬头,说:“想买什么自己选。”


    “就那么好看,溜溜欣赏两天了,还没欣赏够?跟贵子、大河他们显摆过了?”


    路志坚被自家媳妇拆穿,一点不觉尴尬,说:“他们上午没来。”


    何秀红笑呵呵,“行,你慢慢欣赏,我回家做饭去。”


    路志坚往塑料袋里喵喵,应了一声。


    张亮贴着


    门框蹭进来,“房东,拿包中华,要硬壳的。”


    烟这种小件又贵重的物品放在身后的货架上,路志坚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下摆,挺挺肚子,说:“开始抽贵的了?”


    张亮笑呵呵地说:“嗨,我自己抽哪儿舍得,是准备着给小区那些保安们的,这些保安们,对着业主没脾气,对我们这些人厉害得很,要是不给上根烟,他们就不让三轮车进小区,这帮兔崽子给惯坏了,现在给便宜的还不行,非得是中华、红塔山!”


    何秀红从后门走出去时听了一耳朵,看来张亮的二手家电铺子最近生意不错,说话这么大声。


    回到家,何秀红找出租户给送的黏高粱米,淘米后放在高压锅里闷上,再洗菜、切菜。准备焯水后再过水,再凉拌。待高粱米出锅后,用晾凉的凉开水一过,配着小凉菜吃,不说多好吃,但在炎炎夏日,吃这个胃里头舒服,让人胃口大开。


    这种吃法不是燕市本地的,是何秀红听这名给送黏高粱米的租户说的,是他们老家夏季颇为流行的吃法,何秀红试过两次,尝个新鲜还是不错的。


    打开煤气灶,发出“丝丝”的声音,听了几秒钟,才有弱弱的火苗升起,这是快没气了,何秀红抱着煤气罐晃了晃,火苗迅速地旺盛起来,估计剩下的气能将就着做完这顿饭,等瞧着火苗不旺了再晃荡两下,要是晃荡也不管用了,就把煤气罐坐到温水里,总能压榨出煤气罐里最后一丝煤气的。


    路圆满进厨房时,就看见了煤气罐被搬出来,底下坐了个塑料盆子,她妈用笊篱从锅里往出捞焯好水的莴笋丝。


    “你回来得正好,给换煤气的打个电话,这会彻底没气了。”何秀红将莴笋丝倒入旁边的凉水盆里。


    “妈,以后快没气了就换,别晃,更别坐水盆里,太危险了!”


    何秀红:“那有啥危险的,从使用煤气罐开始,不都这样,你看啥时候出事了,还剩不老少气,不用完太浪费。”


    路圆满:“一直这么用,一直没出事,不代表就是安全的,赶上个事儿就是大的,您都这么有钱了,还是别心疼这三瓜两枣的了,消除安全隐患行不行?”


    何秀红:“行行行,听你的,别废话了,赶紧打电话去,叫下午给送来。”


    路圆满


    去电话机专属的小桌子旁,翻起上面四分之一A4纸大小的笔记本,从里面找出送煤气的电话,报了家庭地址,报了需要更换煤气罐的大小,数量便挂了电话。


    下午2点多,换煤气的就骑着三轮车,将充满气的煤气罐给送进厨房,再将空了的煤气罐收走。何秀红有点嫌弃新换的这个煤气罐身太旧,都有些掉漆了,嘟囔了两句,换煤气的笑呵呵地说:“下次,下次给您挑个看着最新的。”


    这句话一说,何秀红的一点不高兴也没了,等换煤气的走了,跟自家闺女说,“一瞧这就是会做生意的,说话让人听着舒服,谁还管下回到底有没有给我挑个新的。”


    路圆满:“要不人家生意做得大呢,快把路家河村的煤气生意都给垄断了。”


    这个换煤气罐的店不在路家河村里,大概是属于有危险性的行业,开在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只经营民用的,老板、老板娘每天骑着三轮车往各处送煤气罐,没气了打个电话过去,人家几个小时就给送货上门,全年无休。


    何秀红打开煤气灶,听那强有力的“滋滋”声就知道煤气充足,又看看冒出来的旺盛火苗,满意的关上阀门,忽然想到什么,走出来问歪在沙发上的闺女,说:“你跟小昱两个不是要去他爸妈家吗,怎么还不出发?”


    路圆满懒洋洋地打个哈欠,说:“这就去,等会他来接我。”


    何秀红瞧着闺女慵懒的样子,说:“既然去上门,起码的穿得好些,面子上的尊重还要是要做的。”


    路圆满站起来,说:“听您的,我去化个妆,换个漂亮衣服。”


    何秀红笑:“弄好点,镇住他们!”


    路圆满登程家门要穿的衣服、鞋子,甚至包包昨天就准备好了,但是想到上次见面是展茂兰那个态度,程光明打电话时咄咄逼人的样子,又觉意兴阑珊。这两位,是不会因为她打扮得高贵、美丽而对她改变观感的,既如此,就穿自己觉得好看、舒适的服饰就好了。


    路圆满简单地化妆,换了衣服,正在穿衣镜面前照来照去,程昱敲了两下门就走了进来。


    看见路圆满,立时露出惊艳的目光,这样的眼神比甜言蜜语还令路圆满欢喜。


    “好看吗?”路圆满提着宽大的裙摆摆了半圈,笑


    嘻嘻的问着。


    “好看,特别好看!”程昱喉头滚了滚,满眼欣赏,迫不及待地说。


    路圆满换上的是自己才买的一件裙子,杏花色的纱料,裙摆上打了好多褶子,垂感十足,衬得腰细腿长,亭亭玉立得像朵即将绽放的荷花。可以想象的,穿着这条裙子上街,回头率绝对百分百。


    “那就好,我要让他们看看,你程昱自己找的未婚妻也不差!”路圆满仰着下巴,又往镜子里看去。


    程昱的身影靠过来,从背后搂住她,下巴虚放在窄窄的肩膀上,脸贴着脸,眼睛透过镜子和路圆满对视,轻轻地说:“你本来就漂亮、优秀,不需要跟他们去证明。”


    路圆满笑着反手蹭蹭程昱的脸,说:“真会说话。”


    程昱被她蹭得痒痒的,凑过来要来吻她,被路圆满推来,说:“我擦了粉跟口红,你也不怕吃一嘴。别闹了,咱出发吧。”


    程昱认真地说:“咦,你擦粉和口红了吗,没看出来,平时不也这样?”


    路圆满被他逗得眉开眼笑,说:“你这甜言蜜语一套套的,越说越溜,都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两人出门,程昱将门锁上,说:“不是甜言蜜语,是由心而发,句句是真!”


    路过正房,两人也没进去,跟着门帘跟何秀红说了句,“阿姨,我们走了。”


    何秀红应了一声,说:“你们留在那边吃饭不?”


    程昱和路圆满对视一眼,路圆满开口说:“看吧。不过我们肯定是不回来吃的。”


    何秀英应了一声,叮嘱他们:“晚上早点回来。”


    程昱和路圆满两人谁都没想过要留在程家吃饭,这也是选择在下午两三点这个时间过去的原因,去了说完事就走,不用赶在饭点上。依着现在两人和程家夫妻的关系,在一张餐桌上吃饭,也只有尴尬。


    下午3点刚过一点,程昱和路圆满两个到达程家位于二环外三环里的别墅。


    这里是国内较早开发的位于市区位置的别墅区,燕市最中心的二环里地方小,老建筑多,不具备创建别墅区的条件,就只能外外扩,这个位置紧邻着二环,也算是黄金地带了。


    路圆满坐在副驾驶上往外瞧着,看着道路指示牌,看着


    窗外建筑,问:“这是去瑞园小区的路?”


    程昱:“对,在去咱们那套房子的路上,距离不算太远,2公里左右。”


    路圆满:“我说看着眼熟呢。”


    瑞园小区那套房子买了之后,总共也没去过几回,好几次还是晚上去的,不会开车的人,对于道路信息没那么敏感,只是看着眼熟,并不能肯定。


    程昱从主路拐到辅路,又从一处曲径通幽处进去,才看见别墅小区的大门,被保安仔细盘问之后,才放行。


    “喜欢这里的环境吗?”


    路圆满目光从窗外收回,说:“当个度假的地方住住还行,住长了闷得慌。”


    很难想象在一栋栋商务楼拔地而起,赛着往高里盖,想把这里建造成为国际商贸、金融中心的三环来说,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里和路家河村的嘈杂拥挤完全不同,都是一栋栋独栋别墅,掩映在假山石中,每栋别墅相隔都很远,有种鸡犬不相闻之感,与其说是别墅区,倒不如说像是课本里学过的苏州园林。


    和苏州园林的区别是那边现在是旅游景点,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买票进去观看,而这里只有穿着制服,佩戴电棍巡逻着的保安,偶尔见到有打扮鲜亮的贵妇牵着干净漂亮的小狗悠闲地散步,像个闹市中的世外桃源,一等一的清净之地。


    但对于路圆满这个一直在城中村生活,习惯睁眼闭眼就是噪杂人声的人来说,安静是可贵的,却不是习惯的。路圆满自然知道这里的环境好,但要让她在这里长期生活,还真受不了。


    程昱就猜到路圆满会这样回答,说:“我去类似的别墅区看过,环境比这边还好,价格也合理,考虑过后没买,就是觉得太安静了,没有人气,想着将来有了孩子连个玩伴都没有,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路圆满“噗嗤”笑,也没管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这人考虑得一向长远。


    车子在小区内部,种满鲜花的道路上行驶,可以看见一辆辆停在别墅门前的豪车,虽然不认识这是什么品牌,但一看就很贵。


    果然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从路旁精心打理的花草树木、假山装饰,还有每家造型不同,但同样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大门,无不透露出金钱的味道。


    车


    子在B区11号门前停下,隔着欧式楼空雕花大门,可以看到里面院子不大,院子尽头是个和大门风格相符的纯白色的欧式三层小楼。


    这别墅和别墅区的整体风格,可以用中西合璧四个字来来形容了,别说,意外的和谐,可见设计者是有真本事的。


    有人从别墅里跑出来开门,是个四五十岁胖乎乎的阿姨,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二少爷,下午好,老爷和太太正在客厅里等着您。”


    少爷,老爷,太太,这几个带着腐朽气息的称呼,恍惚回到了民国时期,路圆满忍住笑,戏谑地看向程昱。


    程昱摸摸鼻子,说:“王姨,再强调一遍,叫我的名字,程昱。”


    王姨不时瞄向路圆满的眼神转向程昱,敷衍地答应着,“行,行,我改,下回一定记得。”


    程昱揽着路圆满的腰,说:“这是我的未婚妻,路圆满,我们9月份就要正式结婚了。”


    本来,他和路圆满的事情不需要和一个保姆阿姨说明,但见王姨的表现就知道,程光明或者展茂兰邀请的是他和路圆满两人,在和下面人交代时,却没有提及到路圆满,这种从细小之处给人添堵的傲慢,着实让人恼怒,对这次到访的期待值降到最低,做好了再一次不欢而散的准备。


    路圆满没察觉这其中的猫腻,跟着程昱往别墅里走。王姨走在他们的侧前方,时不时歪头,隐晦地将目光落在侧后方的两人身上,满是好奇。


    她在程家干了五六年了,是全职住家保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得有三百五十天是在这个家里度过的,虽说主人家从来不跟她说自家的事儿,但架不住她常年在这个家生活,天长日久的,就能把这个家庭里四口人的爱恨情仇揣摩个七七八八。


    王姨对程家老二程昱尤其好奇,这么大的家业,人家说不要就比不要,这可不是一般的狠人啊,要是换了自己,就是再受气,再不被待见,也得忍着当孙子,把好处拿到手了再说。她一方面觉得程昱傻帽,一方面又极为佩服他。


    那天,男主人程光明怒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冲着女主人展茂兰就喊:“你生的好儿子,让我在那些老板面前丢了脸!”


    展茂兰瞧见了王姨还在一边,便拉了程光明进卧室,关了卧室门。


    王姨以为两人说得是程岩,好奇二十啷当岁了还被当个宝儿似的程岩咋就给程光明丢了脸,就假装搞卫生,在卧室门前转悠着没走,不多时,卧室里就传来两人互相推诿的吵架声,互相指责对方没把孩子管好,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冷心冷肺、没良心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从两人吵架内容,王姨判断出,两人所说的儿子不是程岩,而是另外一个,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程昱。


    这就难怪了,这个儿子在主人家夫妻两个包括大少爷程岩口中,从来就没有好词。他们这些下人私下里讨论时,都觉得二少爷比大少爷有出息太多。


    这个大少爷从小身体不好,做过好几回心脏病手术,现在是没事了,能跑能跳的,但主人家夫妻两个还帮他当成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要让王姨来评判,这个大少爷也就是会投胎,生在了好人家。贪花好色爱耍嘴,一身的花架子,假把式。可不像二少爷,凭自己的本事考上最好的学习,自己创业开公司,人也稳重、踏实,眼神清明,一看就是正派人。


    接着,王姨又听出了两人争吵,程光明大发雷霆的原因,程昱要结婚了,主人家两口子居然不知道。


    今天程光明去参加一个全是跟他同级别老板的酒局,席上,有个老板和程昱之间有生意往来,从别的朋友那里知道程光明就是程昱的父亲。见到程昱的父亲,就聊起了程昱的事情,问起了程昱结婚的事儿,结果程光明一问三不知道,知道的信息还没那位没什么相干的老板多。!


    第83章 交锋


    自己儿子结婚,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程光明强忍着怒火等到酒局结束。虽然最想做的事儿就是跑过去把程昱训斥一顿,但他知道,程昱早就脱离了他的五指山,不再是那个乖乖听自己训斥的小孩子,跑过去一趟的结果就是自讨没趣。


    他就只能跑回家朝着妻子展茂兰撒气。


    夫妻两个互相指责一番之后,又将矛头共同指向程昱少爷,你一句我一句地责骂起来。


    王姨听着,就好奇起二少爷的未婚妻,想着那么帅气、高学历、有钱、以后前途广阔的小伙子找的媳妇到底是什么样的,听说老爷、太太说程昱今天要过来,她还想说找个机会问问他未婚妻的事儿,没想到,这个未婚妻跟着一起来了。


    王姨再一次往路圆满身上偷瞄的时候,路圆满正好转头过来,朝她笑了笑。王姨立时有种被抓包的尴尬,不自然地对着路圆满笑了下,夸奖道:“二少爷……程,程昱,您未婚妻真漂亮,个子也高,跟你在一块特相配!那个,就是人家说的天作之合。”


    程昱朝她笑了下,真诚地道了声:“谢谢。”


    进大门时,程昱箍住路圆满的腰,待过了门槛后才放松了些。


    “老爷,太太,二少爷和路小姐过来了。”


    进门后,王姨疾走几l步,穿过长长的走廊,提前报信儿去了。


    程昱和路圆满到达走廊时,便看见程光明和展茂兰两个像是民国电视剧里的老爷太太那样,一左一右地隔着茶几l坐在单人沙发上。


    展茂兰双腿交叠,双手优雅地交叉着放在腹部,头发盘着,带着亮晶晶的发卡,脸上妆容艳丽,身上穿着紫色丝绒旗袍,脖子上带着硕大的珍珠项链,和比耳垂还大的珍珠耳环辉映着,照得脸色发光发亮,一丝皱纹也无。


    右侧的程光明一身西装,手里头捧着盖碗茶杯,轻轻啜着。


    房子的装修风格和外表相符,都是欧洲风格,这一对“老爷、夫人”跟屋子里面的风格却是格格不入。


    看着室内欧式的廊柱、浮雕,装饰性壁炉,路圆满以为自己进了欧洲宫廷剧里,在看这对打扮隆重的夫妻,却以为是进到了民国家庭伦理剧里。


    程昱胳膊垂下,握住路圆满的手。


    有了之前程光明夫妻两个在保姆阿姨那里对路圆满的忽视,程昱不觉得两人打扮得这么隆重是为了欢迎路圆满的到来,更像是下马威。握着路圆满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路圆满感受到了程昱的情绪,回望着他,轻生说:“别担心。”


    她路圆满长了二十多岁,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在座这两位,尊敬他们,叫一声长辈,要是他们自己把尊敬弄没了,那就啥也不是。


    那次和展茂兰会面后,路圆满自己复盘过,觉得对付这样的人简单得很,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就要实践,希望不会。路圆满这次是抱着友善的态度来的,希望对面两位争气些,不能做到友好,起码做到客气,对上门做客普通人那般的客气。


    程昱握着路圆满的手,走到距离程光明父亲两个1米左右的位置上,站住,给自己的父母和未婚妻做了介绍。


    程光明是上周日知道两人即将结婚消息的,今天是周四。几l天的时间,他的火气也发得差不多了,相对于教训这个早被放弃的儿子,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朝着路圆满微微点点头,说:“欢迎来家里做客。”


    旁边的展茂兰也强压着心里头的不喜,说:“你们坐吧。”


    程家的座位是以上首程光明和展茂兰坐着的座位两边延伸出去,弧形摆放的,程昱和路圆满两人坐在右边,靠窗户这一侧,纯白色,自带柔软垫子的椅子上。


    坐在椅子上,尽管自己这个位置和展茂兰的位置是齐平的,但就会让人有种仰视,低人一等的感觉,有些像土匪山寨电视剧里所谓的第几l把交椅,坐在上首的是土匪头子和压寨夫人,下手的分别是二当家,三当家。


    路圆满被自己的想象逗得不行,也不知道程家的客厅原先就是这么摆放的,还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而专门布置成这样的。她大眼睛溜溜地朝着展茂兰看去,碰触到对方的目光也不心虚躲闪,反而友好的笑。


    如果展茂兰的眼神能说话,肯定是在感慨她的厚脸皮,上次见面两人弄成这样,这次路圆满以未来儿媳妇的身份上门,居然不愧疚、忏悔,做低伏小,还敢这么大喇喇地看她,果然是个不要脸皮的!


    展茂兰觉得心塞,连忙将目光移开,不去看她。


    路圆满心里头直笑。


    展茂兰的目光很复杂,就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对自己的感观没有改变,反而更讨厌自己了。呵呵,讨厌不讨厌的,就凭着程昱和父母的关系,自己就不可能像其他人那样和公婆相处。路圆满哪儿会在乎,反而觉得,你讨厌我,却又不能奈何我的样子,令人很爽。两人目光对视,谁先移开谁就输了,很显然,这次无言的交锋,还是以路圆满胜利告终。


    这次的交锋最多持续了十几l秒,胜负已分,路圆满目光从展茂兰转移到程光明。


    程光明正在问程昱关于婚礼的事情,在哪里举办,怎么办,预备请多少嘉宾等等。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一问一答,程昱都照实说了。


    越听,程光明的眉头皱得越紧,说:“太寒酸,程信丢不起这个人,你把那边的婚礼退了,我会帮你在燕市大饭店办个更隆重、更盛大的婚礼,广邀嘉宾,甚至让燕市电视台过来采访报道!”


    这口气,让人以为程信棉纺进了世界五百强,程光明上了美国那本《福布斯》杂志的排行榜。


    路圆满瞧着程光明和程昱三四分相像的脸,不知道这位大老爷是不太识时务,不知道变通,还是因为高高在上太久了,觉得谁都得听自己的。


    程昱脱离这个家十来年了,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程光明凭什么会以为这样的命令程昱能够接受?收起傲慢、高高在上的态度,用怀柔的手段,用温和、商量的方式去和程昱沟通,也许效果更好。


    她却不知道,知道是一回事儿,肯不肯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当对一个人的固有观念形成定式,让他底下高傲的头颅来,是千难万难的事儿。


    尽管来之前,程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程光明提出这样的要求,依旧让程昱呼吸急促了几l分,他平稳着自己的情绪,忙去看路圆满的表情,见她嘴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略带讽刺的笑容,显见着并没有被程光明的话激怒,心间立刻流过一股清流,令他心情立时平静起来。


    他转向程光明,说:“您的条件我不会答应,如果只是要和我谈这个,那么我们的话题可以结束了。”


    程光明还没回答,展茂兰忍不住插嘴,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答应?这对你来说有利无害的,燕市大饭店那是接待国际贵宾的地方,比西关村大饭


    店档次高了不知道多少,你可以有个更隆重的婚礼,邀请更多的人,结识更多的人脉朋友,这不好吗?你这孩子,从小到大,我都弄不明白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程昱:“甲之蜜糖,乙之□□,道不同。”


    程光明冷笑着,“果然是翅膀硬了!”


    展茂兰:“你才知道,他的翅膀早就硬了!”


    路圆满心里头连连冷笑,冲着这两位的态度,这一辈子程昱都不可能和他们达成和解的。


    程光明到底是老油条,虽然态度不肯软化,但程昱的拒绝却是提前预判过了的,深谙谈判技巧的他真正想达成的,其实是另外一个。


    “那就多办一场!你们在西关村大饭店那个照常举办,就算是女方办的,我们这边再在燕市大饭店办一场,什么都不用你们管,准时出席就行了。”


    其实办两场婚礼,娘家办一场,婆家办一场,不算稀奇,通常是因为婆家和娘家不在一个城市,否则,结婚这个喜庆的、两家和一家的事儿,怎么可能分开办。


    路圆满不由得要扭转之前对程光明不识时务的看法了,这哪儿是不识时务,是太知道变通了。知道无法阻止程昱和路圆满的婚礼,就想把主动权握回到自己手中。


    程光明举办这场婚礼的目的显而易见,是为了向他那些企业家朋友证明自己对儿子或者对家庭的掌控力,进而办成一场商业的联谊会。东南亚、港岛都被金融风暴席卷着,程信集团也被牵扯其中,一场盛大的宴会可以达成很多目的。


    处在程光明的角度,这个提议对程昱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程昱可以借此机会结识到自己的人脉,自己认识这些企业家、老板比程昱认识那些,不知道高出多少档次,凭着程昱自己的能力,要想打入这个圈子,千难万难,诱惑力太大,他觉得程昱足够理智,肯定不会拒绝。


    当然,这其中隐含着的好处,程光明没有明说,他得看程昱的表现,是否听话、配合,再决定是否搭建帮他搭建桥梁。


    程昱听完之后,毫不迟疑地说:“我邀请两位9月7号去西关村大饭店参加我和路圆满的婚礼,至于再举办一次,大不可必,我们不会出席。”


    他和路圆满的婚礼,只是一场见证俩人结婚的仪式,是单纯


    的,不掺杂其他,这是原则性问题。即便是两人只是过去走个过场,程昱也不会答应的。


    展茂兰正要说话,被程光明按住手臂,制止了,目光转向路圆满,说:“由我们来筹办这场婚礼,对程昱事业上的帮助是不可估量的,作为程昱未来的妻子,贤内助,你应该学会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大局,从长远出发,知道什么对他好,劝说他去做正确的事,也让我们知道程昱的选择没有错。”


    这句话连个称呼都没有,路圆满正顾着打量前方茶几l上雕刻着的浮雕花纹,听到第二句才听出程光明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抬起头来,正看见程光明的表情,像极了民国时期封建大家长,不好形容那种感觉。若程光明是个陌生人,从未听说过他是如何对待程昱的,路圆满会觉得这话语重心长、谆谆教诲,充满了对晚辈的教导之情,可知道程光明所作所为,他不管说什么,听到路圆满耳朵里都充满了虚伪、算计。


    事实也是如此。


    程光明这人不光深谙谈判技巧,也从程昱的表情动作之中看出他对路圆满情根深种,知道只要路圆满答应,程昱就肯定能答应。他从展茂兰口中听说了这个小姑娘有多么的目无尊长、尖牙利嘴,但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个因为无知而无畏的农村小丫头,靠着胡搅蛮缠的歪理胜过了展茂兰,本质上还是个井底之蛙,他要是连这样的小姑娘都对付不了,也妄为在宦海、商海里沉浮这么多年。


    路圆满挠挠程昱的手掌心,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然后笑了下,轻轻嗓子,清脆地开口说:“程叔叔,我是农村人,虽然马上就是二十一世纪了,但我们农村人的思想还是挺传统的,还遵循着古理,三从四德、以夫为天。我马上要和程昱结婚,他就是我头顶的天,肯定是他说什么我听什么,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哪儿有我多嘴的余地。”


    这是明明白白的胡说八道!


