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与多疑从来便是一个帝王最基本的品德,遑论是这前无古人的帝王。


    因而对江辞心声中所透露的种种,始皇帝相信,却又未必有想象中的相信。


    内心之中不可避免的,存在着那些许的疑虑。


    更不必说,某些人不仅思维跳脱想一出是一出,光听心声就知道是个不怎么靠谱的。便连那目标等种种,亦是一变再变,眼瞅着似乎有改换门庭觊觎神器的打算。


    始皇帝觉得,自己或许有必要将那叫江辞的后辈掌握在手中,带给其亿点点小小的震撼。


    毕竟年轻人嘛,选择还是很重要的。当今天下,又有什么是较之以为皇帝陛下服务、为大秦服务更好的退路呢?


    即便是有,只要这帝王存在一日,那么那便注定是一条死路。


    只是始皇帝的想法自然不曾叫外人所知,这帝王亦不曾将自己所知的种种对心腹左右有过多的透露。那黑冰台的牢狱之内,伴随着系统光屏之上荡漾的小波浪线划出,江辞脚下一个踩空眼前一黑,而后在下一瞬间,在那牢房当中睁开双眼醒来。


    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左三圈右三圈,后知后觉的有疼痛传递四肢百骸,叫江辞一阵龇牙咧嘴。


    终是感受到有某种名为活着的、真实存在的感觉。


    江辞的心忽然就这么一下落到了实处。


    然后便对上了牢房之外,奉命看守的铁鹰锐士那清亮且锐利的、仿若利刃一般的双目。


    “嗨,大哥,军爷,您好啊,吃了吗?”


    口一张嘴一瓢,脑子尚还来不及反应,仿若二愣子一般的话语,便叫江辞这么脱口而出。


    老实淳朴的铁鹰锐士点头而后又摇头,同江辞四目相对,彼此都有那么一些尴尬。


    好在身经百战的铁鹰锐士无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那一刻便将脸一沉,口中冷喝。


    “牢房之中,禁止喧哗!”


    颇有军训教官使学弟学妹们在大太阳底下再跑十圈加练的气派。


    叫江辞内心中不可避免的一个哆嗦,条件反射性的便想要立定站直,而后大声来上那么一声“是”。


    【可恶,该死,朕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居然会被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给拿捏?这说出去还叫朕怎么混?朕还要不要面子的?被政哥给吓到就算了,怎么连小兵也来欺负朕?】


    【不对,话说这里是黑冰台的牢狱吧?得益于候生、卢生这俩货的骚操作以及倾情表演,原身,哦不,朕虽然天一亮就要被活埋,但被关押的级别居然还不低。所以——】


    江辞瞳孔地震,进而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这一身腱子肉、虽然看上去很威风但又似乎没有什么特点的小兵难不成是什么兵王、国安大佬不成?】


    被自己脑补以及合理推测给吓了一跳的江辞眼皮微微抽动,进而狂喜。


    【话说朕要是就这么和人谈论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啥的是不是有那么一点不礼貌?透露未来的话,难道朕要说他们敬爱的皇帝陛下将会在巡游途中突然暴毙,并且死后尸体同臭鱼烂虾为伍?这不是找打吗?】


    “咔嚓——”


    章台殿内,向着君王告辞,原本正准备离去的蒙毅心头微跳。便听见寂寂的宫室间一声脆响,原本握在始皇帝指尖的笔杆叫这帝王生生折断。


    风雨欲来,帝王的眉目于那半明半暗的烛火间显得极是晦涩与阴沉。


    “宣诸公子过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这帝王如是言,给出谕令与吩咐,全然不顾那夜已深,诸位王子皇孙们或许早已经睡下。


    蒙毅领命,将帝王的意对着殿外候着的宫人传达。只觉得心中惴惴,有什么将要被改变。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深感时间紧任务急,小命是真正危在旦夕的江辞对此自然无所觉。


    更无从知晓,自己的心声早已经在那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面前坦露无疑。


    没有丁点的隐瞒。


    江辞的思维与心声仍是在活跃,在漫无目的的生出联想。


    【不行,这样肯定是不行,搞不好可是要被物理摧毁的,比如车裂、五马分尸啥的。朕总不能在原身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给自己整个更加不体面的死法,连尸身都无法保持完整不是?】


    【让朕想想,还有什么可以偷偷惊艳世人的?不知道马鞍、马镫这玩意儿整出来没,还有炒菜技术、制糖啥的。如果朕没记错的话,黄泥水脱色,就可以得到白砂糖?可惜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怪朕,都怪朕,没有提前做好准备。】


    【土法高炉冶铁、炼钢什么的就更不用说,这要是整出来,和造光刻机应该有得一拼吧?只可惜咱不是技术人才,要不然到哪都吃香。唉,悔不听老人言,尽顾着玩游戏了。】


    大脑飞速运转,于牢房门口那铁鹰锐士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江辞不断做出猜测而后否定,只觉得面前一黑,前路一片坎坷。


    但江辞的精神状态固然是堪忧,可想要叫他就这么什么都不干,老老实实的等着明天天一亮被活埋,那显然是不能的。


    “系......”


