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枫看着奴良陆生。
奴良陆生无辜之极的看回去。
半妖已经褪去了妖怪的形态, 变回了完全的人类外形，仿佛之前的妖怪之主就是一场梦一般。
但是两个人都知道，这不是梦, 而是真实发生的现实。
一时间两个人心里都是惊涛骇浪, 电闪雷鸣。虽然都没有说话, 但是现场气氛颇有些“于无声中听惊雷”的感觉了。
无论是在失忆状态下对心上人进行了一系列深夜夜袭和骚扰，还是趁着对方失忆试图跳过买票步骤直接上车……
仔细想来两个人谁也不好说谁, 此刻唯一共同的想法大概都是要不然先试试看找找时光机。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之后，两个人同时轻咳一声, 默契地决定先把之前的事忘掉。
“咳……嗯，陆生, 你恢复记忆了？”五条枫若无其事。
“咳……没错, 现在我的情况有点复杂。”奴良陆生不动声色。
时光机是找不到了, 生命还时刻处在威胁之下，别管心里在想什么，两人都勉强做到了表面无事发生。
奴良陆生继续解释道：“现在我感觉自己像是有双重人格，人类形态和妖怪形态被这个领域彻底分割开了, 只有现在这种人类的形态是有完整记忆的, 类似于主人格？但是这个状态下力量会被压制住。”
“之前没有情报提起过化身玉藻前还会这个技能, 但是倒也不难理解，它的领域最大的杀伤力本就不在于伤害身体, 而是扰乱人的精神和灵魂。目前来看, 你的灵魂还是安全的, 它大概还只能在记忆层面动手脚，不过如果在领域中的时间太长了的话就不好说了。”
一提起正事, 五条枫就把之前的那点尴尬完全抛到了脑后。他的眸子透彻又深邃，明明自己还身在幻境之中, 却像是已经超脱出了眼前的幻象，视线看向了更远更深层的地方。
“我猜，化身玉藻前的领域容量其实是有限的，它太过贪心，同时把我们两个都拉进了它的领域里，已经超出了领域正常所能容纳的范围，所以它才腾不出多少力量维护‘故事’的细节，任由你取代了原本的妖怪首领，至于你现在的情况，可能和半妖的血统有关系。”
五条枫说着说着，习惯性地又凑了上去。其实理论上六眼要发挥作用，是不需要计较这点距离的。但是五条枫在面对奴良陆生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就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
这次五条枫的靠近就没有被躲开了，奴良陆生习以为常地接受了他毫无边界感的行为，低垂的眼眸中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纵容与爱恋。
这三年来，不止一个人问过他：“你们两个都这样了，还说不是恋爱，你到底在等什么？”的确，他和枫的亲密关系其实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朋友的界限，甚至连很多情侣都望尘莫及。他们可以自然而然地靠近、牵手甚至拥抱，对彼此完全交托信任和后背，就连真正谈了恋爱的情侣，又有几人可以做到这样呢？世界上那么多人，根本没有建立起这么深厚的感情不也是一起度过了一生？
奴良陆生一直是知道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超越了普通的友谊。奴良陆生喜欢五条枫，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那五条枫对奴良陆生呢？虽然在外人的眼中，五条枫可能是古怪孤僻的天才，是一切行动都要用逻辑衡量的怪胎，好像这样的人天生就是没有感情的。
但是没有人比奴良陆生更清楚，五条枫根本不是冷血无情的机器，他对奴良陆生的依赖、信任与亲密，都是出自本心。如果奴良陆生就此松口，答应了交往请求，他们也会是世俗意义上美满的一对情侣。
但是奴良陆生却不愿意这样。
他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抑或守护珍宝的恶龙，宝物在怀仍想奢求更多。他要的不仅是五条枫细水长流的喜欢，还想要智者超越理智的心动——
而五条枫呢？
来自竹马最深最执著的妄念，善于洞察人心的侦探却似乎唯独忽略了这个，或许他其实知道，但是并未对此提出过任何抗议。
他端着陆生的脸左右看看，又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下了结论：“它花费了大力气把你‘人’和‘妖’的部分切分开了，它在特别针对你。”
“针对我？”奴良陆生有些不解，他半开玩笑道：“可是我是妖怪，它吃了我不会闹肚子吗？”
五条枫沉吟了一会儿，大胆猜想道：“因为‘镜花水月’。”
“从现有情报来看，化身玉藻前可以吸收被它杀死的人的记忆，他人的术式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可以吸取，但是它的确在随着一次次吞噬变强，不排除它的确会吸取或者类似的其他可能性。所以它盯上了你的‘镜花水月’，陆生。”
“那我可得当心点了。”奴良陆生笑了笑。虽然得知直接被特别针对了，但是他自己倒是都没有怎么特别紧张，反倒是五条枫看起来受到的影响更大一点。
直接的体现就是他现在已经在认真地研究怎么才能直接暴力冲破这个领域，不想再跟化身玉藻前玩这种过家家游戏了。但是这种规则系领域向来难以对付，直接的暴力是很难奏效的，实在要强行结束的话，可行性最高的办法似乎就是自己现在就学会领域展开，用更强大的领域直接将其压制。
但是，关于领域展开，目前唯一一个真正有经验的教师就是五条悟——而五条悟的教学水平不能说诲人不倦，只能说聊胜于无。
无论是反转术式还是领域展开，五条枫试图从不靠谱的哥哥处讨教的结果都是最后五条悟试图直接实践教学，五条枫跟着“学”了几次之后得出结论：不如自己研究。
现在事到临头了想速成，恐怕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运气了。
最后还是奴良陆生看不过五条枫冥思苦想的样子，安慰道：“想快点出去的话也不是只有展开领域这一个办法，回头宣布开战不就行了？只要故事快速进入尾声，它想留我们也留不住的。”
“可是这样一来就是在按照它的规则走，我担心你会……”
五条枫话说到一半，被奴良陆生直接用一个拥抱打断：“起码要对我有点信心吧，枫。”
他仿佛抱怨一般的说道：“我怎么就成了需要躲在枫的身后被枫保护的小宝宝了？不要看轻了魑魅魍魉之主嘛，能吞掉我的咒灵还没出生呢。”
奴良陆生走后不久，五条家的侍从又进来求见，请示家主今天要不要去“放松”一下，秉承着收集情报的信念，五条枫答应了。
然后他就坐在游屋里，和“花魁”藤原樱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虽然同样身为“外来者”，改变外形的幻术在他们彼此的眼中是不奏效的；但是幻境中的物品是介于虚实之间的特殊形态，可以被“六眼”看见。而花魁，尤其是千年之前的花魁，自然是要用胭脂水粉化妆的。
是以五条枫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勉强辨认出这个脸被涂抹得鬼画符一般的人是藤原樱。
无论是这位五条家主“放松”的方式居然是去找花魁；还是业余爱好是摩托飙车，剪着一头利落短发的藤原樱居然被分配了“花魁”这样的角色，都让人充满了想要吐槽又无处下手的既视感。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藤原樱默默抽出手帕擦掉脸上的“妆容”，五条枫果断起身出门招呼随从。
不久之后五条家家主给一位花魁赎身的绯色传闻就飞快的传遍了整个京都城。
当夜幕四合，没有记忆的妖怪奴良陆生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什么时候回到住所的，难道是因为拒绝了五条枫而被他打晕扔回来了吗？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外间的小妖怪们正在高声谈笑，话题的主角自然是今日大出风头的五条家主：
“那位花魁小姐听说像樱花一样美丽，所以才见到那花魁小姐的第一面，五条家主就迫不及待地把她赎回家了！”
“哈哈都要打仗了还在沉迷女色，我看他根本不可能打得过首领。”
“说不准现在人家正沉醉在温柔乡里，早就顾不上……”
小妖怪们忘形地调侃被一声推门的巨响打断。
他们的首领满脸黑气，推开门的力道大到像是想把这扇门甩到什么情敌的脸上去，大步流星地消失了踪影。
死寂了半晌，才有一个小妖怪颤颤巍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首领……走的方向好像是五条家的方向？”
“……好像……是的……”
小妖怪们对视了一眼，抱在一起发出无助的尖叫，感觉自己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原来……首领也喜欢那位花魁小姐！被卑鄙的人类捷足先登了！”
第 62 章
“喂喂, 不要就这么死了吧，老子还没有活动开手脚欸。”五条悟手里转着墨镜，脚下漫不经心地碾着咒灵的后背。
在他的身后, 负责接待这位大人物的美国咒术师已经眼睛都瞪脱框了。虽然在此之前, 他也听说过这位“最强”的威名, 但是听说终归是听说，和亲眼见证到他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把本国咒术师都束手无策的特级咒灵打成一滩烂泥还是有着巨大的区别的。
这种匪夷所思的强大, 他真的还是人类吗？
“当然，老子不会忘的啦。”刚才还态度恶劣的五条悟却突然语气一转, 用一种看似不耐烦，实则暗含炫耀的语气道：“老子可是准备了好多好多咒灵便当盒, 遇到的咒灵全部不会放过哦——所以杰, 老子这么辛苦有没有奖赏？”
原来, 他的耳朵里还戴着耳机，正在和别人通电话。刚才对付特级咒灵的那场打斗，甚至连他的耳机线都没有弄乱半分。
电话的对面，夏油杰光明正大地举着手机。他正悠闲地坐在虹龙身上——为了再找到一条和当初差不多的虹龙, 他和五条悟可是花费了好大的功夫——看起来很是岁月静好。但是在虹龙的下方, 场景就截然相反了。
被挂上好几个国家的悬赏, 总额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的诅咒师正在无数咒灵的围攻下仓皇逃窜，再看不出半点当初杀人如麻的气势。
虽然在凶残地指挥着自己手下的咒灵们追杀目标, 但是夏油杰的语气却是温柔的：“好啊, 悟想要什么奖赏？”
“奖赏这种东西自己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杰自己想啦！”
“好哦。”夏油杰从善如流的答应了。“那悟就安心等着惊喜吧。”
原本这只是情侣之间再普通不过的一次交流，但是谈话中提起了“咒灵便当盒”, 于是两人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它的制作者身上去。
短暂的沉默之后，夏油杰的话锋一转：“话说, 小枫还是没有出来。”
“啊，说起来是应该为化身玉藻前担忧呢。”五条悟的回答却是完全不同的角度，他吐槽道：“专门让我们不要太早回来，是有多想在幻境领域里面玩角色扮演啊。”
“说起来，当时是和奴良陆生那小子一起进去的吧？哇不得了，居然学会背着家长偷偷约会了，老子就说少女漫画研究多了不好吧。”
虽然明知道五条悟是在调侃，但是再次被强调“五条枫和奴良陆生偷偷约会”的信息之后，夏油杰还是感觉到了一丝类似于老父亲一般的心梗。
说实话，夏油杰倒也不是什么心胸狭隘之辈，专门拆散小情侣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有烂橘子的味道……
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明明在记忆里，仿佛五条枫前一天还是个子矮矮小脸圆圆的小孩子，因为特殊的身体状况而总是病倒，养起来得比养一只小奶猫还要小心翼翼；但是仿佛一转眼孩子就长大了，突然有一天牵着一个男孩来到他的面前宣布他要谈恋爱！年纪轻轻的夏油杰一瞬间体会到了那些看着女儿领着一个小流氓回来海誓山盟的父母的心情。