    展茂兰几l乎就想拍案而起,指着路圆满的鼻子骂她是不是把人当傻子耍。


    却听见程昱肯定地点头,“是,路圆满的妈妈一直这么教育她,她做得很好,一直都听我的。”


    又多了一个拿他们两个当傻子耍的!


    展茂兰心中的怒气一股股地直冲向脑袋,冲的太阳穴突突地疼,指责的话即将出口,却又硬生


    生忍住。这会儿,任何的指责质问说出去都好似是自取其辱。她习惯性转头,求助地看向程光明,见他的脸庞明显地阴沉、逐渐泛出淡青色,这是动了真怒了。


    程昱拉着路圆满站起来,朝着路圆满使了个眼色,路圆满会意地从白色小皮包里掏出一张大红色请柬,放在不远处的茶几l上,程昱适时地说:“我们就不多打扰,先走了。”


    说完,拉着路圆满就走,躲在走廊边上探头探脑往客厅方向看的王姨,瞧见他们往出走,赶紧退后几l步,守到一边,等程昱和路圆满身影出现,连忙笑着说:“这就走了?不留下来吃晚饭?”


    程昱说:“不了,我们等下还有事。”


    “我送你们出去。”王姨殷勤地跟在两人身后。


    走出大门,程昱用手拦了下她,说:“留步,我们自己出去,会帮您把门关好。”


    王姨只好留步。瞧着这两位脸色正常,但刚进去了二十来分钟就出来了,显然双方谈得不愉快,可惜,客厅太大,他们说话声音也不大,她站了这许久,也就零星几l个字飘进耳朵里,完全猜不出里面发生了什么。


    忽地,客厅里传来杯子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王姨赶紧快走两步,贴在客厅边上,借着墙的掩护往里看。就见老爷程光明站在地上,如被冒犯的野兽般发出愤怒的咆哮,“岂有此理,一个小姑娘,她怎么敢!怎么敢!”


    老爷常用的那只据说和昂贵,请名家定制的盖碗茶杯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太太歪靠在一边,慌忙找纸巾擦着身上的水,怨怪地说:“谁惹的你你跟谁厉害去,朝个杯子撒什么气!”


    这两个人都忘了收敛声音,嗓门一个赛一个大。王姨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另外一个住家保姆小李听见声音偷摸从两人同住的佣人房探出头来,瞧见王姨朝她招手,立刻眼睛一亮,蹑手蹑脚地跑过来,跟她一块偷听。


    程光明摔碎了心爱的杯子,怒气消散了一些,咬牙切齿地说:“程昱这是找了个什么东西!就是个,就是个……”


    程光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无赖、滚刀肉,信口雌黄……哪个或者那几l句的词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程光明对路圆满的感观,总之就是明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你还没办法跟她一般见识,你只要张嘴反


    驳,你就输了。


    程光明这辈子还从来没尝试过这种感觉,他觉得除非朝着路圆满打一拳,否则没法彻底解去他的怒气。


    擦干净衣服上茶渍的展茂兰不像程光明这么愤怒,大概因为路圆满那话不是针对自己的,板子没打在自己身上,没那么疼,反而涌现出一种终于有人跟她同甘共苦的意味。遥想起上回自己被路圆满怼出了一肚子火气,程光明还嫌自己小题大做,跟个乡下小丫头一般见识还让人家跟欺负了,现在他也尝到这个小丫头的厉害了吧!


    “你这下可知道这个小姑娘有多厉害了吧?这要是一般的乡下小姑娘,一个大专生,无业盲流,能把程昱给迷住喽?”


    程光明本来就郁闷,听了展茂兰的风凉话愈加气闷,高声喊:“小王,小王,给我道杯冰水来!”


    正竖着耳朵努力探听的王姨一激灵,连忙答应着:“来了,老爷,马上来。”


    程昱和路圆满驶出小区,路圆满笑吟吟地观赏着窗外风景,说:“这个小区的风景还是挺不错的,要是开放成一个景点,保准很多人买票进来看。”


    程昱转头看她,也笑了起来,说:“就这么高兴?”


    路圆满“咯咯”笑起来,颇为得意,说:“我的神来之笔怎么样,是不是很机智?哈哈哈,你爸当时那个表情,恨不能立刻跳起来打我了,所以你才赶紧把我拉走了对不对?”


    程昱:“对啊,虽然他这人并没有随便打人的癖好,防患于未然。”


    路圆满:“放心吧,他要是想打到我可没那么容易。你知道的,我劲儿大,罗琳每次都说,特别爱跟我一块上街,因为跟我在一起就特别有安全感,不怕碰见小偷、流氓什么的。”


    程昱稍稍严肃了些,说:“还是要谨慎,真要遇上小偷、抢劫犯,不要跟他们发生争执,要钱要东西就给他们,事后再报警。这其中很多人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路圆满:“成,听你的!”


    程昱瞧着她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乖!”要不是开着车,真想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


    路圆满这人啊,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有时候还比较鲁莽,但实际上,她却有着不同于年龄的成熟,有成算,坚持却不固执,对于好的建议,她很能听


    进去。


    对路圆满越了解,就越加为她着迷。程昱常常庆幸自己的果决,庆幸自己一发现对路圆满的感情,就立刻追求她,便是一开始受了点挫折,也没有放弃,也庆幸自己之后采取了正确的,曲线救国策略,追人和做生意一样,光有一腔爱意没用,必须得有勇有谋,讲究策略。


    “专心开车,别看我!”路圆满被程昱时不时看过来,充满爱意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用手挡着脸,不让他看。


    程昱笑着转过头去,专心看向前方。


    脸上的热意褪去,路圆满随意聊天般地说:“你说他们会去参加婚礼吗?”


    程昱想了想,回答道:“应该会去。我爸那些老板朋友们,大概都不知道我们父子之间生疏的关系……他这人爱面子,爱名声。如果结婚的消息是从我们嘴里听说的,他们应该不会去,但是从那些朋友们口中得知,那就大概率会去。”


    那两个提议,程昱都没有接受,程光明虽然气恼得紧,但恼怒褪去,理智回归,他捏着鼻子也会来参加,否则,之后那些朋友们再谈起,他就又要被动、尴尬了,他无法忍受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


    路圆满听说他们会去,第一时间想他们应该不会做出失礼的行为,比如在婚礼当场说不同意这场婚礼,不喜欢她这个新娘之类的,但转念就觉自己多想了,这两位又不是村里的泼妇,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再丧失理智也不会如此胡来。于是就放下心来,心想着,婚礼当天见到这两位时得客气点,别跟今天似的气他们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真脑子一热短路了呢,大闹婚礼,吃亏的是自己。


    回去后,程昱联系了婚庆公司,多做一套,男方父母会到场的方案。餐桌坐席也会相应调整,按照婚俗,男方和女方父母要作为新亲,坐在主桌上。


    展茂兰和何秀红坐一起,路圆满脑中忽地想象出这个画面,不由得笑起来,何秀红女士的段位不知道比自己高了多少,要是这两人坐一起,展茂兰非得被挤兑死不可。


    “我挤兑她干嘛,那是什么场合?我闺女结婚的日子!我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去招惹她!”何秀红不高兴地睨着女儿,听闺女讲了今天去程家的事情,听得兴致勃勃的,又听闺女告诫自己,那天要跟展茂兰和平相处,


    立时就不高兴了。


    路圆满忙说:“知道,我当然知道您最有分寸了,这不是正好说到这里,就顺口提一句嘛,您平时总觉程昱受了亏待,为他打抱不平的,我怕你看见那夫妻俩,忍不住,您都不知道,这两位太能装,大麻袋都没他们能装!”


    “哈哈哈”,何秀红忽地就大笑起来,拍着大腿笑得停不下来。


    路圆满停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是被自己最后那句“大麻袋都没他们能装”给逗的。


    “有这么好笑吗?”路圆满咂摸着,没觉得好笑,这句话是自己顺嘴说出来的,没经过大脑。


    “好笑,笑死我了!唉呀妈呀,闺女你太有才了!”


    母女两个在主卧室里关起门来说话。


    程昱跟路圆满在外面吃了晚饭,把路圆满送回家后,就离开了。


    路志坚在客厅里看天气预报。新闻联播播放的各地洪水情况看得人心里头直发凉,天气预报说南方的降雨还在持续,让他揪心不已。心里头想着,要是能发明把云彩推走的高科技就好了,南方的雨持续了多久,燕市就旱了多久,把南方的雨云推到燕市上空来,一举两得。


    路志坚觉得自己的构想真有可能实现。七十年代,大家伙最憧憬的生活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才过了二十来年,不光电灯电话实现了,还用上了手机、电脑,盖出了88层楼的金茂大厦,简直就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路志坚想着,自己一个小老百姓都能想到的,人家那些科学家肯定也想到了,就是不知道具体由哪个单位负责。


    路志坚这一想,就想远了,天气预报播放完,自动切回到燕市电视台,开始播放SVCD的广告,广告欢快,又唱又跳。路志坚的脑子还没有从揪心中抽离出来,迟钝了一会儿,忽地叹口气。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别人的苦难可以同情,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自己的日子还要过,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给政府添麻烦,不给社会增加负担就可以了。


    听到主卧传来的爆笑声,路志坚笑了下,想着,明天得跟何秀红商量,再给灾区捐些款。


    何秀红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说道:“咱多捐点,多捐点心里能好受些,要不吃点好的心里头都不舒服。”


    就是通过什么


    渠道捐助犯了难。


    慈善会在村委会设立了捐赠点儿,上回就是捐到这里的,但是如果打算多捐,捐到这里就不合适了。村里头没秘密,她上一秒捐出去,下一秒这事儿就能传遍全村,不知道惹来多少说她“钱多了没地儿花”、“就他家爱出风头”之类的风凉话。何秀红这一家三口,都不是怕这些背后议论的,只是没有必要。


    何秀红夫妻两个决定亲自去慈善会捐款,通过黄页把电话打过去,问清楚地址,第二天就出发了,为了避免引人注意,特地换了旧衣服,2万块钱被装在一个十多年前用过的褪了色的军绿色挎包里。可惜,两个兴兴头头的出去,吵了场架,大胜而回,钱却没捐出去,怎么带走的又怎么带回来了。


    路圆满纳闷得很,一问才知道缘由。


    何秀红夫妻两个打车到了地方,地址没错,慈善会标志性的招牌高高悬挂着,何秀红两个一直到了捐款接待处办公室,还都是兴头十足,为着能够帮助无数个受灾家庭而由衷觉得高兴,直到看见那名悠闲翘着二郎腿打毛衣,对他们爱搭不理,问三句只答两个字,乜斜着眼睛,看待上门来乞讨的要饭花子一般的对待他们的工作人员。


    何秀红耐着性子解释说自己是来给灾区捐款的,那名接待人员的表情、动作没有任何变化,下巴点点放在桌子上的登记表,声音仿佛是从上腔里挤出来的,上眼皮一扫,施舍般地说道:“把表填了!”


    何秀红这暴脾气彻底控制不住了,不能惯她臭毛病,必须给她们一个深刻的教训!立时就叉腰,指着工作人员鼻子破口大骂,什么慈善会的名声都被她这样的人给败坏了,说她阻挡了多少想要捐款的人,又多少灾民因为她挨饿受冻。


    那名工作人员起初还脸带讽刺、不屑地辩解、反驳、互骂,可之后,何秀红气势越来越盛,嗓门越来越高,骂人的话层出不穷,就仿佛扣动了机关枪的扳机,“啪啪啪”持续不断地射向对面。


    那名工作人员根本招架不住,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腿越来越软,脸色越发苍白,额间鬓角虚汗直冒,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要是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还以为是恶霸欺负良家妇女。


    慈善会的工作人员,还有路过,听到动静的老百姓都围拢过来,保安拦都拦不住


    ,把这间办公室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何秀红这会儿不骂那名工作人员了,而是转向围观群众,给他们讲述自己大骂这名工作人员的原因。有理有据,感情真挚,时而气愤,时而示弱,最大限度地获得了在场群众的共鸣,纷纷出声,声援支持。


    最近全国很多地方爆发的水患就牵动着大家的心,居然有人刁难想为灾区人民捐款的好些人,这是何等的道德沦丧、品质败坏!


    那名工作人员躲到办公室角落里,像个受害者一般,弱小、无助、凄惨。慈善会领导出面劝阻,说了一箩筐一箩筐的好话,又保证一定会改正工作作风,加强员工思想教育,给这名工作人员处分,何秀红的情绪才勉强被安抚下来。


    最后,慈善会领导把自己的专车司机叫来,让他送何秀红和路志坚回家。


    何秀红板着脸,瞧着领导说:“不用,我们自己打车回,不占你们一点便宜,希望能把省下来的油钱都用在灾区人民身上!”


    在围观群众的阵阵掌声中,何秀红和路志坚坐上了出租车回了家。


    “我瞧着他们慈善会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人,那个工作人员就不说了,那个号称是慈善会燕市分会副会长的也不像个好东西,吃得白白胖胖,肥头大耳,我瞧着脚上那双鞋质量好得很,没个几l百块钱买不下来,指不定大家伙的捐款就让他们给贪污了!”何秀红跟路圆满说着。


    路圆满点点头,觉得何秀红女士的判断不无可能。


    这些慈善机构,收了多少好心人的捐款,又发放出去多少,发放到了哪里,都是秘密,不会对外公布,老百姓们更没有了解的渠道。之前没有接触过慈善行业,这个行业里有没有猫腻,都跟自己无关,但今天去过了一次,疑心升起,就再难信任这些机构了。


    这钱是想用在灾区人民身上,希望能他们带来帮助,可不是捐出去让那些硕鼠们贪污的。


    “那这钱怎么,不捐了吗?”路圆满问。


    何秀红解开黄色解放包的扣子,看着里面沉甸甸的,一摞摞成捆的百元大钞,叹口气,“不行,这钱我非得捐出去,不成,咱们就自己去趟灾区,亲手把这两万块钱送出去!”


    路圆满知道何秀红是说说气话,现在灾区水患还未消除,他们这些人去了就是添


    麻烦。


    “头回听说为着捐钱捐不出发愁的!”何秀红自嘲地笑,这钱没捐出去,何秀红想要捐出去的心就越强。


    晚间,程昱来家吃完饭时,提议道:“西关村管委会也在组织园区内的第二批的企业捐款,智睿公司之前也是通过他们捐给灾区的。账目公开,捐款明细、回款单都在园区里张贴公示过,可以杜绝贪污的情况。管委会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企业服务者,所以,也不用担心他们的态度问题。他们可以接受公司和个人两种方式的捐赠。”


    不久之前,程昱以智睿公司的名义捐赠过一笔,又以程昱、路圆满夫妇的名义捐赠过一笔,如今两人的名字和捐赠金额还在管委会办公大楼楼下的布告栏的橱窗里张贴着。


    捐赠过一次,程昱对西关村管委会的流程很清楚,他也是希望自己的钱能够真正作用到受灾群众身上,所以格外关注这些信息。


    “也行”,何秀红答应着,说:“那就让大满去。”


    路圆满摇头,说:“我不去,你亲自去呗,这么大笔钱,怎么也得露个真容嘛。”


    何秀红:“行吧,明儿上午我跟你大娘他们一块逛尚和,下午我去找小昱,让他带我去。”


    程昱满口答应,说:“您跟叔叔一块来,正好我带你们参观下我的公司。”!


    第84章 做客


    离得这么近,何秀红和路志坚两人还没去过睿智公司,程昱几次邀请,两人好奇得不行,但也忍着没去。公司不同于家里,老板未来岳父母过去,让员工瞧见,以为是巡视自家地盘去的,会影响程昱身为领导人威信的。


    何秀红两口子觉得,还是跟程昱之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就如同对待自家闺女似的,疼她爱她,也不代表着她所有的事情都要知道,都要参与。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工作、生活,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让彼此之间的感情不会变质。


    所以,何秀红依旧拒绝了,说:“我们就不上去了,到时候就在海虹大厦门口见。”


    何秀红女士怎么想的,程昱不知道,路圆满却是清楚得很,这两人之间弄岔劈了。


    程昱想邀请未来岳父母参观自己的公司,带着些显摆、求夸奖的意味,就像是小孩子得了奖状,一定要带回家去给父母看的情况类似,向他们展示自己的成绩、成果,可惜邀请过两次都被何秀红找借口推辞了。


    程昱为此还有些失落,这种失落让他想到上小学时,穿了新鞋子去上学,故意在好朋友面前走来走去,好朋友却始终没有注意到,自己当时就是这种心情。


    路圆满瞧瞧何秀红女士,又瞧瞧程昱,又看了眼专心吃饭,媳妇说啥就是啥的路志坚,不由得“噗”地笑了,说:“妈,您就去吧,就参观下公司,又没说请您去当总经理。”


    何秀红睨着路圆满,“这孩子,说话越来越不靠谱了。”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答应了程昱,说:“行,那我跟你叔叔,我们就去参观参观。”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何秀红头天晚上计划好的捐赠计划,第二天上午去了趟尚和超市,回来后就发生了变化。


    她把路志坚和路圆满招呼到一块,有些兴奋地说,“我决定了,把这两万块钱都买成物资,委托给尚和超市,一块运到灾区去!”


    路圆满被说得一脸懵:“怎么回事,怎么这里还有尚和超市的事儿?”


    何秀红喝口水,说:“我们结完账,从后门出来时,正好看见出口旁边的仓库门口停着辆轻卡车,车头上挂着尚和超市支援灾区物资车的红条幅,我就好奇了,走过去看,见人


    家正往车上成箱地搬方便面、火腿肠、卤鸡蛋这些吃的,我就凑上去问,这才知道,这是尚和集团给灾区捐赠的物资车,是他们自己的司机亲自往过运,这已经是第二批了,是直接跟当地政府联系的,那边会给他们急缺的物资清单,他们按照清单准备。”


    听到这里,路圆满大概有些明白了,不过何秀红谈兴正浓,她没有插话,听着何秀红继续讲下去。


    “我就让你大娘,贵婶他们几个先回来,我自己找了超市的领导问,别说,人家尚和的员工素质就是高,热情、耐心,帮我找了超市里管事的。我就问她,说是我这个小老百姓要是也想出点钱,给灾区人民送去点物资,有没有可能请他们尚和集团给帮帮忙。”


    “管事的叫李嫚,三十多岁,小西服一穿,倍儿利索,这是她的名片,你们看。”何秀红掏出一张带着硕大的尚和集团logo的名片,路圆满接过来看见了李嫚的头衔,是尚和超市西关村分店的副总。


    在这么大规模的超市里担任副总,职位确实不低。


    “这个李嫚副总怎么说?”路圆满问。


    “李副总说,这种慈善啊,捐赠啊这类的事儿都是总部徐主任亲自负责,她问了我准备捐多少钱的物资,就让我在办公室等一会儿,说出去给徐主任打个电话。过了十来分钟,李副总就回来了,笑呵呵的,说都是帮助灾区人民的好事儿,大家的立场一致,能帮就帮。她说2万块钱的货如果都是食物的话,可以装满一辆轻卡的,尚和集团可以免费帮我们出辆车,出个司机,跟着尚和集团这批物资一起走,我们可以出个人,跟着一起过去做监督。对了,大满,这个徐主任就是你打过交道的徐主任吧?”


    路圆满点点头:“应该没有第二个徐主任了。”


    何秀红:“这人啊,仁义,大气!”


    路圆满:“徐主任能如此,也是因为尚和集团老板孟希林是如此,尚和集团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企业。”


    何秀红点头,“对,这企业捐款做慈善,说白了花的都是老板的钱。没枉我到处给尚和超市扬名,值得!以后啊,我肯定……”


    眼瞧着何秀红的话又要跑偏,路圆满赶紧给拉回来,说:“物资怎么办?有灾区缺少的物品清单吗,是把2万块钱直接交给尚和


    ,拜托他们给备货,还是咱们自己采购?”


    何秀红说:“我是这么想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人家有经验,会配货,也有货源,我就直接把2万块给到他们,由尚和全权处理就好了,咱们也不用派人去跟着监督。”


    路圆满笑,“您不怕尚和把您的功劳贪了?”


    何秀红摆摆手,说:“我捐钱就是图个心安,又不是为了出名,要是为了名利我直接就捐慈善会了,人家还能给我发个证书。只要这些钱都是用在灾区老百姓身上就行。”


    路圆满“啪啪啪”鼓掌,说:“妈,您这觉悟!”


    何秀红嘿嘿笑,说:“也就是咱现在生活富裕了,不愁吃喝,来钱容易,我才舍得一下子捐出去那么多钱,说来说去,还是得感谢国家政策好,让咱们这些乡下人也富裕起来了。”


    路圆满调侃她,“妈,您这话适合登上颁奖台再说。”


    何秀红瞧着站在旁边一句话没说,光顾着捡乐的路志坚说:“下午你跟一块去,把那两万块钱给人家送去,李嫚副经理说签个简单的委托书,给打个收条什么的,回头会把物资清单,还有灾区政府的签收单给咱们。我说不用了,相信他们,人家坚持要签,说从来没遇见过这事,涉及到钱的,慎重些为好。”


    路志坚:“行。”


    路圆满:“那您两位还去程昱公司吗?他可还等着接待你们呢。”


    何秀红和路志坚对视一眼,说:“既然说好了,就去呗。反正也得跟他说捐款的事儿,省得打电话了,等先去尚和,出来就去。”


    何秀红三言两语就把下午时间安排好了。


    尚和超市行政人员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13:30上班,何秀红一家三口卡着上班点来找李嫚,想着早点把钱交过去,早点让人家备货。按照尚和的工作安排,明天下午就会在几间超市调拨、备齐货物,预计傍晚时分出发,开夜车,后天凌晨就可以抵达受灾城市,跟当地政府做交接。


    本来,何秀红没打算让路圆满来,不过她下午没什么事儿,闲着也是闲着,就陪同一起来了。


    李嫚正在办公室里坐着,见到何秀红敲门进来,还有些惊讶,客气请他们三个进来后让座、倒茶,说:“何大姐,您来得真早


    ,这两位是……您先生和闺女?”


    “是啊,我们家那口子路志坚,我闺女路圆满,您瞧出来了?”何秀红乐呵呵地介绍着。


    李嫚:“瞧出来了,您闺女长得像您也像您先生,挑着您两位优点长的,真漂亮!”


    何秀红更高兴了,说:“我闺女自己争气会长,呵呵。我想着这是一家人的事儿,就把他俩也给带过来了。”


    李嫚:“应该的。2万块不是小数目,不是每个家庭都有这么大的魄力还有能力捐这么一大笔钱,何大姐,我很佩服你们。”


    何秀红被李嫚真心实意的夸奖弄得不好意思,忙说:“不至于不至于,都是同胞,尽点心意,比不上你们尚和,你们才让人佩服。”


    她拿出两份打印好的委托协议,递给何秀红,说:“这是我拟好的委托协议,一式两份,要是没问题,咱们双方签字、盖章,一人留一份。”


    何秀红拿起来扫了几眼,便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委托协议很简单,就是写明委托人和被委托人,还有委托事项。


    何秀红将签好的两份委托协议递给李嫚,指指路志坚手里头拎着的褪色黄布包,说:“钱我们都带来了,交给您吗?”


