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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发现


    虞枝口口声声说是关心姜璟, 姜璟听话,假装没发觉她突然的异样,顺从地回宫。


    回到紫宸殿的姜璟在想, 他漏掉了什么事?


    膏烛照影,暗色在姜璟白色袍衣上煎开, 他整个人处在半明半昧中。


    姜璟屈起长指, 指节在龙案上一下一下地敲击,整个大殿落入沉默的寂海中, 唯余从姜璟指尖溢出来的声响, 漫散开强烈的气息,犹如危险的漩涡。


    余音回荡, 最终消逾。


    这时, 高忠把折好的信笺呈上来。


    姜璟打开看,上面记录虞枝从早到晚行迹, 内容细致, 与虞枝说得一样, 与他看到得一致, 唯一不详细的便是后来贺嘉与虞枝的单独谈话。


    除去当事人,无人知晓其谈话内容。


    信笺上有一句话吸引到姜璟的视线,他定睛看去——


    你们觉得我和陛下之间的相处如何?


    姜璟挑眉,烧了信笺。


    与他想得一样, 看来问题出在贺嘉身上。


    贺嘉对虞枝坦白了什么,让她问出这种话, 甚而产生疏远他的想法?


    姜璟起身, 墙壁上映照出阴影瞬间高挺。


    秋夜静谧安详, 是出宫的好机会。


    姜璟决定今日再出一次宫, 亲自去找贺嘉。


    这边姜璟出宫, 而玉漱殿那头,虞枝睡了一个并不安稳的觉,随后陷入纠结而迷离的梦里。


    至于梦里有什么,只有虞枝知晓.


    天光普照,钟鼓震荡,沉寂的皇城再一次从沉睡中醒来。


    玉漱殿。


    虞枝和贺嘉定的是每日辰时开始教习。


    但今日有意外情况发生,贺嘉比往常要来得晚点,虞枝可以理解,毕竟昨儿个贺嘉才经历了那种事。


    谁知宋夫人会不会还在派人跟踪他,找出贺嘉如今的住处。


    贺嘉来时,虞枝笑脸迎接,没有问原因。


    贺嘉主动道:“抱歉,夫人,昨儿没睡好。”


    “这很正常,老师你无须道歉。”


    贺嘉抿了抿浅色的唇瓣:“那我们就开始吧。”


    虞枝正要点头时,发觉贺嘉的脸色不太正常,遂道:“老师,你是没用早膳吗?还是身体不舒服吗?如果身体有恙,你可以休息。”


    贺嘉:“我怎么了?”


    虞枝道:“你脸色有点白。”不只是脸色白,精神气也不是特别足,睡不好是一方面,身体有恙是另一方面。


    贺嘉摇首:“承蒙夫人担忧,某无事,不过今日来得急,确实没用早膳。”


    “那我现在叫人去准备,厨房应该还有粥。”


    “多谢,不必了,某没有胃口。”


    虞枝不强求,不再问,只道:“老师,你若是有感到不舒服一定要同我讲。”


    “好。”


    接下来便是习字了。


    过了小半时辰,中途休息。


    殿中书房飘荡墨香,墙壁上俱是书画作品,还有大家的遗世孤品,无法用银钱来衡量。


    整个书房,令人眼花缭乱。


    虞枝说:“老师,昨儿我同你提及的建议是我开玩笑的,请你勿要当真。”


    贺嘉:“某认为这个想法挺好。”


    虞枝如今冷静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感觉太荒谬了,老师,我这个提议你可千万不要采纳。”


    “成。”


    虞枝问:“那你还会去宋府吗?”


    贺嘉道:“从昨日后,某便知一味逃避不是办法,终究得在这个无妄之灾上做个了断,是以我决定去宋府一趟,正好断了所有人的心思。”


    虞枝:“老师若有难处,可与我说,对了,老师,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夫人请讲。”


    “你知道昨日那个小郎君吗?他叫宋云熙,便是宋夫人如今的养子。”


    “某知道,昨日是某与他第一次见面。”


    “老师若是要去宋府,那可否帮我看看这个小郎君的近况,宋夫人似乎对他不上心一言难尽。”连宋云熙脸上的伤都没第一时间发现,宋夫人这个养母令虞枝无话可说。


    “好,某也知宋夫人秉性,这也是某不愿意和他们宋府产生纠葛的原因之一。”贺嘉无法想象自己的亲生母亲会是那般德性。


    反正贺嘉是不能接受,索性他当自己是无母。


    而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宋夫人是那样,可想而知宋府肯定也是个大染缸,里面有千奇百怪的人。


    “唉,真不好说。”虞枝叹息。


    贺嘉缄默。


    虞枝思及某事,她小声道:“老师,关于你问我的问题,上回我很犹豫,没给你答案,但经过一夜的考虑和思量后,我心中已有答案。”


    冷不丁听虞枝谈及此事,贺嘉身形一僵。


    虞枝低吁一口气,缓缓道:“我觉得老师你说得对。”


    虞枝自嘲了一下,“说来我如今算是个寡妇,在宫里也只有他这个一个亲近的家人,有时候当真是太依赖他了,若非老师你提醒,恐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好事。


    说完,虞枝复笑:“老师,谢谢你。”


    贺嘉面无表情,忽而回想起昨夜的惊魂。


    姜璟出现在他的宅子中,将他从睡梦中强行扯出来,接着在一众压迫感十足的围势中,姜璟开始问贺嘉话。


    姜璟想知道贺嘉和虞枝讲了什么。


    贺嘉直言他就是在和虞枝说宋府的事,想要听听虞枝的意见,然后贺嘉把虞枝的想法跟姜璟道明。


    姜璟颇为惊讶,继而道:“还有吗?”