虽然奴良陆生不算是什么不靠谱的小流氓，但是依旧不妨碍夏油杰对此心情复杂。尤其是夏油杰自己就是个和挚友谈恋爱的，更是心虚是不是自己起了个坏头才带坏了小孩子，即便五条枫强调了很多遍他和陆生会发展成这样的关系根本不关他的事也难以释怀。
心随意动，底下被追杀的倒霉诅咒师立马挨了一下狠的，倒地不起了。
夏油杰看了看，干脆利落地下了结论：“他不行了。”
“欸——这样就算完成任务了吧？那接下来可要启程回国咯？”五条悟拉长了声调确认道。
“啊，是的，一时没收住手。”夏油杰平静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不过要是‘不太早’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交了任务之后再在当地游玩一天好了。”
“呜啊！我还想早点见到杰呢！”虽然他们两个昨天才分开，但是五条悟还是理直气壮地说出了这种话，而夏油杰也顺理成章地回答道：“难得小枫有一次这么好的练手机会，还是多给他一点时间吧。”
这是五条枫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之所以这次五条枫这么容易就钻进了敌人设下的陷阱，除了有一部分因素是被敌人用后辈要挟了，不得不救之外，还有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化身玉藻前是个很完美的对手，不至于太强导致马上就有生命危险，却也不至于太弱而失去挑战性。而对于现在的五条枫来说，找一个对手来把自己逼入绝境，从而觉醒反转术式是最快也最有可行性的办法。
而现在的五条枫本人，现在根本不想觉醒什么反转术式，只想赶紧学会领域展开把这个见鬼的幻境领域撕碎。
“咔哒。”是门关上的声音。
“嗒嗒。”是脚步逼近的声音。
“窸窸窣窣。”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五条枫坐在床榻上——注意是奴良陆生的床——试图用他绝顶聪明的大脑理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是失败了。
一入夜，奴良陆生就气势汹汹地跑来五条家大宅，二话不说抱起五条枫就跑。不仅在场围观的藤原樱和钉崎野蔷薇傻了眼，连五条枫自己都大脑宕机了几秒。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妖怪首领从五条家“偷”了出来。
该说不愧是滑头鬼吗？做起老本行来还真是得心应手。
眼下他们在京都妖怪的大本营，首领本人的卧室里，刚刚妖怪的首领还关紧了门。
奴良陆生气势汹汹地逼视着他，一字一句都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啊，五条家主。昨天晚上才说我们是恋人关系，今天就已经改换了目标了是吗？”
一边说，他一边向着五条枫逼近。床榻本来就不大，坐一个五条枫刚好够用，当另一个人的膝盖也压上去的时候，空间就显得十分逼仄了。
奴良陆生满心悲愤，只觉得自己一腔真心付诸流水，昨天还在对着他花言巧语，说什么从前就是恋人，他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直接把人藏起来的！结果一个没看住，转眼间这个人居然又去勾搭别人了！早知道还不如当初直接藏起来！
反正现在再做也不晚。
奴良陆生已经在脑海里搜寻妖怪要怎么样才能完美地藏起一个人类了。他虽然失去了很多过去的记忆，但是这种东西属于传承，近似于刻在每一个妖怪骨血里的本能，失忆什么的什么的基本没有影响。
五条枫脑门上冒起了一个问号：“什么目标？我今天做什么了？”
好啊，事到如今还在狡辩。
奴良陆生不争气地心软了一下，赶紧板起脸：“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都看见了！”
到底没完全板住，说着说着语气又控诉起来。
五条枫更迷茫了，他左思右想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还被陆生给看见了，要说昨天晚上试图直接敲定恋人关系反被拒绝，那该生气的明明就是自己吧？那是在白天？按理说，陆生现在是妖怪形态，是不会有白天人类形态的记忆的，再说白天他明明也没做什么啊？
见五条枫居然还敢满脸迷茫，奴良陆生的脑洞一下子歪到了天边去：今天听到消息当晚就来质问，这都想不起来是谁了，肯定是之前已经撩拨了不知道多少个了！所以自己难道也是那“不知多少个”的其中之一吗？
越想越生气，奴良陆生低垂下眼眸，手无意识地扣紧了怀中人的手腕。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来看，都会觉得奴良陆生已经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状态了，不仅把人劫走带到了自己的地盘上，眼下还用着这样的姿势禁锢着五条枫，事态似乎一触即发。
但是在五条枫的字典里，“奴良陆生”这个词是从来不会与危险沾边的。
他思索一会儿无果之后，坦然地抬头看着奴良陆生：“我不知道你说得是谁，陆生，总得给我点提示吧？”
奴良陆生的手松了一松：“是……”
他咬牙切齿，非常不情愿地让那个名字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
“那个叫樱的花魁！”
五条枫这才恍然大悟：“哦，藤原樱！”
奴良陆生刚刚好一点的脸色又黑了：“你已经连她的本名都知道了？”
“什么嘛。”五条枫失笑。“樱姐怎么可能和我是那种关系啊。”
他根本就没把藤原樱当做“可能发展出恋人关系的对象”来看待过，或者说，能出现在这个选择区间里的自始至终也只有奴良陆生一个人而已。
所以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奴良陆生控诉的那个“其他目标”到底是谁。
但是当五条枫张开嘴，准备进一步解释的时候，他聪慧灵敏的大脑与看过的百八十部少女漫画终于起到了一点微弱的作用——他意识到，现在的奴良陆生失忆了，他根本不知道藤原樱是谁。
第 63 章
在此危急关头, 五条枫心念急转，几百部少女漫画在脑海中哗啦啦展开，查询唯一的一个问题：女主看见男主和其他女性暧昧, 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男主会怎么办？
plan ABCD在脑海中一一出现又一一否决, 每一个都和他现在的情况对不上号。
少女漫画怎么这么不靠谱, 给出的都是些什么鬼答案！为什么没有一个直接告诉他“被失忆男朋友误以为自己给花魁赎身怎么办”？
电光石火之间，五条枫第一次放任自己的身体快过大脑——他抬起头, 在奴良陆生的脸上亲了一下。
空气一下子寂静了。
奴良陆生像是被冻结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维持着现有的姿势, 连眼睛都不转一下。五条枫看着他的样子，一时有点拿不准自己的对策生效了没有。
要不……再亲一下？
当他再一次试图凑近的时候, 奴良陆生才终于大梦初醒般, 猛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身形如电，“噌”的一声！
整个人窜到了房间的对角，背对着五条枫蹲成一团。
“陆生？”五条枫摸不着头脑，见叫了一声也没有反应, 只好自己也走过去蹲下, 试图观察奴良陆生的脸。
五条枫才一凑近, 奴良陆生就把自己的头埋得更深了。即便如此，那不争气的红潮依旧持续性的蔓延, 烧热了他的整张脸之后, 耳朵和脖子也没能幸免。
五条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陆生, 你……你害羞了……？”
奴良陆生的手在空气中徒劳地抓了一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
“你、你怎么能……”他一开始还嗫嚅着,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逐渐破罐子破摔地越来越大。
“你怎么能突然亲过来……这……你……我……”
五条枫后知后觉, 突然感觉自己的脸上也烧了起来：“我……我怎么不能了……”
他像是被抓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局促不安地捏了一下手指，但是很快，他就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理由。
“谁叫你怀疑我！”
这下他也不心虚了，十足理直气壮地指责道：“你居然怀疑我和别人……我证明一下怎么了！”
“证明也……也不能……”奴良陆生已经完全把什么花魁什么樱抛到了脑后。
两个少年脸上冒着热气，支支吾吾地蹲在房间的角落，活像两个红色的小蘑菇。
如果没有外人打扰的话，他们两个能一起蹲到地老天荒也说不定。
可是房间里的光线忽然变幻，极短时间内就突然由暗转明，如是几次轮回，最后定格在夜晚的暗色——化身玉藻前再一次调整了幻境领域中的时间，直接把日期向后拨动了好几天。
两人同时被惊动，向着外面看去。
拉开木门之后，外界的喧嚣一下子冲了进来，整座建筑都被火光和叫喊声充满，小妖怪们在四处奔走，互相传递着外界的战况。
“妖狐大人战败了！”
“可恶，那些狡猾的咒术师！”
五条枫立刻意识到，化身玉藻前把时间直接拉到了妖怪与咒术师决战的当天！它为什么要这么做？把敌人更长久的留在幻境领域中，用时间消磨掉他们的意志难道不是它一直以来的选择吗？
五条枫想回头去找奴良陆生，但是庞大的咒力迅速裹挟住了他，让他随着被快速推进的时间一起，去了他此刻应该在的地方——
属于咒术师们的阵营之中。
幻境中的咒术师们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是半路突然出现的，他们就像五条枫从未离开过一样，热切地簇拥着他，七嘴八舌地说道：“五条家主，多亏有您在！”
“真厉害啊，几下就打败了那只狐妖！”
五条枫一眼扫过人群，藤原樱不在，但是钉崎野蔷薇作为服侍家主的近侍，就站在他的身后。两人对上了视线，女孩眼里还未散去的惊疑昭示着她也是被突然拉进这个场景中的。
情况诡异，五条枫先招手示意钉崎野蔷薇跟紧他，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全力发动“六眼”在人群中搜寻。
幻境将千年前的战场重现得纤毫毕现。无论是战场后方奔走忙碌的人群，还是前线正在作战的战士们，甚至包括空气中流窜的咒力与妖力的残余波动都看不出一点错漏。如果不是六眼还能捕捉到幻术的痕迹，连五条枫都要被这天衣无缝的景象骗过去，从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穿越了时空。
这是化身玉藻前精心搭建的舞台，应该也是故事的谢幕之地。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它为什么这么急不可耐地拉开了最后一场的幕布呢？
这个时候，五条枫突然神情一动，看向了人群之中。
在肉眼看不到的远处，一个女孩正在朝着这边跑来，正是他们一直没有找到的祈本里香。
女孩的头发已经在奔逃中蹭得乱糟糟的了，不过身上倒是没有伤，她正在抓着路边的人询问“五条家在哪里”，被忙着运送物资的男人一把甩开。
她体力消耗得厉害，被这样一甩眼看就要跌倒，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扶住了她。
里香抬起头，惊喜地叫了一声：“哥哥！”
“嗯。”五条枫扶着她站稳。不等他再问什么，里香就已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经历全说了出来：“我进入这个幻境领域之后就发现自己在京都城外的一户农家里，变成了他们家的长女，根本没办法走出那个村子，也打听不到任何关于咒术师的消息。直到刚才幻境时间突然过去了好几天，村民们都说京都城里的贵族老爷们开战了，整个村子都要去山里避难，我才趁乱跑了出来。”
里香说到这里神色变得凝重：“我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听见身后没有声音了，就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村民们居然一边跑着，一边就像水汽一样淡化消失了……”
