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杀了人，魏舟也不会觉得卑鄙。
他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无论是杀了扶紫秋，还是逼死从前的虞妍，魏舟想来并不觉得有错。
可如今虞妍握着朱小月的手掌，却发现这片微凉的手掌在止不住的抖。
朱小月眼里流出来的泪水也更多了。
那日的梦魇就扶起在她心头，是扶紫秋死时候样子。
她说：“我很怕。”
怕什么呢？她怕的东西很多。
扶紫秋曾经也劝过她，不可如此怯弱。同样是受制于卫嫣然，卫嫣然至少不敢虐待扶紫秋。
人生在世，难免会受些委屈，一时忍辱负重也没有关系。
所谓能屈能伸，没什么要紧。
可要是屈得太久了，把自己受委屈样子视若应当，那这辈子就毁了。
扶紫秋有希望，可是朱小月却没有。
可她又能怎么样？若去指证卫嫣然，又有几个肯信她？会有许多人替卫嫣然说话作证，而自己这边只有一个人品堪忧的扶紫秋。
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自己又不是什么资质很出色的弟子。虽然门规在那里，多一个少一个朱小月又有什么要紧？
人的同情心总是廉价且有限，如果超出了他们能帮你解决范围，你的日日念叨，是不是会让他们觉得腻味？
仙门的师长会不会觉得自己不知趣，日日拿自己事情加以打搅？
可扶紫秋觉得，朱小月应该说出来。
何必理会别人会不会腻味，仙门师长会不会觉得朱小月不知趣？
人活着是不必那么乖顺的。
纵然他们很烦，不愿意你去打搅，也要发出声音，竭力争取，让这件事情显露于水面之上。
那些大道理，扶紫秋侃侃而谈，
朱小月总是静静听着，也不见得十分动容。
扶紫秋自己都受制于人，在卫嫣然面前卑躬屈膝，何至于给自己说这么些个大道理？
不过这样日子终于有了转机，使得朱小月看到了一丝曙光。
后来扶紫秋说是要去寻火蛟丹，将自己修为突破一下，说不准能突破半仙之境。
谁也没想到扶紫秋这么个声名狼藉的女修，居然能有这样修为。
朱小月在虞妍面前说得十分的含蓄，可是她是个观察得很仔细的人。她修为平平，却能看出扶紫秋并未说谎，当真有突破半仙之境的征兆。
于是，朱小月也窥见了一缕希望。
扶师姐一向瞧不惯卫嫣然欺辱自己，一旦修成了半仙之境，她一定会带着自己，脱离苦海的。
那日，她纵然修为平平，也不觉随队伍进入云海莽林之中，只盼能早些听得扶紫秋猎得火蛟丹的好消息。
她难得有了盼头，精神头也好了许多，甚至会笑一笑。
可是那日，她悄然离开队伍，小心翼翼靠近火蛟窟的位置时，却发现那么一幕！
扶紫秋遍体鳞伤，手指沾染了鲜血，犹自握着那枚火蛟丹。
魏舟要夺，扶紫秋自然不肯给。可是魏舟不但要夺火蛟丹，还要夺去扶紫秋的性命。
当魏舟法剑如此划过之际，却见血光飞舞，那一蓬血雾掠过，使朱小月痴痴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朱小月看得痴了，那划碎了她所有的梦，斩断了她所有希望。
不会有人带她离开，她以后怎么办？
扶紫秋临死之前看到了朱小月，女修眼里流转了异样的光彩，不知晓是什么意思，可那双眼终究还是黯淡下来。
扶紫秋甚至没有向朱小月求救。
朱小月实在是太弱小了，弱小的不仅仅是她修为，还有她的心性。
在扶紫秋心里，朱小月是个不足以求救的人。
如今属于朱小月的泪水，就这样一滴滴的落在了虞妍的手背之上。
她叙述着那日的事情，和虞妍所窥见的大差不差，甚至更为详细了些。
扶紫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犹自死死的握着那枚火蛟丹。她手掌上鲜血沾染在这内丹之上，还有她不甘心的被虞妍感受到的“执”。
可这又有什么用，自己在意之物，终究是被别人所夺。