    尚未找准自身道路,前路一片迷茫自觉只是个废物的江辞上下左右前后望过一圈,习惯性的便想要呼唤系统到来,同其好好交流。未成想那话音甫一出口,看守大哥的目光便已经望来。


    于是江辞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那种飘飘茫茫的游魂状态。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能叫隔着木栅栏的铁鹰锐士所察觉。


    这本是江辞所希望,但——


    【垃圾系统,居然都不事先提醒,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把自己安放在了原身身上。一看都是垃圾产品,三无产品,一点都不合格。】


    【咱就是说,任务完成啥的,除了把朕踢到原身身上等死以外,就没有点其他的奖励?】


    【咱要求不多,给张世界地图啥的就行。不过话说回来,经过荆轲刺秦王那事,政哥应该不会对这玩意儿ptsd吧?要不再智能一点,来个地球仪?】


    章台殿内,神情晦涩并且再度被cue到的,被怀疑是对地图产生了ptsd的秦始皇:......


    虽然朕对系统等名词一点都不了解,ptsd啥的更是听都没听过,但几相结合与揣度,一听都不是什么好名词。


    系统就不必说,似乎有什么神秘莫测的功能,并且可以更进一步的升级,以此获得那诸多种种的奖励。


    这个ptsd......笑话,小小地图、区区荆轲而已。


    朕何有俱哉?


    不过世界地图?地球仪?


    齐人邹衍有大九州一说。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在儒家以及很多诸子百家的很多人眼中,海便是天、是人生、是家国的尽头。


    重九州而轻四海,这是三代至先秦时,一种正统的地理观念。


    九州者,上古帝王大禹所定之九州。


    四海者,东海西海南海北海,中国四周之海为四海。


    然而在稷下学宫之中,邹衍提出大九州。


    即大禹所定九州之外,还有九州,为大九州。


    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


    有大瀛海环其外。


    裨海为小海,大瀛海则为大洋。


    这是一种全然不同以往的地理观念。


    自秦孝公启用商鞅之法后,历代秦君,虽然多遵循法家,却并不意味着对其余诸多种种学说,便未有涉猎。


    不曾有半点的了解。


    更不用说这本就是再聪慧不过的帝王。


    若你当真以为,这位皇帝陛下是且仅仅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法家信徒与拥趸,那么便是大错特错。


    帝王从不被此绑架。


    譬如邹衍的另一学说,五德始终,便叫始皇帝所采纳和实践。


    并且叫之后的统治者所沿用。


    但,天之外当真有天,海之外当真有海吗?


    帝王那烦闷的、因从江辞那只言片语的心声中,知晓到了某些不好未来的心绪由此而陷入到沉思和冷凝。


    似是有更广阔的天地,在对着这帝王而显露出冰山一角和招手,叫始皇帝原本急切的、紧迫的心思,忽然便有了那么几分微不可查的松弛。


    大秦的战车太急太猛,只有那再是高深不过的御手方才能够驾驭。若不然,一旦停下,那么面临的便很可能是六国豺狼的反扑,是分崩离析与车毁人亡的局面。


    但这帝王选定的继承人尚未被磨砺到彻底放心与满意的地步。


    可始皇帝同样感受到了身体机能的下降以及天命的迫近。


    人力有时穷,凡人的寿命,委实是太短太短,并不足以叫他在剩下的时光中,将所有的理想与抱负付诸实践。


    即便他所求、所需要的寿命,其实并不多。


    不说长生,不说不老,但至少不应当较之以寿命悠长的曾祖相差太多才是。


    但,暴毙啊......还是在巡游途中突然暴毙。


    甚至是死后与臭鱼烂虾为伍。


    即便是这帝王对某些未来有所猜测,亦不得不承认,他似乎是切切实实的有被激怒和恶心到。


    纵使于此时刻,一切都似乎未曾发生。


    还有被更改和改变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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