这种诡异场景简直就像恐怖电影照进现实，饶是里香已经算是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番话听在五条枫的耳朵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里香在幻境领域中并没有如他和陆生那样高的自由度，她的行动和信息都是严重受限的，这才是化身玉藻前对付猎物的常规手段！
而他和陆生则是因为自身实力太强，强行打破了一部分领域的规则，才能做到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也基本都不会受阻。理论上钉崎野蔷薇和藤原樱也应该和里香是一样的待遇，因为和他汇合得早，基本没有真正被束缚过，也让五条枫迟了许久才发现这种差异的存在。
那么，通过把入侵者束缚在被限定的身份里不得自由，以此来逐渐消磨他们的自主意识这条路行不通了，化身玉藻前难道会就此善罢甘休吗？当然不会！它只会换一条路走。
那条路就是尽快让故事走到终局，只要他们没能在此之前发现出去的“门”，那么故事结束之后“门”就此消失，他们就会被永远地困在领域里。
“这是不可能的吧。”里香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哥哥的眼睛啊。”
会是这样的吗？五条枫的心里却难得的有了一丝疑虑。
东京咒术高专，小学部，游乐场。
曾经充满了小咒术师们的欢声笑语的游乐场里，此刻笼罩着一层阴云。
五条枫虽然是目前的特级咒术师里年龄最小的那个，但是他依靠着自己最“正常”的靠谱人设成功成为了小咒术师们敬重的第一位。而这样的五条枫前辈居然被总监部给暗算了，而他们却因为年龄太小，实力有限，只能干看着，这几天所有人都有点提不起精神，原本的课间休息时间也冷寂很多。
这时，原本应该按时响起的上课铃声没有响，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警报声。
“这是什么？”这是初来乍到，对高专还不太了解的禅院真依。她紧紧地抓住姐姐的手，两个女孩依偎在一起。
熊猫依靠着外形优势已经和姐妹俩混熟了，见状解释道：“是高专的警报声，代表着有敌人入侵了。”他看姐妹两个依偎得更紧了，连忙安慰道：“别怕，我们去找老师就好了，老师会保护我们的。”
其他入学时间久一点的小咒术师们都受过相关的训练，此刻并不怎么慌乱。他们井然有序地手拉着手，一起跑向教学楼里。
他们和日下部老师汇合之后，日下部笃也清点了一下人数，脸色一下子变了：“乙骨忧太呢？没有一起回来？”
孩子们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伏黑惠举起了手：“忧太学长说要做体术练习，去后山了。”
与此同时，咒灵花御正向着后山疾奔。
花御是从森林中诞生的咒灵，她的气息十分接近于植物，所以可以不触动高专的警报而进出结界，因此承担了最重要的任务：进入高专的收藏室盗取目标。
而她的同伙们正在其他地方引发骚乱，为她打掩护。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她成功入侵了结界，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接下来只要抓紧时间逃出去——
她的脚步停止了。
一个黑发男孩，穿着白色衬衫外披蓝色小斗篷，漩涡纽扣闪闪发光，正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第 64 章
咒术高专里, 只有两个人是校服是这样特殊的款式：在觉醒之后大闹一场，让一整条街都被迫变成“爆炸”现场的祈本里香与乙骨忧太。祈本里香是女孩，而且被困住了化身玉藻前的领域中, 所以现在站在这里的只能是乙骨忧太。
听说咒力水平不错, 但是毕竟年纪很小, 才觉醒成为咒术师没有几年，进入高专之后也没再有过多少表现。
花御的速度慢了下来, 她在心里衡量着敌我双方的情况，需不需要绕远路去避免冲突……但是很快, 她就不必纠结这个了。
男孩的目光准确无误地看向她的藏身之处，同时手一抬, 一束咒力如烟花般冲天而起, 爆开漫天星火。
花御于是知道, 她已经被发现了，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她不再隐藏自己，从暗处走出来。
一人一咒灵相对而站，都没有急着动手, 而是谨慎地打量着彼此。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花御问道。
她的语言十分特别, 明明听起来是一连串奇特的不辨语义的音节, 但是听到的人心中却会自动浮现出她的意思。
一般来说实力越高的咒灵智慧程度越高，但是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智慧程度与人类相差无几, 可以和人真正交流的咒灵。所以花御一开口, 乙骨忧太就是一惊, 握住刀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这个咒灵会是什么等级？……特级吗？
不，即使是特级咒灵, 此前也没有过能与人交流的先例，她的实力绝对是不止普通的特级, 很可能是像五条老师和夏油老师那样的超规格特级。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乙骨忧太就意识到只靠自己单打独斗的战术行不通，那么自己的任务就是尽量拖延时间，直到支援到来。
因此，他很有耐心地回答道：“你的咒力的确很特别，即使现在距离这么近了，我的感觉也好像面对一朵花或一棵树一样，的确很适合潜入……但是五条学长教过我们，在作战的时候不能仅仅只依靠咒力，总会遇到伪装足够狡猾的敌人。所以还要用自己的眼睛、耳朵，使用一切身体的感官去感知敌人的信息。”
他全身都无声地绷紧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和，甚至看起来还有些腼腆。
“不过对于我来说果然还是有些太难了。”男孩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似的说道：“如果是五条学长，哪怕没有六眼他也能很快找到你吧。可是我直到你都靠得这么近了，才能发现不对。而且我太容易被情绪干扰了，里香被困在领域里，我实在很难静得下心……”
他眼睛垂着，仿佛全身心沉浸在了自己的讲述里：“所以——”
长刀豁然出鞘，男孩如幼豹般纵身一跃跨越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抬手一刀自下往上，刀光如雷霆一闪！
“——就是你们在伤害我重要的人吗？！”
花御猝不及防，迅速交叉双臂才堪堪抵挡住这一刀。
刀上携带的巨大咒力震得她双臂发麻，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然而不给她缓冲的时间，乙骨忧太落地旋身，第二刀紧随而至！
虽然明确了自己的任务只是拖延时间等待救援，但是乙骨忧太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既然出手就要全力以赴，每一次作战都要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这是每一位咒术师前辈都对他和同窗们说过的敦敦教诲。
而且，乙骨忧太恰巧有过很多与比自己强大的人战斗的经验。
电光石火之间，长刀与拳脚数次交接，因为乙骨忧太逼得太紧，花御竟然完全找不出空隙使用术式，只能被迫使用肉/体对敌。
在这疾风暴雨般的攻势下，花御竟然一时之间占不到上风。如果说在来高专之前，花御还对人类咒术师抱有一丝轻视之心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小咒术师就把她的偏见打得粉碎，让她意识到之前的自己是何等的坐井观天，一叶障目。
说起来，这也算是花御的运气不好。她遇上的乙骨忧太虽然尚且年幼，但是在当下的环境中，他的成长经历堪称传奇：尽管是出身平民的咒术师，但是咒力甫一觉醒就得以进入咒术高专接受系统的相关教育；不仅自己潜力超群，教导他的老师还都是千年不遇的天才，诸多因素叠加起来造就了这样一位冉冉升起的未来之星，他所欠缺的唯有时间和经验而已。
现在，正好双方一个要护着重要物品而投鼠忌器，一个却因为同伴受困而背水一战，强弱相抵，短时间里居然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但是很快，事态就出现了转机。
在又一次的兵戈交接中，花御猛地发力反震长刀，而乙骨忧太尚且年幼，经历了高强度的作战后体力下降得飞快，一时没能控制好身体，被甩飞出去翻滚出了十几米。
抓住这短暂的空隙，花御瞬间召唤出了铺天盖地的树根将自己团团包裹！她最重要的目的是要把东西安全地运送出去，并不是和咒术师交战，眼下抓住空隙立刻就要逃跑。
滚落在地的乙骨忧太马上看出了她的意图，当即将全身咒力灌注到手中长刀，脱手飞掷而出！
与此同时，看到信号后赶来驰援的七海健人也远远看到了这一幕，他毫不犹豫也发动术式，短刀后发而先至，赫然与乙骨忧太瞄准了同一个落点！
顿时无数树根在空中狂舞，烟尘飞舞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等这一切风平浪静之后，花御已经不见了踪影，留在原地的只剩下插在地上的两把武器和被砍下来的半截断臂。
确认咒灵的确已经逃跑之后，七海健人上前去搀扶起了乙骨忧太，关切问道：“怎么样？受伤了吗？”
“没关系。”乙骨忧太不用别人扶自己就爬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哪里还看得出刚才搏命战斗的狠劲。“只是一些擦伤。”
他试图把自己的刀拔出来，结果手刚刚握住刀柄，精钢制造的武器就伴随着一声脆响变成了一地碎片。
“啊啊，果然不能短时间内向武器中灌注太多咒力……”乙骨忧太哭丧着脸。“我想起来了，夏油老师明明教过的……”
男孩垂头丧气，七海健人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你这个年纪，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边说，他也一边去拔起自己的武器，但是在俯下身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什么，惊咦了一声。
只见被砍下来的断臂随着咒力的消逝逐渐化作飞灰，露出了那手中原本抓着，在仓促逃跑的过程中也没来得及抓回来的东西——一个贴满符咒封印的盒子。
“这是……高专收藏的特级咒物？”
化身玉藻前的领域中，此刻情势已然焦灼起来。
人妖双方的伤亡数字都在翻着倍地往上涨，原本士气振奋地欢呼已经变作了呼号悲泣。火光漫天，房屋倾颓，战争褪去了最初始的虚假荣光，露出了真正可怖的本相。
无数人都将最后的希冀的目光投向五条枫。
“大人，请您出战吧！”
“只要有您出手，我们一定能赢的！”
“您可是最强的啊！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这是化身玉藻前精心规划的辉煌落幕，目光所及之处每一张脸都宛然如生，每一幕画面都毫无破绽，无数期待汇聚成无形的大手，推着五条枫走向既定的终局。
和妖怪首领的决战不可避免。
五条枫心里隐隐约约的那一丝疑虑逐渐发酵，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过来安慰惴惴不安的两个后辈：“别怕，妖怪的首领就是陆生，我们两个不会真的打起来的。”
是的，他不会真正地和陆生敌对，更何况决战到来的时刻同时也是故事的终局，这个时候只要找到幻境的破绽，他们就可以顺利地打破幻境领域。
可是当他真的站在战场上的时候，心脏鼓噪的频率却快得不正常。
在最后的时刻幻境终于展现出了它最锋利的獠牙——强制性地把千年之前的那位神子的人格投射在了他的身上。
胸膛中燃烧起陌生的战意，记忆也似乎要被虚幻的影子覆盖，恍然间，五条枫真的有一瞬认为自己就是千年前的五条岚。
虽然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但是当他看到同样越众而出的奴良陆生的时候，那有些陌生的神色让他意识到了化身玉藻前的另一个险恶目的——
