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妍只瞧一眼,就飞快的垂下头去。


    她样子非常低调,总之是眼前诡异之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


    然而斩仙台通身镜中骤然出现这么一道魔影,在场灵域修士却不觉毛骨悚然,更不知发生何事,因而竟惴惴不安。


    孟雪殊的真身在大华音殿,因而大华音殿里气氛也是十分尴尬。


    雪川城城主舒慎之也已经飘身而至,和声解释:“当初慎之年轻,于九州之地四处游历,也是凑巧经过鬼月宗。因慕晏宗主风华,进而拜入鬼月宗,成为鬼月宗弟子。此事我亦不好宣之于口,故而是极低调的。”


    “对了!四十年前,鬼月宗已与仙盟缔结盟约,不算敌人,故而我拜入鬼月宗,似乎也不算违了仙盟哪一条律令。仙盟内部门派,不也是可以彼此拜别派大修为师?就说九玄宗的宁玉瑶,近来又多拜了一个师尊,她的新师尊卫九思却是烈心门门主。”


    “还有我们这位凤师侄,九玄宗双璧之一,不也曾去过云浮宫修行?仙盟摒弃门户之见,不也是为了彼此融合,消弭纷争?我拜入鬼月宗,亦是为了灵域和平。”


    “再者我记得刑台规矩,手持通身镜者如若心下自疑,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可请师长代持。如今我既是鬼月宗弟子,有何不可?”


    舒慎之舌灿莲花,在这里侃侃而谈。


    方才舒慎之现身,殿中诸位修士对他齐齐讨伐,可如今让舒慎之这样一辨,众人一时竟无言以对。


    舒慎之有一张极温煦的脸,眉宇间神色总是柔和清淡的。于是在他们这些仙盟弟子心里,这位舒城主是一个云淡风清,安于现状,不沾世俗权势的一个人。


    不过现在众人都知晓是扯淡,眼前舒慎之估计并不甘愿雪川城就此没落,可能还有些凭什么我家牺牲你们却更风光想法,人家私底下勾结了鬼月宗。


    接着舒慎之就搞点儿更毁三观的事,只见他众目睽睽之下走至孟雪殊跟前,跪地行礼,以手背抵住额头,恭声言语:“属下见过孟公子。”


    他对仙盟盟主都没有行过这么大礼!


    这位孟雪殊孟公子似在鬼月宗地位极高,辈分极高,出入不但有寒血卫随行,舒慎之竟还如此恭顺。


    一时众人望着孟雪殊眼神里更增几分惊疑不定。


    眼前少年墨衣诡谲,已有成为绝世大魔头的氛兆,却不知他在鬼月宗是何身份?


    众人目光之下,孟雪殊伸出手指,往舒慎之眉心一按。这似是鬼月宗的什么礼仪,舒慎之顿时起身,面上也流转几分喜不自胜之色,竟似极为激动。


    在场修士眼神更为古怪,只觉眼前画面竟似没眼看。


    斩仙台上,那通身镜中出现一位黑衣魔头且不说,刑台弟子竟似不积极处理这件事,竟好似默认了一般。


    在场修士不觉小声议论,却又不敢正眼去瞧。


    众人被分去了注意力,也无人留意宁玉瑶。


    谁也没留意到宁玉瑶面上神色变化,蓦然间,她抬抬头,似下定决心。


    众目睽睽之下,宁玉瑶掠至斩仙台上,使得众人为之一惊!


    宁玉瑶如此举动,倒让人注意力从第十二面通身镜转移到她身上。毕竟斩仙台上吃瓜路并不知晓这位孟公子的凶残,故而生出奇怪,也还未觉得如何。


    虞妍也回过神来,不觉微微有些愕然。


    宁玉瑶轻轻抬头,她眼眶微红,更衬托出面颊越白。


    此刻许多到目光落在宁玉瑶身上,宁玉瑶看着怯生生的,却并无退缩之意。


    她嗓音轻轻的,柔柔说道:“玉瑶出身寒微,所以虞少主打心眼里认为我便是个处心积虑的女子。”


    “她总觉得我是刻意夺她机缘!”


    “她认定我抢走魏师兄,因为她赠药在先,于是便是我夺了她的救命之恩。便算我得师尊垂青,亦是我费尽心思,刻意夺之。”


    “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有今日之事。”


    宁玉瑶模样怯生生的,可她却有蒲草般的坚强。


    风轻轻拂过她衣衫,使得她宛如一枝秀润的白莲,这样昭然绽放,竟令在场之人为之而心悸动!


    ——宁师妹虽不是什么绝色佳人,却自有一缕动人风姿!


    宁玉瑶苦涩无奈一笑,伸出手指,这般将发丝拢在耳后,然后再举指发誓:“我,宁玉瑶,今日以神魂起誓——”


    听到此处,在场众人更不觉一惊!


