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分钟前, 酒楼外面围了几辆商务车,萧鹤从车上走下来,两手叉腰朝门口看去。


    “确定在里面吗?”他问。


    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 回答:“没错,我们在a区的公园发现它, 昨天还攻击了两名出任务的成员。”


    异能局能出来做任务的成员, 都是经验丰富的成熟异能者,普通异常生物根本伤不了他们。


    这些半魂体已经凝成了实体, 具有一个邪神的力量。


    “叮!”萧鹤低头看着手机,他收到了一条消息。


    阮景:按计划行事。


    萧鹤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当他收到阮景的“业务咨询”时, 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


    他一开始怀疑作乱的“邪神”,多半是阮景身边那只异能兽。


    让自己帮忙做法事祛邪,也只是一个幌子,很可能是阮景控制不住了。


    现在他却改变了看法,因为酒楼里面确实存在两股力量。


    它们来源相似, 极有可能因意外“联手”。


    如果发生这种最坏的情况,他们取胜的几率则非常小。


    先前俱乐部的伤人事件,没有立即对该异能兽发出通缉,是因为局内无法探测到其存在。


    它仿佛突然在H市消失了一样。


    只有萧鹤深信它还在阮景身边, 今天终于被他再次“找到”了。


    他叫上几个身强体壮的队员,开始撞击酒楼大门。


    在那一刻,其中的一股力量消失了。


    他们都是异能者, 撞门的动作瞬间停了, 表情茫然惊恐地看着萧鹤。


    “队长, 这……”


    “继续!”萧鹤脸色发青, 抬起腿猛地踹门。


    ……


    “喜欢。”阮景硬着头皮回答。


    他逐渐意识到,小克苏鲁现在的形态是个“人”。


    “你怎么……不吃?”


    “……”


    吃?阮景心里默念这个字,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对方把这些“信仰力”送给他,竟然只是单纯地让自己吃掉它们。


    小克苏鲁对他那些忽悠的话深信不疑,本来阮景应该感到高兴的,但是现在他甚至都笑不出来。


    他是真的吃不了。


    这个好意最终只能辜负。


    但是,这怎么让对方明白呢?


    正当他骑虎难下之际,大门被人从外面暴力撞击,少年瞬间抬起阴鸷的眉眼,模样出现了细微变化。


    下一瞬,两扇门忽然自己打开,萧鹤踹空后差点向前踉跄摔倒。


    面前的酒楼大堂空气里飞舞着细小灰尘,等到灰尘消散,看到里面满地的狼藉,席间空无一人,阮景独自坐在台上。


    能量波动的痕迹消失了,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也就是说,把其中一个吞噬掉的力量,就这么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了。


    不,这里还有另一人。


    青年坐着的轮椅后面,还有一名银发齐耳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量高挑,白衣边缘有许多齿状缺口,像是被腐蚀过后留下的痕迹。


    纵然萧鹤见过各种大风大浪,现在还是懵逼了。


    这是个什么事?


    阮景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显然异常生物里也并不常有“大变活人”的情况。


    他抬起腕表看了看,说:“慢了一分钟整,不过……现在没事了。”


    “阮总,那还要给你做个‘法事’吗?”


    阮景顿了顿,说:“不必了。”


    萧鹤的视线狐疑地在两人身上流连,但是下一瞬银发少年挡在自己眼前。


    “这位是……”


    对上那双敌意的眼睛,萧鹤顿时感到莫名的危险。


    “我的一个朋友。”阮景担心少年说漏嘴,先一步开口介绍。


    “是这样啊。”


    萧鹤沉吟了一会儿,在他口中这位“朋友”,危难之时为了保护阮景留下来。


    听上去十足的情深意切。


    “萧师傅,你是不是还有正事?”


    阮景有意地提醒他,时间不等人,可不能让幕后之人跑了。


    萧鹤也收了收心思,他点了点头。


    “告辞。”


    然后,这些绿夹克就一窝蜂地离开了酒楼。


    周围又一次陷入静默。


    阮景转头看向少年,对方眉眼如画,眼尾捎带些许锐利,垂眸时给人阴鸷森然的感觉。


    他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问道:


    “你……受伤了吗?”


    少年循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衣袖上的缺口,焦黑的边缘被烈焰烧得不规则。


    这个问题听上去很可爱。


    少年觉得还挺有意思,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关心”自己。


    “没有。”他认真地回答道。


    “哦。”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


    社恐人找不到话题,空气有几分尴尬。


    少年抬起了手掌,掌心萦绕着白色个的光线,他正打算重提刚才的事。


    阮景却慢慢转过身,说:


    “我们回家吧?”


    少年想了想,掌心翻下收进了袖口。


    然后视线扫视了四周一圈。


    这里的环境太糟糕了,阮景怎么会有胃口“进食”呢?


    “好。”他答应了一声。


    片刻后,酒楼门口。


    上车之前,阮景回头看了看少年,欲言又止。


    此时,司机已经看到他了,不禁揉了揉眼睛。


    这……难道先生开窍了?


    阮景刚抬起手掌,不是司机来扶他,而是碰到了另一只微凉的手心。


    薄薄的茧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他。


    少年眼底流露肆意笑意,说道:“我帮你。”


    阮景手指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是,他还是忍着异样,接受了这份“好意”。


    凌晨两点半,车抵达了别墅。


    阮景走在前头,少年跟在他身后,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佣人面前。


    小克苏鲁看上去,没有一点想变回去的意思。


    阮景进入了书房,并顺手合上房门。


    水晶灯光下,少年的银发更加耀眼,容貌具有某种蛊惑性,但是像是一张面具,完美得有些不真实。


    狭长漂亮的凤眸里,隐隐跳跃烈焰的光。


    那一瞬间,他似乎在通过这张“面具”,和阮景真正地灵魂对视。


    阮景心头蓦然一惊,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不就是他梦里的那个“人”吗?


    等他回过神来,书房里充盈了无数的“信仰力”,在他们之间交错穿梭,其中蕴含着丰沛的力量。


    “现在可以吃了。”少年认真地说。


    “……”


    阮景沉默了一下,坦然道:“我现在不想吃。”


    “为什么?”


    少年语气有些讶异,因为力量对大部分生物都很重要。


    然而总体资源有限,基本上只有“不够吃”,不存在“不想吃”的情况。


    阮景半阖着眼眸,这应该怎么编?


    考虑到小克苏鲁好忽悠,他略作思索后,说道:


    “我来到人类世界太久了,身体已经适应,吃不惯以前的……食物。”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景看到空气里漂浮丝丝缕缕白光,速度骤然放慢了下来,几乎快要定格在这个画面。


    银发少年脸上露出失落,发色也微微暗淡。


    “那你……还在生气吗?”


    “?”


    阮景目光茫然,听完他的解释莫名有点想笑。


    这都过去多久了?自己都快忘了那件事。


    听到他在低声发笑,少年蓦地抬起了头。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笑脸,神情有些怔忪。


    只见阮景轻轻摇头,笑道:


    “我没有生气。”


    少年眼睛顿时迸发亮光,心情也雀跃起来。


    阮景也被这种高兴传染。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的心情又变得复杂。


    原来最近小克苏鲁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为了给他收集这些信仰力。


    想到它一个个小心收集起来的样子,这时候阮景的心倏然变得柔软了。


    虽然他是无福消受,但是……


    他让佣人拿来一个圆底玻璃瓶,等到房门再次关上后。


    阮景语气带着几分安慰,说:


    “吃不了,但是可以存起来。”


    他从小克苏鲁透露的信息里,知道“信仰力”只会被吸收,不会因时间而消弭。


    少年此时十分开心,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


    本质上,他的目的就是让阮景高兴,不管是当成食物,还是当成摆件都无所谓。


    他抬起手指轻轻挥舞,周围的信仰力就全都跟随指引,钻进了小小的玻璃瓶里,最后变成了萤火虫般的小点。


    玻璃瓶口用丝带绑着个蝴蝶结,看上去就像个许愿瓶。


    阮景把它放在了桌面左上角,大方地作为观赏。


    然后,他就听到上方少年轻笑的声音。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都给你收集……”


    面对这样直白热烈的话语,阮景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大脑运转了片刻,竟然搜索不到一句拒绝的话。


    他没办法把对方当成某只触手怪物,而是一个需要全新适应的"人"。


    ……


    某小区住宅内。


    窗帘被全部拉上,室内一片黑暗,到处都透着压抑的气息。


    吴文进站在神龛前,感知到庇护神已经动手。


    此时酒楼里只剩下阮景一人,他这次必死无疑。


    吴文进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露出笑容准备拜神还愿。


    可是他刚刚弯下腰,却骤然五感消失,剧烈的痛疼自体内涌现,似乎被某种强大力量迎面冲击。


    眼前诡异的红蓝焰火闪烁,仿佛一个个半魂体在跳跃挣扎。


    他的灵魂一半献祭给了庇护神,所以一损俱损,此时魂体在肉.体里震荡乱窜,像是想要不顾一切逃走。


    吴文进发出惨痛的叫声,捂着流血的双耳跪下来。


    神龛里的石像咔嚓一声破裂,脑袋骨碌碌滚到了他眼前,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扑面而来。


    这座神龛被突然出现的黑雾笼罩,吴文进仰头看去,接着极力瞪大了眼睛。


    “你可以去死了。”


    “……”


    “砰!”紧锁的房门被撞开。


    不同的门,外面来了同样一批人。


    萧鹤首先冲了进来,看到吴文进躺在地板上,生死不知。


    “冉冉,过来看看。”


    梦冉拥有治愈异能,她半蹲下来,将十字架项链握在掌心,凝聚出一道淡绿色的光,注入了吴文进体内。


    片刻后,吴文进如梦魇惊醒般,急促地呼吸着说:


    “别……别杀我……”


    “……”


    萧鹤和梦冉对视了一眼,看上去不容乐观。


    当时酒楼里一定有“东西”跑了,而且不是攻击他们成员的那只,它……吃掉了邪神,然后对请神的吴文进下手。


    萧鹤忽然想起进酒楼看到的画面,心里顿时有些后悔,当时那只异能兽绝对在里面。


    可是,只有那个银发少年可疑。


    这……真的有可能吗?


    次日,阮景收到吴文进的消息,据说他昨晚突然头部遭到硬物撞击,现在躺在病床上仍昏迷不醒。


    那个硬物,是一块残缺的石像。


    阮景心里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他虽然不懂玄学术法,但是也曾略有耳闻。


    当供奉的神像力量过强,即使一开始会帮助供奉者,但是长此以往会遭到反噬。


    而且那个“邪神”是被吞掉的,很难说最后会不会把人拉下去垫背。


    阮景后来去探望他,看到他的女儿和阮诺都在,正在掩面啜泣。


    吴文进的主治医生说,他可能继续昏迷下去,处于类似植物人的状态。


    至于什么时候醒,这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这件事暂告一段落,阮景生活也步入正轨,没有再发生离奇倒霉的事。


    那些清查的业务按照程序进行,查出了吴文进挪用资金的问题,即使以后醒来也要背负法律责任。


    在这之后,公司里发生明显变化。


    吴文进不在股东会,找茬的声音没了,其他人都消停了很多,显现出一派安宁和谐。


    但是,还存在一个新的问题。


    那位跟他回家的少年,想跟自己睡觉。


    阮景刚刚走进家门,面前的少年就迎了上来。


    他不经意看到对方赤着脚,于是眉头微皱,拿起旁边的新拖鞋让他穿上。


    少年眉梢轻挑,视线掠过阮景露出来一截白皙脚腕。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指腹摩挲,有点忍不住想把触手缠上去……


    少年垂下眼眸,笑着答应。


    拖鞋穿上去差不多合适。


    两小时后,当阮景让他去客房睡时,少年神情不解,说:


    “我们之前不都是一起睡吗?”


    “……”阮景目光上下打量他,嘴角微抿,“现在不一样了。”


    少年伫立在门口,一条手臂抵着门,颀长的影子倾覆在面前阮景身上。


    阮景关不上门,只能抬眸看他。


    少年只是执拗地盯着他。


    “……”


    “我不习惯跟别人睡觉。”他语气略感无奈地说。


    少年闻言,放弃般松开了手。


    阮景滑动两边扶手,转过身准备进房间。


    忽然,身后走廊上灯灭,一道轻轻呢喃的声音说:


    “这样就可以吧?”


    轮椅顿时停了下来,轮子被某个力量缠住。


    门口只剩下一双拖鞋。


    阮景似有所感地低下头,看到车轮上缠绕的两条黑色触手,接着轻巧地攀附到他手边。


    他习惯性地摊开掌心,细小的触手就爬了上来。


    这时候,从刚开始那种违和感终于消失。


    阮景的心情再次恢复平静,他悄然地长舒了口气。


    月光凉如水,万籁俱寂。


    阮景躺在床上,本来是怀里抱着小克苏鲁。


    但是到了下半夜,缠绕着他腰间的触手变成了手臂,一个陌生带着凉意怀抱拥住了他。


    少年半睁开眼睛,盯着他的睡颜愣神。


    他喜欢这个样子的阮景,也想更多的与之接近。


    比如用这个人类形态去拥抱,当对方温热的体温传来,会让他感到心情无比愉悦。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某个形态有这样的好处。


    如果将来要回深海死域,那么他想带上阮景一起。


    少年对于未来做了完美计划,从只有自己到心甘情愿加入另一个“生物”。


    由于想得太美好,他最后忘了把自己变回去。


    次日天亮,窗外鸟语花香。


    阮景感觉腰上微沉,他疑惑地看过去,发现自己身上搭着一条手臂。


    银发少年躺在自己身侧,睫羽轻垂,看上去格外岁月静好。


    他的脸和对方咫尺之遥,连呼吸都彼此相融。


    阮景猛地往后仰,身体挪远了些许,“你、你怎么……”


    这种过分亲密的距离,对一个常年社恐的人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你醒了?”少年睁开惺忪的眼睛,慵懒地说道。


    “……”


    阮景无意识地向后挪,因为没有注意到了床边,这时突然身体失去平衡倒下去。


    少年眼睛瞬间紧缩,阮景身后出现了一条触手拉住了他。


    阮景心里惊疑不定,这个画面太荒诞了。


    那些触手似乎从少年的背后生长出来,只是他看不到而已,必要时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片刻后,他的心情平复下来。


    “你怎么变回来了?”阮景板着脸问。


    少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阳光下那双眼瞳依然冷如墨玉。


    好像是吸光的漩涡,照不进一丝光芒。


    “你在……害怕我?”他反问道。


    他反应让少年感到惊奇,从前只有自己的真身会让人感到畏惧,到阮景这里却刚好相反。


    阮景并不是不习惯,是更怕人类形态的他。


    “不是。”阮景也觉得反应太大,恢复表情后解释道:


    “因为我被你吓到了。”


    阮景担心他不理解,于是生动地讲述了一个例子。


    “如果你在追逐猎物的时候,忽然它变成了一个人类,你会不会受到惊吓?”