    李嫚接过协议,说:“我带你们去财务交接。”


    事实证明,李嫚做事确实讲究,去财务交完了钱,开了收据,李嫚又把他们带回办公室,把盖好章的合同还给何秀红一份,然后递过来一份清单。


    “这是我根据灾区需要的物品清单列表,找人帮你核算出来的物品清单,您留存一份。其实,我们倒是希望你们派人跟着一起去,不过,既然您信任我们尚和,我们肯定不会辜负您。”


    何秀红说着客气话,将清单接过,扫了一眼清单,清单不长,但数量不少,2万块,普通燕市公务人员一年的收入,购买力确实很强。


    何秀红将清单和合同放在一起,跟李嫚告辞,说:“一切就拜托你们,谢谢了!”


    “不客气,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李嫚准备送他们出去。


    何秀红:“留步。对了,我家就路家河村,欢迎抽时间去家里做客。”


    李嫚知道何秀红是路家河村人。实际上,何秀红过来找到她,表示要给灾区捐献物资时


    ,就不动声色的问过相关信息。要知道,捐款、做慈善固然是件好事,但要量力而为,不能打肿脸充胖子,自己吃不饱饭却要救济别人。尚和集团推崇的理念是无余力则独善起身,有余力再去助人。


    都知道路家村人有钱,再结合何秀红的穿着,知道她确实有这个经济能力,李嫚才决定帮助她。


    “好,有机会我一定去拜访。”


    往海虹大厦去的路上,何秀红感叹着说:“瞧瞧人家,让你心甘情愿地把钱捐了,心里头还热乎乎的。”


    路圆满:“是啊,尚和集团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李嫚一个堂堂副总,亲自接待,带着何秀红跑上跑下的,亲力亲为,对待他们像是对待大客户一般殷勤备至,让人心里舒坦。钱是公司收的,捐赠的货物会由配货员按照清单统一配送,且有清单留档,李嫚从中得不到一点好处,也就是说她的行为不是被利益驱动,而是出于本心。


    到目前为止,路圆满接触过的尚和集团中高层的管理人员,孟总,徐主任,刘主管,李嫚,无一不是态度温和,务实,能干,便是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孟娇月,也毫无骄矜、傲慢之气,这样充满了人物关怀的企业,会越来越多地获得老百姓的认可,生命力必然是旺盛的。


    何秀红“啪”地拍了下胸脯,说:“我继续发动咱们路家河村的大妈、大婶帮他们扬名,给他们也扬到其他村里去!”


    西关村电脑城近在眼前,电脑城背后,比前方建筑高出一大截,也崭新、漂亮许多的大厦就是海虹科技大厦。何秀红过来这边的次数不多,但一想到女婿的公司就在这边,心里头就多了些亲切感,有些感慨地说,“这边二十年前还是泡洼地,谁承想现在都盖起大高楼了。”


    程昱早已等在海虹大厦楼下了,看见他们,快走几步迎上来。路圆满早就给他打电话,告知了捐款的事儿。


    “叔叔,阿姨,事情都办好了?”


    何秀红远远看见自家女婿那玉树临风的身影,脸上的笑就没停过,真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办好了,办好了,你等半天了吧?”


    程昱:“刚下来没多久,咱们进去吧。”


    何秀红:“行”,她转向旁边的路圆满,


    说:“你不是想买磁带和光盘吗?你去旁边的音像店逛逛去。”


    程昱有些诧异,不明白未来丈母娘为什么不愿意让路圆满跟着去,他没有直接询问何秀红,而是转向路圆满,无声地询问着,路圆满朝他笑笑,说:“成,那你们上去,参观完了来音像店找我。”


    程昱只好说:“那你自己先逛逛,等下过来找你,中午我们去西关村大饭店11层吃新开的潮汕火锅。”


    路圆满目送几人进了海虹科技大厦,朝着回头看他的程昱挥挥手,才去了旁边的音像店。


    何秀红不让她跟着上去这事儿,没提前跟她说,完全是临时起意。路圆满猜想,大概是觉得闺女跟着上去,员工们就都知道他们俩是老板的岳父母了。跟之前他们迟迟不来公司参观时一样的顾虑。


    却不知道员工们的八卦力、想象力非常之强,很容易就能从他们之间的称呼,程昱对何秀红的恭敬程度猜测出俩人的身份,况且员工里还有自家曾经的租户,多少有点掩耳盗铃了。


    路圆满心说,她高兴就好,况且,何秀红的考虑也不无道理,就像她,也尽量少去程昱公司,省得给公司员工一种“外戚干政”的感觉。


    路圆满挑挑拣拣地逛着,有阵子没来,发现几排以前摆放着磁带的地方摆上了CD碟,随着几家国内电器企业也开始生产CD机,价格从一千以上,跌到一千以下,有些爱好音乐的年轻人咬咬牙,花上一个月的工资就能买得起了。CD没有那种“呲呲”的磁带摩擦声,音质确实比磁带要好得多。


    有阵子没来,好多港台明星都发了新专辑,路圆满拿起当做样版的CD,翻到背面,看专辑目录,再将里面的歌词页翻出来,大概浏览着,一张专辑,差不多都是十到十二首歌曲,99%都是爱情歌曲,路圆满随便选了两张。


    这时候,店里的背景音乐从动力火车切换成了一个女生的,温温柔柔,不吵不闹,如泣如诉的气声,听着很舒服,路圆满问店员:“你们放的是谁的歌?”


    店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好似肯定会有顾客问到这个问题似的,把个空的CD盒子递给她,说:“许茹芸的,6月份刚出的专辑《我依然爱你》,这首歌是专辑同名主打歌,好听吧?对了,你看过去年燕市电视台播的《新


    乱世佳人》不,汤镇业演的那个,片尾曲《你的眼睛》就是她唱的,就是那会她不出名,现在她可火了!这张专辑卖得特别好,姐姐你也买张回去听听呗,保准不后悔!”


    好嘛,问一句答一堆,不过何秀红女士去年确实看过这部电视剧,因为跟那本世界名著名字差不多,路圆满就跟着扫过几眼,却印象深刻,记得里面美女帅哥特别多,里面的女孩子们全都叫玉,在民国乱世的大背景之下,家族、个人的离乱沉浮,剧情跌宕起伏。


    何秀红女士看得深陷其中,一会儿悲,一会儿喜,一会儿又痛骂,恨不能钻进电视机里去把人痛揍一顿。


    路圆满不止一次听过那部电视剧的片头片尾曲,当时没觉得多好听,印象也不深。


    “帮我拿一张。”


    “好嘞!”


    店员推销成功,高兴得不行,叽叽喳喳地又给她说了好些许茹芸的事情,什么时候出道的,第一张专辑是啥,获得了什么大奖,如数家珍。


    小姑娘谈论喜欢的明星,谈得眉飞色舞,比自己获得成就还要高兴。拼命说着许茹芸的轶事,希望路圆满也能喜欢上她。这个小姑娘是个称职的追星族啊,跟她一比,路圆满觉得自己就不是年轻人。


    程昱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头,正和路圆满看出来的目光对视上,立时对她笑下,进了店里来。


    “我爸妈呢?”路圆满问。


    “他俩说在附近逛逛,一会儿直接去饭店跟咱们汇合。买好了?”程昱走过来紧贴着站到她身后,瞧着她面前放着的几张专辑。


    “买好了,已经结完账了。”


    店员小姑娘找个精美的小塑料袋,将几张CD装起来,递给路圆满,小心地瞧了程昱几眼,脸色泛红,小声地问路圆满:“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啊?”


    路圆满:“是我未婚夫。”


    店员小姑娘:“你未婚夫可真帅!是在海虹大厦里上班吧,我见过他几次,还寻思他得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呢,姐姐,你俩真登对。”小姑娘两手抵在双颊上,双眼里直往出冒桃心。


    程昱朝着小姑娘笑,说:“多谢夸奖。”目光又迅速转到路圆满脸上,微微扬扬下巴,嘴边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问:“还不到11点,去公司坐一会儿还是


    出去逛街?”


    路圆满将小塑料袋拎在手里,挎上程昱的胳膊,问:“你公司没事了?”


    程昱:“没事了。”


    路圆满想了想:“外面太热,不想去逛街,去隔壁喝杯咖啡好了。”


    程昱:“不去公司?”


    路圆满:“不去。”


    丈人、丈母娘去完了媳妇去,真成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了?


    两人在装了空调的咖啡馆里坐好,等饮料上来,程昱才问:“阿姨为什么不让你跟着一块上去?”


    路圆满朝他神秘一笑,头歪了歪,说:“好奇心别那么重嘛。”


    程昱被她脸上的俏皮之色逗得笑起来,说:“好,我按捺住我的好奇心。”


    他不清楚何秀红这么做的目的,但知道路圆满不想经常过来公司的原因,同类可比,隐隐能够猜测几分。


    心下温暖,这应该才是家人之间的感情,互相为对方着想,默默做着为对方好的事情。


    中午潮汕火锅吃了不老少,一人一个小锅,口味清淡,食材新鲜,吃的是食物本身的味道,偶尔吃一回,还觉挺好吃的。


    晚上,何秀红熬了小米粥,给路志坚和路圆满烙了烫面饼,一边喝粥一边感慨,说:“这女人一上四十岁,自己都能感觉出来,身体明显变差,这要搁以前,不管中午吃多少都不耽误吃晚上饭,现在不行了,中午多吃一点,到晚上都消化不了。瞅你爸,他就没事,中午吃的多,晚上也照样吃。”


    何秀红夹口咸菜,接着说:“咱们女的天生就吃亏,还有可能得更年期综合征,跟你大娘似的。医生也没太好的办法,说是得注意休息、保持好心情,所以啊闺女,从年轻开始,就得对自己好点。”


    “知道了妈,咱俩一块保养。”路圆满说。


    何秀红接着感慨说:“就说这次检查吧,总共就两人检查,两人都查出了问题。咱村这些跟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妇女,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不舒服的地方。”


    刘翠环确诊了是更年期综合征,路梅香被怀疑是子宫肌瘤,但医生说肌瘤内回声不均质,不排除是恶性肿瘤的肯能行,需要再做个盆腔核磁。等待检查结果时,可把路家大大小小给吓个不行,幸好检查结果出来,肿瘤是良性


    的,也不需要开刀动手术,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检测着肿瘤大小就行。


    虽说是虚惊一场,却让何秀红更意识到女人上了年纪,就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定期体检是必须的,保养也得安排上。


    路圆满:“以前咱们村里穷,生活条件差,卫生条件跟不上,得妇科病的人多,现在条件好了,一点点的往回找补吧。对了,妈,咱们改善身体状况,光食补和保养还不够,还得加强锻炼。华堂商场原来美容院的那块地儿开了个特别大的健身房,回头我去看看,要是条件不错,我,程昱,你跟爸咱们都到哪儿健身去。”


    何秀红倒是不反对健身,现在电视上、报纸上也都在倡导全民健身,各种好处都被各种专家说透了。村委的宣传栏里也贴着,村里的干部也没少做相关宣传,可健身得有地方啊,村子拥挤,唯一一片空地,村委会的院子,长期被村里那波六十岁往上的老头老太太霸占着,在里面练气功、耍太极,扭秧歌什么的,他们这波四五十岁的,跟那波人玩不到一块去。


    距离最近的公园在西关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每天都往那里跑也不方便。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年的养尊处优,何秀红觉得身体跟生锈了似的,胳膊腿都不好使了,身材日渐臃肿,蹲身再起来都有点费劲儿,经常会想起年轻时,忙忙碌碌的,一天下来连个坐下来歇一会儿时间都没有的日子,那个时候身体状态是真好,像个上满弦的发条,忒是抗造。


    她不怀念那段艰苦的日子,但是非常怀念那个时候的身体状态,健身这个提议也正好戳中了何秀红的裉节。卷款逃跑事儿过去一段时间了,她也没像之前那么抵触了。


    “美容院的钱到现在还没追回来,健身房跟美容院都差不多是一个类型的,靠谱吗?”


    路圆满:“好好考察考察,咱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行,你要是看好了咱们就去,小昱那份钱我给他出。”何秀红放下碗筷,擦擦嘴巴说道。


    路圆满:“行,你出就你出,大款,上个月的收上来的房租可花得差不多了。”


    何秀红:“这钱花得我心里舒坦,怕啥,该花花,马上又该收下个月的房租了。”


    天将黑未黑的时候,路圆满接到了刘秀英的电话,


    不到十分钟,刘秀英就带着孟娇月来家了。


    何秀红一通忙活,准备了瓜子、开心果、大杏仁,水果洗好,装好盘放在茶几上。


    明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的,何秀红却只看见了后面那位,笑呵呵地一脸热情,“快进来,快进来!”


    要不是何秀红的目光越过自己,放在身后的孟娇月身上,刘秀英一准得受宠若惊,她认识何秀红好几年了,别说这种高规格的待遇了,就是何秀红给好脸的时候都少。


    没想到浓眉大眼的何秀红也是个势利眼!


    “阿姨好!”孟娇月满面笑容,露出右侧一颗可爱的小虎牙,身体微微前倾,给何秀红行了个礼,然后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递上去,说:“贸然上门,打扰您了,给您带了点燕窝,您别嫌弃。”


    何秀红连忙接过礼品盒,虚扶着她,说:“你能来,阿姨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带东西?听我闺女说你来青苗小学当老师了,我还跟她说哪天请你来家里吃顿饭。”


    孟娇月脸上的笑容更浓,说:“是的阿姨,我来这里当老师了,有时候就在学校宿舍住,您哪天请我吃饭,我肯定来!”


    何秀红一拍巴掌,“哎呦这小姑娘,爽快,真讨人喜欢!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明天中午来阿姨家,阿姨不是自夸,做饭还是很可以的,你想吃什么,尽管说,阿姨给你做!”


    刘秀英目瞪口呆地看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莫测。这样的何秀红,也太上赶着,太热情,太掉价了吧!好似一个雷劈到头顶,她懵着,心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坍塌。


    路圆满“嗤”地笑起来,推推刘秀英,“你脑子里头瞎想什么呢?我妈承了尚和的人情,尊敬孟总的为人,所以才对他女儿这样热情,不是卑躬屈膝的讨好,是发自真心的,这叫投桃报李。”


    刘秀英楞楞地:“哦,哦”几声,擦了把鬓角不存在的汗水,感觉心里头坍塌的部分正在愈合。这种感受很莫名,明明何秀红从来没给自己什么好脸色,可自己从来没有怨恨或者讨厌过她,甚至是崇拜的,她身上的很多品质是自己不具备却向往的。


    刘秀英裂开嘴角,笑了笑,掩饰性地强行转移话题,小声说说:“孟老师来之前我提心吊胆的,恐怕伺候不了这位大小姐,她来了之后


    我就彻底放心了,她礼貌、随和,没富家大小姐的架子,很好相处。虽说是娇气了点,也可以理解,咱这儿条件是不太好。”


    “……自来熟,你看,头一回来你家就比我这个来了好几回的熟络了。”


    孟娇月已经被何秀红让坐在沙发上,瞧着茶几上铺满了零食、水果,还有各种膨化食品,眼睛直发亮,不客气的抓起一包咪咪虾条撕开来吃着,“……阿姨,你真是太棒了,我妈都不让吃这些零食的,说是没营养,不健康,我偷藏的都能被她找到。”


    孟娇月的小嘴巴被零食塞满,一鼓一鼓的,像个小松鼠一般,路圆满忽地觉得她这个样子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为啥眼熟。


    那边的何秀红笑呵呵地看着孟娇月,说:“咱两家情况不一样,你小时候条件好,有吃零食的条件,不像我家大满,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没那么钱给她买零食,等家里条件好了,可以敞开了让她吃零食,就不拘束她,让她把小时候没吃过的都补回来。”


    孟娇月这才想起这次过来是来找路圆满的,阿姨太热情,把她的头脑都冲晕了,把正主给忘了,连忙往路圆满的方向看去,见她和刘秀英还都站在门口处,小声地交谈着什么,便没有出声打扰,对何秀红说:“阿姨,我上次在青苗小学认识路老师的,这两天在青苗小学,老是听人说起路老师的事情,就很想认识她,这才叫刘校长带我过来的。”


    人家慕名而来,说明女儿魅力大,何秀红就更加高兴了,互相恭维着就夸奖起尚和集团的仁义来,自然就说起了自己今天下午委托尚和帮自己往灾区捐赠物品的事情。


    孟娇月这才知道路家和自己家,自家的企业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立时惊喜又激动,连零食都顾不上吃了,连忙咀嚼完嘴里的食物,又擦了擦粘上食物碎屑的手,握住何秀红的,说:“阿姨,咱们太有缘分了,您真了不起!”


    “哪里,哪里,你父亲才了不起……”


    “……”


    刘秀英震惊地瞧着何秀红,嘴巴能塞进去一颗鸡蛋,良久之后才转过头来,有些不能相信地问路圆满,“你妈真的一下子就捐出去两万块?”


    路圆满点点头,说:“你自己知道就好,别往外说,这事我妈不想往外说。”


    刘秀英低头,消化着这个消息,起初震惊于何秀红的大手笔,接着想到这两万块钱要是用在青苗小学身上,能给学校带来多么大的改变,再然后,她为自己居然产生这样的念头而愧疚,良久之后,她咽口吐沫,说:“说来,我老家距离灾区不算远,多少也受到波及,我提老家的父老乡亲们,感谢你妈妈,感谢你们……”


    “好了好了,你还感谢CCTV,MTV呢,咱俩别跟两尊门神似的在这儿杵着了,去坐着吃点水果,一块聊聊。”


    刘秀英酝酿出来的煽情气氛被路圆满打断,被她推着坐到沙发上。


    当着孟娇月的面儿,何秀红很给刘秀英这个校长面子,跟她说话和气、尊重,还给她递了支香蕉。刘秀英虽然是沾了孟娇月的光,但没有丝毫的不舒服,坐在一边听着何秀红、孟娇月和路圆满三人说话,吃着香蕉、零食,时不时地插句话。


    到孟娇月离开时,她和何秀红俨然成了忘年交,和路圆满也熟络许多。!


    第85章 做媒


    送孟娇月和刘秀英离开,好久后,何秀红脸上的笑容还都挂在脸上。


    “到底是孟总那样的人教育出来的姑娘,看着没什么心眼,自家的事情都往出倒,但你细品,那些看似是抱怨、不满的话,实际都是自夸。涉及他们家私密的,也一句都没透露,这个小姑娘,外憨内秀啊,不错,不错!”


    路圆满:“瞧出来了,您欣赏她。”


    何秀红:“对,我瞧过这老些年轻姑娘,就她能和你有得一比,相貌啊,身条啊,聪明才智啊什么的。”


    路圆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挠挠脸颊,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果然是我亲妈。”孩子从来都是自己的好,一句“有得一比”就是对别家孩子最大的褒奖了。


    何秀红用“你真是说了句废话”的眼神看她一眼,说:“娇月这姑娘真不错,我瞧你跟她也挺聊得来的,以后你多找她一块逛街,一块玩耍。”


    何秀红对杨薇薇虽然也热情,却从来没说类似的话,她这个人,看人看事敏锐得很,她说这姑娘不错,路圆满很相信自己妈妈的判断,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问说:“妈你觉不觉得某些时候,孟月娇和金鑫有点像?”


    “孟娇月和小鑫?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何秀红在那种想了想,摇摇头,“不像不像。”


    但路圆满却觉得像,某些动作、表情,是种很抽象的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想到一个主意,说:“妈,你说孟娇月跟金鑫,他俩人合适不?”


    何秀红正在收拾着桌子上的零食,收拾到一半想起自己每天看的电视剧已经演完一集了,连忙去找遥控器开电视剧,遥控器还没找到,就听见了闺女这句话,立时扭头,“你的意思是,两人处对象?”


    路圆满点点头,说:“我不是答应给金鑫介绍对象嘛,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孟娇月各方面的条件都合适,人也单纯、大大咧咧,没太多心机,正适合金鑫这种一肚子心眼的,互补。”


    何秀红这人吧,没啥做媒的天赋,头一次起了做媒的心思,还是瞧着自家3号楼老租户王丽那姑娘实在不错。起了心思的是她,最后执行者还是路圆满。


    她挠着胖乎乎的下巴,想了想,说:“两人的长相……俊男美女,相配


    ,学历,小鑫是好大学本科,孟娇月是去了国外上的大学,用她自己的话说是给钱就能去的,也算相配,钱上,孟娇月是她爸有钱,小鑫是自己有钱,也相配……家庭嘛,跟小昱家和咱家的情况差不多,互补……”


    何秀红一拍巴掌,说:“闺女,你别说,这么一码,两人还真挺合适的!”


    路圆满:“是吧!妈,咱这样,咱也不明着跟两人说介绍对象的事儿,金鑫过几l天不就来燕市弄慈善演唱会的事儿嘛,他肯定得来家里拜访,到时候我把孟娇月也带回家来,让两人自然而然地认识,要是互相看对眼就最好了,要是看不对眼,就多创造几l回让两人见面,实在不来电就算了,咱不强求,但凡互相都有好感,咱们就给推波助澜。”


    “行闺女,你这主意好,你做总指挥,我给你当跑腿的!”何秀红被说得兴奋起来,感觉像是在谋划一场大事儿。


    听说有小姑娘要来,怕人家待着拘谨,所以躲到小卖部里的路志坚回了屋,一到门口就听见媳妇这句话,立时问:“你们谋算什么?”


    何秀红和路圆满对视一眼,朝着路志坚神神秘秘地说:“保密,以后你就知道了。”


    路志坚没什么不满的,女人之间的秘密多,他也没啥好奇心。


    “怎么没看电视,还能看一集。”


    何秀红:“刚没找着遥控器,你看看是不是在你那边?”


    路志坚在旁边的沙发垫子下面摸了摸,找出遥控器,打开电视,何秀红路圆满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


    第二天上午,何秀红开着自己的小摩托,去买了些海鲜,回来倒在大盆子里养着,又买了其他食材,准备大显身手,请孟月娇过来吃饭。


    路志坚和路圆满给打下手,路圆满将昨天买的CD拿给何秀红看,“想听哪个?”


    何秀红扒拉着瞧,“这都不认识,全都是歌星啊?”何秀红翻到最后,一个穿着利落短头发,穿着红色运动装,露出修长小腿的,慵懒地半坐半躺在洗衣机前面长椅上,手拿报纸,笑容甜美,眼睛大大的女孩子映入眼帘。


    “梁咏琪?大满,我瞧着她长得有点像你,就听她吧。”


    “像我吗?”路圆满拆开光盘外面的塑料薄膜,将光盘放进CD机里,优美


    的音乐声随之流淌出来。她拿起封面仔细端详着,肯定道:“一点都不像!”


    “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高个子大长腿,多像啊,不信让你爸瞧瞧。”何秀红坚持着说。


    路志坚双手从水池里伸出来,甩了甩,又在围裙上擦了擦,从路圆满手中接过CD盒,仔细瞧了瞧,又往自家闺女脸上看了看,肯定地说:“不像,这闺女太瘦了,瞧这小腿细的。”


    何秀红:“歌倒是挺好听的。”


    在喧闹的音乐声中,路圆满好似听到了门帘的声响,忙从厨房探身出去,正看见门口有人撩开门帘往里探看,头发蓬乱,胡子拉碴,一身脏污,路圆满被吓了一跳,忙快走几l步,叱道:“你谁,出去!”