奴良陆生现在是妖怪的形态，失去过往记忆的他更容易被幻境影响。现在……不知道陆生被影响了多少，还能不能记得他。
“我该叫你枫，还是五条家主？”
奴良陆生出现之后的第一句话，就让五条枫的心脏猛地空了一下。
万众期待的目光就钉在五条枫的后背上，他不得不拔出刀，做出攻击的起手势。
在出手前，五条枫紧盯着奴良陆生的眼睛，答道：“不要相信自己的记忆，要相信自己的心。”
第 65 章
“他们真的没事吗？”钉崎野蔷薇不得不拼命提高嗓门才能确保自己的话能被听见。
之所以会问出这种话, 实在是因为五条枫和奴良陆生他们两个打得太激烈了。野蔷薇之前只见过五条枫前辈使用弓箭，只那一次就让她记忆犹新。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前辈用起刀来也是不遑多让，和奴良陆生明明只有两个人, 却打出了天灾现场的既视感, 仅仅是战斗的余波就让围观的她们不得不一再退避。
“没关系的。”相比起来里香就淡定多了。“等你入学之后就知道了, 打得比这个还激烈的多着呢。”
这次真不是里香对哥哥有什么离谱的滤镜，而是她见过哥哥和奴良前辈认真切磋时的样子, 对比起来现在的阵仗，很明显双方都放了很多水。
但是里香毕竟年纪太小了, 她不知道有些时候没有直接打个天翻地覆反而有可能更加危险。而藤原樱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神情忧虑, 遥遥观望着战场。
“你说要相信自己的心, 可是我已经不知道我的心了。”奴良陆生横刀格挡, 动作看似凶狠，眼神却近乎温柔的凝视着对面的少年。
“陆生……”
五条枫一心两用，一边和奴良陆生过招，一边用六眼扫过全场, 连一片草叶都不放过, 试图找出幻境领域的“门”。
可是一无所获。
这不对劲, 化身玉藻前得以展开如此强大的幻境领域，连六眼都不能直接看破, 这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眼下幻境的其他部分越是逼真, 那么破绽理应越是明显才对！怎么会没有？
奴良陆生的状态对他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五条枫第一次觉得在和他对视的时候没能读懂他的思想。
“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一起经历过什么？有过什么约定？这些我都不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采用了近身的缠斗方法，两道身影在战场中心辗转腾挪, 仿佛两只蹁跹缠绕的蝴蝶。
“我暂时没办法解释。”五条枫咬着牙，澄蓝的眼眸映照着刀光剑影, 仿佛闪烁的泪光。
两人的身后是燃烧着的血与火的怒吼，战况胶着至此，人类与妖怪都杀红了眼，不死不休。而他们身处其中，却又仿佛独立出了另一个空间。
“我统御百鬼，就必须为他们而战。”奴良陆生似乎被五条枫的眼神触动，他问道：“你呢？你是为你的族人而战吗？”
刀刃又一次相抵，两人隔着寒冷的锋芒对视。
“不是的！”千年之前的战争早已作古，这些人看起来再有血有肉也不过是千年前的幻影罢了，五条枫区分得很清楚。
但是他同时也清晰地意识到，被化身玉藻前格外针对、失去了记忆的奴良陆生做不到这点。现在看来，他已经认同了百鬼之主的这个身份，再接下来呢？难道他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奴良陆生被幻境吞噬吗？
可是他偏偏不能直接告诉奴良陆生真相。故事已经进行到了最终章，此刻试图扭曲故事的发展只会引发反噬，进一步模糊“门”的存在。
他只能这样回答：“我是因为你而战斗的，陆生。”
奴良陆生发力一挑，五条枫被迫后退几步。
“即使我已经忘记了与你有关的记忆？”
这才是奴良陆生一直没敢问出口的话，是他真正的心魔所在。他一片空白的睁开眼睛，不知过去，也不问将来。唯有五条枫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些许真实。
可是五条枫看向他的眼神让他满足的同时也在惶恐着：忘记了过去的自己，真的还是那个枫所在意的人吗？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当然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陆生！”
人和妖都已经伤亡过半，五条枫清楚地意识到决战要结束了。可是没有破绽，至今都没有出现任何破绽！
难道关于化身玉藻前的所有情报都是错的？五条枫甚至不得不如此怀疑。
“原来如此……”奴良陆生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在心念通达的一瞬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始终蒙在眼前的一层薄纱终于被掀开了，刹那间天地通明。
在双刀又一次碰撞的时候，他突然卸了力。
五条枫大惊失色，好不容易才收住力，但是刀锋已经划破了奴良陆生胸前的布料。
面对着五条枫急得快要哭出来的眼神，奴良陆生却如释重负地笑了。
“枫，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五条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要阻止：“陆生……”
可是奴良陆生上前一步：“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而我，才是其中最不合常理的存在。”
五条枫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武器。
是的，其实他早就发现了。
在完美无缺的幻境里，唯一不合常理的破绽不就是——奴良陆生本人吗？
取代了幻境中原本的百鬼之主，作为新的首领而站在这里，还身为半妖，被刻意分割成了人与妖两个部分……
他才是整个故事中最解释不通的问题所在。
可是五条枫在发现这一点的同时，就强迫自己忽视了他。
可是现在，连奴良陆生本人都意识到了。
五条枫第一次拒绝直视奴良陆生的眼睛，仿佛生怕被那明亮的神光灼伤。可是奴良陆生却不再给他逃避的机会，他上前一步，胸膛抵在了刀尖上。
五条枫瞳眸巨震，颤抖着试图后退，却被他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枫，动手吧。”
“不……”
动手的话会有什么后果？陆生会死吗？五条枫已经逃避了这个问题很久，甚至还想继续逃避下去。
但是奴良陆生却笑了。
“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陆生啊。”他重复着这句话。
然后，握住五条枫颤抖的手，慢慢发力——
把长刀送入了自己的心脏。
特级咒灵，化身玉藻前，幻境领域就此彻底破碎。
形貌似人似狐的咒灵发出痛苦的尖啸，领域破碎对它造成了极大的反噬。尤其是这次，为了捕捉到它心动的猎物，它投入了绝大部分的力量来构筑领域，因此失败也令它更加气急败坏。
不能……不能放过……！
它呼啸着，朝着领域碎片中逐渐浮现出的人影俯冲而去。
即使不能吞吃掉他们的力量，也要杀掉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幻境领域变成了细小的碎片，纷纷扬扬，飘落如雪。
而那双苍空般湛蓝的眼眸比雪更冷。
一双修长的手微微抬起，指尖上尚且沾着鲜血，反衬得那双手越发素白如玉。十指结印，宛若荷花初绽。
“极之番·破执。”
浩瀚咒力瞬间化作万千飞刃，排山倒海而来。
化身玉藻前发出了惊恐的哀鸣。
可是五条枫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血色——
是陆生的血。
是他亲手刺穿了陆生的心脏，喷涌而出的血。
咒力明明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在五条枫的术式之下化作的飞刃却是削铁如泥，无坚不摧。化身玉藻前几乎没法做出任何抵抗，就被削成了一地碎片。
然而在消灭了敌人之后，五条枫依旧没有回神的意思。
于是这股可怕的锋刃洪流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失控地乱撞起来。树木花草自然不堪一击，连岩石山壁也立刻被削出了深深的划痕。
甚至一片乱飞的锋刃，在几次反弹之后冲向了它的主人！
千钧一发之际，“锵啷”一声兵戈相击的脆响。
“枫，枫！我在这里！”
声音仿佛很遥远，隔着深水似的。
可是却意外地相当坚持，好像不得到他的回应就不会罢休。
这是……谁？谁在叫他？
满眼的血色逐渐淡去，五条枫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奴良陆生正站在他的面前，满眼焦急，但是居然没有血……没有血？
五条枫眼神一动，看向奴良陆生的胸前。
那里完好无损，没有贯穿而过的长刀也没有伤口，只有大片的血在逐渐消失，是幻术正在失效。
五条枫又抬起自己的手，指尖上的血也在一丝丝的化作雾气消散开来，也是幻术！
他这才猛地一个寒战，仿佛重回人间。
原来……原来刀剑是假的，鲜血和伤口也是假的！
他们成功了，破解了幻境领域，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枫？”奴良陆生又叫了一声。就见五条枫猛然抬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死死地抱住了他。
肩膀上的衣料很快就濡湿了。
奴良陆生一下子慌了手脚，明明前一刻还手都不抖地握着刀送进自己胸口，却在这时慌乱地溃不成军。
“别怕，我没事的，一点事都没有。”他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犹豫了一会儿才试探着轻轻拍拍五条枫的后背。
然后换来怀中人更剧烈的颤抖和更多的泪水。
“……我……我也不是真的要送死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差不多意识到幻境的存在了……”奴良陆生语无伦次，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所以我猜测八成不会真的受伤……”这句话说得属实心虚，其实在当时他顶多有五成把握。只不过潜意识里的危机感告诉他不能再拖下去了，再加上得到了心上人的承诺顿觉死而无憾，才毅然决然兵行险着。
现在回忆起来，奴良陆生依旧不后悔。
他有遗传自祖母樱姬的治愈能力，即最后那一刀是真的，也未必会要了他的命。可是枫不一样，如果没能抓住最后的机会离开，那么被困领域的他们仅剩的转机就是等待外界救援或者五条枫自己学会领域展开。
外界救援毕竟是不确定因素，而领域展开对于还不会反转术式的五条枫来说无异于催命符。
奴良陆生只是做出了他自己认为最优的选择。
这些衡量奴良陆生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可是五条枫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过了许久，他才哽咽着说出一句：“陆生就是大笨蛋！”
第 66 章
新老板是个很神奇的人。
这是米格尔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得出的结论。
米格尔原本是非洲一个部落的咒术师。他打小就是部落中的希望之星, 是被长辈们提起来都要竖起大拇指的天才。成年之后不仅打遍部落无敌手，在作为雇佣兵满世界乱跑的过程中也未尝一败。
正当米格尔得意自满，认为自己天下最强的时候, 突然有一个流亡诅咒师逃窜到了他的家乡。还没等米格尔出手, 负责追捕诅咒师的那位来自日本的特级咒术师就以雷霆之势, 把诅咒师锤进了地里。
这顿时引起了米格尔的好奇心，打听到那个咒术师完成任务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留在当地游玩了一天之后，米格尔立刻找上门去, 提出了挑战。