    少年沉默了一下,“那只有一个可能,对方也是旧神。”


    “……如果它不是呢?”


    “旧神在伪装自己。”


    阮景莫名觉得,他对这种“手段”相当娴熟,完全没有任何惊讶的样子。


    还是说它们那些“神”,都有互斗的传统?


    “总之,你不要突然变回来。”


    少年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我会注意控制一点。”


    于是,阮景没有再跟他计较早上的事。


    时间到了,他就径自洗漱换衣去上班。


    少年从房间走出来,一直看着他背影远去。


    但是,他还是像颗望夫石一样留在原地,


    他的眼睛落在虚空某处,准确搜寻到阮景坐上的车,画面拉近……再近。


    阮景半倚靠着闭目养神,脸色看上去比昨日憔悴。


    少年看出了他早上在说谎,那么自己……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他将信将疑,随便找了个人问。


    小明笔直站在门口,透过墨镜打量他,半晌过后,说:


    “怎么可能?你要是相貌丑陋,先生为什么带你回家?”


    他话里有话,见少年深思不语,又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你是先生第一个带回家的人。”


    少年闻言有些高兴,但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可是,他不愿意跟我睡觉。”


    “……”小明闻言傻眼了,这是可以听的吗?


    等他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经没有少年的影子,连他这个训练有素的保镖都没有察觉。


    小明表情变得严肃,不敢再岗位上分神。


    第二天晚上。


    月光清幽,阮景躺在床上忽然睁开眼。


    他低头确认了一下,怀里是某只触手怪物。


    然后,他安心地闭上眼睛。


    一夜好梦。


    不过,阮景脸色不太好,因为他再次看到少年的脸。


    “你故意……”他还没来得及训斥,就发现自己双手搭在对方身上。


    维持着昨晚的姿势,看上去就是主动抱着他。


    阮景想慢慢抽回手,但是少年此时也醒了。


    “早上好。”少年微笑着说。


    “……”


    他发觉阮景有些奇怪,以为是因为自己,于是语气真诚地道歉说:


    “我已经在控制了,但是因为力量的增强,某些形态会不稳定。”


    这一“组合拳”套下来,阮景都给整不会了。


    他心里有气也发不出来。


    控制一点的意思,是指整晚不动吗?


    话虽如此,但是阮景莫名感到一丝难为情。


    他默默收回了手臂,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没事。”


    相比于昨天,阮景现在心平气和。


    他准备训练一下双腿,于是把左右腿放在床边。


    手放在身边的柜子上,然后足弓使劲,一点点尝试着腿部力量支撑身体。


    阮景额头冒着细密的汗,他深深吸了口气。


    然而按着柜子的手掌心在颤抖,他不禁望着前方的地面,心想要是能多走上两步就好了。


    下一瞬,一只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阮景转过头看向少年,对方身量比他还要高些,略微喑哑的嗓音散发出蛊惑的意味。


    “你想去哪儿,我牵着你。”


    阮景眨了眨眼,垂眸说:“我想走到前面。”


    少年嘴角轻勾,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牵着他的手慢慢迈开一步。


    阮景跟随他的步伐,稳当地踩稳了地板,落到实处时他感到极大的心安。


    温暖的日光照进窗户,投在旁边的白墙上,两个影子步调相同而缓慢,却透着一丝默契和谐。


    此刻,时间流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沉默的几分钟里,少年带着阮景走了一个来回。


    他感觉体力有些透支,只能摆摆手,示意对方扶自己做到轮椅上。


    阮景平时没有运动,只是尝试走动,脸颊就开始泛红晕。


    他的胸膛起伏速度有些快,心脏更是在砰砰直跳。


    少年缄默地站在旁边,目光不经意落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


    锁骨上的肌肤泛着淡红,光洁完好,看不出半点疤痕。


    少年稍稍错开目光,问:


    “你想要站起来?”


    “嗯。”阮景拿毛巾擦拭额头汗水。


    少年眸光微暗,又问:“我能帮做些什么吗?”


    如果阮景向自己许愿,他一定会想办法实现。


    你留在我身边就行。阮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个要求可能有点过分。


    “像这样,在我身边就可以。”


    旭日初升,洒进满室灿烂金光。


    少年伫立在他身旁,垂眸凝望他柔和的脸庞。


    心脏漏跳了半拍,紧接着被黏腻的情感包裹起来。


    “好。”


    ……


    阮景半夜带少年回家,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顾溢之耳朵里。


    他第一个反应是谣言,直到自己的秘书看到阮景和少年出行成双,看上去更是举止亲昵。


    这个周末,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他决定亲自去“探查”一番。


    复古花纹黄铜大门徐徐展开,门口的小明恭敬地将顾溢之迎了进来。


    顾溢之穿着一身灰色运动装,步履从容地走进庭院。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阳光下花草上沾染了露珠,树叶成荫,周围显得格外宁静。


    阮景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瞥了顾溢之一眼,自然地打招呼。


    在和顾溢之的相处中,他逐渐适应了“好友”的关系,偶尔也能开两句玩笑话。


    “这不是好久没见到你了,才过来看看。”


    顾溢之忽然提起酒楼的事情,说:“王英应该气坏了,自己的晚会给搞砸了,还得罪了一些人。”


    酒楼发生的怪事最后不了了之,从细节上看绝不是人为,但是现在也无从查起了。


    “当时偏偏吴文进没去,我怀疑……”


    顾溢之说到这里,试探性地去看阮景。


    阮景知道这事他查了挺久,肯定瞒不过他,于是点了点头。


    “你猜得没错。”


    他把吴文进干的事说了一遍,不过避开了小克苏鲁的那部分。


    顾溢之鲜少表露愠怒,此刻也忍不住开骂:“呸,真不是东西!”


    阮景沉默地倾听着,等他逐渐平复情绪。


    后面,他想起了另一桩事情,“开发区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解决了,今天顺利动工。”


    说到萧师傅的团队,顾溢之还夸了一会儿,说他们非常专业,期间再也没有灵异传闻出现。


    “对了。”顾溢之回头看了看室内,语气透着几分好奇地问:


    “听说有人奋不顾身救了你,被你带回来悉心……疗伤?”


    他措辞十分委婉,但是阮景却有点受不了。


    “外面都怎么说?”


    “他们说你包养了小白脸。”


    “……”


    阮景盯着顾溢之看,这绝对是他到访的真正目的。


    他无奈地扶额,“我说没有,你信……”


    下一刻,他感觉传来脚步声,高大阴影自身后倾覆下来。


    从顾溢之惊愕的眼神里,他知道一定是看到了那位“小白脸”。


    “你好!”顾溢之率先打招呼,“初次见面,你就是路见不平相助的……英雄?”


    少年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我们见过了。”


    “……啊?”


    顾溢之仔细端详这张脸,五官深邃,气质超然脱俗。


    如果这是他见过的世家子弟,一定会留下特别的印象。


    阮景连忙接话补救,说:


    “他的意思是在报纸上见过。”


    不久前,顾溢之接受了一个财经记者采访,别人在报纸上见过他也正常。


    少年对此不予否认。


    他享受阮景这样努力帮自己说话,仿佛注意力全在他身上。


    顾溢之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嘟囔了道:


    “我就说怎么可能是真的。”


    少年站在两人之间,气氛突然有些静默。


    有些话也不太好说,顾溢之暗中看了他好几眼,只不过对方都没有识趣地离开。


    阮景抬头看少年一眼,说:“你先去里面等我好吗?”


    少年其实早就注意到气氛不对,但是对此视若无睹。


    闻言,他眸光微微闪烁,随即笑着点头:


    “好,我等你。”


    “……”


    他转身从葡萄藤架下经过,直到消失在他们面前。


    不过,他没有回房间,而是留在了后面的院子。


    明媚的阳光下,银发少年半倚在一棵槐树下,身后落叶簌簌,清风吹动发丝、白色衣摆。


    纤长的睫羽落下阴影,他良久敛眸沉默。


    因为心里有些在意他们,五感也无意识地向外捕捉信息,此时耳畔就在回荡远处的一段对话。


    “我记得你养了宠物,怎么没看见?”


    顾溢之一边说,一边手指随意拂过路边的花。


    “……跑了。”阮景说。


    “啊?”


    阮景略作思索,随口编了个理由。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还在街上流浪,可能不喜欢被人圈养吧。”


    顾溢之没有多想,一拍手说:


    “真是可惜了,我家里养了只拉布拉多,本来还想两家能经常串门。”


    其实全程阮景都没说养了什么,但是对方就下意识以为他养的是狗。


    阮景默然不语,这个话题也就此结束。


    “……”


    流浪?少年在心里咀嚼了两遍。


    对这个模糊的形容词,他不禁打心底里发笑。


    不知不觉,连眼底也盛满了笑意。


    发现了这一点后,少年嘴角笑意渐收,他到底在高兴什么?


    他又忍不住想到了进门时,他们对话的内容。


    小白脸……又是什么?


    乍一听不是好词,但神奇的是他并不生气。


    他乐意跟阮景扯上关系,最好其他人少来吸引阮景的注意力,至于别人怎么看根本无所谓。


    傍晚时分,顾溢之跟阮景告别,驱车离开了这栋别墅。


    书房里,吊灯散发暖色调的光。


    三面立式大书架里放满了书,梨花木桌上简洁明净,左上方放着一只地球仪,旁边是一只“萤火”点点的许愿瓶。


    阮景向后靠在椅背上,手里正随意翻阅一本……生物学的书籍。


    平时没有别人的时候,他会找自己感兴趣的书看。


    还好原主兴趣广泛,什么藏书都有,闲暇时不至于太无聊。


    “你能跟我讲讲,你是怎么来到中间世界的吗?”


    少年坐在对面一张真皮座椅上,手半撑着脸颊,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他口中的“中间世界”,就是人类世界。


    阮景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没有反应过来。


    少年和他四目相对,又强调道:“你通过什么方法,离开卡达斯山脉?”


    “……”


    嗯,原来是指那个遥远的“故乡”。


    阮景之前营造了“背井离乡”人设,为了不引起他的悲伤,小克苏鲁也从来没有追问他的过去。


    现在少年的问题相当关键,如果他还装作忘记了,那就显得有些“假”了。


    阮景神情稍敛,缓缓合上了书籍。


    短短几秒内,心里一个故事就成型了。


    “这只是一个意外。”他沉声说道。


    少年屏息凝神,上身微微前倾。


    “当时出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灾难,极其庞大的自然现象,我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最后陷入了漫长昏迷。”


    阮景声音轻缓,有种引人入胜的魔力。


    他适时的停顿时间,给予听众以想象的空间。


    少年已经入神,正进行一场头脑风暴。


    然后,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庞大的自然现象……是极端雷暴还是大风雪?”


    “大风雪。”


    后面阮景又讲了其他细枝末节,全部是模棱两可的词语,反正怎么猜都是对方想要的“答案”。


    以前的小克苏鲁听到这里,都会表现出心满意足的样子。


    此时少年没有开口,神色却有些凝重。


    他还在总结阮景给出的信息,但是不管怎么推敲,都存在太多缺失和漏洞,根本无法判断其族群具体位置。


    少年毫无头绪,心里隐隐浮现另一个可能。


    片刻后,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最后是出现在冰川上?”


    阮景手里继续翻看书籍,闻言没有多想,轻轻点了点头。


    “嗯。”


    “这不对。”少年眼里流露疑惑,喃喃地说道:


    “卡达斯山脉附近没有冰川,再往外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


    阮景心里微惊,刚刚自己是被套话了?


    他抬起眼眸望着少年的脸,这时才意识到小克苏鲁和少年的差距。


    现在的少年不好忽悠了。


    周遭的空气莫名有些凝滞,隐约充斥着一丝怀疑。


    阮景神情淡定,忽然目光落在桌上的许愿瓶上。


    “你看,它们很漂亮不是吗?”


    少年视线落在玻璃瓶上,随即一愣。


    这句话无异于在赞扬他的能力,只有自己能帮他收集这么多“漂亮”的信仰力。


    少年脸颊微红,轻声道:


    “你……喜欢就好。”


    阮景见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于是作出对玻璃瓶兴致盎然的样子。


    修长的手指抚过玻璃瓶表面,点点闪烁的白光在四处漂浮,仿佛是一片小小“星空”。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不着边的问题。


    “这里面能有多少信仰力……”


    结果,少年下一秒接话。


    “五百二十个。”


    “……”抚摸玻璃瓶的手指顿住,阮景心里有点难以置信。


    记得这么清楚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小克苏鲁是数过了。


    少年见他神色有异,有些紧张地问:


    “是不是太少了?”


    阮景坐直了身体,轻轻摇头说:“不是,这个数字在人类社会里,具有特别的意义。”


    “这通常出现在人类的情人配偶之间,代表着一个约定俗成的语言。”


    少年拧着眉思索,“是……什么?”


    “我爱你。”


    “……”


    少年神情怔愣,心脏在剧烈跳动。


    他被这三个字迷得五荤八素,智商瞬间急降,心里丁点的疑惑也不翼而飞。


    即便是遇到最危险的猎物,他也未曾像现在这么紧张,人类形态的胸腔充盈着某种甜滋滋的情绪。


    少年垂头不语,一直在出神。


    阮景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刚才一顿科普,把少年的“求知欲”带偏了。


    但是,片刻后还是不见对方有动静。


    阮景从书上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灼灼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然后轻问道:


    “你本来有名字吗?”


    少年嘴角微翘,脱口而出几个模糊字音。


    但是阮景听不懂,只觉得语调格外低哑神秘。


    少年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阮景尽力模仿语调,“阿……撒托斯?”


    ……


    “祂是阿撒托斯!”


    异能调查局中央控制室,有人看着大荧幕发出一声惊叹。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穿白色的橡胶制服,他扶了扶老花镜,伸长脖子仔细辨认画面。


    “祂能够在其他维度世界自由穿梭,其中一个世界向总部发送过信息,阿撒托斯在旧神之战中受伤,残魂下落不明,我看……祂就坠落在这个世界。”


    只见大荧幕上在投放一个监控器画面。


    正是酒楼里的阮景和银发少年,他们周边白雾弥漫,一起看向大门的方向。


    此时,银发少年被单独放大。


    萧鹤放在操控台上的双手攥紧了,他强压下心里其他情绪,敬重地询问道:


    “纪老师,你能确定是他吗?”