    何秀红和路志坚听见她的声音也慌忙走出来。


    门口那人不但没被路圆满的声音吓退,反而一脚踏进来。


    路圆满这才看见这人五官隐藏在头发和胡须之中,看不出长相、年纪,但肯定是个男的,身材偏瘦,佝偻着腰背,左手拄着跟摩擦得包了浆的粗棍子,脏污的右手上端着个带把手、掉了漆的饭盆,里面放着几l枚硬币,几l张零分的,二毛、五毛的纸币,面额最大的一张是十块的,放在最上面,此时用手掂着饭盆,银币碰撞着,发出“啪啪”的清脆响声。


    毫无疑问,这是个要饭的。


    路圆满从电视旁边的柜子上找出一张两毛的,一张五毛的零钱扔进饭盆里,挥挥手,说:“赶紧走吧。”


    这人大概是嫌少,还在不停地晃动着饭盆。


    何秀红不耐烦了,挥舞着手臂,赶苍蝇一般地撵他:“赶紧走,赶紧走,给你就不错了,还嫌少!”


    那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沙哑,拱手作揖,“求求了,好心人,多给点吧,家里遭了水灾,过不下去了,求求了,给您跪下了!”


    这人说着,慢腾腾地就要往下跪,路圆满连忙让到一边。


    何秀红这下是真火了,掐着腰,话就往出喷,“你别给脸不要脸,别以为你头发胡子长长了我就不认识,今年的……对,4月份的时候,在华唐商场门前要钱的就是你!我记得真真的,当时你倒在地上盖着个被子装残疾人,就是这个饭盆,我前前后后往里头扔了不下100块!你


    旁边还坐着个女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叫一个惨,说你被车撞了,撞你的人肇事逃逸,这辈子都站不起来。呵呵,我今天这是见证了医学奇迹呗。”


    何秀红冷笑连连,气势如虹,压得那人抬着饭盆的手越来越往下低,先前还试图掩饰住自己的心虚,辩解着:“不是,那人不是我……”


    奈何何秀红非常确认他就是那名残疾人,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狡辩。他左手紧紧握住那根拐杖,防备着人高马大的一家三口,感觉他们要是一起上的话,自己肯定打不过。


    “看你静静皱眉叫我胆小鬼……”


    悠悠的音乐声从厨传出来,梁咏琪的专辑播放到了第二首,旋律优美,节奏轻快,路圆满不由得“噗”地笑了起来,朝着那名要饭的说:“赶紧走吧,以后记住,绕着我家走!”


    那名要饭的似是才想到还有离开这种选项,立时转身,一改刚刚佝偻、老迈,虚弱无力的样子,兔子一般的蹿出去了。


    何秀红狠狠地“呸”了一口,说:“算你个兔崽子跑得快,骗人都骗到老娘身上来了!真应该把他堵在家里揍一顿!”


    被骗去的一百多块钱无所谓,主要是骗去的同情心,想想就让人呕得慌!


    何秀红也就说说气话,犯法的事情她可不干。再说了,干这种坑蒙拐骗的都不是善类,自家在明,人家在暗,要是把人得罪死了,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儿来,没必要。


    所以路圆满轻易就把骗子给放走了,何秀红和路志坚两口子也没阻止。何秀红这会儿放狠话,也不过就是泄泄心中之愤而已。


    路圆满安慰着说:“妈您不用生气,换个角度想想,这得多巧啊,他又跑到咱们家里来乞讨,偏偏还被你认出来,这种巧合,也就电视剧敢这么编。这事儿跟谁说,谁不得称奇?”


    何秀红听了路圆满的话,倏地笑了,说:“对,闺女,就当花100块钱买了笑料,正好最近没啥新鲜事。”她打定主意,下午就把这件事分享出去,很快就能成为路家河村街头巷尾皆知的趣事异闻,也能警示大家,以后的好心还是谨慎着给,否则啊,伤心又伤钱。


    路圆满和何秀红关注点不一样,她记忆中,不光有这样在商场门口要钱的“残疾人”,也有抱着大腿不给钱不肯


    走、脏兮兮的孩子们。专挑着脸皮薄、有爱心的年轻人下手,路圆满在燕市师专附近的商圈遭遇过,在语言学院附近,还有很多地方同样遭遇过。


    第一次被这些孩子缠上时,她是懵的,甩不开,又不能真的动手打那些孩子,她有种自己被绑架了的感觉,很无奈,僵持了几l分钟她妥协了,给了那些孩子钱。


    再之后碰到这种情况,路圆满就先下手为强,瞧见有脏兮兮的孩子跑过来,立刻横眉立目,凶神恶煞一般,把那些孩子们吓唬住,但还是有孩子不惧地扑上来,那她就耗着,这些孩子还得寻找下一个目标,在她身上耗不起,就瞪她一眼,恨恨地离开,那样恶毒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拥有的。


    她报过警,可警察也没辙,还善意地提醒她,让她口袋里准备些零钱,说是下回要是被小孩子缠住,多少给点,这些孩子们不光会要钱,还会偷窃。说这些孩子们都是团伙作案,小些的孩子乞讨,大些的孩子偷窃,他们作案时,大人们就在附近偷看着。这些孩子倒不一定是被拐卖的,有的就是自己家的孩子,是家族形式的团伙。


    这些孩子都是受过训练的,不怕被抓,警察们从他们身上问不出来原籍家乡,问不出来父母姓甚名谁,得好吃好喝养着,之后被送到福利院去,再然后,这些孩子们就会从福利院逃跑回到父母那边,就像城市的牛皮癣一样,清除不掉。


    西关村附近没有这样的团伙,因为西关村治安管理更加严格。却有不少乞讨者,这些乞讨者中有真困难的,也有假装残疾人来骗去同情和钱财的,对于这些人,一般都是送去收容所。


    这些人之前归派出所管理,上个月燕市政府率先在西关村试点成立了有行政处罚权的城市管理监察大队,举凡影响城市卫生、风貌的都在他们的管理范围内,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力整顿西关村附近的城市风貌,这种职业乞讨者属于重点整治对象。


    路圆满猜测,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让他们这些人从“坐商”变成了“行商”。


    这样走街串巷的“行商”,路圆满还就小时候见过,都是讨口吃的,进入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基本就看不见了。街面上那些,十之八九都是职业乞讨者,但,他们包装得太真实、太凄惨,大家伙看着心里头难受,想着万一是真的


    呢,给个三毛五毛,一块两块的就是一个馒头,一份面条的钱,便是上当受骗了钱也不多。


    不过何秀红女士十块钱十块钱大手笔的给,路圆满是真的没想到。


    中午主要是请孟娇月吃饭,但光请她自己,也不合适,路圆满也叫了刘秀英和杨薇薇,不过两人都找了借口没来、孟娇月高高兴兴地来了,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孟娇月揉着肚子,不停地夸赞何秀红女士的厨艺好,可以媲美五星级饭店的大厨,哄得何秀红女士自信心爆棚。


    送走孟娇月,何秀红瞧着孟娇月作为礼物带过来的两瓶写满洋文的红酒,笑呵呵地对路圆满说:“闺女,我觉得你那个主意挺好,这两个孩子,一样讨人喜欢!小鑫那孩子下周就回来了吧,这瓶酒就等他来时喝!”


    “听您的。”


    家里的电话响起,路圆满跑去接电话。


    “您说您是哪里?燕市火车站派出所?”


    何秀红听着一惊,连忙走过来,等路圆满挂了电话,忙问:“咋回事?”


    路圆满迅速整理了下刚刚从电话那头听到的信息,回答说:“没事,是咱们一个租户被派出所的公安同志给……给带去派出所了,放心,他不是犯事了,就是身份证丢了,不记得身份证号码,就把咱们家的电话给了警察同志。”


    “谁啊,哪个租户?咱就是个房东,又不是爹妈,核实身份往老家派出所打电话啊,咋让咱们过去?”何秀红不高兴地叫嚷着,外面烈日炎炎,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出去一趟能热死个人,自家所在的路家河算是西四环外,火车站在东二环里,最少得一个小时,自家就收了租房的钱,又没收监护人的钱,凭啥啊!


    “3楼,309的边小强。”路圆满说。


    何秀红的话语戛然而止。


    边小强也是去年中秋节收到过路家月饼的租户之一,在路家住了2年多了。在城中村租着没有厕所的房子,每人有每人的心酸,这个边小强比其他人的遭遇更惨一些。


    这孩子父亲是开大卡车拉货的司机,他妈常年跟着一起跑车,虽然辛苦,但赚得多,一家人的生活过得还算富裕。有一年,他爸妈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好久之后,才有公安找上门来,说是两人在经过一段偏僻路段时


    遭遇了抢劫,边小强的父母拼命反抗,车、货、人都没了。


    边小强是老大,家里还有年纪不大的弟妹,这孩子当时正上高一,便辍学,开始当起一家之主。


    前年,也就是96年,国家严打,严厉打击车匪路霸,公安抓到了杀害边小强父母的凶手,直接判了死刑,追回了当时那车货物的损失,也进行了民事赔偿。


    父母大仇得报,家里也有钱了,边小强用这笔钱给弟妹在老家买了房子,接了爷奶过来照顾弟妹,让他们继续上学,自己却跑来燕市打工。他觉得补偿的那些钱,沾了父母的血,他不想用,买房剩下的钱都被他存起来,准备将来给爷奶养老送终,他自己则用打工赚来的钱供给弟妹们的日常生活。


    这两年,边小强在西关村电脑城里打工,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报班学习,准备参加成人高考。


    边小强这次回去,是在燕市参加完成人高考后回去的,因着考试要三天的脱产时间,老板没批假,边小强索性辞职了,考完试之后,想着从来了燕市后还没回过老家,正好趁着辞职的空档回去陪着弟妹、爷奶多住几l天,临行之前,专门来家跟何秀红说过。


    何秀红一向喜欢礼貌、有感恩之心、又上进的孩子的,对边小强格外照顾,此时听说是边小强,便说道:“估计是怕打到老家派出所,民警们上门去核实情况,他们家老的老小的小,怕吓到,跟着担心,这孩子也是,怎么把身份证给丢了呢!”


    路圆满揶揄地笑,觉得她妈看人下菜碟表现得太明显,说道:“您连借口给人孩子找好了。”


    何秀红:“这不是借口,不信回头问问边小强,我的猜测准没错。”


    路圆满:“那也得先见着边小强再问,您给我把咱家户口本找出来,我带着身份证和户口本去。”


    何秀红连忙去卧室抽屉的柜子里把土黄色牛皮纸的户口本找出来,问:“不用去大队开介绍信?”


    路圆满:“不用,说是只要能证明我的身份,回头给他写个担保,确认他是迟小强就行,对了,我记得咱留过那孩子的身份证复印件,您给找找,我一块给带过去。”


    趁着找东西的功夫,路圆满给程昱打个电话,告知自己的行程,让他通知小赵过来接自己。本来想直接


    给小赵打电话的,但是小赵肯定会跟程昱汇报,程昱就会打电话来关心自己,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给程昱打个电话更省事。


    程昱还想陪她一起去,不过被她坚决拒绝,“就是接个人的事儿,我自己能搞好,你专心工作!”


    挂了电话,何秀红把证件都准备好了,感慨着说:“小昱对你啊,真是没得挑!”


    路圆满撅撅嘴巴,说:“妈您没觉得他管得太宽了吗?老想知道我在干啥,我去哪儿他都想跟着去。”


    何秀红“啧啧”两声,也没拆穿自己闺女看似抱怨实则窃喜的隐秘心态,她也是打年轻走过来的,跟路志坚是自由恋爱,恋人之间那点事儿,她都懂。


    燕市火车站派出所在燕市火车站侧面,挨着火车站旅馆,“公安”两个字的牌子很大,远远就能看见。小赵找了车位停好车,跟着路圆满一块下车。


    “你在车里等我就行。”


    小赵“哦”了一声停住脚步,但想了想又跟上,说:“路姐,我还是跟您一块去吧,万一有啥事还能帮您跑跑腿。”


    路圆满笑了下,说:“成,那跟着来吧。”


    火车站派出所规模不算小,从院子里头进去,迎面是二层小楼,左右两边各有平房,负责民警在电话里已经告知了路圆满办公室的位置,她便直奔着小楼而去,顺利找到了负责民警。


    负责民警很客气,跟她握手,说:“辛苦你跑一趟。”


    路圆满把带过来的证件都给民警看了,又说了说自己了解到的边小强的情况。


    民警听完后说:“倒是跟他自己说的对上了。”


    民警就跟路圆满大概说了说边小强被扣起来的经过。


    警察在出站口附近抽查身份证,边小强贼眉鼠眼、躲躲闪闪,不出意料地被警察抽查了,说身份证在火车上丢了,这是犯罪分子惯用的伎俩,就被警察们带到所里详细调查。


    边小强很详细地说了自己的信息,在燕市的情况,包括这次回老家的目的等等,但是,他说没记住自己的身份证号,说其他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件也都跟着身份证一起丢了。这话,越听越像是借口,愈加让公安同志们怀疑他身上有事。警察就提出,让他告知自己的户籍所在地,警察们可以打到当地


    派出所,让当地派出所的同志去街道,或者直接上门去核实他的身份。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边小强嘴巴跟个蚌壳似的,死活不肯说。后来警察提出折中方案,问他认不认识燕市当地人,可以证明边小强的身份,边小强犹豫很久,提供了房东家的姓名、地址、电话。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听你说了他的经历,我大概明白他不想往老家打电话的原因,也是个苦孩子。”民警理解地说。


    路圆满:“给你们添麻烦了,那我这会儿能把他领走不?”


    民警:“可以,办个手续就可以走了,你们在这会儿等着,我去把人带回来。”


    民警走出办公室,路圆满两个也没好意思在办公室里待着,便退出到门口,不碍事的位置,不一会儿,民警跟边小强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民警人高马大,腰板挺直,愈加衬得边小强使劲低着头,垂肩耷背的。


    快走到跟前了,边小强才缓慢地抬起头来,一脸愧疚,朝着路圆满说:“小房东,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我怕被送到郊县去筛沙子。”


    这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这次被带来派出所,给他的煎熬不小,深情颓废,头发蓬乱,青青的胡子茬长出来,脸上零星几l个粉刺,看起来更不像个好人了。


    “别说这些了,先跟着公安同志去办手续。”


    办好手续,民警跟边小强,说:“你这孩子……你的顾忌可以直接跟我说,咱们民警办案也是注重方式方法的,完全可以在不引起你家人怀疑的情况下去核实你的身份,你非得什么都不说,增加了我们的工作量不说,你自己在拘留室呆了一宿,幸好你的房东好心,赶过来证明你的身份,不然我真把你拉去筛沙子!”


    边小强被说得头越来越低,一言不发。


    民警最后叹口气,说:“行了,走了,以后好好生活!”


    等坐上了车,边小强还是紧垂着头,不算强壮的身体蜷缩在后座的一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圆满也没多说什么,其实她心里头有很多话想说的,但憋住了。


    民警说的话很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边小强却把简单事情复杂化了,但这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站在边小强的角度,他最在乎的就是


    剩余的家人,不想冒任何一点让他们担心的风险,再加上年纪小、见识浅,似乎也可以理解。


    小赵偷偷瞧了瞧副驾驶上路圆满的表情,问道:“路姐,要不要听首歌?”


    路圆满瞄了眼置物台上摆放的几l盘磁带,最上面的一盘是张学友的专辑,说:“听张学友的吧。”


    小赵答应了一声,利落地将磁带插入播放器里,说:“路姐,你喜欢听谁的歌跟我说,我帮您准备。”


    路圆满:“我没特别喜欢的,好听就行。”


    小赵按下播放键,张学友的歌声立时在车子里响起来。路圆满往后视镜看一眼,便见边小强的双手双脚在偷偷跟着旋律打拍子。


    程昱的电话打过来,小赵连忙将声音调小。


    “……事情办好了,正往回返,就是去帮忙证实下身份,又不是保释,不复杂的……好,知道了。”


    挂上电话,路圆满嘴角还一直翘着。


    小赵正想把音乐声音调大,后座的边小强开口了。


    “小房东,对不起,让您跑这一趟,我,我,谢谢您,以后,以后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开口。”这话说到后面,气弱了下去。他还是低着头,微长的头发落下去,挡住多半张脸,只看见微微蠕动的嘴巴。


    路圆满转回头来,说:“成,这句谢谢我收下了,以后有事找你,可别催三阻四的。”


    边小强连忙抬起拳头,做宣誓状,说:“不会,我肯定不反悔,我说话算说,我发誓。”


    路圆满笑了下,说:“成,在车上休息会,还得一个来小时才能到。”


    在拘留室里待了一晚上,虽说没戴手铐,也没把他和嫌疑犯们关在一起,给他安排个单间,但是在幽闭的环境之中,他想了很多,想自己过世的父母,想弟妹、爷奶,想害了自己父母的歹人,一时难过,一时欣慰,一时又恨得牙痒痒,想到父母在时的快乐时光,想到得知父母遇害时的悲伤绝望,想到得知凶手被执行枪决时的痛快,想到自己要是一直拧着不肯告诉警察们自己的原籍,真的被送去郊县筛沙子到底值不值……


    这一晚上,辗转在窄窄的硬板床上,脑子一刻不得安宁,从凶手伏法后,他已经好久没这么过了。


    又就纠


    结了许久,边小强将房东的信息给了警察,他知道自己很过分,他不能肯定房东会不会帮助他,但他无比期盼着房东能来。


    路圆满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给后座这个刚满20岁的年轻人带来多么大的帮助。


    让他不用在保护家人和解救自己之间做出选择。


    此时心里头的挣扎,在若干年后,事业有成,思想成熟,处事圆滑的边小强来说幼稚得可笑,就如同那名警察所说的,明明可以小事化了,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可对这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来说,却是陷入到了泥沼中,如果真做出选择,不管选择哪一面,都会让他从此陷入到后悔、自责中,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天知道,他从警察口中得知房东答应过来时,心情有多么激动,瞬间从地狱升到天堂,便觉天晴海阔,人生充满了希望。


    即使后来,他搬出了路家河村,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事业,想到路家河村,想到那个住了几l十个租户的院子,心中都充满了温暖。后来,即便路家河村变成了路家河小区,他每年春节之前都会带着礼物登门,给何秀红、路志坚拜早年,送年礼,从一个人来,到带着媳妇来,再到带着孩子来……


    这是后话了,此时的边小强因着决定了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报答房东,愧疚之心渐渐放下,看着窗外繁华的燕市,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活出个样子来,一定不会让报答成为一句空话。


    回到熟悉的小院,何秀红正好听到声音走出来。


    边小强朝着何秀红的方向走了几l步,深深鞠一躬,嘴唇蠕动着,却没说什么。


    何秀红瞧着这孩子憔悴的样子,叹口气,说:“趁着这两天好好休息休息,要是考上大学,白天上班晚上上学,有的忙了。”


    边小强又给何秀红鞠个躬,才离开。


    回了屋,路圆满把从警察那里听来的情况给何秀红复述一遍,何秀红感叹着:“小小年纪的,也是不容易,希望将来这孩子能有个好前程。”


    7月第四周的周四是大暑,是一年之中阳气最旺的时候,正午12点,何秀红女士弄了个躺椅放在台阶下面,换了上衣长裤,涂了防晒霜,带上遮阳帽,躺在躺椅之上。


    路圆满刚走出开着冷气的屋门口,


    便觉得一大股子热浪冲击而来,很是担忧地看向何秀红,“您真要在这儿晒着,这么热,怕是要中暑的!”


    何秀红用帽子挡住脸,说:“还成,这么晒着没觉得有多热。”


    路圆满:“您这么晒,做了快两年的美容都白做了,皮肤容易老化、长斑。”


    何秀红:“就晒半个小时,不至于的,要是晒半个小时就能把气管的毛病治好,值得。”


    路圆满:“这什么偏方,治病还是致病?我瞧着一点都不靠谱。”


    何秀红:“靠谱不靠谱的,也就晒半个小时,反正也没啥损失,万一要是管事呢!你别在这儿站着了,回屋吃饭去。”


    何秀红气管上的毛病是个顽疾,去年秋冬症状轻了许多,让何秀红看到了希望。各大医院的呼吸科都跑遍了,没有好的治疗方法,四处打听民间大夫还有土方子。苗香秀前阵子回老家迁户口,帮着打听了一个偏方。


    这个偏方何秀红找了相熟的老中医看过,老中医看过后说都是些祛湿散寒的药材,虽然不能肯定对症,但至少吃不死人。


    这个偏方有个特殊要求,病人必须在大暑这天正午十分晒足半个小时,第二天开始吃药,十天为一个疗程,吃十天停两天,吃足三个疗程,第二年继续,连吃三年,基本上就可以根治了。!


    第86章 搭讪


    屋里头,路圆满父女两个把饭端到饭桌上,但都没吃。路志坚坐在饭桌上,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到最小,摆弄着天线调台。


    路圆满探头往外看,只觉得自己脸上也被晒得火辣辣地发烫。


    “爸,您觉得这个偏方靠谱吗?我怎么觉得那么玄乎呢,别病没治好,皮肤再给晒伤了。”


    燕市广播电台第一套节目《午间新闻》广播员熟悉的声音,通过“亚洲二号”卫星传送出来,路志坚将收音机放到一旁,说:“你妈信就行,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心理安慰,精神力量。”


    路圆满点点头:“成吧。”反正何秀红女士干啥,她爸都只有支持的份儿。


    看看时间,还得再晒一刻钟,她坐不住了,“我把藿香正气水和芦荟准备出来。”


    太阳底下的何秀红女士,像是磁带播放完了A面,自己又翻了个,播放B面,开始晒后背。


    路圆满掐着点,等着何秀红女士晒足了半个小时。为了适合室内外的温差,何秀红没先进屋,而是在房檐之下的荫凉处呆着。


    路圆满将剪开口的藿香正气水奉上,何秀红一口气喝完两瓶,又喝几口温水,把藿香正气水的味道顺下去。


    瞧见闺女跟丈夫都出来了,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不由得笑了,说:“我没事儿,头不晕眼不花,就身上有些发烫,缓一会儿就好了。”


    她撸起袖子,挠着油乎乎的胳膊,滚烫的阳光穿透衣服,穿透防晒霜,晒得皮肤一片泛红。


    “您缓缓,去洗个凉水澡,完了涂上芦荟膏。这是什么偏方啊,一年中最热的一天,最热的时候去晒太阳,这不是折腾人吗?”


    何秀红:“我倒是觉得人家这个偏方有道理,说是大暑这天的阳光最胜。可以将身体里的寒气驱散出去。对了闺女,今儿这事你别和小昱说。”


    路圆满笑:“和着您也知道不靠谱啊?”


    何秀红:“也不是不靠谱,就是,嗨,你这死丫头,明知故问!”


    路圆满笑得更大声:“我知道,要在程昱面前保持你智慧、有见地的形象嘛。”


    路志坚嘿嘿笑,何秀红睨着路圆满又转向路志坚,“就知道跟着捡乐,赶紧吃饭去!”