    神魂之誓于修士而言,无疑是一桩极具杀伤力的誓言。


    于修士界而言,誓是绝不能乱发,否则必定会受到反噬,乃至于形成心魔。


    若发了违心之誓,从此修士一途,便有一个难以逾越阻碍,乃至于说不定会走火入魔,难以开解。


    故而但凡修士,是绝不能轻易发誓的。


    可宁玉瑶如今却要以神魂起誓,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细细一想,也不由得升起了几分理解。


    宁玉瑶清白如雪,自然渴盼自证清白。


    “我宁玉瑶,没有刻意夺虞妍拜师名额,更没有故意抢走属于你的刑主之徒的身份。而且,是魏师兄自己爱上我的,我也没有存心引诱。你不该因为嫉妒我犯下杀人重罪,你应该下九十九层寒冰狱受刑!”


    宁玉瑶是柔弱的,可此刻她又是这样坚强,说出来的话也掷地有声。


    “若是违心之言,我甘愿死于虞妍剑下,永世魂魄不得超生。”


    说到此处,宁玉瑶面颊蓦然浮起一层鲜润的潮红。


    她本来就风评极佳,与声名狼藉的虞妍是截然不同。这一刻众人大抵是相信她,更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怜意。


    虞妍感觉到周围不善的目光,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出众人心思。


    自己因嫉妒滥杀无辜也还罢了,居然还给受害者泼脏水,这群情不激愤都没有道理了。


    但这还没完。


    宁玉瑶的身躯不由得轻轻发抖。


    “她杀死沈月,不是因为谁对不住她,而是她指证旁人那些,更不过是为自己行为的狡辩之词!”


    “阿月之死,是全然无辜。她死的是那样的可惜、可怜!”


    她本清眸含泪,如今泪水夺眶而出。


    泪水沾染上宁玉瑶面颊,一如花瓣之上沾染的泪水。


    本来众修士便情绪激动,如今面对宁玉瑶这番言语,心底更不觉透出了几分悲凉。


    淳于清目光落在了宁玉瑶身上,她不似旁人那般激动,此刻她盯着宁玉瑶那张双眼微微发红的面容,方才便有的一缕古怪亦是越发浓重。


    她有些复杂的想,玉瑶是想要阿妍去死吧?


    虞妍虽犯下杀人重罪,但未必会偿命,事实上很多人包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这些都是有先例可寻的。


    各派弟子因为情绪激动戕害同门,大都判了蹲寒冰狱永世不能出牢。能被斩仙台当众判死刑的,一般是手里有好几条人命的连环杀人凶修。


    按照惯例而言,虞妍本不会死。


    可惯例只是惯例,惯例之外还有特例。


    如果这是一桩寻常的案子,为何今日斩仙台上十二面通身镜齐亮?这个案子本身值得这般大张旗鼓吗?


    就像今日自己与宁玉瑶一并起来,她不经意窥见到的宁玉瑶对虞妍的仇恨。


    如果人心所向,那么说不定今日虞妍就会成为一个特例,被判死罪。


    云浮宫宫主闻蝉姗姗来迟,不也是对如今局势并无把握吗?


    就好似如今,宁玉瑶发完誓后,她眼眶中饱含的泪水就这样夺眶而出,从自己面颊之上淌落。


    面对已经汹涌群情,宁玉瑶嗓音愈发的悲痛:“阿月,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女修,可是她很努力。她的世界里很简单,以为好好修行就能得到世间一切!她不善交际,不会讨人欢心。可我知道,她是个简单而努力的人——”


    “她死了没有人在乎,其实灵域的修士很多,可云浮宫少主却只有一个。”


    “只是区区一个仙侍!”


    “她甚至算不得云浮宫里的内门弟子,所以她的死难道就应该无声无息,随随便便?她的人生就应该被轻贱,被人无视,随意抛弃?”


    “可我在乎她,我没觉得旁人之性命能比她珍贵。她的一条命,并不比云浮宫少主轻贱。如果她被夺走一条命,至少有的人应该还回来!”


    如果她被夺走一条命,至少有的人应该还回来!


    就好似淳于清所猜测那般,宁玉瑶的泪水终于昭显出她真实的企图。


    那就是她想要虞妍去死!


    虞妍去蹲大牢是不够的,她应付出代价,让出自己的一条性命,去抵沈月的死。


    淳于清慢慢垂下头,宁玉瑶确实并没有她预想那般单纯,淳于清心里也隐隐有些别扭。


    可是,玉瑶有错吗?


    经历了好友惨死,还总让一个女孩子单单纯纯,岂不是不现实?


    自己有时候,不是也觉得谋人性命却仍能活着其实并不公平。


    玉瑶,玉瑶,你使些手段,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宁师妹只是比自己以为的要坚强罢了。


    一缕酸涩也不觉泛起在淳于清的心头。


    阿妍实在不该因为嫉恨犯下此等大错的——


    宁玉瑶含泪的双眼不觉向虞妍望去。


    她发觉虞妍也正看着自己。


    虞妍比宁玉瑶想象要平静,也没有因为宁玉瑶当众要求死刑而发疯,只是眼神微微有些讶然,仿佛是吃惊宁玉瑶居然有这么一番发言。


    见此情景,宁玉瑶内心其实隐隐有些失望的。


    她本以为虞妍会怒不可遏,露出那日那种极激动的不断辱骂自己状态。这样众人也能看到虞妍性格有多扭曲,对自己仇恨又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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