    纪西华又盯着画面看了半晌,没有做出肯定回答。


    面对萧鹤希冀崇拜的视线,他讪笑了两声,说道:


    “根据你提供的信息,值得怀疑的人里面,只有他符合银发、力量怪异的特征。”


    只是外表符合特征,不代表这具人类壳子里是同一个魂体。


    最重要的是能确定祂的身份,将来就能顺利找到其弱点。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顿时有些沉默。


    “别丧气。”


    忽然,纪西华把老花镜一摘,对着他笑吟吟地说道:


    “你老师我出手,一定马到成功。”


    第25章


    过了一周, 因为工作需要,阮景到了C城出差,和一个上市公司的负责人协商合作计划。


    C城近两年被评为“最美城市”, 风景秀丽,人文氛围浓厚, 是个非常适合旅游定居的地方。


    李秘书安排了洲际酒店, 阮景简装出行,次日早晨就住进了预定的套房。


    由于他的“绯闻”沸沸扬扬, 为了不引人注意,软磨硬泡让阿撒托斯变回去, 暗中跟在他身边同往。


    这一次,李秘书提着行李箱不禁发出疑问。


    “阮总,您带了什么啊?上次也这么沉……”


    阮景正在低头看手机,闻言顿了一下,心想带了只小怪物。


    “提不动就让小明帮忙。”他说道。


    “哈哈, 能行!这里面不会装了哑铃吧……”


    李秘书立即发现说错话,又干笑了两声。


    然后顶着阮景深沉的目光,深吸了口气,脚下登时健步如飞。


    等李秘书和小明离开后, 阮景瞥了行李箱一眼,开口道:


    “出来吧。”


    阿撒托斯在行李箱正准备出去,但是转念一想可能会吓到他。


    见行李箱没有动静, 阮景放下了手机看去, 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变化形态。


    下一瞬, 面前涌现出带有细碎火星的黑雾。


    白色衣摆在眼前飘扬, 这次没有残破的痕迹,圣洁无瑕, 袖口处一圈滚边的金色花纹,似乎是某种奇特的图腾。


    如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以为这是一位从画卷里走出来的“神”。


    阮景联想到可怕的触手,心情有些古怪,问道:


    “你们……族群的人类形态都长这样吗?”


    “不是。”阿撒托斯垂下眼眸,无光的黑瞳掠过厌恶。


    他想到了自己的“族群”,还有曾经经历过的黑暗,留下必须消除的某些污点。


    “因为这是最温和的一个形态。”


    他不想让阮景感到畏惧。


    “……”


    阮景隐约察觉到这一丝情绪,但是没有妄图去探知。


    他不能深入了解阿撒托斯,对方也应该如此,否则会把他们推向糟糕的境地。


    因为和商谈负责人约定时间是晚上,还有一段白天时间空闲,李秘书发来的信息里建议他到景区或几个会所转转。


    阮景却没什么兴致,他滑动轮椅的扶手经过双层高的客厅。


    套房的装潢融合了现代和古典风格,尽显奢华尊贵,除了睡房外还有健身室、私人影院。


    缺点就是空间有点大了,要不是阿撒托斯在,他一定要请人24小时帮忙推轮椅。


    他花了几分钟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了落地玻璃窗前,从这里可以饱览C城景地和附近港口。


    忽然,地板上多了另一道颀长的影子。


    “你不想去见那个人。”


    阿撒托斯站在阮景身旁,低头看着他手里的协议书,正是今晚要商谈的内容。


    阮景心里有些讶异,然后坦诚道:


    “这是我的工作。”


    “工作?”那双墨黑的瞳孔里,罕见地流露出迷惑。


    “……”


    阮景无奈地笑了笑,“我们都要通过工作赚钱谋生。”


    对于阿撒托斯来说,捕猎异常生物就能生存,应该不能理解社会上的复杂关系。


    果然,他神情有几分不解,问道:


    “中间世界有这么条框规矩,你会想念自己的故土吗?”


    闻言,阮景在心里略作思忖。


    在对方直白的目光下,他抿了抿唇说道:


    “偶尔。”


    接着,他转头看向对方,说:“为什么这么问?”


    阿撒托斯认真地望着他,试探性地询问:


    “如果有机会回到卡达斯,你愿意离开这里吗?”


    “……”


    阮景左眼皮一跳,怎么又是这种“送命题”。


    他眼睛忽然瞄到旁边,有一条触手爬到了轮椅扶手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腕内侧。


    接着,触手尾端贴着白皙肌肤,轻轻缠绕了一圈。


    仿佛是一条暗中窥伺的毒蛇。


    阮景想好的“话术”忽然卡在喉咙里,无法在这样的“注视”中坦然。


    他不经意移开目光,模棱两可地说:


    “到时候再说吧。”


    阮景觉得阿撒托斯在身旁,自己难以集中注意力,于是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对他建议道:


    “你想不想去其他地方?”


    他想到了以前小克苏鲁会看电视,所以指了指私人影院的方向,那里倒是个娱乐的好去处。


    本来以为对方会感兴趣,不过他却反问:


    “你也去吗?”


    阮景手指捏紧协议书页一角,轻轻摇头,说:


    “我有自己的事。”


    阿撒托斯捕捉到他的细微动作,然后将目光收回,兴致缺缺地说道:


    “那我留在这里……不会打扰你。”


    他能感觉到阮景的疏远,这种不知何故的微妙感,在心间始终萦绕不去。


    然后,阿撒托斯安静地坐在他对面。


    他单手半托着脸颊,白色袖口滑落下去,漂亮锐利的眼尾睨向青年,长睫半垂显得眼窝深邃。


    目光直白又热烈,甚至都没有眨过眼睛。


    不知道想到什么,阿撒托斯薄唇微翘,心情似乎变得非常好。


    片刻后,阮景合上了协议书。


    他刚抬起眼睛,就对上了那双如墨的眼眸。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里面亮起了光。


    阮景奇妙地从里面读出信息,脱口而出道:


    “你想对我说什么?”


    阿撒托斯微不可见地抿唇,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似乎还在遵守“不打扰”原则。


    阮景不禁莞尔,说:“现在说话不算打扰。”


    “我想听你说话。”


    “说什么?”


    阿撒托斯满眼期许地望着他,心如擂鼓,轻声说:


    “那种……约定俗成的语言。”


    “……”


    阮景愣了一会儿,才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


    他有点不懂对方的逻辑了,那三个字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什么深奥的知识或者理念。


    当他问出自己的疑惑时,对方却眉眼染上喜色。


    “你说得很动听。”


    阮景再次沉默了。


    难道那三个字的音节,符合异常生物的某种“听觉审美”,所以阿撒托斯才喜欢听他说?


    但是他一个大男人,哪能时刻把这话挂嘴上?


    他发觉悄然凑上来的触手,用温热的掌心坚定地将它推开。


    然后,阮景看向了另一边,说:


    “不如听听音乐吧,你没听过吧?流行、古典都有,肯定有你喜欢的类型。”


    他没等对方回应,把话撂下之后,滑动轮椅到了复古留声机前,挑了一张黑胶片放上去。


    阿撒托斯脸上笑意瞬间褪去,目光仍追寻着他的身影。


    还没等他开口抗议,客厅里就响起了舒缓、婉转的音乐。


    是一首蓝色多瑙河圆舞曲。


    白天的时间一晃而过,直到夜幕降临。


    阮景已经准备好和那位负责人见面,但是对方迟迟没有现身,在约定时间的前两小时,来了一位经理招待他。


    经理姓陈,相貌仪表堂堂,言谈礼貌周到。


    陈经理朝他鞠了个躬,陪笑道:


    “不好意思,董事长突然有急事来不了,今天的商谈可否延迟两天?”


    “……”


    阮景脸色微沉,说道:


    “这么紧急的话,他可以亲自跟我说明。”


    不论这事真假,实在是太凑巧了。


    阮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是转念一想,应该没有人会放着“大生意”不要,大费周章只为了放他鸽子。


    陈经理连连道歉,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但是,阮景自己还有其他安排,而且顾及到身份人设,他对陈经理直言没有留到第三天的打算。


    晚上七点半,酒店走廊里一片寂静。


    服务员把晚餐送到,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阮景神情惬意地吃饭,阿撒托斯也有些好奇,跟着他拿起银勺盛了米饭尝了尝。


    “味道怎么样?”阮景问。


    闻言,阿撒托斯本来没味道的食物,忽然神奇地变得好吃了。


    “不错。”他答道。


    “有异常生物那么好吃吗?”


    “……还是差点。”


    见阿撒托斯动作凝滞,有些嫌弃的模样,阮景又觉得有些好笑。


    为什么不好吃还吃了那么多?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他也没有阻拦。


    忽然,阮景看到了桌上的一张小卡片。


    看上去是服务员送餐时放在里面的,他以为是广告之类的信息,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却陡然觉得奇怪。


    阮景拿起了这张卡片,看到最下面不起眼的地方,用记号笔写了一行小字:


    非常抱歉,我错过了和您见面的时间,可否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卡片上是个拍卖会的外景照片。


    阮景盯着那个落款人的姓名,正是今天来不了的董事长。


    他心里更难以理解了,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不过他不怕里面有诈,在C城安全性还是很有保障的。


    阮景隐约觉得这事不简单,忽然很想见见那位“高深莫测”的董事长了。


    他看了看窗外繁华热闹的夜景,现在时间还早,闲来也无事。


    “我跟你一起去。”


    阮景刚到门口,后面响起了阿撒托斯的声音。


    他转头看过去,地板上几条触手在不停蠕动,银发少年离自己十米开外。


    对方脸上跃跃欲试,满眼希冀地望着他。


    阮景硬着头皮转回来,在心里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走吧。”他无奈地笑了笑。


    但是当对方朝自己走过来后,阮景用目光沉默地打量他好一会儿。


    阿撒托斯发现后神情自若,忽然俯下身直勾勾地和他对视,一时间两人的脸凑得很近。


    阮景视线不由得下移,落在他挺拔优越的鼻梁。


    这张脸确实是无可挑剔。


    正当阮景愣神之际,阿撒托斯微勾起薄唇问:


    “我好看吗?”


    阮景坦诚地点了点头。


    阿撒托斯脸上笑容更深,也许是高兴地太早了,只听阮景忽然说了一句:


    “先去换身行头,你这太……惹眼了。”


    第26章


    卡片上给出的地址不太好找, 李秘书费了大力气才帮他找到“定位”,而且查到这是个地下拍卖会,还有个代号叫“凌”。


    车开到了大道外面, 就没办法再深入了,想要到拍卖会只能自己徒步走去。


    这是个喧闹的集市, 耳边全是叫卖吆喝的声音, 花鸟古玩一应俱全,全都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因为人流太大, 通过并不容易,刚进去的时候他们几乎是在逆流而行。


    但是, 他们周围的路人却自发地站远了,一直保持着某个“安全”距离。


    阮景目视前方,余光却不由得落在泥土路上,几条触手在空气里游动,和路人的双脚仅一寸之遥。


    这就是阿撒托斯给他“开道”的方法。


    估计路人自己也没想明白吧。


    当他们走出了人流密集区, 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能看到了面前有些破旧的楼房,锈迹斑斑、贴满广告的电线杆子。


    这里和外面的繁华看上去相去甚远。


    阮景垂眉敛目,指腹轻轻拍手边的触手, 让阿撒托斯展示把“它们”藏起来。


    阿撒托斯看出他的担忧,说:


    “他们看不到。”


    其实,他更喜欢将本体释放的感觉。


    不过阮景既然开口了, 下一瞬还是将触手慢慢收进了衣摆下方。


    小区门口的保安, 上衣披在外面, 头发杂乱, 正在外放一首敲锣打鼓的戏曲。


    他本来是闭着眼睛,当他们出现在门口时, 忽然睁大了眼睛。


    “诶诶诶,到访登记!”


    阮景随手写了个备用的信息,然后和阿撒托斯走了进去。


    保安拉了拉衣服,正打算继续休憩,忽然他瞪大了眼睛,只觉得面前冷风呼啸而过。


    那是个身着白卫衣,黑发齐耳的年轻人,发觉他打量的视线,冷锐的眼睛斜睨过来,莫名令人遍体生寒。


    他们没过多久,就绕到了这片旧楼房后面,那是一栋明显翻新过的建筑。


    “请问是走错了吗?”门口的保镖问。


    “没有。”


    接着,阮景把手里的卡片递过去,对方像是从上面读出了信息。


    “原来是阮先生,两位里面请,k-61的位置在这边……”


    当里面的布艺门帘打开后,里面展现出了与外面截然不同的场景。


    这是个偌大的露天会场,上方的鸟巢状聚顶铁丝交错,丝绒红色幕布前是一张圆角的桌台。


    对面则是能容纳百人的宾客席,头顶的几排灯光亮起,让这个瞬间画面“活”了过来。


    席间人头攒动,侍者穿行其间。


    “各位来宾晚上好!今天邀请到了社会上的名流人士,你们活跃在各行各业,为异能调查局的壮大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幕布前的一个女主持人拿着话筒,激情昂扬地说道。


    “……”


    异能调查局?阮景怀疑自己可能“走错”门了。


    不过,那位保镖已经给他指明位置,目光紧盯着他何时落座,连附近的人也一齐看了过来。


    阮景只能暂时按兵不动,拉着阿撒托斯在倒数第三排坐了下来。


    他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熟悉面孔,有的人曾经跟自己在生意上打过交道,还有的就是单纯是公众人物了。


    比如电影明星、知名音乐家和武术大师。


    但就是没看到那位董事长,不知道现在藏得有多深。


    阮景心情有些复杂,这些到底都是什么人?


    “在正式开场之前,先让诸位把自己的异能兽请上来,我们做个友好的交流品鉴,评选出今年的灵宠冠军!”


    主持人这一席话,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异能者圈养的异能兽,也叫作灵宠,在圈子里不仅代表着自己的实力,还彰显各自的身份地位。


    【检测到宿主周围存在大量异能兽!请注意自身安全!】


    许久未见的系统,在脑海里对阮景发出警报。


    他下意识向四周扫视一圈,只见有些昏暗的前几排,隐约冒着一个个五彩缤纷的“光斑”。


    是各种造型清奇、品种丰富的异能兽,平时在城市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现在竟然大批出现在拍卖会上。


    他们……误入了异能者的内部圈子。


    阮景心里蓦地一跳,然后按住阿撒托斯挨在他身旁的手。


    阿撒托斯脚边的触手差点按捺不住,它们在黑暗中不断扭曲、蠕动,仿佛是打了鸡血一样。


    感觉到手背上细腻的肤感,他心底沸腾的杀意渐渐平息。


    冷白的灯光下,少年的侧脸线条立体漂亮,睫毛纤长,半垂下来有些许无辜,周身静默下暗暗涌动着喧嚣。


    “忍住,这些不能吃。”


    因为身边声音有些大,阮景朝他凑近压低声音说。


    阿撒托斯转过头看他,视线落在那张合的唇,忍耐了片刻终于点头:


    “嗯。”


    这时候,在场的来宾已经在互相“交流”了。


    阮景看到一位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很有财力,旁边有几个男女过来和他碰杯。


    “张老板,你这只佛蓝鸿麟真不错啊!”


