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叶氏没想到女儿居然敢背着她和李家联系起来。她思来想去,觉得问题应该是出在了秦妈妈身上,肯定是自己不在的时候,秦妈妈撺掇着耳根子软的李庭兰悄悄和李家走动。


    偏这个秦妈妈不但是李府老人,她男人秦通还掌管着李庭兰的产业,叶氏并不想将人得罪很了。她放软声音,“你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我还怕别人的质疑我没有好好教导你?”


    她抬手示意李庭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自己则坐到妆镜前由两个丫头帮她卸头上的钗环,“你人过不去,送封请安帖子也是应该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一封请安帖子,倒把何氏给招过来了。”


    “你那个所谓的二婶儿,”叶氏提起李清之妻何氏便连连摇头,“你还太小,没经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才会被几句好话给骗了,那女人出身乡野,连大字都不认得几个,又会懂得什么道理?哪会有什么真心?”


    李庭兰只安静的坐在椅上并不答话,叶氏只要提起李家上下,从来没有过一句好话。那么多年耳濡目染,她只要听到李家和李家人,便本能的生出反感之心。


    可听了这么多年,叶氏也没有真正说出李家具体某一桩哪一件不是来,左右都是些形容词,李阁老无情冷酷,尸位素餐,李清蠢笨不堪,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何氏是个乡野村妇,为人粗鄙。李家的下人全都是一群没有规矩的豪奴。


    这些套话听在如今的李庭兰耳里,除了让叶氏显得无知且可笑之外,再无任何意义。


    而且在女儿面前对她的长辈恶语相向,又是哪家的教养?


    叶氏把李家人从上到下数落了一遍,见大女儿只不说话,倒是二女儿跟着应和几声,心里也没甚意思,摆手道,“你回去吧,明天你二婶来了我再叫你出来见礼。”


    她看了一眼李庭兰身上的浅蓝襦裙,“我不是说过,你是我的长女,嫡长便要有嫡长的尊贵稳重,不要老穿这种轻飘飘的颜色,看着不庄重。”


    她又看了一眼许福娘身上的杏红衫子,许福娘圆脸大眼,柳眉弯弯,看上去天真娇憨,“福娘今天这身儿就极好,出门做客就该有做客的样子。”


    许福娘斜了李庭兰一眼,每每叶氏说李家的种种不好的时候,李庭兰都会如坐针毡,而这也是许福娘最喜欢的时刻,她就喜欢看李庭兰又羞又窘无地自容的样子,而她便会在一旁适时的加上各种惊叹、嫌弃,和叶氏同仇敌忾。


    只是今天李庭兰只能安静的听着,仿佛叶氏说的不是她的亲人一样,这让许福娘十分无趣,也没了帮腔的兴致。


    但叶氏说李家人各种不好许福娘还是开心的,李家富贵显赫又如何,就是为人太坏了,所以才会断子绝孙,大笔的家产落到外人手里,这话可是她祖母和她说的,“这有什么,我只是照着娘平时的教导去做的啊,我可是您的女儿,在外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许叶两家的体面,怎么能轻忽对待?”


    见小女儿如此懂事,叶氏心情好了许多,她点了点许福娘的额头,“就你嘴甜。”


    再看看木着脸沉默不语的李庭兰,叶氏有些头疼,“罢了,她想过来就过来吧,咱们娘俩犯不着为一个外人生气,”想到何氏那刀子一样的嘴,叶氏轻舒口气,“要是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们这样的人家,轻易也不会和那样的人打交道。”


    许福娘得意的冲李庭兰挑眉,她扭着身子挨到叶氏身边,漫不经心的在她的妆匣里翻找着,“我瞧着茉表姐的珍珠发钗好漂亮,娘,您也给我打一支呗?”


    叶氏正在抨击何氏粗鄙呢,哪能任由女儿这么坐没坐相,“你给我坐好了,快十三的人了还没个正形,难不成将来在亲家太太跟前你也这样?要什么珍珠发钗,你看看江家两位姑娘是什么打扮?”


    突然被提起婚事,还是自己不怎么愿意的亲事,许福娘又心情彻底低落下来。她跟着许以尚和叶氏去江家探病,才发现原来江家那么穷。宅子居然只有她家一半儿大,听说还是赁的。江静姐妹倒有一些体面首饰,但那么都是宫里的赏赐。


    即便江天赐再好,让她嫁到那样的人家受穷,她也是万般不愿的,她拧着身子扎在叶氏的怀里,揽着她的腰,“我不嫁那个江家,我要永远留在爹娘身边!”