    第二天开始,路家弥漫起了中药味,每天按时按点熬药、喝药,严格按照先浸泡再煎煮、先武火再文火,煎2次药混在一起,分成三次服用的原则。


    吃中药期间需要忌口,忌辛辣、油腻,有刺激性的食物,于是路家的伙食也随之调整,吃得少盐少油,清淡起来。


    何秀红坚持了几天,就有些坚持不了了,用《水浒传》里的一句台词来说就是“嘴巴淡出鸟了。”可怎么办呢,那么苦的中药都坚持喝了,岂能为一点口腹之欲影响药效?咬牙坚持,正好可以减减肥,给身体排排毒,一举两得了。


    何秀红不忍心看着丈夫和女儿跟着自己忌口,但这两位坚持要同甘共苦,她就鼓动这两位出去开小灶。


    因着收到8月2号金鑫要来家里拜访的消息,何秀红催着路圆满约孟娇月出去,“你不是要给两人当介绍人,多跟她说说金鑫的事儿,她听得多了,就有种熟悉感,见面时就跟老朋友似的,容易对小鑫产生好感。”


    不得不说,何秀红没接触过心理学,却深谙人的心理。


    何秀红想让闺女和孟娇月多来往,倒不仅仅是为了给金鑫介绍对象,更多的是为了自家闺女。路圆满这个孩子性格好,长相好,聪明伶俐的,但从小就没有朋友缘,曾经关系最好的朋友孙佳是那个德行,说掰就掰了,师专关系最好的罗琳,两个离得远,也不太长见面,至于杨薇薇,性格差异太大,当不成好朋友,康倩、王晓晨这种抱着目的接近的,路圆满更是不愿意与之交往。


    通过何秀红的细心观察,有目的性的提问,确认孟娇月表里如一,她希望女儿和这样的人交朋友,相处起来不累,自家闺女有父母、有未婚夫,在她自己看来什么都不缺,但何秀红还是希望路圆满有个好朋友可以说说不方便和家人说的话。


    “成,我请孟娇月吃饭。”


    一听说路圆满要请自己吃饭,孟娇月高兴得跳起来,说:“太好了,咱们去吃什么?”


    路圆满:“你有想吃的吗?”


    孟娇月:“我什么都想吃,你请客,你定嘛。”


    路圆满笑:“成,上车,跟我走!”


    路圆满长腿一迈,骑上自己的小轻骑。


    “哇,你动作好潇洒!”孟娇


    月夸赞着,带着些新奇地骑上后座,两腿曲起,踩在脚踏上,双臂自然地换上路圆满的腰。


    路圆满一僵,随即放松。孟娇月是第二个搂过腰的人,第一个是程昱,男生和女生手感大不相同,程昱手臂坚硬,让人有种力量感和安全感。孟娇月不胖,但胳膊却是软软的,力度柔和,棉花一样,很舒服。


    “坐好了吗,咱们出发了。”


    孟娇月右臂成拳,朝着天空伸展,喊道:“出发!”


    这兴奋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乘坐的是电视里看到的那种敞篷豪车。


    贵婶正出来扔垃圾,瞧见路圆满便停住,好奇地往她背后看。


    “大满,出去啊,你带的谁啊,长这么好看!”


    路圆满放满了速度,说:“婶儿,是青苗小学新来的老师,我朋友。”


    孟娇月笑着跟贵婶摆手,“您好婶儿,我叫孟娇月,您叫我娇月就行。”


    贵婶:“你好,娇月,改天让大满带你来家玩,走吧,忙去吧。”


    路上,有人几个婶子、大娘好奇地问孟娇月是谁,两人都像刚才一样打了招呼。


    孟娇月觉得很有趣,说:“你们这里的叔叔阿姨们都好热情,大家都好熟悉的样子。”


    路圆满:“村里就这样,谁都认识谁,经常串门,谁家有事儿都会互相帮忙。”


    路圆满给小摩托加速,没再往路两边瞧,一气儿开到村口。


    孟娇月闭上嘴巴,唯恐尘土飞进去,等上了干净的柏油路,才开口:“这样真好,我家住在别墅区里,每家相隔得都很远,就是距离近,大家也很少互相串门的,都注重隐私,只有特别特别亲近的朋友才往家里带。”


    孟娇月说的情况跟路光明家的小区差不多。路圆满:“各有优缺点,在村里就是没有隐私,家里有点事儿很快就能传遍全村,随时生活在别人的眼睛之下,村里有些人特别没有分寸感,到别人家就跟到了自家炕头似的,说话、做事也让人讨厌。”


    孟娇月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人,想象了下,确实挺讨厌的。


    “你在村里时间长了可能也会遇到,这样的人你别惯着,否则会蹬鼻子上脸,回头遇见了我指给你看。”


    “好啊,感觉这里的


    人都好有趣,学校里的学生老师们有趣,村里的人也有趣,和我以前遇见的人都不一样。”


    路圆满带孟娇月去了西关村大厦10层的创意餐厅,这里消费中高等,环境优美,安静、适合谈事,各大菜系的融合、创新,注重饭菜的味道、摆盘,每道菜都像是道艺术品。算是路圆满去的频次比较高的餐厅了,路圆满觉得孟娇月应该也会喜欢这里。


    孟娇月确实很喜欢这里的环境,觉得装修很有格调,把点菜的事情也全权交给路圆满,“你经常来,肯定知道那些菜好吃。”


    通过这顿饭,路圆满进一步了解了孟娇月的性格,不太喜欢自己做主,很依赖身边的人,跟金鑫那种大事小情都自己做决定的性格正好互补。


    两人聊天,路圆满从自己新买的几张专辑,聊到了当下最红的几个歌星,又聊到了老牌明星梅芳芳,谈到了梅芳芳今年在内地几个城市举办的演唱会,然后很自然地谈起这场演唱会的筹办者就是自己的朋友。


    当下年轻人,有几个不喜欢流行歌曲,不喜欢讨论明星话题的?孟娇月兴趣盎然,听说路圆满的朋友是开演出经纪公司的,更是激动得不行,说:“梅芳芳的演唱会我是专门飞去沪市看的,花了票面价三倍才买到VIP的座位,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路圆满:“我这位朋友8月初会来我家,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


    孟娇月:“太棒了,大满,你真好!我要和他做朋友,以后我就可以优先买门票了!”


    路圆满想了想,还是不要把金鑫的信息说得太清楚,留个期待,留个悬念或许更好。


    年轻女孩子们的话题好似就那么几个,谈明星,谈爱情,孟娇月好奇地追问起路圆满的爱情故事。


    路圆满满足她的好奇心,给她讲了。


    孟娇月听得着迷,说:“我要是也能遇到这么浪漫的爱情就好了,不知道丘比特之箭什么时候能射中我,好期待。”


    路圆满:“也许已经射出来了,正在四处找寻你。你条件这么好,肯定有很多男孩子追,就没有你喜欢的吗?”


    孟娇月噘噘嘴,有些失落,说:“你猜错了,没人追我,有人怕我爸妈,有人觉得我娇气,有人认为我眼光肯定特别高……”


    路圆满:“别着急,这是缘分没到,我上学时也没谈过,未婚夫是我初恋。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孟娇月双手捧住脸,眼神充满向往,略有些害羞地回答说:“其实,我要求不高的,对了大满,你听过《anymanofmine》这首歌没?加拿大的一首歌,获得过格莱美音乐奖提名的,特别好听。”


    路圆满摇摇头,她英文不好,很少听英文歌。


    孟娇月有些遗憾,没有办法和路圆满探讨这首歌了,她面带憧憬说:“回头我送给一张她的专辑,你一定会喜欢的。那首歌里面写的男人就是我的,我的梦中情人。”


    路圆满实在太好奇,问孟娇月:“你跟我说说歌词的大概意思呗?”


    孟娇月抿抿嘴巴,脸色微酡,说:“回头你自己看歌词好了,我说,好像有点羞耻。”


    没等着孟娇月送她专辑,第二天就去了海虹大厦附近那家西关村最大的音像店,找了喜欢许茹芸的营业员,问她店里有没有这首歌。


    店员让她写出这几个英文单词,摇摇头,说:“我没印象,好几年前的专辑,要是有也被便宜处理了,要不你去欧美区那里翻翻?”


    算了,路圆满道了谢离开,心里头发痒,掏出手机,正准备给程昱打电话,问问他能不能在互联网上找到这首歌,便听身后一个男声传来:“女士,这是你掉的吗?”


    路圆满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见不远处一个身穿深蓝衬衫,藏蓝西装裤,臂弯里搭着一件同色西装上衣,手里提着个公文包,长相英俊,头发搭理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子蹲身从地上捡起一本书来,一手手臂曲起,将书的正面露出来,薄薄的一本,《这次来真的》,席绢著。


    “不是”,路圆满礼貌地回应,在外面站了会儿觉得热,准备去旁边的咖啡馆去给程昱打电话。


    她正准备离开,那男子又开口了,笑着说:“女士,你再确认一下,应该是你掉的。”


    路圆满不耐烦,是不是我的,我能不知道?她没再搭理这人,径直往咖啡馆走去,却不了,这人却跟了过来,继续说着:“还给你。”


    路圆满转头,没好气地说:“我听说过强买强卖的,还没听说强行还人东西的,你是不是有病?”


    男子没生气,反而笑容真诚,露出一口白牙:“你说得对,我是有病,我一看见你就患上了相思病。”


    立时明白这就是个在街头乱搭讪人的,以前只在电视剧、小说里见过,没想到现实中也遇见了。路圆满只想翻白眼,“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女士,不要这么快拒绝我嘛,请允许我介绍下我自己,也许你就会喜欢我了。”


    路圆满转身,上下打量他一番,可惜了这身衣服,穿在了这个浑身往外散发着油滑之气人的身上,“还是别了解你了,了解之后只想打死你!为你小命着想,赶紧滚蛋!”


    男子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说:“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对你一见钟情,只是想要认识你而已,给个机会嘛,我就在海虹大厦上班,不是坏人。”


    穿得挺正式的,却随身装着本小女生才会看的言情小说,这是随时随地都准备着找目标下手,这行为都不能说是搭讪了,算是流氓了。


    路圆满瞧他一眼,见他目光停留在自己小腿上,心里头立时泛起一阵恶心,自己往前走一步,男子就跟着往前走,说:“要不咱们去咖啡店里坐坐,我请你喝咖啡,咱们聊一聊。”


    路圆满板起脸来,问:“你是不是不肯离开。”


    男子涎着脸:“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家住在哪里,电话号码是是多少,互联号码是多少,我就放你离开。”


    路圆满冷笑一声,掏出手机,按了几个号码:“您好,西关村派出所吗,我找我哥,路培树,我要报案。”


    男子一听这话,一秒变脸,惊慌地上前一步:“不要报警,我没有恶意!”


    路圆满退后几步,继续说:“哥,是我,大满,我在海虹大厦咖啡馆这边遇见个流氓,你赶快歹人过来!”


    “我不是流氓,警察同志,我不是流氓,就是想搭讪一下,我没有恶意!”


    大概是意识到事情大发了,年轻脸上发急,再没了油腻腻的笑容,上前几步高喊着想抢路圆满的手机。


    路圆满对着电话说:“成,你们赶快来!”,灵活地躲避这人伸过来的胳膊,迅速退后几步,手指着男子:“你要再动,就不止是耍流氓,还是意图伤人!”


    这话倒是让男子冷


    静下来,连忙说:“我不动,我错了,我认错,你饶了我,我真不是坏人,不是流氓,我就是贱,看见漂亮姑娘就忍不住想要撩骚。”


    路圆满本来想用打电话报警的方式吓跑这个人的,谁知道这个却没有跑,反而跟她解释起来,路圆满只得提醒他,说:“你别想着跑,警察马上就来了,把你抓起来判你流氓罪!”


    那男子如梦初醒,左右看看,撒丫子飞速地往一边跑去。


    也不知道以后这人能不能长点教训,搭讪不能算错,但对方拒绝,却一直纠缠就是耍流氓的行为。路圆满也没想着真报警,便是真的报警了,警察来了也只是批评教育两句,还得把人放走,不痛不痒的。


    这男子弄得路圆满心里头不舒服,特别想见程昱,索性就上楼去找他。程昱忽然看见她,很是惊喜,过来抱她,问:“你怎么忽然来了?”


    路圆满贪恋他舒适的怀抱,由着他抱了一会儿,顾忌到这里是公司,还是将他推开,说:“没事,正好去音像店,想找一盘磁带,忽然想你了,就上来看看你。”


    程昱立时眉眼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说:“忽然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两人闲聊几句,路圆满便让程昱给她上网找找《anymanofmine》这首歌,说:“我主要想看看歌词是怎么写的。”


    程昱点开鼠标,不多时,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满篇英文问:“应该是这首,和你说的几项信息能对应得上。”


    路圆满凑过去看,满篇的英文看得路圆满头晕,吩咐程昱:“帮我打印出来。”


    程昱笑:“好,要不要再帮你翻译出来?”


    路圆满一下子趴在他肩膀上,笑着说:“服务真周到,那就麻烦程老板喽。”


    程昱朝她挑挑眉毛,“好说好说。”


    眼瞧着程昱的手要摸到自己脸上,立刻起身一躲,跑去拿打印出来的文件。


    程昱目光追随着她,“还没过河就要拆桥吗?”


    路圆满看着打印出来的歌词,里面好多单词她是认识的,但是组合在一起,看着就很是费劲了,只好将歌词放在程昱面前,又用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将笔帽拧开,“先干活,后收钱!”


    程昱笑着摇摇头,接过钢


    笔,说:“黄世仁!”


    他先将歌词通读一遍,而后恍然大悟地看向路圆满,说:“有些能做到,有些尚未做到,不过我会努力。”


    路圆满不明所以,眼看着程昱在第一句歌词后面注释出中文翻译:


    我的男人最好以我为傲,就算我变丑也要爱我到老。我约会迟到很正常,但我的男人必须守时……


    呕吼,看到这两句,大概就能明白整首歌的基调了,孟娇月这小妮子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啊,路圆满目光炯炯地紧盯着程昱的手指,等着他把后面的翻译写出来。


    敲门声忽然响起。


    路圆满赶紧到对面的椅子上端正地坐好。


    程昱一脸“至于吗”的好笑表情,但还是等路圆满坐好,才应了声“进”。


    人事经理康小娴往里走了两步,恭敬地说:“程总,面试高级软件研发工程师的王洋来了,正在会议室里做题,做完题由张总监面试,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由您做终试。”


    程昱:“好,我一会儿过去。”


    康小娴朝着路圆满微笑点点头,便退出去了。


    程昱坐下来继续翻译,顺口跟路圆满解释公司招聘流程的事儿。


    “新优化的招聘流程,争取把初试、复试都赶在一天完成,录用不录用当场给消息,节省了应聘者的时间,也避免人才的流失。之前人事部为了迁就部门负责人,通常把很多复试者集中一天复试,这就造成了初试和复试中间间隔的时间很长,等安排好复试时间,对方都已经被别的公司录取,去上班了。公司要想创新、发展,重中之重就是人才,选好人才、留住人才。为了这个核心竞争力,高管们需要适当的做出牺牲。”


    一心两用,程昱笔下也没停。


    路圆满嗯嗯啊啊地回应着,她对公司经营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注意力全在那张纸上,越看越咂舌。


    “这歌词里面的男人是能够存在的吗?”


    程昱停下笔,很严肃地转头看她,问:“你也喜欢这样的吗?”


    路圆满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说:“太假了,女朋友总是迟到不生气,老是变卦也不生气,这不是人,是没情绪的机器吧,如果有人真能做到,又能忍受多久?是人都有脾气。再说


    了,感情是相互的,只有一方不停的付出的感情是畸形的,我不喜欢……我还是比较中意你这样接地气的。”


    程昱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最后这句话更是让他心花怒放,嘴边的笑容止也止不住。路圆满竟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可爱的傻气,不由得伸手捧住他的脸庞,重重地亲了一口。


    程昱想要追着回亲过去,又被路圆满推回去,自己走回对面的座位坐好,想了想,说:“本来想看看孟娇月喜欢什么样的,现在看来,得扭转下孟娇月的择偶观。”


    “人的感情很难说,现实中喜欢上的人未必就是理想型的样子,我建议啊,你不要去劝说孟娇月改变择偶观,意义不大,还是按照你之前设想的,介绍他们认识,顺其自然,如果两人都有好感,我们再添火加柴好了。”


    路圆满点头:“你说得对,不能一厢情愿地觉得合适就非要把两人往一块凑,感情是他们两个人是事儿,听你的,顺其自然。”


    等康小娴再次带了王洋简历和面试评价表过来时,程昱也将整首歌翻译完了。路圆满珍惜地将这张纸放在档案袋里,说:“走吧,我跟你一块出去。”


    程昱:“不留下来跟我一块吃午饭?”


    路圆满:“跟我妈同甘共苦去,她最近亏嘴亏得厉害,瞧着可怜得很。”


    程昱:“好,我送你上电梯。”


    路圆满:“不用,我又不是找不到路,你去忙你的,我自己走。”


    路圆满将他推出去,自己留下来将办公室门关好,等看着程昱进了会议室的门,才走出去。


    经过会议室时,没忍住往里面看了眼,一眼就看见了程昱,端正地坐着,腰板挺直,英俊迷人,魅力十足,路圆满忍不住摸了摸心脏的位置。视线收回时,却看见了坐在程昱对面的人,头发用摩丝打理得油亮,上身穿着蓝色衬衫,长得还算可以,但浑身上下跟他的头发一样,透着股油腻腻的味道,正是刚刚纠缠她的那位。


    路圆满收回视线,继续往出走,跟追出来送她的贾晓燕挥了挥手坐电梯下去,到了楼下大厅才掏出手机给程昱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才想起程昱在面试,可能是把手机静音了,于是又把电话打到公司总机去,吩咐前台文员说:“徐颖,我是路圆满,我有事找


    程总,你到会议室里,悄悄把他叫出来,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好的,路姐,我马上就去。”


    挂上电话的徐颖连忙小跑着去会议室,她正因着贾晓燕又一次在老板娘面前献殷勤刷存在感而心中不快,老板娘的这通电话让她振奋起来,也壮大了胆子,敲了两下会议室的门就径自走进来,顶着软件研发一部张总监不善的目光,来到程总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传达了老板娘的指示。


    不出意料地,程总吩咐了张总监一句“我有点事,你们先聊着。”然后跟对面参加面试的人致歉性地点点头,和徐颖几乎同时往出走,徐颖连忙侧身,让他先行。眼看着程总刚走出会议室的门便掏出手机,拨打着号码往办公室方向走。


    徐颖特别在人事办公室门口站了会儿,等贾晓燕看过来,才朝她得意一下。在徐颖眼中,贾晓燕就是个哮天犬,老板娘什么时候来,贾晓燕都能知道,赶不上迎接,总能赶得上相送,巴巴的凑上前去卖好,每次都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没法说她的不是。这次接了老板娘给的任务,徐颖觉得自己总算扳回了一局。


    程昱打过去的电话很快接通,路圆满的声音传来,问:“你回了办公室没,回了关上门我和你说。”


    程昱快走几步,关上门,笑着说:“要和我说什么,这么神秘?”


    路圆满:“我是怕被你的员工们听到,觉得我插手公司的事情,给你吹枕头风。说正经的,那个来应聘的王洋,人品有问题。在来公司之前,我刚在楼下见过他。”


    路圆满详细讲了自己在楼下被搭讪、纠缠的事儿。本来不想和程昱说的,事情都过去了,她也没有损失,和程昱说了反而给他平添烦恼,可谁让这么巧,这个面试者王洋就是那个男子,偏她还碰巧往办公室瞄一眼,正好就发现了。


    技术好又如何?替代不了人品。


    程昱听后,沉默一会儿才开口,严肃地说:“以后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告诉我,大满,我是你的未婚妻,马上就会成为你的丈夫,是你相伴一生的人,你要学会报喜也报忧。”


    “成成成,以后我一定注意。”


    这语气,也听不出真诚还是敷衍,程昱只好当成真话听,没再责怪她,说:“这事儿我知道了


    ,这样的人便是技术再好也不能录用。”


    这样的人,就是个不稳定因素。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变本加厉纠缠女孩子,会不会因此负上刑事责任?便是没有惹上官司,有这个员工在,就像是把一块臭肉投入到香喷喷的肉汤里,把整锅汤都给搞臭了,公司里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岂不都陷入到时刻被人觊觎的危险中?


    相比起来,这人来面试还不忘纠缠女子,分不清轻重缓急亦或是对这份工作志在必得,倒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嗯”,路圆满又叮嘱:“你随便找个借口,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她自然知道程昱肯定不会照实说,但还是没忍住又叮嘱一声。


    程昱失笑,“这么怕人家说你吹枕头风?”


    路圆满半开玩笑的说:“是啊,怕,怕影响你程总在高管心目中英明、无私的伟岸形象。”


    挂了电话,路圆满心情舒畅。换个角度想,自己刚刚被纠缠也不算是坏事,起码帮着智睿排除掉一个潜在的危险隐私,避免了金钱、名誉等不可估量损失。


    这事说来,源头在孟娇月,要不是孟娇月提到那首歌,自己就不会大上午的跑来这家西关村最大、最全的音像店来找磁带,就不会被王洋搭讪,就不会因为被纠缠了心情不好而格外想念程昱,从而去了他的公司,正好认出了王洋。


    怎么有种奇妙的宿命感呢?可见,孟娇月跟自己果然有缘。


    听金鑫的规划,随着内地经济发展,娱乐行业越加活跃,燕市作为内地经济、文化中心,未来必然也会成为娱乐产业的中心,他有将公司迁移回来的打算。


    程昱和金鑫虽然不是亲兄弟,却胜似新兄弟,未来金鑫如果结婚成家,两家非常有可能成为通家之好,有孟娇月这个好相处又随和性格不强势的人做妯娌,能避免很多不愉快。


    有了今天之事,路圆满对孟娇月和金鑫见面之事更多了几分期待。心说着,不光得在孟娇月身上下功夫,还得让程昱在金鑫身上下下功夫,因着金鑫从小的经历,恐怕很难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姑娘产生深厚感情,以后少不得多多给两人创造相处机会。


    路圆满一路走一路在脑中规划着,快到家门口时,一本计划书差不多已经完成,她赶着回去赶紧把脑中想到的都赶紧


    记录下来,便于之后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实施。


    路圆满三心二用,和急匆匆往出跑的安静迎面撞上,路圆满个子高,身板结实,只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安静却后仰着,摔坐在地上,摔了个大屁股蹲。


    路圆满顾不上被撞疼的胸口,连忙去看安静:“你怎么样,能起得来吗?”


    安静双手拄地,眉头皱起,满是痛苦之色,听见路圆满的话,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动了动,双手使劲儿,却没站起来,就这么一小会,小脸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鼻尖冒了出来,说:“我起不来,尾巴骨那里疼得厉害。”


    路圆满连忙伸出手臂要来扶她,说:“我送你去医院。”


    安静避开了她的手,忍着疼擦了把眼泪说:“你扶不动我,叫我老公来。”


    路圆满连忙跑去敲103的门,待等103的男主人赵梦成走出来,她忙往安静的方向指了指,又分别朝着自家和小卖部的方向喊着:“妈,爸,你们出来一下。”


    不多时,何秀红和路志坚分别走出来,立刻就发现了院子中的异常。路圆满忙说:“是被我撞摔在地上了,得赶紧送她去医院。”


    “闺女别着急。”何秀红听出了女儿声音发颤,连忙扬声安慰,又问道:“你没事吧?”


    路圆满摸摸只残留了一点痛感的胸口,说:“妈我没事。”


    何秀红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地上,眼看着赵梦成把安静扶起来,却因为没支撑住,让安静又摔了下次,忙着急喊着,“你可别扶了,本来没事,让你给扶出事儿来了!”


    路志坚则拿出手机,跟闺女示意一下,高声说:“我给贵子打电话,今天没出车,让他跑一趟,送去人民医院。”!