    说话的男人相貌出众,是经常在电视上活跃的男明星。


    张老板摸了摸自己身边的麒麟兽,点了点头,说:“是吧,我花了重金从杨三那里买来,据说品相是一等一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八品灵宠,张老板生意越做越大了。”


    穿着一袭红裙的女人也跟着恭维道,纤纤玉手里抱着只模样像兔狲的毛茸茸灵宠。


    “赵太太好久不见,你真是越发美丽动人了。”张老板摸了摸啤酒肚,露出了一个笑脸笑。


    女人受用地笑了笑,然后把灵宠放在旁边的座位上,朝他们摇曳生花地走过去,一起喝酒。


    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小兔狲”从位子上跳下来。


    从昏暗的过道里经过,蹦蹦跳跳地在每个座位前嗅了嗅,忽然它嗅到了不同的“气味”,疑惑地抬起了圆润的脑袋。


    “小兔狲”扬起憨厚蠢萌的脸,呆滞地看着坐在上面的人。


    阮景也察觉到这视线,然后低头和它对视。


    他心里忽然痒痒的,觉得这小家伙应该手感不错。


    虽然物种不同,但是都感受到彼此的“意图”。


    “小兔狲”认为没有危险,于是想和这位刚认识的人类朋友,表达一些友好的信息。


    它跳到了阮景脚边,稍微歪过头想要撒娇蹭蹭。


    但是,那一瞬间寒意骤然而至。


    “小兔狲”全身毛都炸开了,猛然向后弹开,看到在轮椅底座后面的黑暗里,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触手。


    “小兔狲”顺着触手的方向,往阮景旁边看了看。


    一道空洞森然的眼神飞了过来。


    “……”


    阮景正要俯下身去摸它,但是连掌心都没来得及碰到。


    接着,“小兔狲”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如同田里的猹,一头扎进了前面的座位下方,一溜烟跑掉了。


    阮景不禁感到莫名,但是没有太过在意。


    他尴尬在半空中的手重新落下,刚好摸到身边一条触手。


    阮景下意识薅了两把,然后微微皱眉,把触手尾端向后推了推。


    “你……”


    他望向了阿撒托斯的脸,心想不会是那只“小兔狲”出现了,刚才忍不住想出来吃掉吧?


    阮景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及时发现。


    一定要好好看住阿撒托斯。


    “我不是故意的。”对方看上去也有些懊恼。


    那条触手紧挨着阮景,刚要缩回衣服和扶手的夹角,忽然一个温热的掌心握住了它。


    阮景的手覆盖着它放在身侧,神色正经地对他说:


    “我暂时不能放开你。”


    “……”阿撒托斯微不可见地勾起唇,顺从地说道:


    “那就拜托你了。”


    又坐了一会儿,拍卖场上没有其他进展,阮景去了趟卫生间,为了避嫌让阿撒托斯留在原位。


    出来的时候,他听到走道上有人在说话,封闭的空间里回音清晰。


    “你怎么什么活都干不好?”


    那是一个声线娇俏的女声,带着几分恨特不成钢的意味。


    只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女人身穿粉色小香风的套装,戴着一条镶碎钻的十字架项链,发型是温婉的小卷。


    对面的男人一直低着头,他挠了挠头,说:


    “冉姐,我马上就给张老板送过去。”


    女人手里提着LV包,双手环胸苛刻地打量他。


    “真不知道叔叔赏识你什么,还比不上我几个晚来的师弟……”


    “……”


    女人也觉得跟他争辩无趣,摇了摇头就径自走远了。


    男人表情沮丧,手里拿着一个中号纸袋。


    但是没走两步,他脚下突然打滑摔倒在地上,纸袋里的东西也滚落了出来。


    竟然是几颗小苹果。


    【这不是苹果,而是饲养异能兽的一种食物“刺果”。】


    阮景:“……”


    他看到身旁滚落了一颗刺果,于是微微俯身捡拾起来。


    男人蹲在地板上到处捡果子,直到发现眼前一双锃亮的皮鞋,目光逐渐上移看到了一张神情淡然的脸。


    对方朝他摊开修长手掌,里面是一只刺果。


    “谢谢您……”男人的长相帅气,偏阳光健气的一挂。


    “没事。”


    男人把最后的刺果装进纸袋,见他滑动轮椅离开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问道:


    “请问这位先生,您也是来参加这次的拍卖会?”


    “嗯,怎么了?”


    男人脸上顿时热情洋溢,立即“推销”自己,高声说:


    “我叫曲欢,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


    “……”阮景离开的轮椅倏地顿住,惊讶地侧脸看过去。


    对方也有些愣住,然后朝他笑着挥了挥手。


    【曲欢,原著里的男主角。他现在一无所有,正在异能调查局里打工赚钱,平时接单量惊人!路边异能兽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此刻,脑海的系统帮他复述着原著剧情。


    第27章


    阮景回来之后, 远远的就看见阿撒托斯身边围了两个人。


    那是一位肥头大耳的企业家,只见他端着红酒杯,带着几分揶揄的笑问:


    “你也是受到邀请的客人?怎么从未见过, 姓甚名谁啊……”


    “别害怕,我大哥就是问问。”旁边另一男人附和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 但是面前的少年就是无动于衷, 那位大哥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无意识地张开嘴。


    “二位有事?”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两个男人回过头看, 只见对面的青年滑动轮椅过来,神情自若, 不紧不慢。


    少年这才有了表情,目光定在他身上。


    两个男人见他出现的瞬间,互相对视了一眼。


    明显这位西装革履的青年才是主体,少年和他的关系可能只是“捎带”。


    企业家上下打量着阮景,眯着眼睛思索一会儿, 忽然了然大悟说:


    “啊,原来是阮总……这是你带来的人?”


    发现是他两人脸上不掩惊讶,因为阮景只在商业圈活跃,从未进入过类似今天拍卖会这样的场合。


    “嗯, 我一个朋友。”阮景淡淡说道。


    这是个姓谷的酒业老总,曾经在宴席上有过一面之缘。


    他们这里的谈话,引起了周围其他人的注意, 主持人拿着话筒, 说:


    “阮先生, 接下来是异能兽比赛环节, 请问准备让您的异能兽参加吗?”


    只见台上有两只异能兽,其中一只正是佛蓝鸿麟, 地上的部分砖块已经破碎,另一只倒地吐血,被两个蒙面的侍者抬了下去。


    那位异能兽的主人毫不在意,而是不甘心地看着面前筹码被收走。


    张老板已经五连胜,他的笑容略带挑衅地看过来。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阮景了,只不过因为多少算是竞争对手,所以没有去主动打招呼。


    阮景定了定心神,说:“抱歉。”


    他觉得这里属实无聊,转过身拉住阿撒托斯,低声说:


    “我们走。”


    阿撒托斯看着交握的手,脸上倏地荡开笑容。


    “好。”


    正当他们想要离开时,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请等等!”


    场外走来了一个穿黑色唐马褂的男人,他两鬓斑白,气质儒雅,在一群年轻人的簇拥下朝他们走了过来。


    阮景见到来人,确实停了下来。


    “纪董事长,您弄这么大排场,不止是为了和我商谈合作吧?”他似笑非笑地问道。


    纪西华,是C城的纪氏家族族长,个性强势好胜,铁血手腕,即便两个儿子都颇有能力,但多年来还是没有对纪氏产业放权。


    同时,他也是异能调查局的成员。


    想到他拥有的那个异能,阮景心里若有所思。


    纪西华眼里精光闪烁,笑呵呵地说道:


    “不,这是我们合作的一部分,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比一场,赢了的话我可以让利三成。”


    阮景心里有些惊讶,只有“走火入魔”的商人,才会把自己的利益堵在一场比赛上。


    “要是你输了,让他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


    纪西华话锋一转,指向了他身旁的银发少年。


    众人皆是一片窃窃私语,毕竟这个代价太“低廉”了,任谁都会一口答应的程度。


    阮景心头微动,下意识抬头看向阿撒托斯。


    今天的事情绝不是巧合,如果只是一味逃避,下一个麻烦也会找上他们。


    阿撒托斯垂眸看他,说:


    “我听你的。”


    “……”


    纪西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连,此时更是内心疑窦丛生。


    这里这么多异能兽活跃,按照阿撒托斯残暴的本性,早就应该有所动作,现在却……如此温驯?


    “你想怎么比?”阮景问道。


    “参加异能兽比赛。”纪西华对他满脸堆笑,又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区域。


    “即使你未拥有异能兽也没关系,这里有许多上品异能兽可供租借,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实际上这种情况不少见,在场有部分人刚刚觉醒异能,没有随身的异能兽而临时“租借”。


    他们下意识认为阮景也是这种情况。


    异能兽租借区前围了五六个人,里面有各种奇珍异兽,还有只一只秃毛的“小鸡”。


    小鸡病恹恹的,明显是没人要。


    阿撒托斯目光微顿,说:“它。”


    阮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当他买下这只小鸡之后,旁边的几个大老板觉得他看走眼了,开始相继笑嘻嘻地打趣道:


    “我的地藏黄雕凰,毛色光滑亮丽,刀枪不入,是四品灵宠哦!”


    另一人也指了指自己的异能兽,说:


    “我的毒鳞蛇,防御力稍微逊色,不过也是七品灵宠。”


    “我的能守能攻,本月排行榜第二。”第三人一脸得意,生怕别人听不见,大声说:


    “赤铜猩猩!”


    “……”


    他们都在生意场上不如意,却一直听闻阮景的名号,难得有地方能打压一番,都瞅准了这个档口百般炫耀。


    比赛时间开始,侍者将小鸡仔放到了“大舞台”上,通过外面的观察窗可以看见里面情形。


    比赛是乱斗制,只要活到最后就算赢。


    刚开局,小鸡仔就对上了毒鳞蛇,本就虚弱的它一下子吓地倒在地上。


    底下响起了细细的哄笑。


    阿撒托斯半垂下眼睛,一丝阴鸷划过。


    当毒鳞蛇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下它时,忽然小鸡仔暴起咬住了它的脑袋,刺啦一声脆响,血线飞溅到红色幕布上。


    蛇头从它光秃秃的脖子挤下去。


    底下一片静默,纷纷被这血腥邪性的一幕摄住。


    然而在纪西华的视角里,是一条黑色触手从鸡仔喉咙里弹出,出其不意攻击了毒鳞蛇。


    同时,纪西华坐在对面,目光惊愕,转头去问旁边的男人。


    “小曲,刚才……你看到了什么没?”


    曲欢皱起眉,对自己师父摇了摇头说:


    “动作太快了,看不清具体,不过我闻到了一道死域生物的气息。”


    “没错。”纪西华幽幽叹息道,“一定是深海里的‘不死物’。”


    这道力量很强,几乎所有异能者都感受到了。


    在他们的认知里,能瞬间改变异能兽力量,只有可能是受主人的能力操控。


    异能者们不由得悄然看向阮景。


    台上,凰鸟和大猩猩也接连败下阵来,只剩下一只秃毛的小鸡仔还“站”在中间,场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张老板这时绷不住了,暗想一帮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于是放出自己的得意灵宠佛蓝鸿麟,场下一阵欢呼,甚至有人开始押宝,有小部分压在小鸡仔身上。


    佛蓝鸿麟能力果然更强,两个回合后就把小鸡仔咬穿肚子,后者躺在地上只能痛苦挣扎。


    在这即将分出胜负的时刻,纪西华暗暗给身旁的保镖使眼色。


    保镖在人群中绕了一圈,来到了阮景他们身边,扶了扶耳朵上的对话器。


    “我们晚上吃什么?”


    阿撒托斯挨着阮景旁边,他神情疏懒,碎发半遮着眼眸。


    阮景紧盯着台上的情况,漫不经心地说:


    “还早,现在这不还没结束。”


    他猜想可能还无法分出胜负,但是这只小鸡仔的能力远远超过想象。


    多亏阿撒托斯慧眼识珠。


    “结束就可以走了?”


    “嗯……”


    此时,纪西华看见他们说话,扶着耳边对话器问:


    “他们在说什么?”


    对面偷听的保镖声音茫然,回答:


    “在聊天。”


    纪西华紧张起来,追问:“聊什么?”


    “……晚上吃什么。”


    “……”


    纪西华深吸了口气,“你没听错吧?”


    “呃,没有。”


    纪西华看向了一脸求知欲的曲欢,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嘟囔道:


    “别说是阿撒托斯,哪个不死物会和人类聊‘吃饭’?”


    现在他又不确定了,不死物共有二十七位,这家伙究竟是哪一位?


    曲欢也满眼震惊,良久不语。


    他不知道纪西华在说什么,只觉得那位阮先生应该是个好人,不希望看到师父为难他。


    此时,忽然场面上一阵惊呼。


    那只威风凛凛的佛蓝鸿麟身上鲜血喷涌如注,几乎将身体全浸染成红色,羽毛湿哒哒地结了块。


    张老板瞬间身体瘫软,满脸伤痛。


    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仿佛是小鸡仔回光返照发出最后一击。


    “呵。”阿撒托斯眼底浮现冷色。


    然后,一丝黑雾刺破鸡仔背部皮肤,从内部撑起它的纤薄躯壳。


    下一瞬,小鸡仔又颤巍巍地站起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有人发出惊愕的声音。


    这和“死而复生”没有区别。


    但是,台上还是小鸡仔“活”到了最后。


    “阮总,你赢了。我们稍后签订协议。”


    纪西华率先鼓掌,意味深长地看向阮景。


    “但是,我想你身边一定有某只‘异能兽’,能否请出来让我们见识一下?”


    纪西华摊开手,只见小鸡仔身上的黑雾,就飞到了半空中。


    众人也都看见了这一幕,阮景周围的人纷纷后退。


    “这是死域生物!!”


    “死域生物也能被驯化为异能兽?”