然后他就享受到了和那个诅咒师同等的待遇，被成千上万个可怕的咒灵一起锤进了地里。可是在打败他之后, 夏油杰——那位特级咒术师——却又向他提出了邀请。
“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改革, 目前非常缺人手。”这位年轻的特级虽然出手狠辣, 却长着一张看起来非常可靠的脸，笑眯眯的看着人的时候甚至有些佛相，让人觉得不信任他的话简直是一种罪过。
他冲着坐在地上的米格尔伸出手，用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语气问道：“姑且算是为了很宏大的目标在前进吧……你对此感兴趣吗？”
于是, 等米格尔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已经跟在夏油杰的身后, 登上了飞往日本的飞机。
……什么啊，特级忽悠人的能力也是特级的吗！他不会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卖给了什么邪/教了吧！
这种忧虑在他落地日本的机场, 眼睁睁看着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白发年轻人百米助跑跳到自己新老板的身上的时候, 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
啊……虽然说作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不需要太过在意自己老板的感情生活, 但是被小情侣疯狂放闪，闪到狗眼都快瞎了的米格尔还是很想为自己报一个工伤。
小情侣们旁若无人地在机场大厅腻歪了一会儿, 来接机的五条健太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充当这个电灯泡：“家主，夏油先生。”
经历了这几年的历练, 五条健太俨然已经在五条家乃至整个咒术界都混成了有头有脸的实权人物，他穿着昂贵的西装，气势也逐渐有了些上位者的感觉。但是在五条悟的面前，他依旧不经意带出了些许卑微社畜的气息：“枫少主还一直没有从化身玉藻前的领域中出来，您看……”
“路上说吧。”五条悟没有说话，是夏油杰回答了他。“化身玉藻前这段时间的所有变化，还有小枫进入领域之后守旧派的动向，都给我详细地介绍一下。”
切换工作状态的夏油杰和刚才的笨蛋小情侣简直判若两人，他有条不紊地翻看文件，接收情报，明明只是坐在商务车的后座上，却仿佛身处国会大厅，正在主持什么攸关国运的秘密会议。
五条悟身为正牌的五条家主，在这种时候却是最清闲的那个。他没有骨头一样的倚在夏油杰身上，一会儿拿夏油杰看过的文件当扇子扇风，一会儿又偷偷摸摸地去和夏油杰牵手，简直比小学生还要幼稚。
“被骚扰”的夏油杰八风不动，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的米格尔却结结实实被刷新了世界观，他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这两个人看，试图找出一些自己没有误入邪/教的证据……
见鬼咧！米格尔敢拿自己的眼睛打赌夏油杰偷偷笑了！在他男朋友偷偷牵他手的时候笑了！这种领头人满脑子都是谈恋爱的反抗组织真的会有前途吗？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夏油杰并没有看到自己的新手下满脸的扭曲，或者说看到了但不在意。他终于看完了这段时间的所有情报，虽然他和悟离开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天，但是反对派好不容易抓住了空隙，趁机可是没少作妖。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最先是发生了特级咒灵袭击事件，将五条枫困在了领域中；接着高专派的好几位干部就被挑出各种错处，问责停职了；紧随其后的就是东京咒术高专被诅咒师入侵，高专藏库中的特级咒物失窃。这还是摆在明面上的，比较大的冲突，私底下零零碎碎的小型龃龉更是数不胜数。截止到夏油杰他们回来，总监部和高专还在就藏品被偷一事互相推诿，扯头花扯得飞起。
夏油杰把文件山往旁边一推，给这混乱的两天下了定论：“那些烂橘子们什么时候收拾倒是不急。悟，你和我一起先去岩手山接小枫；健太先生，麻烦你回去高专给夜蛾老师帮帮忙，总监部问责的事就交给你了，至于米格尔……”
夏油杰的视线转向他。
米格尔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但是那些和政治有关的、弯弯绕绕的东西就不行了，他正要跟新老板说明，就听夏油杰已经开口了：“总监部趁这个机会给高专的咒术师们分配了很多麻烦的任务，这些是情报，你就过去给他们帮忙吧。”
米格尔要说的话就这样咽了下去。他毫无异议地接过文件，感觉自己的疑虑似乎又消失了：从知人善任的角度来看的话，这位新老板也不算很不靠谱嘛。
当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个人赶到岩手山的“案发现场”的时候，正好来得及给化身玉藻前收个尸。
现场非常混乱，场地好像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大/爆/炸，体积还能大于十立方厘米的仅剩己方队友，剩下的无论的特级咒灵化身玉藻前还是无辜的山石草木都被削成了一地碎渣。
祈本里香和钉崎野蔷薇都安然无恙，只有辅助监督藤原樱因为咒力稀薄，没有咒术师那么强的诅咒抗性，在化身玉藻前的领域中受到了轻微的侵蚀，现在被两个女孩扶到一边坐着休息。
而事件的主角……
夏油杰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后槽牙发出了“咯吱”的一声摩擦声。
算了算了，他尽量安慰着自己。
反正……
“反正小枫也长大了嘛，谈个恋爱也正常啦。”五条悟像是知道挚友在想什么一样，把手搭在夏油杰的肩膀上，熟练地安慰着他。
和老母亲心态的夏油杰不同，五条悟倒是对弟弟的恋爱接受程度良好。
说起来夏油杰明明记得，那天晚上五条悟的情况也没比自己好多少，心态都是一模一样的崩。但是经过了几次谈话之后，两个五条就好像对上了什么神奇的脑电波，以某种诡异的方式飞快和解了。
五条悟是就此看开了，只有夏油杰还在艰难地劝说自己放下执念。
幸好五条枫对自己的这个监护人还是尊重的，见他一时难以完全接受，也就尽量不在他的面前表现出什么来，夏油杰也由此摇摇欲坠地守护住了内心世界的和平。
不过眼下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都知道，敢在这个时候上前去打扰是会遭雷劈的，夏油杰也就只能假装眼不见心为静，先给自己找了点活计——去处理交战的后续。
他先是伸出手，好歹抢在化身玉藻前的最后一口气咽下去之前发动了术式，把它变成了一颗咒灵玉。然后去慰问了一下辅助监督和后辈们，派咒灵把她们送回高专去接受治疗。最后再放出几只咒灵，处理这个明显超越科学的“案发现场”，抹去那些凌厉骇人的刀削痕迹，免得被普通人发现不对。
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个人之所以会一起来，就是为了五条枫如果还没能成功脱困的话就从外界用暴力打破化身玉藻前的领域。而现在咒灵已经被五条枫收拾了，五条悟就闲了下来，他四处晃悠着，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战斗留下的痕迹。
等到五条枫终于哭得差不多了，情绪平复下来，和奴良陆生也终于能分开一点之后，五条悟冷不丁地提问道：“这不是术式反转，或者说，还差一点吧？”
“什么？”
奴良陆生和夏油杰一起惊讶地看过来。
所谓反转术式，是一种特殊的咒力操作。是将原本属性为“负”的咒力逆向运转，让它的属性转变为“正”，这样就能从将力量的形式从破坏转为治愈。
而在学会了逆向的咒力运转之后，还可以将这样逆向的力量注入到术式中，让术式的效果也发生逆转。比如五条悟，他的术式“无下限”在正转的时候是吸引的“苍”，而反转的时候是排斥的“赫”。
而对于五条枫来讲，他的术式“无相之缚”在正转的时候，表现出来就是封印，是作用于“内”的、不会直接造成伤害的力量；而在祓除化身玉藻前的时候，他操纵的咒力变成了飞刃，转变成了作用于“外”的伤害性咒力。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两极反转，所以无论的奴良陆生还是夏油杰，在看见这个招式的时候就默认了五条枫这是学会了反转术式。
可是现在，五条悟却说，这不是真正的反转术式？
迎着两人急切的目光，五条枫停顿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第 67 章
这样是不对的。
奴良陆生这样劝告着自己。
他们现在还有着一大摊子的事要做。比如说枫的两个哥哥还在外面, 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呼；比如说枫的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不是反转术式”这种话实在值得让人深究；再比如说现在荒山野岭的怎么看都不是个好的谈话地点……
但是当五条枫用那双还有些红肿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他的大脑就只剩下一片空白了。
可是要是让五条枫来说自己想做什么的话, 其实他也很难立刻理出个头绪来。只是在稍微冷静之后, 第一反应就是想和陆生单独相处, 于是他匆匆跟赶过来救场的两个哥哥打了个招呼，然后拉着陆生瞬移来到了远离人迹的山林深处。
至于之后要做什么？
两个少年对视着, 同时沉默了。
只是这沉默中涌动着汹涌的暗流。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五条枫。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全凭冲动，但是他聪明的大脑很快就帮助他弄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陆生, 我想……”
枫明明还没有说什么，但是当他开口的时候, 奴良陆生却一下子心跳如鼓, 第六感先于理智, 意识到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
不同于日本人一贯的含蓄，五条枫在和人交流的时候习惯于直视别人的眼睛，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样能获取到更多的信息。但是，被他这样看着的人感受就不一样了：被这样洞若观火的目光审视着, 仿佛心里的任何阴暗都被拿出来暴晒在阳光下的感觉并不好受, 五条枫年纪还小不懂得掩饰的时候就因此受到过很多冷遇。
后来逐渐长大, 遇到了奴良陆生之后，这种情况有所好转, 他终于愿意稍微掩饰一下, 学会了在对方恼羞成怒之前及时刹车。不过奴良陆生虽然教会了他对待别人的“礼仪”, 却从不要求五条枫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遵守这种“礼仪”，面对奴良陆生的五条枫永远只需要做最真实的自己。
可是现在, 五条枫却在说出接下来的话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眨了一下眼睛，那双澄澈透明的蓝眸微微一敛, 仿佛蝴蝶扑闪了一下翅膀。
“我想我已经学会了……你当时的心情。”
奴良陆生睁大了眼睛，却说不出话来。原来，人在被偌大的喜悦轰然砸中的时候，是会短时间里失去说话的能力的。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最后思绪回到他确定自己的心意的那一瞬间。那个时候，其实奴良陆生就做好了他会很难、甚至永远不会得到同等反馈的心理准备。
他的枫是不同寻常的天才，芸芸众生在凡尘俗世中挣扎的时候，如五条枫这样的天才却已经在俯瞰着尘世——他可以观测、分析得无比透彻，但是他自己却置身事外。
奴良陆生其实清楚，五条枫是因为遇见了他，才开始愿意尝试着去涉足尘寰的。