    第87章 摔伤


    有了爸妈的帮忙,路圆满心里头一下子有底了,心中安稳许多,没那么着急了,也转身返回到安静身边。


    安静又被摔了一回,脸上更白了几分,她也挺能忍的,愣是咬牙抿嘴,没有呼痛。赵梦成不敢再扶他,只能蹲在地上,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地安慰着:“忍着点,咱们马上就去医院。正好摔在泥土地上,泥土松软有弹力,应该不会把尾椎骨摔断,即使摔断也没事,是可以愈合的,赶在咱们去南方之前肯定能好……”


    何秀红轻咳嗽一声,打算赵梦成,说:“咱俩一人一边把她扶起来。”


    赵梦成朝着何秀红点点头,对安静说:“我们把你扶起来,你站起来后不用压迫尾椎骨就没这么疼了,忍着点。”


    安静朝他点点头,眼里头含着眼泪,要掉未掉的,看着有些可怜。


    赵梦成叹口气,“你呀!”似是要指责什么,但是看她这样子,指责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何秀红和赵梦成一人架着一只胳膊,挺轻松的便将安静扶起来,安静终于忍不住了,“疼,疼”地喊着,歪靠在赵梦成那一侧,轻声低喃,“老公,我疼。”


    把赵梦成给心疼的,不停地用苍白贫瘠的语言重复地安慰着。何秀红插嘴说:“咱们先挪蹭着出去,等车来了正好上车,不耽误功夫。”


    不多时,贵叔的车过来了,何秀红两人忙扶着安静上车,叮嘱路志坚留下来看家,路圆满这个“罪魁祸首”肯定要跟上去帮忙。


    “贵子,麻烦您了,今天休息还让您跑一趟。”何秀红坐上了副驾驶,跟司机贵叔客气地说道。


    “都是自己人,客气啥。这是咋回事,滑倒了摔的?”贵子好奇地瞧着后座,侧坐着,姿势古代的女人。


    何秀红:“一个出门,一个进门,撞上,坐地上了,给摔的。”


    贵子:“嗷,摔水泥地上了?那是赶上寸劲儿了,去年冬天咱村傻斌子他妈踩到一大块冻得瓷实的冰上,滑倒了,把尾巴骨摔碎了,养了两个月养好。”


    何秀红:“摔土地上了,那地上软得很,我觉得应该不至于摔骨折。”


    前座两人随便瞎聊着,旁边两人一个喊疼,一个车轱辘话不住嘴地安慰着,


    路圆满却回想起自己的进门时的情形。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安静都被撞得摔倒在地,自己这胸口起码也得是闷疼青紫才是,可这会儿已经好了,不疼了,回忆碰撞的当时,自己被冲击的力度也比较小,那种力道,比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扑进怀里要抱抱的力度强不了多少,就是安静跟脚再不稳,后退两步就能站住,应该不至于跌倒,摔成这样才对。


    怀疑一旦产生,可疑点就越来越多,路圆满越回忆,越觉得安静是自己故意跌倒的,可是她图什么,讹诈自己家?


    不像啊,要是想讹人,在摔倒的那一刻就要迅速占领道德制高点,夺取主动权,指责、气愤、谩骂,越激动越利于后续的动作。


    可安静呢,除了沉默地痛苦着,就是在跟自家男人撒娇。


    路圆满转头看着侧靠着,把身体大部分重量全都压在赵梦成身上的安静,虽然只能看到她的后背,却无端地感受到计谋成功的愉悦。


    自己这是被利用了一把,成为“苦肉计”中的一环?


    这个猜测在脑中冒出,路圆满呼口气,决定继续观察观察。


    路圆满从当事人变成旁边者,心里头因为把人撞了而产生的愧疚、焦虑倏然不见,反而产生了一种看好戏的心情,她倒是很想知道,安静搞出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了医院门口,下车时,安静拒绝了何秀红和路圆满的搀扶,靠着赵梦成身上,一瘸一拐,有些艰难地往前走,何秀红跟着贵叔快速说了两句客气话,正要追上去,就被路圆满拉住,悄悄地说了自己的猜测。


    何秀红抽口气,然后呼出来,说:“一个小丫头,坑到老娘头上来了,这样,等一会儿把她男人支出去,你诈一诈她。”何秀红嘁嘁喳喳地给闺女出主意,路圆满听得直点头。


    挂号、缴费,路圆满嘴里说着:“我去吧”,却站着没动,安静赶紧指使赵梦成:“老公公你去。”


    路圆满:“我去吧,毕竟我也有责任,医院费我出。”


    何秀红:“是啊,我们出。”


    “不不,我们自己出,是我着急往外跑,没看路才摔倒的!”安静煞白的脸庞泛起些许红色,眼神发虚地在路圆满和何秀红快速身上扫过,避开他们的目光,急急地说道


    ,又催促赵梦成赶紧去付款,唯恐路圆满抢了先。


    路圆满和何秀红对视一眼,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安静这一摔有猫腻,自己是被利用了。


    等赵梦成离开去缴费,路圆满便按照和何秀红商量好的对策,朝着她似笑非笑:“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安静张大嘴巴,眼神游移,露出几许吃惊,几许愧疚,几许心虚,双手不安地抠着自己的裤子,“你们,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路圆满切换出一个舒服的站姿,抱起双臂,一边嘴角往上弯起来,没有说话,就冷冷地看着她。


    安静抠裤子的动作越来越快,恨不能将牛仔裤抠出个大洞来,她的头不安地轻微晃动好几下,抬起头迅速看一眼挡住一大片光线的路圆满,缓慢开口:“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临时起意,撞上你之后,脑子一抽,就,就摔倒在地上。对不起,吓到你们了,我也挺后悔的,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发誓,我当时真的是脑子一热!”


    果然是故意的。


    路圆满:“为什么?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刚刚安静的表现,已经完全排除了她想要通过假摔来讹人的可能性。


    大概是说了实话,也道歉了,路圆满母女两个都不像是特别生气的样子,安静没那么心虚了,觉得毕竟利用了别人,让人跟着担心了一场,问清楚缘由是应该的。


    “我告诉你们,但是,你们别和我老公说,行吗?”


    “行,我们肯定不跟他说。”


    安静得到保证,又往远处看看,赵梦成缴费还没回来,便清清嗓子,低声开口,说:“我是不想那么快去南方,我老公这个人特别固执,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


    路圆满:“我记得你们搬过来时就说只在这边住二三个月,那时候你对去南方是很期待的啊。”


    安静:“对啊,那时候是的,我感觉那边是个遍地黄金的地方,人家邀请我老公过去,说是只要公司前期筹备一完成,就又给房子,又给高工资的。可是这阵子,我看了不少那边新闻,又是飞车抢劫,又是抢斗械斗,又是火车站抛尸……每天这些新闻看得我心惊肉跳,越看就越不敢去了。”


    南方沿海城市经济发达,改革开放程度更


    深,但治安确实状况确实比不上北方,尤其是作为首都的燕市。安静有这样的担心顾虑也实属正常。


    安静继续说:“我以前没跟你们说过吧,我老公是津市冶金集团的工程师,是单位的业务骨干,因为出了一些事情,离开了单位,还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在津市……不想呆了。正好,我老公的一个校友准备在南方开个公司,请他去当技术老大,我以前在路家河村住过,就带我老公来这里住住,过渡一下。”


    安静还是一如既往的说话风格,说一半儿藏一半儿,等着人家深入问下去,她就又闭口不言,路圆满不想如她的意,愣是忍住好奇心,只是听着,没有发问。


    安静听不到发问,只好继续讲下去:“我跟我老公提,说就留在燕市好了,凭着他的本事,留在这边一样能找到好工作,可我老公不同意,说是已经答应人家了,还说我老是关注那些负面新闻,才会胡思乱想,让我多关注点正面的。唉,我跟他讲了好多次不想去,他都不听,觉得我在闹脾气,可我真的很怕。就今天我被你撞到的那一刻,我脑子里头忽然灵光一闪,就摔倒下去,我也是倒下去之后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想让自己受伤,在床上修养几个月,就可以不用去南方了。我老公他固执归固执,但还是很在乎我的,我要是受伤了他肯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走的。”


    原来摔倒也是有预谋的。路圆满:“你这主意……可真够馊的!你就没想过,万一真摔出个半身不遂,下辈子生活不能自理怎么办?”


    安静这才开始后怕,看看路圆满,又看看何秀红,自我安慰般地说:“我摔在土地上了,摔得是挺疼的,但也没那么疼,我是夸张了些,应该没事吧。”


    路圆满:“那可不一定,没准受的是内伤。”


    瞧着她这会儿中气十足的,就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


    安静连忙抬起双手在身体上四处按着,屁股上的疼痛蔓延出来,她搞不清到底是哪些疼,便觉是内脏在发疼,吓得不行。


    何秀红怕真把人孩子吓出个好歹来,忙指指拿着缴费单匆忙走回来的赵梦成说:“先别急着自己吓自己,都在医院里了,找医生检查下就知道了。”


    一系列检查过后,证明安静只是轻微的骨裂,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就


    好了,安静笑着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就是掩藏不住的失望,趁着赵梦成出去拿药,安静说:“真可惜,要是能摔成骨折就好了,这样只能躺二十多天,白受伤了。”


    路圆满白她一眼,指指冰冷的水泥地,说:“你现在就往地上再摔一下,保证得偿所愿。”


    安静有些惧怕的看着硬邦邦的地面,畏惧地摇摇头,“还是算了,第一回 摔的时候全凭着一股子冲动,没想疼不疼的问题,可没勇气再摔第二次了。”


    路圆满:“看来还没傻透。”


    虚惊一场。回到家,路圆满瘫软在沙发上,指挥着老爸给自己倒水。


    “我这半天过的……”


    灌了一玻璃杯温水下肚,吃了些零食、水果,才觉自己缓过来一些,接着说:“跟过了好几天似的,一茬接一茬的事儿。”


    吃着晚了一个来小时的晚餐,路圆满绘声绘色地父母讲着之前的经历。


    何秀红听完之后,说道:“是不是冲撞什么了,赶明儿我去找个看香的给看看。”


    路圆满:“您可别搞那些封建迷信,我好着,就是赶巧了。再说也不算是坏事,给程昱挽回了大损失呢!就是这一出接一出的,让人心累,尤其是这个安静,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真给摔出个好歹来。”


    吃饱喝足,路圆满躺在自己松软舒服的大床上,享受着舒爽的冷气,在被子里像是泥鳅般地滚了好几个圈儿,身心放松,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窗外太阳西垂,路圆满下地洗头洗澡,洗澡之后神清气爽,浑身轻飘飘,心情也好得不行。


    把头发上的水珠擦干,换身衣服,回到客厅,便见安静扶着沙发椅背站着,在和何秀红女士说话,看样子,两人谈得还挺愉快的。见路圆满进来,立时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带着讨好地看过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在家里头卧床静养吗?”


    安静讪讪地,说:“躺了半天,躺不住了,趁着我老公出去买饭,就跑出来放风找阿姨聊聊天。”


    何秀红:“安静给咱们送了几袋干货海鲜来。”


    安静挪挪脚,换了个受力姿势站着,不小心扯动尾椎骨,疼得她“斯哈”一声,下意识地朝后摸了摸,说:“我来燕市之前,


    专门去买的,你们也知道津市靠海,拿几袋过来给你们尝尝,品质挺不错的,用水泡发后,炒菜或者熬汤都不错,很鲜美。”


    路圆满:“有心了。”


    安静:“不值什么的,在津市卖得不贵。津市人爱吃海鲜,讲究吃。说起吃来,我跟我老公就是因为吃认识的,那时候我在冶金集团家属楼附近开小吃店,我老公经常过去,我就好奇,这个人三十多岁了,怎么跟没家似的,天天跟外面吃?我就开始关注他,他爱吃炒饼、炒面,我就给他多放个鸡蛋,后来就有事没事找他说话,我俩就成了。”


    路圆满头一回听她痛快地讲出自己的事情,是因为愧疚,还是觉得经过了装摔的事儿,跟自家建立起了革命友谊?


    何秀红女士不知道安静那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听得津津有味,却又产生了疑问,直接问出来:“那他到底为什么还天天在外面吃?”


    安静咳嗽两声,咳声牵动被摔疼的地方,立刻捂住了,说:“我老公应该快回来了,回来要是看不见我该骂我了,那个,我先回了,下回聊。”


    路圆满哼了一声,还以为她这毛病改掉了。


    待安静离开,何秀红心还直发痒,猜测着安静的老公赵梦成跟安静结婚之前到底是离婚的,丧偶的还是夫妻关系不和睦分居了,还是一直就没结婚。


    路圆满给她出主意:“您要是想知道原因,下次安静再来家里给你唠她家里的事儿,您别搭下茬,最好表现出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没准她就告诉您了。”


    何秀红听自家闺女谈起过安静的观感,此时才有了切身体会,笑着说:“懂了,我问了她就是她逗引我,我要是不问就是我逗引她。这个小丫头,还嫩了点儿。”


    接下来的日子,安静频繁往家里跑,每次不是送半个西瓜,就是带点零食,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但绝不空手。路圆满在就和路圆满聊天,路圆满不在就和何秀红聊,自觉跟这母女俩个都能聊得来。


    路圆满每天忙忙碌碌,不是在忙着打理租户,就在跟程昱约会、准备结婚的事儿,剩余的时间还要和孟娇月联络感情。


    安静大多时间只能见到何秀红。她很快发现,和何秀红特别有共同语言,因为两人都爱看热闹,爱打听事儿。


    某次,她又来找何秀红聊天,刚坐下不久,贵婶几个过来串门了,她敏锐嗅到同类的气息,便厚着脸皮留了下来,坐在一边听着几人聊天,越听越有趣,越听眼睛越亮,这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媳妇不洗碗的闲话太好听了!


    听了一会儿,她就不甘心只当听众了,还参与讨论。因她跟贵婶几人不熟,又太年轻,贵婶几个都不怎么接她的茬,她心里像是有个小耗子在不停跑动着,又憋闷又刺痒,就想着融入到这个圈子当中,跟他们一起愉快的玩耍。


    于是她不气馁,持续不断地插话,说些“您说得对”、“真有趣”之类的恭维话,终于引起了贵婶的注意。在贵婶眼中,安静本人就是个话题,既然她一直想加入进来,贵婶就顺势准问她的个人情况。


    其他几个大娘大婶的注意力也都集中过来,你一言我一句地问她各种问题。这些大娘大婶们不是路圆满也不是何秀红,可不懂得尊重那一套,问你你不说,那我们立刻就不搭理你了,安静被言语挤兑得骑虎难下,索性就豁出去了,把自己没吐露的那些私事,该说不该说的当成投名状道个干净。


    “我本来还想劝劝,可瞧着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索性就不说了,也跟着听热闹。”路圆满一回到家,就听见了何秀红给安静的评价,说:“这姑娘,真不好说她是精明还是傻气,说她精明吧,自己的事儿叭叭就往外说,说她傻吧,凭着说自己的私事,得了贵婶他们几个的好感,都准备带她一块玩了。”


    光凭着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就能把事情猜个大概。


    路圆满想了想,说:“这种事儿主观性比较强,看安静觉得哪个比较重要吧。再说,她又不是大明星,在咱们村又住不长,她的事儿很快就会被忘掉的。她总是喜欢说一半留一半的,其实就是想引起别人的兴趣,想和别人说自己的事儿,正好借着贵婶他们的挤兑,也算是绥了心意。”


    何秀红点头,“还是你分析得全面。”她脸上浮现出有秘密要分享的表情,说:“这下我可知道安静和他老公是怎么回事了。”


    路圆满连忙配合地问:“怎么回事,快给我讲讲。”


    安静和赵梦成的爱情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赵梦成跟安静好上的时候还没有离婚,甚至现在他还


    是已婚的状态,也就是说,赵梦成和安静根本不是合法夫妻,他们现在是姘居的关系,要是同住一间宾馆,如果遇上警察突击扫黄,很有可能就被带走了。


    赵梦成的妻子也是津市冶金集团的干部,5年前跟团出国考察期间将护照从领队那里骗出来,脱团滞留在了当地。


    整个考察团,甚至集团领导都被她牵连,赵梦成作为当事人的丈夫,也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尽管他事先也不知情,对妻子滞留在当地的事情也倍感震惊,也是受害者。三年后,因着过硬的技术,他在集团的状况才渐渐好转,但妻子的事情始终是他档案上的污点,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青年干部未来在单位的晋升之路会非常困难。


    好在赵梦成对名利并不看重,一门心思埋头在技术上。


    后来,赵梦成遇见了安静,相处后日久后动了再次成家的念头。可想要结婚就得先离婚,前妻这些年一直杳无音讯,从未跟他联系过,赵梦成去找了岳父母,他知道前妻跟他们肯定一直都有联系,希望能通过岳父母联系上前妻,双方可以通过委托国内代理律师、邮寄文书等方式将离婚手续办了。


    但岳父母不同意,他们坚持前妻只是去国外学习几年,将来还是会回来继续跟赵梦成过日子的。赵梦成没办法,单方面向法院提交了离婚申请,但被岳父母想方设法地阻挠了,还找人去冶金集团闹,把赵梦成塑造成了一个背着妻子搞外遇的,为了外遇要离婚的负心人。


    赵梦成前妻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冶金集团更新换代,换了一批新职工工,不知道当年的事儿,还真就信了岳父母的那些诬赖。俗话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因为这些谣言,赵梦成工作中、生活中处处受到影响,组织上一次次找他谈话,希望他能尽快解决问题,别因为他个人而影响到冶金集团的声誉。


    赵梦成烦不胜烦,无奈又憋屈,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办法再专心自己的工作。


    安静也受到了伤害,一群光膀子一身纹身的小流氓天天去店里头坐着,营业就去,从早坐到打烊,客人根本不敢进来。她也找过警察,警察来了,小流氓就走,等警察走了,小流氓就再来。安静生意做不下去,只好关店歇业。


    赵梦成起了辞职的心思,但辞职手续走起来怎


    么也得小一年的时间,某一次,赵梦成亲眼目睹小流氓们往安静已经歇业的小店门前扔垃圾时,觉得在当地一刻也停不下去了,恰在此时,那名去南方发展的朋友听说了他的遭遇,便邀请他去当地发展,赵梦成立时同意了,连辞职手续都没有办完,就带着安静离开了津市。


    “事情是安静自己说的,这里面几分真几分假,咱们也不知道,反正咱只认识安静,就当真的听呗。要能如安静说的那样,赵梦成原来那个媳妇还有丈母娘老丈人真不是个东西,跑国外好几年音讯全无,却还想给自己闺女留个后路,不想让人结婚。自己家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不是了?真是自私、缺德!要我,我才不跑,就留下来跟他们对着干,有理的让没理的欺负了,还有没有天理。”何秀红有些气愤地说。


    路圆满正要说话,手机响了,看看上面显示的号码,便接通了。


    黄慈心的温柔的声音传来:“路圆满,你好,是我黄慈心。你现在接电话方便吗?”


    路圆满:“黄慈心你好,我方便,你说。”


    “我给你打电话有两个事儿,一是想谢谢你,我和这边村里的人沟通得还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会在这边拍摄。”


    上次青苗小学校庆当天,黄慈心和路广和等村领导提出想要在村里拍摄节目被拒绝,之后又找过村领导两次,但都被礼貌地拒绝。黄慈心自然可以不经过村委会的同意自行过来拍摄,可如果没有得到官方支持,拍摄期间的阻力和不可预料的意外就会很多,燕市又不只有路家河村一个城中村,便放弃了。


    路圆满这个中间人没起到什么作用,路广和书记的顾虑,她也觉得不无道理。路家河村作为距离西关村最近的村子,家家户户都有十几户、几十户的租户,人口稠密、流动人口多,本就是各个相关部门监控的重点,还是低调点些为好。


    虽然和黄慈心只是见过两面的关系,交情不深,但因着路圆满之前考虑不全面,觉得只举手之劳,路广和没道理不同意,轻率地答应要帮忙,结果没帮上,就顺手帮她介绍了附近一个愿意配合接受采访的村子。


    “那就好。”路圆满说。


    “第二件是有个消息。你们学校有个唱歌特别好的孩子,叫谢苗苗对吧,杨老师跟我说,她想让这孩子去


    参加一些歌唱比赛,让我帮着留意信息。正好,我们2台预备举办一个业余歌手歌唱比赛,年龄不限,相关赛事信息、报名方式会刊登在下周《燕市电视报》上,你们留意一下。”


    “成,我替谢苗苗,替杨老师说声谢谢。”


    挂了电话,何秀红问:“谁啊?”


    何秀红知道黄慈心是程昱的校友,却不知道她喜欢过未来女婿,路圆满也不是事无巨细都要告诉妈妈。


    路圆满三言两语跟何秀红说了下,脑子却想着另外的事儿。过了一会儿拍了下脑门,脸色有些懊恼,突然说:“妈,我忽然发现我也有虚荣心。”


    何秀红:“多新鲜啊,谁没有虚荣心?想当初我拿到占地补偿款时,差点没拿着存折去你姥姥家显摆,你怎么虚荣了?”


    路圆满失笑,说:“没啥,跟您的虚荣相比,我的那点不值一提。”


    她是想到了黄慈心,如果黄慈心没有喜欢过程昱,只是个普通校友,自己大概不会想都不想就答应帮忙,第一次没成,还帮了第二次,这大概就是虚荣心作祟,想表现下自己的能力。


    她没也多纠结,往青苗小学打了个电话,是刘秀英接的,将黄慈心说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转达一遍,让她转达给杨薇薇。


    外面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声音不远不近的,何秀红凝神听了一会儿,说:“好像是村口位置。”


    路圆满:“有新店开业还是有人结婚?”


    何秀红摇摇头:“没听说,没准是哪家店的宣传车。”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的宣传方式,最近西关村的店铺搞活动,很流行雇佣个小卡车慢速行驶,车上敲锣打鼓,插上各种彩旗,彩旗迎风招展,上面的字也展现出来,时间、地点、事项都展现得清清楚楚。这种宣传效果应该不错,不然也不会争相效仿。


    听了一会儿,锣鼓声音始终那么大,便猜着不是那种流动宣传车,何秀红就想出去看热闹,不过她也没着急出去,猜着不管是大嫂张翠环,还是贵婶他们,都比自己还爱好看热闹,他们一定会去的,也肯定会来叫自己。


    果然,还没等两分钟,张翠环站在院门口喊着何秀红的名字,说:“快走,来抓奖的,说头等奖是32寸液晶大彩电!1万多块钱一台。”


    何秀红应了一声:“来了。”


    又听张翠环喊:“大满在家吗?让她也去,年轻人手气好。”


    这种抽奖活动,肯定抽不到头等奖,能抽到的,也只可能是托儿,但是抽个四五等奖,得一袋洗衣粉、肥皂什么的还是有可能的。


    “大娘,你们先去,我等会再去。”路圆满朝着门口喊一句,看见张翠环还带了玲玲,恐怕是指望着玲玲给她抓个大奖呢。不由得叮嘱道:“大娘,你看好了玲玲,等会人肯定特别多。”


    张翠环笑呵呵地答应一声。


    隔壁103房间打开,安静微撇腿,姿势有些怪异的走出来,朝着何秀红追去:“婶儿,等等我,我也跟你们一块去。”


    赵梦成追出来,给她递过去一个黑色拐杖,无奈地数落:“你还没好,人那么多,磕到碰到咋办?非要去凑热闹!回来可别跟我抱怨。”


    安静忙接过拐棍,说:“放心吧,我有分寸。”唯恐何秀红不等她,敷衍地跟赵梦成挥挥手。


    赵梦成瞧她一拐一拐地走出去,才摇摇头,转头见小房东还站在门口,便朝她点头致意。路圆满也对他笑了下。


    这两人的个性、学识、素养天差地别,在一起却格外和谐。没有浓烈的感情,却萦绕着种默契、平淡的幸福。


    在很多人眼中,安静不大讨人喜欢,一身毛病,粗俗得很,却背负着不好的名声选择跟赵梦成在一起;而赵梦成埋首在自己的世界里,内向,不与人交往,看起来孤僻、难相处,却很知道包容、照顾安静。


    安静跟何秀红炫耀过,说自己之前开小吃店时闻腻了油烟子味,不想再做饭,赵梦成就说不用麻烦,去外面买现成的就好。这些小事安静能列举出来许多,可见她对赵梦成非常满意。


    一个锅配一个盖,各有各的幸福。


    路圆满看了下表,现在是课间时间,便拿出手机来给孟娇月打了个电话,“你等下还有课吗?”