    异能兽的力量无法跟死域生物相提并论,但是后者更难以控制,基本上没有被驯化的例子。


    人们又害怕,又蠢蠢欲动。


    明显该生物就在阮景身上,这就是刚才那只“小鸡仔”战无不胜的原因。


    如果能将这只死域生物抢到手,那么对自己将大大有利。


    阮景扫视众人一圈,微微眯起眼睛。


    他正想要开口,忽然听到对面响起一道疑惑的声音。


    “师父,你会不会看花眼了,阮先生看上去……不像是能拥有异能兽的样子。”


    阮景不由得看向曲欢,表情有些莫名。


    乍听上去是打圆场,实际上两边都在得罪。


    纪西华敲了一下曲欢的脑瓜,说:


    “好好学着,别给我丢人!”


    空气里又陷入了对峙的气氛。


    突然,地面一阵地动山摇,天空瞬间阴暗下来。


    不过有人就发现那不是黑天,而是有紫黑色的“飞行物”密集地遮蔽了天空,令人牙酸的“蝉”翼扑棱的声音响起。


    “是,是月兽——”


    那是一种黑色的软体虫,没有面部器官,腹部长有一排暗红色口器,尖锐的吻部上是一些肉粉的触须。


    它们是最危险的死域生物。


    有人发出愤怒的吼声,朝阮景喊道:


    “是不是你,你把它们弄来了!”


    此时,纪西华脸色难看,目光却看向了他旁边的少年。


    难道是奈亚拉?只有这一位拥有众多月兽仆从。


    总之,他们现在遇到麻烦了。


    拍卖会顿时陷入了混乱,因为有不少异能兽被攻击,然后被污染成了死域生物。


    阮景看到对面一名卷发女人,正在握着十字架,手上散发的淡绿色光芒包裹了那些被污染的异能兽。


    她在用精神力治愈它们,然而效果不是很好。


    曲欢想要帮忙,但是碍于实力不够,差点给他们添乱。


    “一边去!”女人嫌弃地说。


    纪西华在旁边冷静地指挥,喊她作“冉冉”,这一次阮景想起来原著里,似乎有个女配就叫梦冉。


    梦冉最初看不上曲欢,后面日久生情,不过没来得及表明心意,后来曲欢退出调查局,分开的时间里他和女主两情相悦。


    在所有异能者都手忙脚乱之际,唯有阮景两人毫发无伤,那些月兽只是在他们周围徘徊。


    此情此景,连曲欢都忍不住动摇了。


    难道真的是他们干的?


    阮景知道这是因为阿撒托斯,月兽才没有靠近他们。


    然而就算他解释了,这些人也不会相信。


    “火离,去吧!”曲欢放出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让它上去吸引更多的月兽,他在身边逐一消灭。


    但是,当火离狸在经过边缘地带时,不慎被一只月兽的触手“咬”住脖子。


    火离狸很快挣脱开它的束缚,并将它踩在利爪脚下。


    阮景眼皮一跳,觉得此时不妙。


    果然,那只火离狸气息骤然变化,攻击性暴增,朝着最近的人类扑咬过来。


    阮景下意识抬手抵挡,火离狸在半空中顿时僵住。


    【检测到异常生物,正在净化中……】


    十几秒后,这只火离狸不深的伤口上,绿色的粘稠物质消失,变成了正常的伤口。


    阿撒托斯微微挑眉,又是个不长眼的家伙?


    周围倏地一静,他们看到了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梦冉正在用精神力费劲地治愈异能兽,此时表情也有些惊愕,这……就是他不可见人的异能吗?


    按照常规情况,被污染生物无法被立即消除,只能暂时困住它们,后期再找更多的精神力异能者帮忙。


    所以,她从未听说过存在这种异能,可以这么轻松地治愈污染物。


    “阮先生,真是深藏不露啊!”纪西华笑着说道。


    报告里有误,存在未被记录的异能。


    阮景扯了扯嘴角,忽然有种步入陷阱的感觉。


    “您也一样。”


    闻言,纪西华朗声大笑。


    这种关生死关头下,阮景没有召唤自己的异能兽,他所说的没有“异能兽”这回事又多了几分可信度。


    其他人的目光又放在他旁边的少年身上。


    难道死域生物在他身上?


    随着月兽和人类争斗进入白热化,有些月兽也杀红了眼,不论见到的是谁都上来咬上一口。


    有一只瞅准了阿撒托斯,朝他大张口器,肉粉色的触须风中乱舞。


    “找死。”


    黑色触手自它后面凭空出现,月兽瞬间被刺破身体,瘪缩成一团绿色液体砸在地上。


    那些没有和月兽对抗的异能者,目光露出贪婪,纷纷朝他们围拢过来。


    阿撒托斯冷笑了一声,轻蔑地说:


    “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在我身上。”


    这些异能者却没有向前,而且缓缓向后退开。


    阮景心里忽然觉得不妙,余光中看到另一边汹涌而来的月兽。


    它们忽然像是发了狂,不去攻击其他人,全部目标都锁定在他们身上。


    接着,会场的灯光骤然熄灭,无法分辨它们的方位,还有其他人。


    “……”阮景意识到什么,倏地看向对面纪西华等人,对方巍然不动,毫无帮忙的意思。


    “我们好像落进了‘圈套’……”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自嘲,说。


    看着越来越逼近的月兽潮,阮景的目光落在阿撒托斯挺拔的后背,心里涌起几分苦中作乐的意思。


    “这么多月兽,对付起来应该很棘手吧?你不用管我,找到机会就跑。”


    这个时候,唯一全身而退的方法,是把他这个脆弱人类丢出去,或许还能吸引到一些火力。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一道泛着冷意的声线响起。


    黑暗中,他感觉到阿撒托斯侧过身,像是要从身旁经过。


    阮景无意识按住扶手,心想他真的要走了。


    他心里有几分失落,但还是抿紧唇说道:


    “嗯,我现在帮不上你,犯不着为我留下来。”


    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把他带到这里,才遭遇到今日的危机……


    但其实,他更希望念着些许“情分”,阿撒托斯能留他一命。


    少年不禁侧眸看他,无光的眼珠有些黯然。


    这句话仿佛有巨大冲击力,骤然朝着心房反复倾轧,而后腾起一股烦躁的情绪,不知来处。


    “我只要你一句话,跟不跟我走?”


    “……”


    阮景感知到有几只月兽,已经悄然来到阿撒托斯脚边,像是已经准备好作出致命伏击。


    “不!你后面……”他马上指向对方后面,焦急地提醒道。


    然而,这道声音无疑给了阿撒托斯答案。


    “我明白了。”


    阮景:“……”你明白啥了?


    阿撒托斯空洞的眼睛,迅速掠过外围的人。


    不走,那就全都杀光好了。


    空气倏地一片沉寂,黑暗中绿色粘液啪嗒坠地。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发出窸窣的细响。


    无孔不入的阴冷瞬间充斥整个空间,像是突然到了极寒之地,众人纷纷抱紧双臂,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黑水淹没了地板,强烈的压迫感倾泻而出。


    阮景手指扣住扶手,直到指关节发白。


    今天过后,这些人就会知道……


    他不觉得这些异能者是吃素的,即使阿撒托斯解决了月兽,也会遭到他们的第二轮围剿。


    黑暗中那些触手杀死了蛰伏的月兽,不过外表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创伤,两条触手被咬出了“血洞”,看上去略显凄惨。


    这一幕,只有阮景和现场异能最高的纪西华看到。


    没有人知道触手的本体多大,黑暗中无数触手在空中窜动、攻击,那群月兽在祂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仿佛只是一群微不足道的蚊蝇。


    纪西华内心震撼地无以复加,想起了传说中对一位旧神的描述。


    ——我不知它是否会爬出墓地,但我在夜中见到那橡胶般的东西,黑色、有角、纤细、膜翼,还有分裂为二的地狱般的尖尾。


    此刻,一条巨大的黑色触手骤然滕高,遮天蔽日,将露天上空的月兽群体席卷下来。


    头顶遮挡光线的存在消失后,淡淡月光照了下来。


    但是这里面,还存在更为可怖的“黑暗”。


    那些触手在朝着四方扩散,杀意毕露,两边的异能者恐慌的叫声此起彼伏。


    “师父,现在怎么办啊!”


    “阮先生!快,快想办法!”纪西华大喊了一声,说道。


    面前只是一个旧神的半成体,他们团结倾全力对抗不是没有获胜的可能,但是也要付出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现在时机不成熟,还不是对付祂的时候。


    阮景闻言,心想他能有什么办法?


    是纪西华把他们逼到这一步,现在控不住场子才知道着急。


    “大家当心!”


    “啊啊啊——”


    “阮先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愿意做出赔偿!”


    “……”阮景朝他们看了一眼,冷声道:“都退后。”


    异能者们正在和触手对抗,在纪西华的示意下,警惕地后退了一段距离。


    月光下,黑色的触手扭曲着探出来,它绷紧身体时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似乎要继续发动猛烈攻击。


    阮景心里也有些害怕,没敢去瞎瞟其他的触手。


    而是看向了最近的一条,语气带着几分商量地问:


    “你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


    他压低声音询问的时候,触手也跟着凑上来,好像是是在说悄悄话。


    纪西华等人顿时愣住,这就是阮景的“办法”?


    只是口头上说一说,怎么可能转变这位旧神的想法……


    那条黑色触手悬滞了一会儿,在旁人无比紧张的时刻,用尾端轻轻在地板上拍了三下。


    旁人一阵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阮景却暗中松了口气,因为阿撒托斯同意了。


    那条触手在他掌心上轻轻蹭了蹭,明明刚才还杀死了一群可怕的月兽,此刻完全没有半点凶狠的样子。


    “……”众人都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阮景见形势好转,于是顺水推舟,径自滑动轮椅朝大门去。


    两旁无人阻拦,纷纷给他让开了路。


    他们目光带着惊恐,看着他周身那些挥之不去的“黑暗”。


    ……


    阮景在阴暗的楼梯过道里停住,他听到了下面传来的脚步声,以及一道格外熟悉的声音。


    “萧师兄,就在上面!”


    来人是萧鹤,只听他说道:“都别轻举妄动!”只听脚步声愈来越近,和他们仅仅相隔一层。


    阮景下意识向身后寻找,却摸到了一只微凉的手。


    阮景理智占了上风,将阿撒托斯推到门后关上,里面又是一片漆黑,而且散发着木头的腐朽气息。


    这里应该是一间仓库。


    因为动作临时且急促,阿撒托斯没有反应过来,身体被拉拽得有些不稳,回过身时用手臂扶住墙壁。


    他低头一看,正对上了阮景的眼睛。


    心脏倏地停滞跳动,差点也忘了呼吸。


    阮景微微皱起眉,他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看到了少年脖颈和脸上的沾染的鲜血。


    “你……受伤了?”他喃喃地说道。


    他后知后觉想起当时少年的问题,自己似乎回答了“不走”?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阿撒托斯的反应是遗憾离开,而不是留下来让自己受伤。


    “只是小伤,很快就会愈合。”阿撒托斯低声回答。


    呼吸骤然交织,气温莫名上升,有什么黏腻的情感在空气中流淌。


    阮景半垂下眼睫,无奈地说:


    “你现在后悔吗?”


    阿撒托斯沉默了一瞬,黑暗里双眸闪烁炙热光芒。


    他忽然像是虚弱般无力地倾下身,在阮景心里浮现担忧之时,对方的手臂停在了他的头顶。


    微凉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对方真挚热烈的情感有些难以抑制,说道:


    “只要你给我一句话。”


    为这个答案留下来,也为他赴汤蹈火。


    阮景顿时怔愣住,这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他似乎在自我的谨慎提防中,严重低估了阿撒托斯的情感,也许这种非人怪物也能掌握人类的情感。


    或者说,比人类还要浓烈、汹涌。


    第28章


    等萧鹤到了拍卖会场时, 就被一片“断壁残垣”惊住了。


    纪西华坐在一张椅子上,旁边的几个年轻徒弟在给他捏肩捶腿,曲欢在地上逗弄着自己的火离狐。


    梦冉面前的地板上, 躺着几只气息奄奄的异能兽,身上被月兽咬得惨不忍睹。


    她正在用精神力治愈它们, 周身的莹绿气息将她笼罩起来。


    “鹤哥哥!”她率先看到了萧鹤, 露出高兴的神情。


    萧鹤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纪西华身边。


    “老师, 您没有受伤吧?”


    纪西华保持着身体前倾,神情沉思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才抖了抖袖口正襟危坐。


    他看向了萧鹤的脸,右眼变成紫色异瞳,恍若有“时间”在其中流动。


    这就是启动的“预知之眼”。


    面对萧鹤惊讶的表情,纪西华笑了起来, 说:


    “哈哈,成功了。”


    看着他身边满地狼藉,萧鹤露出不解之色。


    “我在五年前看到的那幅画面,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在你来之前的几分钟实现了!”


    纪西华脸上流露出酣畅的神情,他拥有预知的异能,却只能随机预见某个未来的场景, 无法得知确切的日期。


    五年前的一个晚上, 他从梦中看到了旧神显现于这个世界。


    “是他吗?”萧鹤问。


    纪西华定定看着他, 点头:“错不了。”


    好在阿撒托斯如今只是半成体, 力量远不如辉煌时期,所以他们一定要遏制祂的野心。


    而旧神是无法被杀死的, 最好的办法是将祂“封印”。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意会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接着,纪西华先行离开了。


    萧鹤看着曲欢和梦冉等人,他们在原地休养生息,其他人脸色也具有疲态。


    只是造成场地破坏,没有人员伤亡。


    “萧哥,还好你不在,刚才太危险了……”曲欢抱着自己的狐狸,声情并茂地描述刚才见到的可怕场面。


    “大家没事就好。”


    萧鹤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心虚,他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了。


    里面是一只“训练仓”的钥匙。


    异能局的训练仓里有许多污染生物,其中也包括了月兽,通过专业的人工培养,用来给异能战斗提升能力用。


    半个小时前,是他放出了“训练仓”里的月兽。


    这一步也在纪西华的计划之内,为的是摸清阮景和少年各自的“实力”。


    “说起来有点奇怪,月兽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别管了。”萧鹤忽然转过身,语气公事公办地说:


    “按照规矩,直接运送回异能局处理。”


    ……


    次日,风清气朗。


    酒店房间外,送餐员敲响了其中一扇门。


    “先生,您点的午餐到了。”


    黑发的青年打开了门,送餐员看到他身下的轮椅,脸上笑容微滞,说:


    “我帮您送进去吧。”


    “有劳。”阮景微微侧开身体,让他把餐送了进来。


    直到门再次关上,他才回到了客厅再转进左边的一间卧室。


    “出来吃饭。”轻轻叩了叩门,道。


    “……”无人回应。


    阮景微微拧眉,看着面前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他伸手推开了门,进入了这间灰色调简约卧室,床上一条白色被子平整地铺开,周围看不到其他“人”。


    阿撒托斯去哪儿了?