而现在，冷眼旁观的神明终于为他走下了神坛。
正当这场告白即将进行到高潮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插入，把原本暧昧微妙的气氛毁了个干净。
“嗨嗨——”
五条悟闪现到两人的身边，举起手机冲着五条枫晃了晃，嘴角的笑容很难说清是否有恶作剧的成分。
“呐小枫~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了？硝子有急事找你，只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哦。”
两个小少年都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猛然回神。
五条枫后知后觉地脸开始红，他不敢再看奴良陆生的表情，匆忙接过五条悟的手机：“喂？硝子姐姐，我在。”
不知道电话那一头的家入硝子说了什么，他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嗯嗯，我明白了，现在我的状态很好，这就可以过去。”
挂断电话之后，他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踟蹰了一下，才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看向奴良陆生：“陆生要一起去吗？”
奴良陆生几乎被一个接一个的意外之喜砸昏了头，但是这次，他立刻上前去抓住了五条枫的手。
“好啊，一起走吧！”
在五条枫和奴良陆生跑去旁边单独谈话的时候，五条悟和夏油杰之间也发生了一段讨论。
起先话题是围绕着五条枫的，自从家入硝子宣布了五条枫的特殊“病情”，并勒令五条悟和夏油杰看好小朋友，不要让他一不小心自己玩脱之后，“让五条枫学会反转术式”就成为了整个高专的头等大事。而这次尝试成果并不尽如人意：在危急关头，五条枫却只学会了反转术式的半成品——极之番·破执。
简而言之，咒力的确发生了逆转，但也仅仅只逆转在术式上，依旧不能用于治疗自己。
按照正常的咒术原理来讲，极之番原本应该是五条枫领悟反转术式之后的进阶用法，但是由于化身玉藻前的“领域教学”起到了超出预料的拔苗助长的作用，所以居然跳过了中间步骤，反常的把作为结果的极之番提前了。
这样的奇特发展造就了眼下的特殊情况：“极之番·破执”是咒力的逆转，理论上五条枫在使用的时候不会给自己造成额外的负担，但是却因为平时状态下咒力依旧只能顺转，也就没有办法治愈自己，一旦用其他形式使用咒力还是会造成消耗。
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化身玉藻前的幻境领域就值得探究了。
夏油杰已经收服了这个特级咒灵，他闭目仔细感受了一下，惊奇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化身玉藻前居然可以在领域中重现他人的记忆！即使是没有直接被它吃掉的人，如果关于他的记忆足够多、足够详尽的话，也可以重现出一部分。”
他见五条悟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连忙补充道：“但是这种重现只会在最后出现，这个时候，幻境会强制把记忆投射到入侵者脑海中作为最后的攻击手段。如果不能抵抗住记忆的投射及时清醒过来，就会真的迷失自我。”
五条悟兴致不减。化身玉藻前的大体情况他也从教科书中学到过，它可是凶名在外的特级咒灵，在被封印之前着实是作祟了很长一段时间，被它的领域吃掉的人可以说成千上百，无论是数量还是时间跨度都十分可观。而它居然可以通过他人的印象来重现他人的记忆，那岂不是在化身玉藻前活跃期间的所有著名咒术师都可以重现了？
这对于最近正在研究领域展开，正在积极寻求新的突破的五条悟来说可是巨大的诱惑！
唯一的问题就是，化身玉藻前的实力毕竟摆在那里，它的领域能不能持续地困住五条悟，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不过排除五条悟这个超规格因素来说，化身玉藻前的领域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教学工具啊！拿来锻炼学生应对幻术和规则型咒灵的能力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两个新上任没多久的高专教师对视一眼，眼睛里都是兴奋和跃跃欲试。
吉野顺平，男，今年8岁。在遭受同学霸凌的过程中突然觉醒了咒力，把霸凌自己的前辈们狠狠教训了一番。
只看这些经历的话，他是成长经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很多小咒术师都是在负面情绪爆发到某个顶点的时候突然学会使用咒力和术式的。而且他虽然用咒力攻击了普通人，但是在最后还是守住了底线，并没有给普通人造成不可挽回的杀伤。
对于这种情况，过去总监部掌权的时候可能还要惩罚一下，以打压平民咒术师的锐气，但是在经历了“高专派”改革之后的现在，他只要在咒术学校里接受一定程度的教育和监督就可以了。
唯一令他与众不同，甚至需要家入硝子不惜麻烦刚刚结束一场恶战的五条枫的地方就在于——
他在觉醒术式的同时，也发生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变异。
“这并不是/肉/体/上的外伤，而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改变，体现在了他的身体上。”医疗室的外面，家入硝子神情严肃地介绍道。
“而反转术式是不能治疗灵魂的。”
“那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五条枫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问道。
家入硝子叹了口气，先抬手用反转术式给五条枫“刷新”了一下状态，确定他现在健康得不得了之后，才带领着他走了进去。
病床上躺着一个黑发的男孩，正惊弓之鸟一般惊恐地看过来。他看上去神志清醒，也没有受什么伤，但是见到他的人绝对不会认为他现在是正常的。
因为男孩的左手变成了青色的利爪。
这种更适合出现在鬼怪身上的肢体特征居然突兀地长在了一个普通男孩身上，看起来既丑陋又诡异。吉野顺平自己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见到又有陌生人进来，他赶忙试图把自己的左手藏起来。
而五条枫早在真正看见他的时候就严肃了脸色。
在六眼的的视野中，男孩身上鲜明地缭绕着咒灵留下的咒力残秽，这在他畸变的左手上尤为明显。而且，畸变并没有到此为止，它还在蠢蠢欲动地试图蔓延开来，彻底腐蚀男孩的灵魂。
第 68 章
“刚被送来的时候, 变异的部分还只有手，到现在已经蔓延到手腕上了。”家入硝子拿着笔记本，给五条枫看这段时间的纪录。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肢体逐渐扭曲变形却无能为力, 这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何等绝望可怖的事。根据资料, 吉野顺平也只是个普通的男孩而已, 还因为性格内向而经常被比他大的孩子欺负，他能够坚持到现在都还没有崩溃, 已经是令人惊叹的坚强。
见吉野顺平的状态实在太差，奴良陆生和五条枫对了一个眼神之后, 走上前去和男孩搭话。他现在是白天的人类形态，光是从外貌上来看就十分阳光温柔, 更何况他的确很擅长与人交流, 让先后被看起来很严肃很不好惹的外国人（七海健人）、冷若冰霜的酷姐医生（家入硝子）惊吓过的吉野顺平很快放下了心防, 几句话的功夫身体就舒展很多，甚至勉强露出了一点苍白的笑容。
奴良陆生那边成功安抚住了患者，五条枫这边也初步有了眉目。
在此之前，出来没有任何有关记载提到过咒术师或者咒灵的术式可以直接改变灵魂的形状, 这意味着这是一种最新变异出来的术式。
放在过去这没有什么, 咒术本来就是一种很唯心的东西, 术式会与时俱进地发生演变也是公认的常识。但是如果把这件事和咒术高专袭击事件放在一起的看的话，事件就变得反常起来。
史无前例的会与人交流的咒灵, 史无前例的特殊术式, 会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不过不管怎么说, 目前还是先救人要紧。在交流情报的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肉眼还看不到什么变化, 但是拥有六眼的五条枫却能够看见吉野顺平肢体的异变又微不可察地向上蔓延了几分。
五条枫结束了情报交流走过来的时候。男孩已经平静了一些，看见他也不再试图把手藏起来了, 而是用开始出现希望和信任的目光看过来。
“奴良前辈说，您是最厉害的咒术师，可以把我治好，对吗？”男孩小声地问道。
五条枫在回答之前忍不住先看了一眼奴良陆生——不知道他这是对小孩说了什么，怎么连“最厉害”这种形容词都出来了。
奴良陆生回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五条枫耳根一热，立刻转了回去。
他并没有随意夸下海口，而是认真地对着男孩说：“虽然不能保证立刻就能把你治好，但是至少目前可以先控制住它的发展，之后我们总能找到办法解决它的。”
他并没有盲目地给人希望，但是语气中强大的信心却很好地被男孩接收到了。
“那……”男孩低头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一般把畸变的手伸了出来：“那就拜托您了！”
家入硝子站在医疗室外面，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场景，突然开口问道：“夏油居然没有生气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医务室外面的五条悟一笑，明知故问道：“他为什么要生气？”
家入硝子虚虚点了一下五条枫和奴良陆生：“虽然我也不想八卦，但是他们两个也太明显了吧……”
说话的功夫，两个小少年就又挨挨蹭蹭地靠在了一起，家入硝子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五条枫的双手还要结印，那么他们现在肯定连手也要牵在一起的。
虽然肢体的语言在诠释着亲近，但是他们两个的眼神反而不再不再那么肆无忌惮地接触了，即使偶尔对上了也很快移开。
这种欲盖弥彰的相处模式用脚后跟都能想到，他们肯定是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现在感情突飞猛进，大概已经距离变成像五条悟和夏油杰那样随处放闪的情侣不远了。
五条悟哈哈一笑：“杰那家伙，虽然有的时候保护欲太强了，但也不是什么魔鬼嘛！”
他坏心眼地揭露了小朋友试图掩藏的秘密：“既然小枫都哭着喊着一定要和那小鬼在一起了，作为家长也只能……”
五条枫人在室内，头也不回的反手甩出一支咒力箭矢。
五条悟笑得更加猖狂，任由箭矢与无下限激烈对撞。
“看，生气了吧？”
家入硝子见怪不怪地挪了一下脚，平静地吐槽道：“小枫到现在都没暗杀你还真是脾气好啊。”
但是等这波交锋平静下去，她突然一把别住五条悟的脖子，把他拖到旁边的屋子里。
“到底怎么哭了，你跟我详细说说……”
反转术式无法触及灵魂，但是无相之缚可以。
吉野顺平的情况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受伤”，他只是被人用特殊的术式直接改变了灵魂的形状，然后体现在身体上了而已。所以也不能简单的用治疗伤口的思路来应对，目前来看，他们能做到的就是用无相之缚封印还在持续起着作用的术式，先把这种异变遏制住。真正要解决问题还是得用那个能改变灵魂的术式来把变形的灵魂原样“捏”回去。而这就需要他们被想办法找到那个咒灵，让夏油杰使用咒灵操术抽取出它的术式了。
别看五条枫表现的成竹在胸，其实真正涉及灵魂的精密操作对于他来说也是第一次，所幸无相之缚在对付这种无形的东西都天然的优势加成，而六眼又在观测细微的咒力变化上得天独厚。