    “没了,就下午还有一节美术课,你要找我出去玩吗?”孟娇月略微高亢的声音传过来。


    路圆满:“听说村口有抽奖的,要不要一块去玩?”


    “要要要,等我,马上去找你。”


    孟娇月这个义工老师有很大的自由权,刘秀英不敢怎么约束她,只要她按时按照课表上课就行。孟娇月适应能力很强,这份工作做得也很快乐。


    越往村口走,兔子舞的舞曲声就越大,孟娇月蹦蹦跳跳,身子随着音乐律动,嘴里头哼着调子,快活得像只回归田野的小兔子。


    从村口出来,就看见幸福大饭店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激动喧闹的人们,当中,停着一辆大卡车,大卡车之上悬挂抽奖字样的条幅,正当中摆放着一台带着红绸大红花的彩电,上面写着头等奖的字样,左右两边各分别放着一台VCD,一辆自行车,分别写着二等奖,三等奖,旁边还有三等奖电吹风,四等奖不锈钢脸盆,五等奖洗衣粉,末等奖肥皂。!


    第88章 相见


    一名穿着花衬衫、带着墨镜,留着中长碎发,染了满头黄头发的黑瘦年轻男人手里拿着话筒,等舞曲声被调小之后,用不同于年龄的低哑却极有穿透力的声音喊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次2块一包烟钱,一顿饭钱,花小钱赚大钱,彩电VCD拿回家!想要试试手气,碰碰运气的老乡们请到旁边来买彩票,2元一张,现场刮奖,现场兑奖,童叟无欺!”


    卡车正后方,放下来的档板之上,一左一右坐着两名妇女,都带着凉帽,正在忙碌地收款、再递出去一张张,或者一排排的彩票。卡车下,一群人围着,争先恐后地举着捏着钱的手,想要优先购买到彩票。


    买完彩票的人,充满期待地站到一边,用手指甲小心地刮开图层,先是刮开一角,隐约能看到是半个“谢”字,犹不死心,直到两个“谢”字都暴露出来才算死心,接着刮开下一张。


    人群中忽然有人欢呼着高喊“我中了,我中了三等奖!”大家伙纷纷看过去,对这人投去羡慕的目光,就有人想将彩票拿过来确认下是不是真的中奖,这人一下子将手缩回来,警惕地看着别人,然后兴冲冲地跑去卡车背后的兑奖处兑奖。


    因着开出来个三等奖,原先在外围观望着的老百姓们也都动心,互相撺掇着,成群结队跑去售票处排队。


    “真热闹啊!”孟娇月瞪着大眼睛,饶有兴趣地垫脚往里面看着,但瞧着人头攒动的,又有些胆怯,站在原地没有动。


    路圆满在人群中寻找着,踮起脚,站着身高优势,不多时就看见何秀红女士和张翠环,安静,还有村里很多人的身影,这其中混杂着很多陌生人,比如刚刚那个中了三等奖的,就从来没见过,不能肯定这人是托儿还是村里的租户。


    路圆满看见大娘张翠环买了一排大概是10张彩票,躲到一边,让玲玲用小手去刮,刮一张,脸上的笑容就收敛几分,等把10张都刮完,一把将彩票扔到地上,又不甘心地掏出十块钱来,继续购买。又刮了两张后,终于刮了一张五等奖,立时拉着玲玲去领奖。


    自家妈妈何秀红女士正在人群里观望,瞧见有本村人开出个四等奖,领到了个市面上卖十来块钱的厚实不锈钢盆子,才加入到了买彩票的队伍中。


    不多时


    ,有几个穿着清凉,梳着高马尾的窈窕美女从幸福大饭店里出来,站到大卡车空闲的位置上,随着音乐舞动摇摆。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咱们也去试试手气?”路圆满说。


    孟娇月手心发痒,很想去但瞧着黑压压的人群有觉得些害怕。


    路圆满搂过她的肩膀,侧身站到她身前,说:“紧跟在我后面,我带你过去。”


    孟娇月瞧着比自己高了多半个头,胳膊长、腿长的路圆满,立时就很有安全感,点点头,双手搭在她的后背上,感觉她的一会儿侧身往前挤,一会儿又喊着让一让,时而灵活,时而又凭着力气,孟娇月只需要紧跟着,便顺利来到卡车前面。


    孟娇月迫不及待地自路圆满身后探出脑袋来,掏出鼓鼓的钱包,说:“我请你,咱们一人先买一百张好了。”


    路圆满赶紧按住她的钱包,小声说:“财不露白,这种人多的场合肯定有小偷混在人群中。”


    孟娇月被吓了一跳,连忙将钱包塞回去,用手捂住。


    路圆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块的钞票,说:“我请你,咱们俩买五十块钱的,一人一半。能中奖最好,中不了奖就说明咱们今天没财运,绝对不再买了。”


    孟娇月点点头,捂在口袋里按着钱包的手动了动。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家庭优渥,从小到大但凡跟同学或者朋友一起出去吃饭或者有集体活动,她都是付钱买单的那个,跟路圆满一块玩,才享受到了别人付账的待遇。逐渐明白,这种有来有往,你请一次我回请一次的交往才是平等、正常的,但习惯使然,每次看别人付账,她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


    路圆满将那五十元递出去,换回来一板红红绿绿奖券,她从中间撕开,将多的那一半递给孟娇月,拉着她到人少的地方去刮。


    孟娇月刮到第二张,刮出一张五等奖,喜得不行,又继续兴兴头头地刮,两人总共刮出一张四等奖,两张五等奖。


    “我去领奖!”孟娇月兴冲冲地领会一袋洗衣粉,两块肥皂,丝毫没去想五十块能买多少洗衣粉和肥皂回来。


    两人说到做到,不再买奖券,便站到边上看别人刮奖,跟着别人一块激动或者失落。看了一个来小时路圆满才叫着


    孟娇月离开。


    孟娇月意味未尽,问了个工作人员,说:“你们明天还来吗?”


    工作人员打量她一番,弄不清她问话的用意,不过还是回答说:“不来了,去别的村,让别的村的老乡们也有抽中大奖的机会。”


    孟娇月随着路圆满穿过人群离开,说:“好好玩,每个人刮奖券时的表情都很有趣。”


    路圆满:“是很有趣,这就是所谓的凑热闹。”


    孟娇月抱住她的胳膊,说:“下次有这种活动,记得也要叫我哦!”


    路圆满笑着点头,心里忽然想到,孟总让女儿过来是来历练,来了解人间疾苦、世情艰辛的,可别被自己给带得同化了,也变成个俗气、市侩的小妞。


    8月2号,周日这天,金鑫回了燕市。


    这次回来,他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要做,第一件事就是公益演唱会的事儿,第二件事就是参加程昱和路圆满的婚礼,第三件事就是考察将公司迁到燕市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起码能在燕市待到九月份。


    照例是程昱去机场接的他。


    金鑫推了几个行李箱出来。两个好兄弟隔了几个月再见,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就好似对方只是坐着公交出了趟门一般,亲切自然,没有任何隔阂。


    “欢迎回来!”程昱对着金鑫笑。


    金鑫举起拳头,轻轻碰了下程昱的肩膀,调侃着说:“果然有人照顾就是不一样,今年夏天没那么瘦了。”


    程昱顺手接过金鑫的行李车,笑:“不忍心辜负我丈母娘的一片心意,甜蜜的负担。”


    金鑫:“你媳妇呢?没跟着一起过来?”


    程昱:“她说,要给我们留下充分的空间,谈点私密的事情。”


    金鑫不住点头,说:“不错,嫂子真不错,知情识趣,善解人意!”


    程昱推着行李:“走吧,去我家,帮你接风洗尘。”


    金鑫:“这次我就不去你家住了,你家是婚房,我不好意思去,反正我也买了房,住我自己的房子去,去哪儿也更方便。”


    程昱:“也好,反正你那边家居都是齐全的,你想吃什么,带你去吃?”


    金鑫不假思索:“烤鸭,两三片烤鸭,几根葱


    丝,被一张薄饼包在一起,足以慰风尘。小时候要是能吃上一口烤鸭,咱能美上天,现在好不容能想吃就吃了,可我却去了南方,为了常吃上这一口,我也得回燕市来。”


    当初想逃离,现在想回来,还有了类似思乡的情绪,未尝不是渐渐对过往释怀。自从程昱订婚后,金鑫从他身上看到了具象化的幸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可能性,程昱的点点改变影响着他,感染着他、


    这场接风宴,两人纯吃饭,没喝酒。吃完了饭,又来到金鑫的新家,喝着金鑫从南方带回来的茶叶,继续聊天。晚上10点多,程昱才开车回到家,进了屋就给路圆满打电话。


    “我回来了。”


    路圆满笑:“这么晚了,还以为你要和金鑫抵足而眠。”


    程昱笑:“聊了几个小时,该聊的都聊了,再说明天各自都有事,各回给家。”


    路圆满:“那他哪天有时间能过来家里?我爸妈还等着给他接封做好吃的。”


    程昱:“约在周三晚上,正好可以把演唱会的门票送过来。”


    路圆满:“是要了三张吗?跟他说了我们要自己付钱吧?”


    程昱笑:“三张。说了,这次他会收的。”


    路圆满:“那太好了,金鑫的便宜我们占了也就占了,可这次演出门票收入都会捐给灾区,咱可不能占灾区人民的便宜。对了,跟你说说金鑫来那天,我的计划。”


    程昱:“好,你说。”


    “等咱们吃完了饭,闲聊天的时候,我以让孟娇月来家里拿门票的名义把她叫过来,自然而然地让两人见面,给他们做介绍。孟娇月对金鑫做的行业很感兴趣,依照她的性格应该会主动跟金鑫聊天的。咱们就先让两人自然发展,不做任何想把两人凑成一对儿的明示或者暗示,两人都没谈过恋爱,我怕明说了,反而让两人放不开,咱们暗中观察,然后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况来决定后续的推进方案。”


    后续的推进方案路圆满也想好了。


    孟娇月跟路圆满关系亲近起来后,就提出要给她当伴娘,路圆满答应了。金鑫是程昱最好哥们,肯定是伴郎,到时候就以商量婚礼的理由,时时把两人叫出来,就能让他们多多接触。


    程昱:“不错,听你的,你定


    计划,我严格执行。”


    路圆满“噗”地笑了起来,两人又聊了会闲话,便催促程昱去睡觉。


    周三,也就是8月5号这天傍晚,金鑫再一次来到路家河村,路家的小院。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只知道金鑫今天晚上过来,但没说具体的时间点,金鑫就想着早点过来,好给何秀红夫妻两个一个惊喜,因为带的礼物有点多,他专门带了个拉杆箱,出租车司机不愿意开到村里去,说是不好掉头,金鑫只好自己提着拉杆箱往村里走。


    快到路家时,眼瞧着从院子里走出来个年轻女人,金鑫知道这位肯定是路家的租客,就友好地跟她点头微笑了下。那年轻女人却是误会了,上下打量他一番,脸上露出些了然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你是来村里找房子的吧?看你这条件,肯定是想找最高档的,我跟你说,我住的就是村里最好的房子,是正房、面积大,有卫生间,有厨房,有淋浴,你运气好,昨天刚有间房空出来了,要不我带你进去找房东看看房?”


    金鑫哭笑不得,只好解释自己是主人家的朋友,那年轻女人只尴尬了一瞬,便恢复如常,介绍自己是103的房客安静,又说听他口音,带了粤语的意思,问他是不是从南方回来的。


    金鑫回答说是,安静立刻高兴地一拍巴掌,说了句“太好了”,然后一副真心求教的样子,问他南方的治安到底怎么样。


    金鑫这都快要到路家了,怎么能在门口被别人缠住,敷衍了几声,说还可以,就往院里头走,安静却想要了解更多,追在他身边,问飞车抢劫是不是真的,火车站尸体案又是咋回事。


    幸好听到声音的路圆满从屋子里走出来,打断了安静,才算是解救了金鑫。


    所以金鑫和路圆满的第一次见面不是问候,而是抱怨,指指自己的脑子,说:“你家这个房客,好像听不懂话。”


    路圆满笑,安慰他:“让你受委屈了。”


    金鑫将拉箱子放下,在屋子里打量着,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抽油烟机的声音,锅碗碰撞的声音,说:“委屈倒是没有,就是聒噪。”


    路圆满给他从冰凉里拿了饮料,指指桌子上的水果示意他吃,又往厨房方向走了几步,超里面喊:“爸妈,金鑫来了。”


    “哎呦,小鑫呐,从早


    上就开始等你,寻思着你几点来,今天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


    人还没出来,声音先至,真诚热情、高亢却不刺耳,立时让这温馨小屋更添几分烟火气。何秀红和路志坚先后从厨房走出来,满面笑容地看着金鑫笑。


    金鑫迎上来,微微欠身,“叔叔阿姨,好久不见。”


    趁着金鑫和何秀红、路志坚两人聊天的工夫,路圆满给程昱打了电话,告诉他金鑫已经来了,程昱说已经下楼了,有个十多分钟就能到,路圆满叮嘱他小心开车。挂了电话后,就见金鑫正将拉杆箱放倒,拉开拉链,从里面一件一件地拿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我平时逛街的时候买的,觉得适合你们,就顺手买了……”


    路圆满忽地便觉一阵儿心酸,忽然明白,金鑫表面看上去不在乎,但内心里是极度渴望父母之爱、家庭温暖,所以才在自家父母身上寄托了这么多的情感。


    金鑫是如此,程昱也是如此,路圆满觉得,自己以后还要对程昱更好一些,也坚定了要把金鑫和孟娇月凑成一对的决心,那个女孩子心里头充满着爱,可以慢慢充盈金鑫的心。


    “……这个喜欢,这个我也喜欢……小鑫啊,你这些东西都买到我的心坎上来了,你可真会买……”


    “这茶叶可真香,带着股子花的香味。你都不知道,自从喝了你从南方带来的茶,你叔叔都不喝花茶了……搞得全村人都知道咱家有好茶叶,一来家里头串门就让叔叔给沏茶喝。”


    ……


    路圆满想,何秀红女士今天表现有些夸张了,将喜悦又夸大了几分,只是她表演得真诚自然,要不是自己是她闺女,朝夕相处,对她太过了解,也发现不了她这演绎的成分。


    何秀红女士夸张了的惊喜使得金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眼神越来越亮,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成就感和满足感。


    夸张就夸张吧,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高兴就好。


    路圆满走进厨房,洗了手,开始接着干何秀红和路志坚两人干了半截的活儿。不多时,程昱过来了,何秀红返回到厨房里,接着忙活。


    “妈,你刚刚的演技有点夸张了,可以再收一收。”路圆满调侃着说。


    何秀


    红:“被你看出来了?我看见那孩子把一皮箱的东西摆在面前,献宝似的,我心里头就发酸,难受,脑子里晃出好多的事儿。你第一次拿了热爱劳动奖的奖状,从小学一路疯跑回家,把奖状往我跟前一放,你第一次跟学校去植物园,回来后打开书包,把学校发的没舍得吃的面包递给我让我吃……我当时觉得,就得夸张些,才对得起他这份心意。他不会也看出来,觉得假吧?”


    不愧是母女,何秀红女士和自己的感觉差不多,路圆满忙说:“不会,也就我能看得出来,你的演技再往回收一收就更完美了。”


    一顿丰盛的接风晚宴,程昱和金鑫陪着路志坚喝了点酒,路志坚喝高兴了,话都多了起来。


    “你们去沙发那边沏点茶喝,解解酒。”


    何秀红笑呵呵地收拾桌子,程昱自觉站起来帮忙,金鑫不好意思了,也想帮忙,被何秀红推到沙发边上,示意程昱也赶紧过去。


    路圆满拿出手机朝着程昱晃了晃,意思是要给孟娇月打电话了。


    程昱会意,坐到金鑫边上,问:“门票带过来了?”


    金鑫双手接过路志坚递来的茶杯,道了声谢,吸溜一口茶水才将茶杯放到茶几上,掏出自己的皮夹,将三张崭新的门票抽取出来,说:“自然是带过来了。”


    程昱也接过路志坚递来的茶杯,说:“好,等下大满的朋友过来拿票。”


    金鑫点点头,也没在意。之前几次打电话,程昱都跟他提到了路圆满新认识的这位朋友,要不是坚信老友的品行操守,金鑫都以为程昱要移情别恋了。相对于移情别恋,更靠谱的猜测是爱屋及乌。


    接到路圆满电话,孟娇月立刻就出发过来。


    这次的演唱会她早就听说过,有很多明星会来,她想去,可是门票着实不好买,一听说路圆满的那位朋友就是这次演唱会的筹办单位之一,立时就激动得不行,求着路圆满帮她弄张门票,她可以出高价购买。


    路圆满跟她说这件事情,本就是诱惑她来和自己提要求,从而和金鑫建立联系的,怎么可能不同意?


    现在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但院子里开着灯,孟娇月一进院子,一直看着外面的路圆满便看见了,立时从厨房探出头来,喊道:“程昱,娇月来了,你去给


    她开个门。”


    程昱应了一声,手中拿着的茶杯忽然一晃,水洒到身上,他有些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把水杯放下,去擦湿了的衣服,还是站起来去开门,只好吩咐金鑫:“去帮大满的朋友开下门。”


    金鑫狐疑地看着程昱,总觉得他刚刚的动作僵硬又刻意,但还是起身帮助去开口。


    程昱松口气,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当不了演员,转头,却看见路志坚在茶几下面朝着自己竖起个大拇指,程昱顿时又有了些自信。


    金鑫拉开门,道了声“请进”,便侧身往旁边站站,将进门的道路让了出来。


    “哗啦”声响,一只纤细雪白的手臂将门帘撩起,一个乌黑长发、雪白脸庞的漂亮姑娘出现在金鑫眼前。金鑫长年和女明星们打交道,见过的美女不计其数,可还是被这女孩子吸引了目光,只因为她气质特殊,有种不谙世事的纯净气。


    没想到,路圆满的好朋友是这个样子的。


    孟娇月没想到,一进门就见到高大、英俊的陌生人,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就往屋里瞧,看见了熟悉的摆设,看见了程昱和路志坚才安心,转回头对金鑫微笑了下,道了声:“您好。”


    金鑫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也微笑着道了声:“您好。”


    此时路圆满已经走出来,笑着看向门口方向,说:“娇月你来了。”


    孟娇月对她点点头,向屋里的几个人都问了声好。


    待等她问候完,路圆满说:“我给你介绍下,这就是帮你弄来演唱会门票的朋友,他叫金鑫。”!


    第89章 升级


    孟娇月看着金鑫的目光有些诧异,眼睛眨巴眨巴,但很快就泛出无数个小星星来,嘴角弯弯,露出颗俏皮的小虎牙,说:“呀,原来您是位先生,这么年轻。”孟娇月又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后面又跟了一句,“这么的英俊帅气!”


    金鑫被她逗笑了。


    孟娇月马上伸出皙白的手掌到金鑫面前,说:“我是路圆满的朋友,我叫孟娇月,朋友的朋友,我们也是朋友了,以后请多多关照呦。”


    金鑫立时伸出大手,和孟娇月的手握了下便松开,笑着说:“好的,朋友。”


    路圆满和程昱对了个眼色,挤挤眼睛,意思很明显,这是很好的相遇开端。


    路圆满适时开口,“两位朋友,别站着了,都过来坐。”


    金鑫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孟娇月先走,自己跟在她身后走到沙发处。


    路志坚将长沙发让出来,坐到了单人沙发上,路圆满让孟娇月坐到自己左边,安排金鑫到孟娇月的正对面坐下,程昱坐到路圆满身侧的沙发扶手上。


    路志坚笑呵呵地给孟娇月倒了杯茶。


    “谢谢路叔叔。”孟娇月接过茶杯,四处看着,问:“何阿姨呢?”


    何秀红的头从厨房里头冒出来,笑着回答:“我在厨房,你们先聊。”


    路志坚站起来,“你们聊着,我去厨房帮帮忙。”


    长辈走了,孟娇月明显更放松了些,将茶杯放到桌子上,立刻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门票,立时惊喜地看了路圆满一眼。


    路圆满笑:“金鑫刚刚带过来的,有你的一张。”


    孟娇月双手合握在一起,朝着金鑫拜拜,说道:“谢谢啦!”


    金鑫:“客气了,举手之劳,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


    孟娇月感慨道:“有你这样的朋友可真棒,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金鑫:“当然,它现在是你的了。”


    孟娇月爱惜地拿起一张门票,这次演唱会从筹备到举办,时间不长,门票设计得也比较简单,就是将众多明星的照片拼接成爱心图案,下面写着众志成城的字样。


    “这些明星们都会来吗?”孟娇月分辨着票面上一张


    张面孔,仰着小脸问道。


    “会,都是确认会来的。”金鑫耐心地回答。


    这样追星的小姑娘,金鑫见得不要太多,知道他们喜欢听些什么。


    两人一个人满是好奇心,一个又一个问题不停地问出来,另外一个极为擅长与人沟通,不一会儿L两人就聊得热火朝天,孟娇月小脸泛红,声音越来越大。


    路圆满瞧瞧这个,看看这个,一点声音不敢出,唯恐打扰到他们,和程昱都只是眉眼交流。


    “……是吗,梅芳芳十月份要发新专辑?我是听着她的歌曲长大的,最喜欢的还是她!太期待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就去买!我听大满说,上次她在内地开的演唱会就是你主办的,好了不起,我专门飞到沪市去看的,本来还想回燕市再看一次,可是找黄牛都没买到票。”


    “等下次梅芳芳再开演唱会,我提前跟你说,帮你留好票。”


    “谢谢你,你人真好,那个,其实我喜欢的明星挺多的,其他人演唱会的门票也可以帮我留吗?”孟娇月眨巴着大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像个渴望糖果吃的小孩子,这样的眼神谁能抵抗得了?


    金鑫:“可以,回头我公司再做演出,我给你打电话,如果你想看,我就给你留票。”


    孟娇月立刻掏出手机来,“那你说话算话哦,我们加下电话号码,你电话号码是多少,我给你打过去,你存上哦。”


    金鑫在手机上操作起来,然后说:“存上了。”


    孟娇月这才放心,说:“金先生,我请你吃饭吧,还有大满,大满她未婚夫,咱们一起。”


    路圆满立时去看程昱,眨眨眼睛,用眼神跟他说,有戏!


    程昱对她笑笑。有共同话题、友好交流就是一切良好关系的开始。路圆满制定的本就是长期发展计划,没想着两人能一见钟情、二见定情。


    两人一齐看向金鑫,多好的机会啊!孟娇月请一顿,金鑫回请回来,路圆满和程昱这两个陪客再一人回请一顿,这就有四次的见面机会了!


    金鑫却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他的注意力还在孟娇月刚刚的话语中,说:“大家都是朋友了,不要叫我金先生,可以叫我的名字金鑫,或者小金。”


    孟娇月张张嘴巴


    ,觉得叫小金好像不太礼貌,还是叫他的全名好了,“金鑫,是哪个鑫啊?”