“那枚火蛟丹终究是被魏舟夺走，后来，就送给了虞少主你。他杀人夺宝，若是为了练功，也还罢了，因为这个世间资源是有限的。可是，可是，他不过是去虞少主你的面前挽回尊严。”
“他不过是想退亲，然后堂堂正正跟宁师妹在一起。然而他本就可以和宁师妹在一起，只是不舍得自己被人议论几句。魏师兄骄傲的名声，怎能有半点损毁。”
“于是，就为如此，就为如此！”
因为一个人要骄傲起来是不容易的，总应有相应的资本。
然后朱小月接下来所说，就是虞妍不知晓的事。
那时扶紫秋已经死了，而朱小月也是修为低微，魏舟也总不至于居然发现不了她。
当朱小月软倒在草丛中时，魏舟却已经走至朱小月的跟前。
少年衣衫面颊之上还沾染了鲜血，平日里冷峭的面容也不由自主沾染了几分的肃杀之意。
如此逆光而望，仿佛是一尊杀神。
当魏舟看清楚这个人是朱小月时，他也终于生出了几分惊讶。
这时候魏舟的手犹自握着剑，那剑身之上还沾染了斑斑血污。
魏舟是自诩是个清贵骄傲的人，是自诩，并不代表真是。
在发现别人窥见自己杀人时，他第一反应是握着沾血的剑掠过去。
那是他本能想要保护自己。
这件事情，终究是不能让旁人看见的。
于是魏舟的眼里，有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凛冽杀意。
那时朱小月抬头看着他，泪水无声无息的从眼角淌落，朱小月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扶紫秋死了，以后不会有人帮她了，她也没有希望了。
从此，朱小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那一刻她的想法是，她想要活下去。
她第一反应是急切的伸出手，握住了魏舟衣服角，然后说道：“谢谢！”
她说：“魏师兄，你终于来帮我了，我，我是在做梦吗？我一直一直，都梦着你会来。”
朱小月使自己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虽然那个笑容可能有些难看。
她流淌的泪也更多了。
扶紫秋已经死了，她未能展露自己天资，更未能洗白自己名声。她是作为一个欺凌同门的恶毒女修而死的，如今那尸首就这么落在一侧，血淋淋的，犹自瞪大眼睛。
朱小月只觉得自己心口空荡荡的，好似破了一个洞，仿佛变得很麻木。
可人也真的很是奇怪，这么样心如死灰之时，她仍然挣扎求存，想要活下去。
她不愿意就这么死了。
人总是这样，总是贪生畏死的。
朱小月不知晓自己演技怎样，她甚至瞧不清魏舟面上神色，除了因为逆光，也许因为惊惧。
不过魏舟并没有杀她，否则此刻朱小月也没可能活着在这儿了。
魏舟凑过去，甚至伸手擦去了朱小月面上一点污秽，然后嘘了一声，说道：“别说出去，小月，这是我们的秘密。”
然后他喃喃说道：“扶紫秋本就该死，这一切，不过是替天行道。”
朱小月感觉自己木然的点点头，而她那些反应，也好似已经处于本能，而不是一种思索。
但无论如何，魏舟终于饶了她。
可能魏舟虽恶，但终究年轻了些，若是个老辣的恶人，必定是会杀人灭口。再或者，有时候那些借口连自己都骗了去，魏舟总不愿意坦诚的面对自己性格里的恶毒，总是多加粉饰。
他并没有立刻收回自己的剑，而是回到了扶紫秋的尸身面前。
他把扶紫秋的尸体弄成被妖兽撕咬之态，弄得血肉模糊。
魏舟甚至还在扶紫秋身上撒了引兽香。
如此一来，这云海森林里妖兽便会引来，会将种种痕迹掩饰得完美无缺。
后来这一切，仿佛也确实如魏舟的布置一般，确实并没有谁怀疑这些个事。
扶紫秋的死，就好似一刻小小的石子投入了水中，并没有生出什么波澜。
谁也不会多留意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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