很快，银蓝的光芒就如同温柔的流水，把吉野顺平异变的手完全包覆了起来。过了片刻光芒散去，那只手虽然还是诡异的形状，但是其上躁动的咒力却已经平复了下去。
控制住吉野顺平的异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要抓住真正的罪魁祸首，那只拥有改变灵魂的术式的咒灵。
根据吉野顺平的回忆，一切起源于一个下午。
当时他又一次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堵在角落里欺负，这次的手段尤为过分。当其中一个试图把烧着的烟头按在他的脸上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身体一轻，一只巨大的水母突然出现，那些原本比他高大健硕的前辈们在水母面前犹如纸糊的一般脆弱，好像只是轻轻一碰就都被掀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还不知道自己只是觉醒了术式的男孩不知所措，被这超自然的一幕吓得赶紧逃跑，慌不择路之下跑到了无人的死胡同。
就是在这里，他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看起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长相甚至称得上俊秀，但是脸上和身上都能看见很多缝合的痕迹。吉野顺平原本是想要掉头跑出死胡同的，但是这名“男子”主动上前对他说道：“你好呀，小咒术师。”
他把手搭在吉野顺平的肩膀上，冲着惊慌的男孩微微一笑：“替我向高专问好。”随后，剧烈的疼痛就让吉野顺平失去了意识。
虽然咒灵的等级越高，一般来说智慧程度也会越高，甚至外观都会更加贴近人类。但是像吉野顺平描述的那样，外貌与人类几乎没有区别，完全掌握人类的语言，甚至还颇有智计的咒灵，还是远远超出了“常识”的范畴。而且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昭示着这样的咒灵居然不止一个，目前已知的就有袭击高专偷走藏品的植物咒灵和这个会改造灵魂的缝合线咒灵，而他们还有没有隐藏起来的同伙也未可知……
五条枫出神的思索着，直到肩膀上突然传来轻柔的力道，他顺从着坐下之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被陆生引着走回了寝室。
他才反应过来，意识到在回到高专之前，他们正在做什么。
他们原本在告白的。
现在看见奴良陆生欲言又止，坐立难安的样子，很显然因为这个进行到一半的告白而纠结得不轻。
“枫……”
奴良陆生好不容易开了个头，试图接续上之前的话题，就被五条枫直接接管了话语权。
“陆生，我们现在算是恋人了吧？”
即便已经在尽量学会普通人的社交礼仪了，但是在五条枫的处理器中很明显并没有“对陆生虚与委蛇”的选项。于是在这种时刻他完全就是口随心动，直白得惊人。没等面红耳赤的奴良陆生说出什么来，五条枫已经从他的神色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他顺畅地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那陆生，接下来我想试试恋人之间才能做的事。”
之前刚刚意识到喜欢的时候，五条枫还难得体会到了一些属于普通人的诸如“羞涩”之类的感觉。但是在过了一段时间，激动都沉淀下来的的现在，五条枫的态度就更多偏向于学者探究未知的好奇了。
而奴良陆生，即便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为了被探究的对象，也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不争气的心跳。
“嗯……枫想试什么？”
这个问题五条枫之前还真没认真思考过。恋人之间都要做什么呢？牵手？拥抱？这些他和陆生还不是恋人关系的时候也经常做，所以果然还是——
“接吻吧？”
第 69 章
“欸——欸！”奴良陆生猛地一个后仰。
“枫你是不是还没成年……”他怀疑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大得整个高专都听见了, 这让他结结巴巴的话语说服力几近于无。
整个高专都能听见是夸张了，但是对面的五条枫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可是陆生已经成年了嘛。”
五条枫微微歪过头，神色中有种近乎天真的势在必得。
经历了幻境的这一遭, 五条枫着实是被奴良陆生最后的选择吓得不轻。即使五条枫再怎么算无遗策, 也从来没有设想过陆生会有离他而去的那个选项, 但是偏偏在这个幻境中，他被迫直面了这样的场景。
所以即使在已经看似平静下来的现在, 五条枫其实依旧没有从最后一幕，他亲手杀死陆生的震撼中走出来。他现在迫切需要真正地确认对方的存在。
虽然少女漫画在之前已经折戟过一次了, 但是“男女主经历巨变之后拥吻”这么简单的定理总不会有错的吧！
五条枫这样想着，用眼神催促着奴良陆生快一点。
奴良陆生喉结滚动了一下, 感觉到了空前的紧张。
“那……那就试一下……？”
明明和枫真正变成恋人之后的场景, 已经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了。
……可是, 还是紧张到眼前都晕眩起来了。
月亮逐渐升起来了。
夜风将紧闭的窗户推开一条缝隙，一缕银色的月光照进了室内。
五条枫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他用手捂住自己过度发热的脸试图降一降温，可是还不够，于是又索性蹲下把自己缩成一团, 直到眼前只有地板的花纹。
但是他降温失败了, 仿佛一切都是热的, 连空气都像是带上了能灼伤人的温度。
呼吸困难，心跳如鼓。
他的反应把奴良陆生吓到了。
“枫？你……你还好吗？”他伸出手去试图把五条枫扶起来。
五条枫不得不伸直胳膊, 把奴良陆生推得尽可能远。
迎着对方疑惑不解的眼神, 他勉强从一团乱麻的大脑中揪出了一个线头：“你……你怎么这么久？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奴良陆生虽然看似好像比五条枫冷静许多, 但也只是表面而已，红得发光的耳朵昭示着他其实完全没在冷静思考, 条件反射地答道：“很久吗？我觉得还可以再……”
“你想憋死我吗？”五条枫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但时间还是可以再长一点的吧？”
“不可以，陆生是什么怪物的肺活量啊……”
两人你来我往的辩论了半天, 然后突然双双意识到——
接吻的时候，好像是可以呼吸的吧？
因为太过紧张而同时忘记了有这回事的笨蛋小情侣同时沉默了半晌。
万籁俱寂中只有蝉鸣声和心跳声悄悄纠缠。
“所以……枫是因为这个……才推开我的？”过了一会儿，奴良陆生才试探性地问道。
五条枫脸红得快要冒烟，智珠在握的天才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自然会无法适应完全失控的心跳和温度。他又一次把靠得太近了的奴良陆生推开一点：“不止因为这个……心脏也跳得太快了，好奇怪……”
少女漫画居然可靠了一回，心跳加速，大脑混乱什么的，原来是真的存在的啊。
五条枫晕晕乎乎地这样想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五条枫只是在诚实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但是对于奴良陆生来说，这句话的攻击力简直就是绝杀。
于是五条枫话音未落，就被兴奋过度的奴良陆生扑得坐在了地上。
“枫！”奴良陆生的眼睛闪亮亮的，在一年前终于成功超越五条枫的身高让他得以轻松地用自己的阴影把五条枫全部笼罩住。
“我们再试一次吧？好不好？”
陆生看起来有点不对劲，隐约的预感在告诫五条枫还是拒绝为好，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现在已经是夜晚，陆生变成了妖怪的形态，就像……像是在幻境的最终幕一样。
“好吧……但是不能太久哦。”他有些犹疑地点了点头。
仿佛有无形的耳朵立了起来，奴良陆生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嗯！”
……
“骗子！！！”
高专的活动室里，乙骨忧太正盘腿坐在地上，身形佝偻，脸色苍白，黑眼圈浓重，一副已经熬夜熬到快要升仙的样子。
面积不小的活动室地面上铺满了白纸，纸上的字迹从工整到潦草，再到意义不明的狂乱符号，看得出来字迹主人的理智随着耐心（或许还有san值）在一起飞速下降。而乙骨忧太本人还在继续输出意义不明的乱画，一会儿猛然动笔狂草两下，一会儿扔掉了笔痛苦抱头。
活动室里本来应该有很多小咒术师在练习或者玩耍。但是这两天随着乙骨忧太的状态逐渐癫狂，活动室也逐渐空旷，现在所有人都躲在了门外，偷偷透过门缝和窗户看着里面。
“放走那个咒灵让忧太受刺激不轻啊……”这是扒拉着门缝的熊猫。
“笨蛋，不是因为咒灵，是因为里香啊里香！”这是踮脚从窗户往里看的禅院真依。
“明太子……”这是趴在熊猫头顶的狗卷棘。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趴下去商讨对策。
禅院真希先开了个头：“里香虽然回来了，但是还要在医务室再观察半天呢。可是忧太这样下去不行，果然还是得叫大人来吧？”
“夏油大人不在……”伽场美美子低落地嘟囔。
“七海先生和灰原先生也去执行任务了。”伏黑惠接上。
“五条老师倒是回来了。”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有人接着说：“所以还是找五条学长吧！”
“对，没错，找五条学长！”
“鲑鱼鲑鱼！”
这边，五条枫正在试图和奴良陆生约法三章。
“每个星期一次……最多两次！”
“枫……”奴良陆生试图用小狗一般的眼神让他心软。“我们是恋人了，难道不应该多做一点恋人该做的事吗？”
可是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面对人类形态的陆生，五条枫心硬如铁。
“不行，这样太耽误事了，我会一整天都没法专注的……”
奴良陆生眉头一跳，隐约意识到了五条枫的区别对待，只能还没等他仔细想个明白，就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五条学长，你快去看看忧太吧！他研究反转术式已经走火入魔了！”熊猫双手合十，认真恳请道。
“嗯？”五条枫有点不能想象平时一向表现得腼腆温柔的忧太“走火入魔”的样子，但是看熊猫和其他孩子们的神色，又感觉不像在夸张的样子。因此他还是点点头，跟着后辈们走到了小学部的活动室。
乙骨忧太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甚至连五条枫走进来了都没有发现。
反转术式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学会，这大概是咒术界最大的未解之谜。
家入硝子是天生的反转术式拥有者，她的讲解充满了拟声词和意识流，迄今为止教学成就为零；五条悟倒是后天学会的，但是让他来讲原理的话，他能说得比家入硝子还抽象；轮到五条枫的时候，他从两位老师那里各自取经，最后仗着过硬的智商和长年相处的默契得出结论：与其浪费时间听他们在这里讲原理，还不如直接复制路径来得快。
只不过路径复制没有完全成功，算是……成功了一半吧。
而作为这两位老师的另一个学生，乙骨忧太因为术式是模仿的关系，被大家寄予厚望，认为是最有可能像家入硝子一样，不仅可以学会治疗自己的反转术式，甚至有可能学会治疗他人的种子选手。
但是太多的期望催生压力，更何况乙骨忧太自己本身也是责任感很重的性格。“因为没能完成‘学会反转术式’的作业，从而没有和里香一起出门，结果里香被特级咒灵袭击了”这件事，足以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了。更何况在后来还发生了咒灵入侵校园事件，而自己虽然刚好拦在了咒灵的去路上，却还是没有把咒灵留下。