    金鑫:“就是你想的那个鑫,三个金字放一起的,我妈给取的名字。”


    孟娇月称赞着:“这名字真好,阿姨好疼爱你,希望你富贵有钱。”


    金鑫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之色,点了点头。


    孟娇月:“你的同学们有没有给你起过四金的外号啊?”


    金鑫:“大学室友们这样叫我。”


    孟娇月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脸上是猜中答案后的小兴奋,“我就说嘛,你名字这么特殊,不起四金做外号可惜了。”


    听着两人马上要从工作、明星这些话题谈到个人信息上了,这是很大的进展,路圆满心里头给孟娇月加油鼓劲儿L,让她再接再厉,根据自己的经验,只要双方互相不讨厌,越喜欢就越想多知道对方的事情,知道对方的信息越多,对对方的好感也就越深。


    几声先轻后重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金鑫想说的话,四个人八只眼齐齐往门口看去。


    “啊!”孟娇月被吓得惊叫一声。


    便看见黑乎乎的夜空里,一张人脸贴在门框的玻璃上,几根门帘垂在脸侧,接着灯光去看,诡异又搞笑。


    路圆满正想跟孟娇月解释下门上那位不是鬼,而是103的房客,但瞧了一眼金鑫,又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咽下去。


    金鑫多看几眼转过头安慰孟娇月:“别害怕,应该是隔壁的租客。”


    门上的人脸,也就是安静,见屋里人看了过来,立时笑起来,朝着屋里直摆手。


    她怎么来了?何秀红女士和路志坚为了给他们留足空间都躲回卧室去了,却来了个电灯泡。


    路圆满只好朝着门外喊了声:“进。”


    安静立时推门进来,站在客厅,脸上浮现出尴尬之色,用手理了理头发,对着屋里的人笑笑。


    屋里空调开得比较低,从闷热的屋外走进来,被冷气一打,激出一层鸡皮疙瘩,不自觉用手掌摩挲着胳膊。她又不傻自然看出这四人有事在聊,没一个人欢迎她的到来。


    她一直在家里头盯着房东家的动静,打算等金鑫出来时,追出来再和他详细问问南方的实际情况,可左等右等金鑫都


    没出来,怕一个看不住人就走了,左思右想还是厚着脸皮上门来了。


    路圆满瞧一直她杵在那里也不叫个事儿L,便指指旁边的单人沙发,说:“坐吧,你有啥事?”


    安静连忙坐下,指指金鑫,说:“我找这位帅哥,还是想问问粤省的事儿L,就是到底安不安全。我也觉得不好意思,过来打扰你们了。小房东知道,我因为这个事儿L都快魔怔了,吃不下,睡不着。”


    金鑫笑了笑,说:“好吧,其实下午也跟你说过了,那我就再跟你说说,我个人感觉还可以,没经历过你问的那些可怕事情,不过有听说员工家的亲戚有被当街抢劫过,当然,我说的这些是我的主观体验,可能并不代表实际情况。”


    金鑫这话说的,说了等于没说,但安静却觉很有收获,说:“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就能按期跟我老公出发了,对了,你在鹏城是吧,我们去平城,我老公说跟鹏城紧挨着,要不咱留个联系方式,都是老乡,这也算是认识,到时候还可以时不常的聚一聚。”


    金鑫:“好的,不过可能没什么机会了,我过段时间准备回燕市发展了。”


    安静颇有些遗憾,“可惜了,那什么,你们接着聊,我不打扰了。”


    安静来得快去得快,但完全把聊天的气氛和节奏给打乱了,之前的话题衔接不上了,一时间有了短暂沉默。


    路圆满找了两个话题,但都没了刚刚那种热烈的气氛,瞥见茶几下面的扑克,灵机一动提议:“咱们打会扑克呗,对了,明天都没什么事儿L吧?”


    金鑫:“今天准备陪叔叔一醉方休,明天没安排事儿L。”


    孟娇月:“学校期末考试,没安排我的事儿L。”


    “那就好”,路圆满将扑克拿出来,说:“玩什么好呢?对了,打升级,你们都会玩吗?”打升级,固定搭档,极易培养默契,分享一级一级打上去的喜悦。


    程昱是会的,金鑫答说:“我会。”


    孟娇月却摇摇头,说:“我不会,我只玩过拉大车。”却饶有兴趣地表示自己想学。


    路圆满有些笨拙地学着电影《赌王》里周润发那样洗牌,说:“很简单的,我们教你。”


    程昱看看表,跟路圆满说:“去你房间


    玩?”


    路圆满立刻明白程昱的意思,这是到了父母看电视的时间。这两位为了配合着计划,躲进卧室里,这两天电视台正在播《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何秀红每天追着看,说好看得不行,要是落了两集没看上,肯定捉耳挠腮的。


    路圆满给了程昱一个还是你贴心的表情,朝着卧室方向喊,“妈,我们去我屋玩去。”


    何秀红走出来,“就在这儿L玩呗,你屋小。”


    路圆满又说:“客厅的桌子不方便,我屋里的小方桌正合适。”


    何秀红满脸是笑,说:“去吧去吧,拿点水果、零食过去。”


    四人往路圆满房间转移,金鑫拉拉程昱的衣服,让他落后一步,悄声问:“你媳妇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有点反常?”


    程昱对他神秘一笑,金鑫顿时觉得脑子灵光一闪,吸了口气,指指孟娇月的背影又指指自己,询问地看向程昱,程昱保持着神秘的笑容,说:“那姑娘不知道,你也装不知道好了。”


    就知道金鑫会猜出来,这家伙从小就敏感,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敏感度只增不减。


    金鑫将那口气呼出来,好一会儿L才说:“……大嫂费心了。”


    客观来说,孟娇月这个女孩子不管从身材、长相、素质、性格来说都相当优秀,将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介绍给他,可见自己在大嫂心目中也是同样优秀的。尽管金鑫现在对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并没有产生喜欢、爱慕之类的情意,但心里头却有种异样的情绪,好似溪水缓缓流过,轻轻碰撞着溪底的鹅卵石。


    程昱将手中端着的零食盒递到金鑫手中,说:“确实,她答应帮你后,就一直很上心,见到这个女孩子,就觉跟你很适合,没提前告诉你们,就是希望能够自然相处,只要不讨厌,就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打了一晚上升级,最有收获的是孟娇月,仿佛走入了新世界的大门,发现了打升级的好玩之处,通俗来说就是有了牌瘾。她跟金鑫做对面,是一家的,发现了对方很多优点,耐心,脾气好,一开始打牌时,她对规则的把握得不是很好,不知道出什么就开始吊主,掉到最后没主了,对家占取主动,一下子升了两级,看得人直着急。


    金鑫却未曾数落过她一句,一直安慰


    她别着急,说她是新手,对规则还不熟练,多打几把就好了,对家那两位配合默契,一路上升,升到9了,他们还在打3,好不容易攒够分,打了把主,却被对方卡得死死的,孟娇月那点不多的好胜心被激发出来,摩拳擦掌,又是对着扑克牌吹仙气,又是祈求自己这面拿好牌,对方拿烂牌,可是都没用。


    路圆满还怕孟娇月一直输一直输,会干脆摔了牌不玩了,没想到孟娇月输归输,却颇又屡败屡战的架势,一开始输了牌还懊恼不已,后来都淡定了,每轮打完,都会和金鑫谈论,总结上轮自己哪张牌出得不好,应该怎么出。


    虽然下一轮遇到同样的问题,孟娇月可能还是会输,但反正,不怕输,输了不气馁的气势是有的。这场牌局,一直打到10点,几人都有些困了,才结束。


    程昱和金鑫将孟娇月送到青苗小学,在门口看她安全进屋、开灯,又等了两分钟才离开。时间太晚了,再说金鑫还有话想和程昱说,便留宿在了程昱家,新房肯定是不可能睡的,以前经常住的那间卧室被程昱给占了,金鑫便提出要和程昱睡一屋。


    程昱知道他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就同意了。


    洗漱洗澡,两人躺在床上,明天就是阴历的十五,今晚的月亮趋近于圆,皎洁地挂上天上,屋里头的窗帘没有拉,月亮就这么直接闯入视线中。


    “今晚的月亮可真亮!”


    金鑫以这句话为开头,程昱习惯了早睡早起,这会儿L眼皮直打架,但还强打着精神,附和着金鑫,说:“是个好兆头。”


    金鑫:“这个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在牌桌上,最容易看出人品,她情绪稳定,不会过分患得患失,没有骄矜之气,很会注意别人的感受,懂得体谅别人,很容易就开心起来……程昱,大嫂眼光很好,这个姑娘很适合我。”


    孟娇月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这样的女孩子很难让人产生恶感,不过她在程昱这里的定位很清楚,老婆朋友,好朋友的相亲对象,这样的界限注定了他不会去过分关注孟娇月,只会用好,不好,还行,还不错来定位这个人。


    听了金鑫对孟娇月的评价,程昱说:“你对她的评价很高,倒是很客观。”又想了想,问道:“怎么样,觉得可以发展吗?”


    金鑫苦笑一


    声,说:“发展肯定是可以发展的,这么好的女孩子,即便不是现在,将来的某一天也可能会喜欢上她。可是,我能给人家什么呢?她看到的我,根本就不是真实的我,你知道的,我的温和、耐心,健谈都是装出来的,我看到的是真实的她,她看到的却不是真实的我。”


    程昱困得脑子转得慢了,再加上这个问题着实复杂,他一时间也想不起该怎么劝说、安慰金鑫,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程昱起来时,金鑫还在睡着,这位一向习惯晚睡晚起,是夜猫子习性,程昱也没管他,自己吃了早饭上班去,临近中午时,估摸着这位已经起来了,才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到公司来,中午一起吃饭。


    吃饭是次要的,主要是想和金鑫聊一聊,昨晚睡觉之前,他的情绪不太对劲儿L。


    不多时,金鑫就出现在智睿科技公司里,上身穿件纯白色带花纹的T恤,下身穿浅蓝色牛仔裤,脚上穿着耐克运动鞋,头发微卷,染成浅金色,胸前带跟皮绳挂坠,高大偏瘦,时尚时髦,容貌是雌雄莫辨的好看,所有坐在大厅办公的员工们都不自觉地向他看去,有刚来不久的新员工一直盯着他,直到看不见了才问旁边的同事:“这是位大明星吧?可真好看。”


    那位同事摇摇头,说:“不是明星,以前来过公司,是老板的好哥们,听说也是开公司的,有钱人。”


    新员工便惊叹道:“果然,有钱人的朋友还是有钱人。长得好又有钱,怎么好事全都落在他们身上了,你说人家是怎么投的胎!”


    这些外人只看到了金鑫的光鲜亮丽,却看不到他内心的荒凉。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宁愿放弃现在到手的这一切,去换个母亲健在,父亲疼爱的家庭,去做个平庸的小孩,沿着父母的轨迹,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结婚生子。


    被员工们议论着的金鑫坐在程昱对面,有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程昱叫秘书泡了杯咖啡进来,说:“只有速溶咖啡,将就着喝吧。”


    金鑫:“下次我给你弄个全自动咖啡机过来,现磨的咖啡味道比这些速溶的强太多了。”


    程昱没拒绝他的好意,说:“抱歉,昨天晚上我太困睡着了,还想和我聊聊吗?”


    金鑫端起咖啡杯,有些嫌弃速溶咖啡甜腻又加了香精


    的味道,但还是喝了一大口,□□很快起了作用,让他的心情变好,思维也活跃了一些,又连喝了两大口,才开口道:“昨天晚上我想了很多,确实有挺多感慨的。想着人家能看上我吗?要是看上我了,真跟我在一起了,我能给她带去幸福吗,万一发现我就是怯懦、自卑的胆小鬼怎么办,我能过好正常人的生活吗……”


    程昱越听,眼神越幽深,双眉不自觉就往一起凑,等金鑫不再往下说了,他才缓缓开口,“我没想到,你还会这么想。”


    金鑫苦笑一下,说:“这说明我伪装得很好。”


    这些年,两人各自在两个城市发展,一年见了两三次面,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报喜不报忧,程昱以为他事业成功,看起来开朗又健谈,便以为已经逐渐摆脱旧日阴影,却没想到,他只是学会了隐藏还有伪装。


    但转念一想,程昱又想出这里面逻辑不通顺的地方,“你说得不对,如果你还是那么的胆小怯懦,就不会孤身创业,没背景、没依靠地把企业做起来,还做得这样好。你可能会感到胆怯,想过退缩,但结果证明,你从来都是迎难而上,没有退缩过,胆怯、自卑或许曾经存在过,但你战胜了它们,它们不再是拦路虎!”


    金鑫一时间钻了牛角尖,险些把程昱也给绕进去,好在脑子转得快,又因着天天跟路圆满在一起,近朱者赤,颇学了些她那种“明明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辩驳的话”的另类逻辑精髓。


    程昱说得太过肯定,眼神也坚定无比,金鑫一时愣住,仔细思考了一会儿L,点点头,承认自家的好朋友说得有道理,承认自己是夜深人静、孤月当空时,忽然间多愁善感了。!


    第90章 上瘾


    这事儿听到何秀红女士耳中,却又不同的解读,她是这么说的:


    凭着金鑫的条件,喜欢他、追求他的女生一向不少,可没有哪个女生让他自惭形秽,否定、贬低自己,这说明什么,说明在他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对那个女孩子动了心!


    这种解读乍一听太牵强刻意,像是何秀红为了撮合金鑫和孟娇月两个故意这么说,但再一细琢磨,便觉很有道理,一个人忽然有了反常的行为,那肯定是心理、思想发生了波动,为什么会有波动,那是动了心啊,只有动了心才会上心,才会去琢磨配不配的问题,才会去琢磨两人在一起的可能性,才会对月伤感、患得患失。


    路圆满把何秀红的解读加上自己的理解传达给程昱,程昱顿觉原来如此,再次感叹得自家丈母娘果然通透、睿智,透过想象看到了本质。


    所以,金鑫在自己还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何秀红母女摸透了心思。他从来没想过,程昱会把两人之间的私语说给另外一个人听,他还以为和以前一样,出自己的口,入他的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却不知道,男人“重色轻友”起来,出卖自己好朋友的隐私再正常不过,在他心目中地位如父兄一般的优质男人程昱也不能免俗。


    程昱倒也不是主动和路圆满说起的,可架不住她问啊,第二天还躺在被窝里就给程昱打电话,问金鑫回去之后有没有总是谈起孟娇月,透露出喜欢她想追求的意思。


    程昱想了想,回答说没有,路圆满不死心,就让程昱给她讲讲昨天晚上金鑫回去之后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程昱不忍心让路圆满失望,便一五一十地讲了。


    同样关注着这件事情的何秀红向路圆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路圆满便把她从程昱那里问出来的,转述给何秀红。


    何秀红便做出了解读,这个解读让路圆满信心倍增,觉得自己颇有当红娘的天赋,出师大捷,之后必将再接再厉,也肯定了之前制定的策略没有问题,可以继续按照计划执行。不过,金鑫已经猜出自己是要给他介绍对象,那么少不得他就得多些主动性。


    青苗小学已经正常放暑假了,但如同之前的每个假期一般,开办了几个收费低廉的补习班,有半数以上的学生参


    加了补习班。


    孟娇月凭着幸福,在学校里开办了个舞蹈班,专门教韩式街舞。


    孟娇月很喜欢跳舞,小时候学过芭蕾,不过没学几天就因为吃不了拉筋的苦不学了,后来报班学过民族舞,再后来韩式街舞流行,孟娇月觉得这种舞蹈简单、易学,但节奏感极强,跳出来也好看,非常感兴趣,就专门找了老师去学。听说学校要办暑期班,不拘办什么班,只要有十个以上的孩子报名,就可以成班,孟娇月立刻提出要办个舞蹈班,她对自己跳舞水平很有信心。


    刘秀英校长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专门给她腾出来一个房间搬空了桌椅作为舞蹈教室,孟娇月自费将教室改造了一番,弄了地板,四面镶嵌了镜子,她能收到的补习费大概也就够镶嵌几面镜子的钱,可她本就不是冲着钱来了。这份舞蹈老师的工作,带给她极大的快乐。


    上完当天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舞蹈课,孟娇月闲了下来,手痒心痒地又想打牌了。她从来都不知道,扑克居然这么好玩,好玩得她都不想下桌,只想决战到天亮。


    她去了校长室,校长室的门大开,刘秀英校长一边扇扇子,一边看最新一期的《演讲与口才》,口中念念有词,极为认真。


    孟娇月站在门口轻轻地瞧了三下门,刘秀英也慢腾腾地抬起头来,眼睛初时迷蒙,渐渐才聚焦,看清楚来人,立刻眉开眼笑地站起迎出来,“是孟老师啊,快进来,坐!”


    孟娇月坐下来,校长室虽然没有空调,也没开电扇,但因着房间面积大,纵深比较长,再加上窗户门都开着产生的对流风,屋里并不太热。刘秀英坐到孟娇月旁边,打起扇子,将风送到她这边来。


    孟娇月看着扣在桌子上,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道的杂志,没话找话的问:“校长您学习呢。”


    刘秀英呵呵笑,说:“不算是学习,没事看看,提高提高水平。”


    孟娇月点头,在房间里头四下里打量着,瞧着靠墙角放着的饮水机的插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用黑胶带给缠死了。


    刘秀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上露出些尴尬的表情,解释说:“这个饮水机有制冷功能,有的老师图凉快,趁我不在,就把插销插上了,上个月的电费多了好几十块块,呵呵,得开源节流。”


    孟娇月脸上出现出惭愧之色,说:“校长我把电费补给你吧,我用的热水器、空调都比较费电。”


    “啊?”刘秀英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她哪好意思要电钱啊,愣了下之后连忙解释,“别误会,我是随口说的。”


    孟娇月笑了下说:“刘校长你别多心,我私人用电,就应该我自己出电钱。”


    孟娇月在改建舞蹈教室之前还自己出钱改建了卫生间、洗澡间,装了空调。刘秀英自然不会阻止,反而暗自高兴,想着孟娇月呆不长,走时也不能把装好的热水器、马桶还有空调带走,到时候就都能留给学校了。


    相对来说,孟娇月用的这些电费也就不算什么了,从别处再省一省,总能省出来一些的。但瞧着孟娇月这么真诚,这么坚持,刘秀英推让了几次后还是同意收下电钱。


    被这一打岔,耽误了好一会儿,孟娇月才又想起自己过来的用意,有些生硬地将话题转过去:“刘校长,你会不会打升级呀?”


    刘秀英:“升级,打牌呀,没玩过,我这人啊,从小就是忙碌命,让我干活行,让我闲待着或者玩儿,心里就不踏实,小孟啊,你怎么忽然问这个,你想玩儿?”


    “没什么,随便问问,校长您忙着,我出去了。”


    孟娇月有点失望地出来,在学校四处转着,留在学校里的老师们各有各的事情做,都在忙。想来想去,孟娇月还是决定去路圆满家逛逛门。


    孟娇月过来时,路圆满母女俩刚说完金鑫和孟娇月的事儿,正打算着什么时候去找孟娇月,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呢,没想到当事人就来了,不免格外热情几分。


    孟娇月闲聊着,表情上有点欲言又止,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意思。


    路圆满悄悄和何秀红对了个眼色,都觉得这恐怕是湘女有情,楚王有意啊,这位大概是来打听金鑫信息的。


    果然,不出意料地,孟娇月谈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但越听越觉不对劲儿。


    “……昨天是我第一回 打双升,没想到这么好玩,可惜昨天我们只打到4……”


    ……


    路圆满把话题往金鑫身上拉,孟娇月就拉回到扑克、升级上来。如此几回,路圆满、何秀红两人算是明白了,孟娇月不是对金鑫有情,是


    对打升级有情。


    路圆满说不上是想笑还是失望。


    何秀红憋住笑,看了自家闺女一眼,鼓励她继续努力,然后和蔼地跟孟娇月说:“你要是想打牌,我找几个人陪你打?”


    孟娇月很想点头,但又有些不好意思,说:“这是白天,大家是不是都在忙,打牌会不会不太好?”


    路圆满:“金鑫他们肯定在忙,村里有不上班的。”


    孟娇月达成所愿,心里头高兴,这才顺着路圆满的话题说:“金鑫昨天被我牵连才只打到四,他真是个很不错的搭档,等练好了我再跟他玩,肯定不再拖他后腿。”


    路圆满心说,金鑫你这个大帅哥的魅力啊,还不如一个游戏。


    何秀红打了几个电话,不一会儿,叫来了村里的两个妇女,加上何秀红和孟娇月,四人支起一张方桌,各坐一面,开打。


    路圆满坐到孟娇月旁边,帮她支招。村中妇女牌风比较粗犷,抓到好牌就不停炫耀,牌不好就骂骂咧咧。赢了就得意,输了就怪对家牌太差、不会出牌,喜欢使劲往桌子上甩牌,喜欢沾着吐沫去摸牌。


    不多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跑去自己房间悄悄给程昱打电话。


    挂了电话,程昱忍不住地笑了几声,朝着喝完一杯速溶咖啡,又去接清水漱口的金鑫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金鑫很是不接:“什么跟什么啊,莫名其妙的!”


    程昱神秘一笑,按照路圆满的指示,两人要是真能成,以后就把这事儿当成个笑话讲给金鑫,调侃他个大帅哥比不上打升级魅力大,要是两人没成,自然就会当成个秘密,永远不会说出去。


    这场扑克局,一直打到将近中午,其中一个妇女得回家做饭,才算是结束。


    何秀红留孟娇月在家里吃饭,吃饭时,两人还一直讨论打升级的技巧问题,他们打到10,对方打到8,10打了好几次都没打上去,让孟娇月很是遗憾。


    何秀红:“5、10、K这几个主是分的关卡本来就难打,只要对家手里分多,很容易就能打到八十分。”


    孟娇月猛点头,说:“我都不知道扑克这么好玩,我们家没人打,我们家庭聚会里,大人们就只会聊天,然后让小孩子们表演节


    目。阿姨,叔叔,大满,我跟你们说个丢脸的事儿,我都二十四了,在家庭聚会里还得表演节目,6岁的小表弟唱歌,我伴舞!”


    何秀红呵呵笑:“那有啥丢脸的,说明大人们还把你当小孩子,都疼爱你呢。”


    路圆满突然插嘴说:“娇月,其实升级还有更好玩的玩法。”


    “哦?”孟娇月立刻感兴趣地问:“怎么个玩法?”


    路圆满:“双升,就是两幅扑克牌的升级,是打升级的升级版,难度更大,趣味性更强,基本上玩过双升的就不会再想玩单升了。”


    孟娇月兴趣更浓,有点想不出来两副牌该怎么玩。


    路圆满说:“改天让金鑫他们两个过来,我们教你。”


    孟娇月点点头,一脸期待。


    路圆满又说:“我们还可以教你打麻将。”


    何秀红笑着用筷子头轻轻敲了下路圆满的胳膊,说:“行了,小心孟总找你算账!好好一个大家闺秀被你带成赌鬼了!”


    路圆满:“这我可不同意,不管是打双升也好,打麻将也好,都是需要智慧和计谋的,得动脑筋的,炸金花那种玩法才叫赌博。你看炸金花那么简单,我就没教给娇月。再说,打麻将是一种交际手段,你看港城电视剧,那些阔商、富太太们,有事没事就召集人来家里打八圈,在牌桌上谈事、谈生意什么的。我听金鑫说,他在鹏城有时候也会和明星,明星的经纪人们打麻将,赢钱了一高兴就特别好说话。将来娇月当了老板,没准也会有这种应酬的,学会了可以不玩,但不能不会,娇月你说是不是?”


    孟娇月忙点头,“是,是这个道理。”


    何秀红笑着睨了自家闺女一眼,说:“歪理一大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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