    阮景转了一圈回到床边,疑惑地盯着面前的双人床。


    他稍稍矮下上身,想去查看床底,忽然床单下面伸出了一条黑色触手,无精打采地往垂下来。


    阮景担心它直接钻进床底下。


    于是默默伸出手托住它,然后重新掖进被角里。


    “……”他转身正准备离开,手刚刚要放下来,忽然被子里伸出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握住他。


    阮景吓了一跳。


    他皱着眉头,问:“醒了?”


    “不要走……”鼓起来的被子里传出喑哑的少年音,对方半颗脑袋探出来,银发有些凌乱,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从拍卖会回来后,阿撒托斯身上的伤口痊愈得很快,不过力量也遭到部分削减,不过他可以通过时间自我恢复。


    在此期间,整体状态都会比较差。


    “我不走。”阮景心里泛起丝丝愧疚,顺着他说。


    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从阿撒托斯突然出现身边,拥有和人类无差的情感交流,日常相处的次数比任何人都要多。


    别说这辈子的阮景,就是上辈子也没遇到过。


    他一开始就在提防阿撒托斯,从未认真想过了解他,也没有把对方流露的情绪当真。


    但是,昨天拍卖会上发生的事情,让阮景内心开始正视起来。


    自己是否也该为他做点什么?


    “你在想什么?”


    阮景闻言低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隐隐闪烁淬亮的光。


    他心虚地错开视线,以手掩唇,说道:


    “异能局的事情,闹大了对我们不利。”


    他们发现了阿撒托斯的存在,看着他在眼皮子底下跑掉,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


    阿撒托斯眸光微动。


    当时没有杀掉那些人,是临时多了几分顾虑。


    想到了阮景依靠人类的信仰力存活,如果那些人就在他旁边死了,死灵的怨恨会对他造成负面影响。


    然而,异能局太碍眼了,将来有机会还是要除掉他们。


    “他们杀不死我。”


    阿撒托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如同承诺般说道:


    “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阮景觉得这目光过于灼热,他愣了一会儿,心里蓦地掠过一道暖流。


    他真切地感受到这份情谊。


    “谢谢你。”他眼浮现真实的笑意,说道。


    阿撒托斯紧盯着他的笑容,差点被“晃”了眼睛。


    心间倏地翻涌着最原始的情绪,贪婪和占据,甚至有些快要从人类的胸膛“溢”出来。


    然后,他看到了阮景侧过身,随意地问了一句:


    “要起来吃午餐吗?”


    阿撒托斯瞬间清醒过来,他半垂着眼睫轻颤,连忙答应道:


    “嗯!”


    片刻后,餐厅里。


    这次点的是两人份,所以看上去很丰盛,有堂灼雪花牛、金牌蒜香骨、捞汁小海鲜和四份点心。


    阮景目光忽然一滞,他看到了小海鲜上的章鱼的“须”。


    有一丝……冒昧。


    他悄悄瞟了一眼阿撒托斯,对方表情却没有异样,跟吃其他海鲜一样自然。


    阿撒托斯进食慢条斯理,动作格外的优雅。


    似乎他对海鲜更为钟爱,不一会儿盘子就见了底。


    阮景心中猜想,也许是同为“海底生物”的原因。


    思及此,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


    “你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阿撒托斯抬眸看他,然后点头:“你说。”


    “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


    阿撒托斯神情微怔,然后皱起眉,在心里认真思考他的问题。


    “我……应该是受伤,才选择离开深海死域。”


    他虽然语焉不详,但更像是缺失了那部分的记忆。


    根据阿撒托斯的说法,他在非完整体阶段记忆、智慧会相应缺失,直到随着力量的增加逐渐获得。


    望着对方充满期许的眼睛,阮景轻轻点头,说:


    “我相信你。”


    至少比自己说过的话要“真实”多了。


    阿撒托斯满意地笑了起来,又说: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除了这件事情,他对过去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也十分高兴阮景也对自己感兴趣。


    也许,将来阮景也愿意和他一起回到深海死域……


    阿撒托斯如此想,内心有多了几分激动。


    “……”阮景看他这么有兴致,连早上的颓靡之气都一扫而空。


    虽然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还是顺势随意地提出问题。


    然而,对方讲述的“过去”颠覆了他的三观,各种邪门古怪的东西频频冒出,处处充斥着阴暗诡异。


    阮景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开口:


    “我们下次再聊吧。”


    阿撒托斯立即收声,小心翼翼地问:“晚上吗?”


    “……嗯。”


    夜色已深,月白风清。


    阮景坐在书房里,收到了李秘书的信息,称纪董事长请他明日下午商谈。


    他看着那封邮件好一会儿,心里想了很多利害关系。


    纪西华承诺让利三成,这种拱手送上的利益没道理不要。


    而且,阮景不担心异能局对阿撒托斯有太大威胁。


    在原著里异能局也有自己的“对手”,那是另一个神秘的恐怖组织,后面主力都是应对他们,不太可能有余力针对阿撒托斯。


    所以,他应该做的就是尽量拉长战线。


    打定主意之后,阮景把这件事告诉了阿撒托斯。


    “嗯。”阿撒托斯坐在他旁边,手托着半边脸颊,问他:


    “我和你一起去吗?”


    阮景摇了摇头,“不用。”


    阿撒托斯也没有追问,而是顺从地答应下来。


    “现在这个时间,应该休息了?”他问。


    阮景看了一眼钟表,已经十二点整了。


    他也感到有些疲乏,于是点了点头准备去卧室睡觉。


    阿撒托斯跟在他后面。


    阮景在床边停住,略有犹豫,正想要开口却见对方倾下身。


    接着,他感觉身体突然悬空,自己被对方打横抱了起来。


    “你!”他惊呼一声。


    阿撒托斯只是将他轻放在了床里侧,然后也自然娴熟地钻进了被窝,侧过身眼睛亮亮地望着他。


    “……”


    阮景小幅度地动了动身体,心想就当是好兄弟一起睡觉吧。


    他觉得阿撒托斯各方面都像极了“人”,只有在这个方面有点奇怪,喜欢跟自己一起睡觉。


    阮景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又似有所感地睁开。


    果然对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眸,其中倒映出他的脸庞,以及掠过的一丝疑惑。


    “睡不着?”他问。


    阿撒托斯轻声答应。


    “你能跟我说说话吗?”


    阮景左眼皮一跳,问:“……说什么?”


    阿撒托斯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


    他想听从阮景口中说出那些动听话语。


    即使只有寥寥几个音节,却比他听过的任何歌谣都要令人心醉神迷。


    “……”阮景兀自转过身去,实在是困乏难当。


    他厚着脸皮轻声说了一句。


    昏暗中光线中,青年的后背有些清瘦,睡衣下露出的半截腰肢,肌肤通透白皙,非常的吸睛。


    片刻后,阿撒托斯喉结上下滚动,轻叹道:


    “我听到了……”


    黑暗中的“歌谣”和自己的心跳声。


    商谈的地点约在了一家咖啡馆。


    今天是周三,客人并不多,阮景和纪西华单独坐在桌前,开场即沉默了半晌。


    阮景露出一个笑容,率先开口道:


    “纪先生,你说过的话算数吗?”


    纪西华脸上的严肃顿时消散,也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笑吟吟地朝他伸手道:


    “当然,请……”


    这次商谈对方除了让利,阮景还附加了几个条款,对方虽然面有异色,看上去有些肉痛。


    但是纪西华还拉不下老脸,自己亲口食言。


    所以,最后还是强笑着签了名,和阮景握了手。


    “阮先生,你很聪明。”


    纪西华皮笑肉不笑地夸赞,余光状似无意地瞥向左前方。


    玻璃窗外的街道上,稀稀朗朗。


    “合作愉快。”阮景双手指间交错,淡淡道。


    应该不会有下一次了。


    他如此心想,却听对方忽然回过头,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怎么你不害怕,祂和你是什么关系?”


    “……”阮景不予搭理,沉默地收起合同。


    见他即将转身离开,纪西华连忙喊住他并招手道:


    “你想听听祂的事情吗?”


    下一瞬,阮景放在扶手上的手顿住。


    纪西华向后仰靠在坐背上,双手放在微鼓的肚子上,笑容自信地开口道:


    “给我两分钟,我来告诉你。”


    ……


    阮景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走过一段路然后拐了个弯,看到坐在长凳上的银发少年。


    阿撒托斯看到他,随即从位置上站起身,悄然将手里单子放到身后。


    秋风萧萧,吹起了地上枯黄的枫叶。


    现在时间还早,两人准备在街道上散散步,良久的沉默无言,耳畔一片静谧。


    阿撒托斯觑着他的脸色,心里忽然有些忐忑。


    暗想难道是没有谈成?不对。


    “那老头……说了什么?”


    阮景神情正色,说:“和你有关的事情。”


    他看向了阿撒托斯,说道:


    “他说你是遭到追杀受了伤,只是恰好出现在这个世界。”


    追杀?阿撒托斯微微一愣。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反问道:


    “你会相信吗?”


    阮景没有立即回答,站在阿撒托斯的立场上,当然没有理由相信这些话。


    不过,纪西华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姑且听听,不是什么坏事。”


    闻言,阿撒托斯扬起唇角,说:“他不是个好人。”


    对此阮景深感赞同,纪西华为人奸诈,他隐约感觉对方在暗中密谋着什么事情。


    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应对的办法。


    宽阔的大道上,干净整洁,行人稀少,右边的草坪上有环卫工人在清扫垃圾。


    阿撒托斯忽然发出疑问,“这也是他的‘工作’?”


    阮景微笑点头。


    阿撒托斯又看向了远处摩天大楼、喧闹街区,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努力活着。


    不凭借自身捕猎技能,而是通过“工作”获得购买食物的报酬。


    即使就连阮景这样的人,也无可避免,甚至会为了获得更多的“报酬”,去和令人厌恶的纪西华周旋。


    此时,前面走来一个拿着风车的小女孩,她的妈妈在后面紧跟着。


    人类的幼崽不用工作,靠着家长抚养长大。


    “深海死域里的生物,没有抚育后代的习惯。”阿撒托斯说道。


    即便是从追溯到源头,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仍只是以“个体”存在,好像是刻在基因里的某条禁忌。


    阮景不觉得很惊讶,因为那个世界里的生物都很神奇。


    “你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他随口一问道。


    “如果像我这样的人,吃住都不靠自己,是不是就算被你‘包养’了?”


    “……”阮景顿时噎住了,这都是从哪里听到的词?不过有几分耳熟。


    他不禁转过头去,然后就注意到少年手里捏着张传单。


    阮景以为会是某种不良信息,正准备严肃指正,忽然听到阿撒托斯开口:


    “我也想靠自己。”


    ……嗯,很有志气。


    阮景觉得没这么简单,于是问:“这是什么?”


    对方将单子递给他,只见这是一张排版丑陋,大约是十年前流行的配色,大写着几个字:


    全国寻找赏金猎人,加入我们赚取高额佣金吧!


    “……”看上去像是个游戏广告。


    阮景神情复杂莫名,这种东西看上去就是诈骗,最主要的是,阿撒托斯竟然还产生了兴趣。


    不过,为了不打击阿撒托斯的“信心”,他还是选择委婉地提醒道:


    “我帮你查查,万一这是虚假宣传。”


    阮景打开手机网页,登陆了传单上面的一串字符,过了一会儿,还真的进入了一个叫“苍术”的网站。


    里面遍布着各种诉求的帖子,什么“老婆孩子一夜间失踪,我该怎么办”“坟地半夜总是看见幽火”……


    底下还有人“已解决”的回复,署名是某些特别机构或部门。


    阮景还留意到有几条,里面还有异能调查局的官方回复。


    他再次看了看传单封面,眼皮骤然一跳,这……看上去像是真的。


    而且,赏金猎人猎的可能是“异常生物”。


    阿撒托斯见状,却表现得分外平静。


    阮景喉咙有些艰涩,问:“这张传单……你是从哪里来的?”


    阿撒托斯看了看天空,神情认真地回答:


    “刚才从天上飞过来,让我接住了。”


    阮景也顺着他仰头,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几只乌鸦从头顶掠过。


    面对自己的“第一份工作”,阿撒托斯目光期许,说:


    “你觉得怎么样?”


    阮景沉默片刻,心头思绪一下子变乱。


    他把这张传单收起来,深吸了口气,道:


    “我们回去再说。”


    阿撒托斯轻声笑了笑,“好。”


    他垂眸看着阮景,一片枯叶落在他的发顶。


    然后,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落叶拿起,放在身侧时袖口钻出一条触手。


    落叶被黑雾碾碎成齑粉,随风消散。


    他望着头顶的茂盛古树,光影错落在他们身上,仿佛置身于波光粼粼的温柔水面。


    阿撒托斯希望这样的时光漫长。


    同时,心里迫切地想要攫取力量,至少……足够他守住这样的时刻。


    当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之后,有一道阴影掠过后面的墙壁,瞬间消失在无人的巷口。


    阿撒托斯察觉到那缕气息,是一只刚从死域跑出来的月兽。


    他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不动声色地跟阮景离开此地。


    看来……好戏就要登场了。


    半小时后,他们回到了酒店。


    阮景在C城的事务基本结束,他正准备收拾行李回程,只不过刚刚路过邮箱,就看到一封寄给自己的信。


    他看到信封的落款人是“顾宁”,恍惚了片刻,才从记忆力搜寻出这个人。


    顾宁是顾溢之的小外甥,阮景大学时见过他几次,是个上进聪明的孩子,常常到自己家里玩。


    但是几年没见了,为什么突然写信给自己?


    阮景打开这封信,信纸上只有五行字,前面字迹清秀,最后却潦草收笔。


    内容如下:


    叔叔,我很久没有见你了。五年前的秋天,我们三个去草原骑马,呼吸自由的气息,昨天舅舅已经答应跟我去草原了……你能跟我们一起去吗?


    最后那句话被水渍浸湿,显出斑驳的色块,像是书写时突然中断匆忙留下的字迹。


    阮景看得满心茫然,这孩子是不是在胡言乱语?


    五年前,他正因为心理疾病在家治疗,也没有听说顾溢之出门旅游,他们根本没去过什么草原。


    他不禁目光下移,看信件的寄送地址。


    是C城的一个重点高中学校。


    手指捏着信纸边角,他沉思片刻,陡然间有些脊背发凉。


    阮景刚拿出手机,就接到了李秘书打来的电话。


    “阮总,我们两小时后就回H市吗?”