虽然所有人都在安慰他这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乙骨忧太却无法控制自己不钻牛角尖：如果自己足够强，像学长和老师们一样强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发生了。
如果压力能以表格形式呈现的话，那么乙骨忧太此刻的压力条早就顶破上限，直冲天际。
五条枫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先绕着活动室走了一圈，先把地面那些草稿纸上复杂的数学公式都仔细看了看，再结合之前乙骨忧太说的被哥哥布置的作业，五条枫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走到男孩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乙骨忧太猛地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过来。
“五条学长？”
“你这样就走进死胡同了。”五条枫开门见山地吐槽道。
“别的咒术你都可以听哥哥的，唯独反转术式！用这种数学公式再怎么学也学不会的！”
五条枫干脆也坐在乙骨忧太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这都是我走过的弯路！”
乙骨忧太苦笑：“可是在对战中领悟，我也试过了……”被频繁骚扰到翘班的伏黑甚尔对此很有发言权。
“嗯……”五条枫思索了一下。“反正都要尝试理论教学了，不如试试我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五条枫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想着先把后辈从魔障的怪圈里拉出来而已。
毕竟反转术式可以说是他进入咒术界以来磕过的最硬的南墙，连那个藏头露尾的缝合怪都没有让他这么苦手过——抓敌人藏起来的小辫子，五条枫十分擅长且乐在其中；但是科学完全无法解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学习体验的反转术式就涉及了他陌生的玄学领域。
“先这样……”
第 70 章
“居然……是可以的……”五条枫盯着自己的手, 震惊地喃喃自语。
极之番·破执形成的咒力飞刃环绕着他旋转，仿佛深海之中的涡流。而五条枫坐在涡流中间，神色凝重。
乙骨忧太手足无措,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但是又忍不住怀疑是自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就在刚才, 五条枫讲解着反转术式的运行原理，乙骨忧太一边听一边运转咒力试图实践。这个过程中其实无论的五条枫还是乙骨忧太都没有怀抱太多希望。五条枫是知道自己本人都还没有学会, 这种情况下教授别人不成功才是正常的；而乙骨忧太则是单纯地对自己没有信心了——
五条枫其实并不是一个吝啬的老师，虽然名义上他还只是高专学生, 但是也曾经去小学部给乙骨忧太和同窗们讲过课——至于为什么说是曾经呢？
因为一节课过后，学生们抱头痛哭哀嚎自己简直就是草履虫, 而新上任的五条枫老师大惑不解为什么简化到这种地步了还是不懂, 双方都觉得自己在跨次元交流。所以之后五条枫就基本不讲理论课了, 偶尔去帮把手也是帮忙上实践课。
乙骨忧太也是当时那堂课的听众之一。
是以再一次上五条学长的理论课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有对自己抱有什么信心。
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依旧听起来依旧一头雾水，但是似懂非懂间乙骨忧太却突然感觉茅塞顿开, 下一秒手中就亮起了代表反转术式的光芒。
两个人一时间都呆住了, 一起盯着那团暖黄的光芒看。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自己都没学会……却还能先把别人教会的东西……？
五条枫感觉自己坚持了十多年的价值观摇摇欲坠。
这就是眼下这种局面的成因了。
过了一会儿, 盘旋的咒力涡流被外来者打断：“枫，发生什么事了？”
奴良陆生原本因为“讨价还价”失败, 被五条枫勒令不许跟上。但是他在外面坐了没多久, 事件的主角乙骨忧太就一脸闯了大祸的神色来请他救场了。
奴良陆生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忧太简单讲了事情的经过, 可是按照他对于枫的了解，虽然乙骨忧太学会反转术式这件事本身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但是也不至于让五条枫久久回不过神来，一定是还发生了别的什么其他的事情。
咒力涡流悄然消散, 五条枫终于从千头万绪中回过神来。
他的第一句话没有去回答奴良陆生，而是问向了乙骨忧太：“忧太，我刚才说的，你都全部听懂了吗？”
虽然五条枫现在态度平和，语气也毫不严厉，但是乙骨忧太还是宛如课堂上开小差还被班主任抓包的学生，立刻羞愧地从头红到脚，嗫嚅着回答道：“其……其实没有完全……”
曾经由衷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只草履虫的恐惧又一次支配了他。
五条枫却反过来安慰道：“没听懂就对了，我自己还没弄明白呢。”
“啊？”乙骨忧太呆住了。
“……或者说，我自己都不小心走了歪路也说不定。”五条枫最后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悄声补充了一句。
然后他随手揉了揉乙骨忧太的头发，又拉着奴良陆生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欸？这是要去哪啊？”奴良陆生一脸茫然。
“去图书馆，我得查查……”
位于京都的咒术总监部虽然在三年前经历过一次暴力拆除，但是对于那些盘踞在咒术界顶端的老人们来说，金钱的力量是无穷的，所以很快就在原址上重建起来了一个新的。
建筑明明是新建好的，夏油杰却在走进去的时候恍惚感觉自己闻到了腐朽溃烂的气味。也或许这并不能怪无辜的房屋，只不过是在里面的人实在是令人作呕而已。
名义上，夏油杰此次的任务是汇报工作，但实际他是过来与总监部交涉的，作为“革新派”的代表，他来负责给这段时间的闹剧拉下帷幕。
老人们已经在障子门后面等候了。
这些烂橘子们还是那双板斧：先是吹毛求疵地恨不得把任务报告中的每一个字眼都扣出来指摘；然后再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地攻讦起他们的立场——什么五条悟简直是御三家的叛徒啦，五条枫居然勾结妖怪啦，再比如他夏油杰简直像个捡垃圾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咒术师都要招揽回来啦……
夏油杰耳朵都要听起了茧子。第一次听到这些论调的时候，他还有闲情逸致与他们争论一下，可是现在他只想睡觉。
与这些食古不化的烂橘子们争口舌之快是没有用的。他和他的同伴们只要坚定的伸手去拿自己想要的东西，同时把试图阻碍他们的都统统打飞就可以了。这是夏油杰与总监部斗争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可是今天有些不同。
夏油杰终于应付完了一轮质询，准备赶紧回去高专的时候，他突然在门口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长着一张丢进人群里就会被飞快淹没的大众脸，恭恭敬敬地说他家大人有话想对咒灵操使说，希望他移步。
联想到最近频繁出现的特级咒灵们，夏油杰还是跟着他走了。
引路的人对新建成的总监部十分熟悉，很轻松地躲开众多眼目把夏油杰引到了某间隐秘的小房间里。
那位“大人”似乎打定主意要把小心谨慎进行到底，不仅自己躲在障子门后面，还在房间里设置了诸多防止偷窥的术法结界。屋子虽然是空的，但是夏油杰能感觉到还有很多守卫隐藏在外面。
小心谨慎到这种地步，夏油杰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五条枫曾经说过的那个“缝合怪”。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平静地问道：“这样大费周章，看来您找我是有很重要的事。”
障子门后面传来嘶哑可怖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了什么特殊的伪装处理，夏油杰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听到过谁是这种嗓音：“咒灵操使，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夏油杰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已经腐烂成一滩淤泥的家伙，居然来与他谈论起理想来了。简直就像是蛆虫试图与苍鹰探讨飞翔一样荒谬！
“哎呀呀，展望未来这种事情不适合与朽坏的烂橘子们探讨呢。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我还是先走一步了。”他微笑着，态度礼貌到无可挑剔地回答道。
他意兴阑珊，转身准备离开，但是这个时候身后传来的一句话成功让他止住了脚步。
“那你们是因为什么在修改结界呢？”
夏油杰不再微笑了，他转过身。
“你是什么意思？”
“呵呵……”那老者似乎觉得事情非常有意思，他发出破风箱般的笑声，慢条斯理道：“那些愚蠢的老家伙们，眼睛只看得见自己盘子里的利益，鼠目寸光得可笑……”
他明明自己也是“老家伙们”的一员，但是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肆无忌惮地点评嘲讽着。
“他们居然认为，五条枫是被奴良组的那个小子迷昏了头了，才会做出修改结界的蠢事来……”
夏油杰下颌处的青筋跳了一跳，神色瞬间变得极为冷硬。
这位年轻的咒灵操使平时惯常笑脸迎人，鲜有人知道当他彻底沉下脸的时候，气场竟也如此强大，几乎令人不敢呼吸。
障子门后的老人轻笑了一声，似乎对眼前的局面感到满意。
“实际上，修改结界并不是出于私情……或者说，至少不完全出自于五条枫对那个半妖的私情吧？”
夏油杰又在障子门的对面坐下了，他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射穿那藏头露尾的屏障，漠然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见猎物上钩，老者微微顿了一下。障子门挡住了他的神情，但是却挡不住他的声音：“那么咒灵操使，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我的理想就是我现在在做的事情。”夏油杰语气生硬，并没有正面回答。
那老者也不以为意。这个问题本来就只是一个引子而已，只要能留下夏油杰，那么他的目地就已经达到了。
“那么，你的理想就是改变这个世界了。”
他抛出早就准备好的诱饵：“改变天元结界，改变千年以来的咒力运行方式……你们的真正目的，其实在于这个。”
夏油杰看上去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凝固成了一尊石像。但是如果有咒术师在场的话，就会感觉到深沉可怖的咒力正在缓慢地铺展开来，实力超群的咒灵操使已经动用他全部的咒力锁定了这间小屋，随时准备着来一场彻底的毁灭。
那老者却像什么都没意识到一样，叹息道：“多么伟大又精巧的想法，居然能在不动声色之间撬动整个咒术界的根基！”
他话锋一转，突然开始质问夏油杰：“可是你这样就满足了吗？不痛不痒地做出一星半点的改变，只能给咒术师们稍微缓过来一口气……这样的世界，真的就已经是你理想中的样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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