    她睨了一眼李庭兰,“就算是说婚事,那也得先说姐姐的婚事才是。我听祖母说,要帮姐姐说一门好亲呢!”


    许福娘平日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江老太太院里,自然也听到了许以尚和江老太太说起李庭兰的婚事,她也听父亲说起叶氏想从叶家帮李庭兰寻一个合适的儿郎的事。


    后来便出了楚哲云闯到猗兰院的事。许福娘虽不十分聪明,但也大概猜到了祖母的用意。她要被定给江家,一个家底比许家还不如的穷翰林之家,李庭兰当然得被送到更加破落的楚家才对!


    李庭兰深深的地看了许福娘一眼,她这种撒娇卖痴的手段她前世见的太多了,这前还会因为叶氏待自己和许福娘的不同而心里泛酸,甚至为了能让叶氏待她像对许福娘那样,努力按照叶氏的要求去做,要做的更好。


    可现在她不会再犯傻了,即便她从许福娘的眼神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恨意。她抿嘴一笑,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福娘又浑说了,女儿家的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咱们挂在嘴边?”


    她抬头看着叶氏,神情平静,语气却极为坚定,“至于我的婚事,我想最终还是要过祖父那一关的,虽然我一直长的母亲身边,但子女的出身历来先看父再看母的,即便是老爷视我为己出,但在世人眼里,我也还是李家的姑娘,而且,祖父和二叔二婶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我。”


    李庭兰声音不大,但听在叶氏耳中却如惊雷,她以为她已经安抚住这个女儿了,叶氏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李庭兰,“兰儿,你竟然是这么想的么?娘养了你十四年,你心里居然只想着李家?!”


    李庭兰讶然失笑,“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我哪里有只想着李家?这不是再普通不过的道理吗?难道福娘和琅哥不是许家子弟,而是叶氏子弟吗?您生我养我,女儿自然爱您敬您,但李家和叶家有亲无仇,我身上流着的可是叶氏和李氏的血啊。”


    叶氏简直要被李庭兰的话给气疯了,“什么有亲无仇,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你那个所谓的祖父是怎么对我的你知道吗?你现在居然说和他有亲?”


    叶氏和人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现在陡然提高音量,声音中便带了一丝尖利,“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两世加起来李庭兰都没有见过叶氏如此失态,她后退一步,神情认真却又不安,“母亲,您只说我祖父刻薄无情,可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样的,您却从来没有和我细说过,而且舅舅和舅母还和我说我如今年纪大了,应该回自己家里去。难道几位舅舅都不知道您在李家受了大委屈吗?”


    叶氏在自家后花园中偶遇迷路的许以尚,两人一见钟情,暗中鱼雁往来几次之后,便互许终身。


    叶氏原本也是想为李澍守满三年再嫁的,这样的话,她的名声和叶家的名声都不会留下瑕疵,而且李庭兰那个时候也能说能走了,就算是留在李家她也能放心。


    但许以尚当时已经二十五岁了,别人在他的年龄已经儿女成行了,如何再让他等自己两年?


    虽然许以尚立誓愿意痴心等待,但叶氏却不能也不敢那么做,在苦求父母兄长无果之后,叶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去了李家求见李显壬,声言要再嫁。


    李显壬倒没有说不许,只问了叶氏对女儿的安排,他的意思是,叶氏再嫁可以,但李庭兰作为李澍唯一的骨血,是要留在李家的。


    叶氏没想到李显壬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她,可她并不想把才一岁不到的女儿留给李显壬,她舍不得。复又跪下哭求,希望李显壬不要狠心害她们母女分离。


    儿媳想再嫁李显壬没理由硬拦,但叶氏要带走孙女却是万万不能够的。李显壬也不听叶氏啰嗦,直接请了两家长辈和两边当年的媒人到场,当着众人的面大度地许了叶氏大归。并且还把自己府里的产业一分为二,言明其中一半是要留给孙女李庭兰的。


    叶氏也没想到李显壬会把自己要求再嫁的事公布于众,这下不止是她,连着叶家在洛阳成了笑谈。又羞又恨的叶氏一不做二不休,愈发抓紧李庭兰,死活不同意将李庭兰留给李家,甚至将自己和李庭兰一起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要母女共赴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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