    他微微皱起眉,说:“时间延后。”


    这孩子应该是遇到困难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要先弄清楚,不然恰好错过时机,回去之后也没法跟顾溢之交代。


    此时,阿撒托斯闻声也过来了。


    他望着阮景略微焦急的神情,拿起放在桌边皱巴巴的信纸,面上若有所思,不多时心中已经了然。


    阮景带着几分求证心理,打电话给了顾溢之。


    结果对方也很惊讶,说根本不知道此事。


    所以,那孩子到底要跟谁去草原呢?


    第29章


    他们本来以为只是场“乌龙”, 但是过一会儿顾溢之又打电话过来,语气明显比刚才要焦急。


    原来他尝试去联系顾宁的父母,但是对面一直处于忙音状态。


    这个情况确实很奇怪。


    阮景神情微沉, 目光落在这张信纸上面。


    他手头上没有其他事情,所以打算亲自过去看看, 至少先确定顾宁现在的安全。


    因为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没有注意到手机光芒亮起。


    页面上还停留在“苍术”的网站上,此时网络自动刷新, 最上面出现了一条新帖子。


    标题上赫然写着一行字:


    C城学区内疑似有不明生物活动的痕迹,有高人愿意出手帮忙吗?


    下一瞬, 网站突然对“新用户”发出一个弹窗。


    亲爱的猎人,是否接受“id天天摆烂”的诉求?


    这个id正是发帖人。


    阿撒托斯看见了,眸光微微流转。


    他忽然想起今天上午,回酒店路上看到的月兽影子。


    这件事……或许有什么联系。


    他的目光落在弹窗下方,备注的一行小字:


    要想成为正式的赏金猎人, 需要完成一项任务确保实力合格,同时按最后打分的“成绩”获得相应佣金。


    片刻后,一条细小的触手从桌底伸出来,尾端轻点手机屏幕上的“同意”。


    三秒后这条帖子下面, 又出现了其他的机构id,不过都慢了一步。


    阮景没有发觉不对,他把桌上的手机拿起来, 忽然说道:


    “我们过去看看吧。”


    阿撒托斯半敛眼眸, 答应了一声。


    阮景让李秘书找到顾宁的位置, 正是在C城的净远精英学校, 有一段道路正在施工,刚才下过一场小雨, 地面有些许泥泞。


    他们选择了绕路,调转车头时阮景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天色有些阴沉,空气里充斥着朦胧的雾,路上的行人都面色发白,神情非常困顿。


    他们上方这些雾气,似乎有某种流动规律,不停地跟着人们身边打转。


    这只是一刹那的画面,司机驾驶着车进入了另一条更为宽阔的道路。


    刚才……那些是什么?阮景暗暗心想。


    现在是下午的四点半,按照课表时间安排,现在的顾宁应该在操场上体育课。


    ……


    静远中学操场。


    高一九班的三十名学生站成两排,在重复着体操的动作,偶尔有两三名学生在说话开小差,整体氛围还算和谐平静。


    老师穿着红色的运动服,嘴巴里叼着一只口哨。


    他扫视了人群一圈,高声说:“大家做得很好,再来一遍……那位同学,你是不是不舒服?”


    所有人都往后排一名男生看去,面容清秀,眼窝却向内微陷,嘴唇有些干裂,他整个人有些惊魂不定。


    “顾宁,老师叫你呢!”旁边的一名女生提醒道。


    顾宁的眼神才聚焦到前方,却根本不知道老师说了什么。


    他看到……又看到了……


    老师浓密的眉毛一皱,又高声重复了一次。


    “我……没事。”顾宁喉咙干哑艰涩,像是被无形的手扯着喉咙,他勉强作出了回答。


    两旁的同学都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顾宁上次发疯之后,把他们都吓坏了。


    等到练习结束,这堂课也接近尾声,老师让他们都去自由活动。


    顾宁独自站在操场上,看着面前的同学接连散去,灰蒙蒙的天空下,一阵冷风从身旁吹过。


    他瞳孔剧缩,身体微微战栗。


    顾宁想要立即逃跑,但是脚下就像是扎了根,直到人群里忽然有人朝自己跑过来。


    那是他的同桌杨凯,对方脸蛋红扑扑的,敦实的声音焦急地对他说道:


    “顾宁!你叔叔来找你了。”


    “……”


    五分钟后,校长室内。


    阮景已经跟校长喝了一回茶,他没有什么话可聊,阿撒托斯比自己更沉默寡言。


    所以大半时间,室内的空气都很沉静。


    校长是个和善的人,也识趣地没有来打扰。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阮景回过头,看到顾宁和一个小胖子,然而对方跟自己印象中相去甚远。


    五年前,这孩子给他的感觉很乐观积极,是家里的骄傲,但是现在却面色憔悴,身上的气息都浑浑噩噩。


    不过,目前看来顾宁没有危险。


    “叔叔。”顾宁声若蚊呐地喊了一声。


    他放在身侧的手搅紧了蓝白色的校服,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阮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沉沉,问:


    “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宁连忙摇头,“没事。”


    阮景顿时沉默了,他盯着对方无血色的脸,想到了刚才校长提到关于他的事情。


    顾宁今年刚升上高一,目前是住校,听说上个月学习压力特别大,心情郁结,后面还找过心理医生。


    “叔叔,你看过我写给你的信了?”忽然,低着头的顾宁古怪地问道。


    阮景盯着他的发旋,皱起眉,说:


    “那是你自己写的?”


    “……”顾宁却不答了。


    “是她。”


    顾宁声音颤抖,像是激动又像是恐惧。


    阮景察觉他状态不对,嘴角像是在极力上扬,莫名叫人心里发毛。


    接着,他同时听到了系统和阿撒托斯的声音。


    【该区域可能检测到异常生物。】


    “谁?”


    顾宁瞬间停止发抖,他这才发现阿撒托斯的存在。


    阿撒托斯半倚在沙发边上,银白色发丝垂在耳边,他侧眸朝顾宁看过来,眼底的锋芒一闪而逝。


    “啊!”顾宁顿时吓得后退,好像看到了可怕的事物。


    身后的杨凯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你、你没事吧?”


    阮景回头看了看阿撒托斯,人畜无害的外形不存在一丝破绽。


    甚至这一路走来,还非常的引人注目。


    但是这道眼神包含的探究和疑惑,令阿撒托斯感到内心有些委屈。


    为什么觉得他会恐吓一个人类?


    只有一些低级的阴暗生物会干,他丝毫不屑于这么做。


    当看到阮景微张开唇瓣时,他抱着双臂转过身,不声不响地向后退了一步。


    “……”阮景眼里掠过一抹讶异。


    阿撒托斯现在这么“善良”了?还知道不吓坏小朋友。


    “别怕,他不是坏人。”阮景面色温和,对着顾宁说道。


    顾宁此时心神也平复了,但是目光仍然回避,闻言匆匆瞥了一眼阿撒托斯。


    他在对方身上感受到,和之前……相似的恐惧感。


    顾宁这时候反应迟钝,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恰在这时候,他的家长终于闻讯赶来了。


    顾太太年近四十仍风韵犹存,她披着个玫瑰红的坎肩走来,过去两家也曾有交情,所以对阮景并不陌生。


    “我都听溢之说了,麻烦你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顾太太提着个香奈儿包,笑盈盈地说道。


    阮景轻轻颔首,看向了低着头的顾宁,说:


    “小宁没事就好。”


    顾太太转头看了儿子一眼,笑容瞬间收敛,低呵道:


    “你这孩子,怎么胡乱给你叔叔写信!”


    顾宁悄悄觑了一眼母亲的神情,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肩膀却感到有几分沉重。


    "……"顾宁紧张地搅紧手指,声音怯懦地开口:


    “对不起,这只是个……恶作剧。”


    闻言,阮景抿了抿唇,心里莫名涌起不适感。


    好像这一切格外的违和。


    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是事已至此,顾宁那封看起来古怪的信,应该就只是平时胡思乱想所写。


    因为阮景刚好也在C城,才因缘巧合寄给了自己。


    顾太太和他们礼貌告辞,然后就带着顾宁回家了,后者只是沉默地跟着走。


    阮景和阿撒托斯对视了一眼。


    几分钟后,他们在校门外驻留了一会儿,那辆私家车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


    此时风有些萧瑟,天空被晚霞浸染。


    然而,这片区域的沉闷气息仍挥之不去。


    阮景不由得朝这座学校看去,巍然独立,又透着古朴庄重,外围是一圈狭隘的小道。


    他想到了系统刚才的提示,“你刚才没说错吧?”


    这附近可能存在异常生物。


    【没错。】


    “那它在哪儿呢?”


    【无法确定,该生物行踪诡秘。】


    阮景心里隐隐能察觉,但是无法看到具体一二。


    忽然,身旁响起少年清澈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


    阮景顿时在心里住嘴,他惊讶地看向了阿撒托斯。


    被……发现了?


    阿撒托斯垂


    着眼眸,读懂他脸上的一丝警惕。


    虽然阮景刚才一直沉默,但是他能感觉到他的强烈精神波动。


    频率和平时说话一致。


    “我在想一些事情。”阮景迅速恢复表情,对他说。


    他盯着阿撒托斯的脸,忽然试探性地说:


    “我感觉这个地方有点不对。”


    “嗯。”阿撒托斯没有怀疑,他朝前方扫视一圈,开口:


    “这附近有月兽的气息。”


    阮景心下微惊,“是拍卖会上那些?”


    阿撒托斯却摇了摇头,答道:


    “不一样。现在这些月兽更加残暴,它们应该刚从死域跑出来。”


    “……”


    阮景眉心一跳,那这个消息异能局知道了吗?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网站,于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但是先收到了一条短信。


    “恭喜您成功接下这笔单子,地址为C城西区xx街道……”


    阮景愣了愣,他看到附加链接有些眼熟。


    点进去后直接传送到了网站“苍术”,然后就看到了那条关于C城的帖子。


    什么时候……难道是自己手滑了?


    阮景顿时有些为难,这时阿撒托斯凑过来看了看。


    “交给我吧。”阿撒托斯微微一笑说。


    他抬头看向对方的脸,因为离得太近而怔愣,那样近乎温柔的眼眸,令他将其他话语咽了下来。


    “嗯。”他轻轻点头。


    阮景心里觉得应该相信对方。


    对方的态度是认真的,怀着希冀的心情,企图得到他点头支持。


    “你打算怎么做?”阮景随口询问道。


    阿撒托斯轻轻一笑,说:


    “它们现在都在潜伏,等过两天到求偶期,就该集体出现了。”


    他盯着天空虚无的一处,带着几分戏谑道:


    “我猜是夜深人静的时刻。”


    它们一般不喜欢被打扰,包括这些人类。


    阮景摸着下巴点头,接着嘱咐道:


    “不要误伤人。”


    阿撒托斯勾起嘴角,轻快地答应,他已经默认这条“底线”了。


    当然,不包括异能局的人。


    他们正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忽然阿撒托斯没有了回应,阮景诧异地转头看向他。


    对方回身看着相反的方向,神情浮现了些许疑惑。


    “……怎么了?”


    阿撒托斯沉默了一瞬,道:“我听到那个孩子在发出求救。”


    阮景脸色微变,意识到他指的是顾宁。


    他心下一紧,翻出了顾宁留下的电话。


    十秒后才拨通,对面环境嘈杂,接连响起按喇叭的声音。


    是顾太太接的电话,仍然是笑盈盈的声音,对他说:


    “小宁太困了,他在车上睡着,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接着又否认道,“没事,我们能有什么事?”


    阮景闻言顿了顿,明白再问就不太合适了。


    挂断电话之后,他看向了阿撒托斯,对方也有些惊讶。


    “我不会听错。”


    阿撒托斯拥有超常的感官,这对生存在死域极为重要,不存在人类认知中的“误判”可能。


    这样一来,整件事又多了个疑点。


    阮景此时没有头绪,他总觉得好像遗落了什么。


    阿撒托斯却毫不在意,对他来说是偶然捕捉到的“异常”信号。


    他又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目光透过旁边的建筑物,发现了一辆停靠在车牌前的商务车。


    车窗里坐着一位“熟人”,戴着一顶平檐帽,穿着标志性的绿色夹克。


    对方从帽檐下抬起头,正是曲欢。


    他在低头刷手机,页面上是“苍术”网站,最新的任务帖子已经被捷足先登。


    是个新手id。


    曲欢嘴巴里叼着根真知棒,将它别到另一边,然后把手机凑近面前细看。


    又来一个菜鸟,不过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只是“苍术”里有条隐藏规则,猎人之间可以互相争夺,只要谁最后解决了作乱的未知物,就能得到相应的佣金。


    他想到了自己刚进局的时候,总被几位师兄欺负,心里的幽怨瞬间变成了幸灾乐祸。


    曲欢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笑容,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次算你倒霉,就当是免费上一课吧。”


    “……”


    相隔一座建筑物的彼端,阿撒托斯悄然收回了目光。


    他在心里暗暗冷笑,真是不巧。


    阮景没有觉察不对,半晌后他们走到了大道上,而那辆商务车也已经不在原地。


    他和阿撒托斯上车,回到了酒店。


    因为阿撒托斯接下了“这笔单”,阮景决定在C城再逗留两天,也算是在工作之余散散心了。


    次日早上,他偶然看到电视上播报一条新闻。


    “近日c城西区机场上空出现‘不明飞行物’,最近的航班时间紧急延后,两分钟后该物体消失,有多名市民目击……”


    画面上是一个模糊不清的黑色线状物体。


    据说,这是C市这个月第三次不明飞行物报道。


    阮景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这不是……一只高斯模糊了的月兽吗?


    “你看。”他对坐在身旁的少年说道。


    阿撒托斯目光微滞,脸上掠过一丝异样。


    “它怎么可能被拍到?”阮景无法理解。


    普通人看不到它们,就算异能者能看到,也不可能“拍”到这个家伙。


    阿撒托斯仅仅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泛起一个轻笑。


    “这不是月兽。”


    阮景诧异地转过头,恰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水晶灯的暖光下,银发少年眸光灼灼,故意看着他好一会儿,直到察觉阮景按捺不住要发问。


    少年才悠悠然薄唇轻启,吐出他等待“已久”的答案。


    “是一位最擅长伪装的旧神。”


    ……


    西区,某一小区内。


    光线惨白,阳台上的一株植物向下低垂。


    客厅里传来争吵的声音。


    “你连儿子怎么样都不管,还知道回来啊?”


    顾太太的声音含着怒意。


    “有病就治,别大惊小怪,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男人刚刚应酬回来,他带着几分酒气说道。


    “可是他这样已经影响到成绩了!今天竟然还写信给阮景,闹了个笑话,让我把脸往哪搁?”顾太太眼中含泪,控诉地说。


    她儿子以前都好好的,今年刚刚升上高一,却突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要是心思过于压抑而无法排解,她也给儿子找了心理师看,然而后面的情况更为严重,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顾太太本想找那位心理师算账,但是对方似乎有所察觉,直接人间蒸发了。


    “这倒是,你好好教育小宁。”男人也觉得有些不妥,建议道:


    “下不为例,让他别再惹上麻烦。”


    “……”


    最里面熄了灯的房间里,顾宁沉默地站在门边上。


    他表情比在学校里更加沮丧,心想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家?


    父母其实从不关心自己,只是在乎成绩,在乎脸面。


    那位心理师将他们的真实想法,一字不漏地告诉了自己。


    顾宁只是接受了一次治疗,然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能看到周围那些丑陋的怪物,就生活在每个人身边,不停地吸取他们的恶意活着。


    顾宁知道自己不是胡言乱语,这才是世界本来的面目。


    可惜……没有人相信。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书桌前,拉开了椅子坐下。


    面前的墙壁上沾染了几滴墨汁,色泽还很新,像是怪物留下了不清晰的“爪印”。


    而桌上课本则有些混乱,几张余下的信纸。


    顾宁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疑惑地问:


    “为什么要写信给那位叔叔?”


    台灯微弱的光里,只有一只蚊子飞过。


    突然有弧形的黑影从眼前掠过,同时蚊子一分为二。


    顾宁回过头去,看向房间另一边的书架。


    昏暗的光线里,出现了一只柔弱的手,握着把黑色残破的折扇。


    折扇后面半掩着一张女孩极为妍丽的脸,金色的眼瞳,黑发随意披散,黑黄相间的绸衣……


    双手和下身却长满了老树般的根茎,从黑暗中延伸出来,实际上已经盘根了整个房间。


    顾宁尽管看到多次,但还是不免害怕。


    他瞬间闭上眼睛,偏过了脑袋。


    这个怪物叫“肿胀之女”,以大脑为食。


    但是,对方没有伤害他。


    只是一直跟在他身边,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就在昨天却要自己写一封信给阮叔叔。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半夜下了一场雨,天亮时天空雾蒙蒙的。


    阮景听说顾宁突然高烧,请了好几天假。


    他心里还记挂着顾宁的事,而且刚好人在外面,于是让司机顺路前往医院看望。


    顾宁打着点滴,脸色苍白,看到他时眼里闪过一丝激动。


    当他的父母出去之后,阮景来到了病床边,阿撒托斯自觉地离远了些。


    “我相信你。”阮景说。


    顾宁露出惊讶的表情,“……真的?”


    阮景轻轻点头,目光平静地问:


    “你现在能看到身边的……怪物吗?”


    顾宁顿了顿,忽然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阿撒托斯空洞冰冷的眼神飞来。


    “没有。”顾宁咽了咽口水,连忙摇头说。


    阮景想了一夜,才理出了几个“问题”。


    他又问道:“当初你的心理医师是谁?”


    顾宁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我、我不知道。”


    “长什么模样?”


    顾宁愣了愣,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人影。


    “他是个很高很瘦的男人,皮肤黝黑,说话语气轻快。”


    阮景沉思了片刻,说:


    “你昨天说写信的人不是你,是谁?”


    顾宁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又去看了看窗口,空无一人。


    他耷拉着眼角,表情露出一丝畏惧,声音格外地艰涩地道:


    “是一个特别可怕的怪物。”


    阮景听到这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不由得回过身,看了一眼伫立在帘子前的阿撒托斯。


    对方神情有些难辨,态度却不予置否。


    阮景心下微松,他继续看向顾宁,组织了一下措辞,问道:


    “能让它出来见我吗?”


    顾宁脸色更白了,难以置信地说:


    “你、你不害怕吗?那可是怪物,怪物!”


    “……”


    病房里顿时静默,阿撒托斯半垂下眼睫。


    阮景面色不变,他抿了抿唇道:


    “怪物……也不全是可怕的。”


    只要你见得足够多,有的还挺可爱。


    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走到今天颇有些感慨。


    “不!”顾宁听到这番言论,突然激动起来。


    “只要你见到她,一定会感受到最深的恐怖和绝望……”


    “是吗?”


    阿撒托斯微微挑眉,忽然偏头看向他道。


    “……”顾宁喉咙顿时像是卡住了,不上不下。


    他无法避免地再次正视这个“人”,明明有着相同的人类皮囊,可还是一瞬间让他觉得,一定不是真正的“人”。


    此时此刻,他竟然觉得面前的更为可怖。


    阮景转过头给了阿撒托斯一个眼神。


    这种糟糕印象有什么好“攀比”?他有些无奈地心想。


    阿撒托斯收到他的意思,接着当做无事发生,继续转身当一尊完美“雕塑”。


    “放松一些。”阮景适当地放轻语气,目光暗含鼓励。


    过了一会儿,顾宁心神平复下来,缓缓地向后靠着床头。


    他攥紧了身上的被子,期期艾艾地说道:


    “那……那好吧。”


    此时,医院窗外的天空低垂,充斥着一道若有若无的沉闷气息,怪异的软体虫影子蛰伏在房檐上。


    吻部肉粉色的触须在空气中“探测”,收集着周围所有生物的信息、以及他们的对话。


    第30章


    夜幕降临, 医院的走廊上透着冷清。


    顾宁已经退烧了,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个古怪的画面。


    好像隔着这面墙, 外面有许多怪物在活动。


    他长长吸了口气,想到了阮景说过的话, 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什么都没有……


    周围格外的安静, 甚至听不到护士的说话声。


    顾宁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 觉得身边有些异常。


    他不禁握紧了拳头,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枕巾。


    有什么东西在缓缓靠近。


    白晃晃的灯光下, 寂静中隐约发出沙沙声,像是有树木的根须从对面悄悄延伸过来。


    无形中一张娇艳的脸出现,以黑色破旧的折扇遮掩,眉眼僵硬地向下弯了一个弧度,乍一看是在微笑。


    当许多植物的根茎有生命地从他脸上覆盖, 那张脸即将要从空气中显露时……


    “叔叔救我!!”顾宁表情惊恐,不顾一切地大喊道。


    那张娇艳的脸上笑容凝固,可怖的杀意一闪而过。


    “咚——”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阮景目光瞬间落在他身后,一条黑色的巨大触手从身侧掠过。


    尽管触手动作极其迅速, 但是对面似乎有所察觉,不仅一直没有从空气里现身,还在触手尾端扫荡下来时“缩”了回去。


    这间病房内, 再无一丝异常生物的气息。


    让它跑了……


    阮景缓缓皱起眉, 觉得只异常生物智慧很高。


    而且对阿撒托斯的力量, 有着非常敏锐的察觉力, 没有攻击的意图,这一切仿佛只是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


    阿撒托斯站在他身后, 神情也有几分沉思。


    刚才那一幕顾宁没有发现,当看到阮景出现的瞬间,他就跟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从床上飞快地下来,连滚带爬地来到他身边。


    阮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没事了。”


    这孩子现在精神脆弱,如果再没有任何改变,一定会对心理造成极大伤害。


    顾宁抓着他的西装裤脚,紧张兮兮地问:


    “她……她还在吗?”


    “不在。”


    “你们、你们成功解决掉了?”


    “……”阮景顿时沉默。


    顾宁却一直拽着他,像是必须要问出答案。


    阿撒托斯见状皱起眉,盯着那只冒犯的手,眼底浮现出一丝不虞。


    顾宁冷不丁目光下移,却看到一条从轮椅底座探出的细小触手。


    “……啊!”他吓得后退,踉跄着坐到地板上。


    “小宁,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顾夫妇出现在门口,他们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变。


    顾太太心疼地走过去,把儿子扶了起来,给他拍打身上的灰尘。


    “阮……阮总,您这是干什么?”


    顾先生发出了责问,道。


    他们家之前和阮景有过交情,以前没有嫌弃过他的身份,不过后面就算阮景突然改头换面,也没有打过攀附的念头。


    即使自己儿子给他写过“欺骗信”,但是也已经道过歉,怎么还特地找到医院里“报复”?


    “只是个误会。”阮景抬手拦住阿撒托斯,平静地说道。


    他担心对方再做出“出格”的行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时,顾宁也抬起头看他,怯怯地开口:


    “刚才……是我自己摔倒的。”


    阮景朝他轻轻点头,想了想说道:


    “两位应当多关心小宁,回家后注意休息,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能提供国内最好的心理医师。”


    顾先生这时也没想撕破脸,于是扯了扯嘴角,说:


    “好……难得阮总这么上心。”


    然后,阮景没有继续留在医院,带着阿撒托斯转身离开。


    顾宁目光再投向轮椅底座,那里却只有一片阴影。


    晚上九点,洲际酒店内。


    温暖的烛光下,两人在餐桌前相对而坐,空气有良久的静默。


    阮景正在思考事情,无意识地咀嚼口中食物。


    阿撒托斯神情却轻松很多,看上去完全不被近日发生的事所扰。


    他时不时抬眸看向阮景,好像多看几眼更容易下饭一样。


    “……”阮景也察觉到这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他放下手中筷子,眼神落在对方的俊逸的脸上。


    “看什么?”


    “好看。”阿撒托斯答。


    阮景不禁莞尔,他这是在夸自己?


    他忽然想到了以前,自己也经常“夸赞”对方,现在竟然变换了位置。


    阮景心里顿时有些微妙。


    如果被对方知道那只“训犬”的手段……


    他觉得还是永远别告诉对方好了。


    “接下的那笔‘单’怎么办,想花多长时间解决?”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饭菜,提到了这件正事。


    阿撒托斯略作思索,说:“明天。”


    阮景有些不可思议,今天他们还没抓住“肿胀之女”的影子,现在就能断言一天内解决?


    阿撒托斯却轻轻扬起嘴角,乌黑的瞳仁闪烁冷光。


    他语气意味深长地说,“异能局的人也该动手了。”


    他们过了好几天都没完成“任务”,对面一定认为这是无能为力,所以不出意料会在这两天临时出击。


    听到这三个字,阮景顿时胃口有些不佳。


    虽说上次见面发生的事,现在也算是画上了和平的句号,但是怎么说心里还是膈应。


    不过这次异能局不是冲他们来,而是盯上了那只潜藏在顾宁身边的怪物。


    看上去也是为了完成赏金猎人的“任务”。


    但是,没有理由为他们退让。


    “不管来的人是谁,我们都要先完成‘任务’。”


    阮景语气笃定地说道。


    阿撒托斯眼底浮现笑意,他心里感到暖洋洋的,甚至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就知道阮景在乎自己。


    “嗯,不过这次我想自己去解决。”他半垂着眼眸,脸上泛起淡淡红晕。


    “……”


    当阮景略有些迟疑时,阿撒托斯却抬起眼睛,问:


    “你会相信我,对吗?”


    自从阮景表现得越来越“宽容”后,对方的言行就越来越“有恃无恐”,时常提出一些令人疑惑的请求。


    目前还在阮景的接受范围之内,他尽量付出自己的真心。


    实际上,想要拒绝这样的眼神也有些困难。


    阮景闻言侧过脸,轻轻“嗯”了一声。


    阿撒托斯笑容更深,只不过阮景没有发现,他眼底掠过一丝暗色。


    他看向了窗外浓浓夜色,灯红酒绿的画面瞬间被扭曲,而是精确地锁定到某个街区巷口。


    一只月兽在前方疾速奔逃,影子一闪而逝,接着后面有人紧追上来。


    曲欢发现了从死域逃出来的月兽踪迹,并且他在试图单枪匹马,逐一消除它们。


    “鱼”很快就要上钩了。


    忽然,面前有人给自己夹了道菜。


    阿撒托斯瞬间从刚才的世界里抽身,怔愣地望向阮景。


    “尝尝味道怎么样。”阮景看着他突然出神的脸,适时地提醒道。


    阿撒托斯轻牵起嘴角,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


    “好。”


    ……


    净远中学,上午。


    在昨晚和阮景他们分别后,顾宁就有些心神不宁,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甚至有些魔怔了。


    回家之后,即便是自己独处,“肿胀之女”也再未出现。


    对方像是已经离开了自己,或者是自己再也看不见她了。


    再也看不见……


    课间时间,同桌杨凯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顾宁足足慢了十秒才反应过来,他目带恐慌地转过身。


    杨凯把手掩在嘴边,神情小心,先是看了一眼前面的同学。


    现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接着,他努着嘴巴问:“你叔叔……是不是上过电视啊?”


    他还记得在校长室见过的两个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还有强烈的求知欲。


    顾宁神情木讷地点点头。


    他对这些没有可有可无的问题,还有那些花边八卦,半点兴趣都没有。


    “那你跟我说说,另一个人是谁呗……”


    “……”顾宁心中懊恼地想,自己怎么知道?


    他找了个机会离开座位,打算去教室外面透透气,他小跑着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空气里散发着一丝冷意。


    顾宁自己呆了几分钟。


    他忽然有些不习惯,那只怪物现在去哪了?


    如果彻底消失了就好,万一以后再从自己的生活里出现……


    他的现状真的会有所改变吗?


    顾宁站在教学楼的栏杆前,往下能看到了五楼底下的风景,一丝无端的寒风吹过面颊。


    他脸色有些发白,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课铃声在耳畔回荡,脑海里那些可怕的事情消散了。


    他转过身朝着教室重新跑去。


    只是他脚下的阴影里,有几道“活着”的植物根须,在悄然地紧跟上他的脚步。


    顾宁终于挨到了放学,他和杨凯约了个地点,继续聊白天没有说完的话题。


    那是个已经停业的游乐场。


    不过,杨凯还没有聊上两句,突然就因为接到他妈电话。


    “不好意思……那个,我妈叫我回家吃饭。”杨凯指了指手机,憨厚地笑了起来。


    杨凯嘴角向下撇了撇,他羡慕杨凯有个对他事事上心的妈妈。


    对方离开之后,他一个人在原地站了片刻。


    然后,也准备自己打车回去。


    只不过,他抬头往前面一看,却发现空荡荡的道路上,一辆黑色商务车朝自己驶过来。


    在他面前停下时,顾宁暗暗捏紧了书包带子。


    “小朋友,你好。”有个穿绿夹克的男人从车里出来,笑容友善地说:


    “我们能聊一聊吗?”


    “……”


    见顾宁警惕地想要走人,曲欢忽然灵光一闪,又说道:


    “你昨天见过阮景吧?他是我的朋友,不要害怕。”


    顾宁脚下停顿,犹疑地转过头。


    几分钟后,他们在一家餐饮店外面,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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