    贺嘉后颈冷汗不止,他当然不可能说出真相。


    姜璟夜里大驾光临,这就证明他的话对虞枝造成影响,而姜璟察觉虞枝的不对劲,并且怀疑到他身上。


    所以姜璟过来,那对自己存有杀心的。贺嘉不说有多了解姜璟,可也清楚姜璟狠辣无情的手段,不留情面。


    姜璟可以原谅你的小错,但绝不原谅背叛,贺嘉所为算不上是背叛,但涉及到虞枝,那意义就不同了。


    贺嘉万分小心地应付姜璟,绞尽脑汁后,贺嘉说虞枝跟她吐了点苦水,她说自己最近有些烦恼。


    姜璟问什么烦恼,他怎么不知道。


    贺嘉说虞枝只提了提,没有细说。


    姜璟笑着不语,却给贺嘉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在贺嘉也不是等闲之辈,面上不露破绽。


    最终运气加持,姜璟似乎听进他的话,他放过了贺嘉。


    贺嘉因此熬过这一次无声的索命危机。


    临走前,姜璟补充道:“贺学士,抱歉了,深夜打扰,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朕希望往后你能用心教导母妃,对了,还有记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往日朕吩咐你的话你可以忘记了。”


    最后一句的意思大抵是姜璟在告诉贺嘉,他已经没有让贺嘉当虞枝面首的打算了。


    贺嘉恭恭敬敬道:“臣省得,会铭记于心,做好自己本分之事。”


    “你如此有心,朕甚是欣慰,好好努力,日后你想要什么官职尽管同朕提。”


    “多谢陛下隆恩。”


    回忆截止。


    贺嘉抬眼,看到虞枝现在的样子,莫名觉得他没说错,他所做的事是值得的。


    其实一开始贺嘉和虞枝讲那些,是因为当时气氛使然,虞枝实在太好,贺嘉一时被蛊惑,在冲动的催化下,贺嘉没能计较后果就直言快语了。


    他知道自己在讲出那段话时,虞枝和姜璟之间有一半的可能会出现问题。


    是以,贺嘉在说完后冷静下来,他有后悔的,主要是对姜璟的忠心在作祟,使贺嘉陷入矛盾中。


    昨日的贺嘉尚不知他所言是对是错,可今日看来,他或许没错。


    作为老师,为学生指点迷津,帮助学生乃是正当行为。


    “夫人心里有数便可。”贺嘉道。


    虞枝:“老师,日后我想尽量和他保持适当距离,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贺嘉:“夫人,只要你认为是对,那就是对的,你既然要做,就证明你认为是对的,你的行动已经在告诉你,你所为是正确之举,既如此,夫人你无须再去胡想旁的。”


    虞枝如恍然大悟:“老师你说得对。”


    贺嘉凑近,低声道:“夫人,某在提醒你一点,倘若你有闲情的话,不妨可以多细心观察你的周围。”


    虞枝把话记在心里。


    后来虞枝又问了一次绿漪重复的问题:你认为我和陛下之间的相处如何?


    绿漪的答案不变.


    此后,虞枝开始有意识地调整她和姜璟的距离,她想回到过去和姜璟之间那亲疏合情合理的关系,故而虞枝在她和姜璟之间构建出一堵无形的墙壁。


    好在这一段时间,姜璟也没有做出什么过线之事,省了虞枝气力。


    二人感情如常,姜璟该来用膳就来用膳,照常和虞枝下下棋说说闲话,偶尔还会指出虞枝在写小草时犯下的习惯性错误。


    虞枝从最开始的烦躁复杂到逐渐平静。


    但在这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是察觉一切的姜璟在静观不变,像是在放任虞枝的举止,她想怎样就怎样。


    换句话讲,是姜璟在配合虞枝,他竭力克制住自己下意识的动作。


    他可还记得起初被虞枝拒绝时的苦恼和不快。


    第一回 受,他就知道不好受。


    日复一日过去,虞枝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充实而开心,没有一天在虚度光阴,每一天都收获满满。


    长久下来,虞枝可谓是容光焕发,模样好像愈发年轻了,眼神清凌凌的,妩媚又灵动,透出天然的勾魂夺魄。


    姜璟始终温柔地注视着虞枝,将她所有的变化都收在眼里。


    每当虞枝看他的时候,姜璟心尖会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很轻,轻到可以忽略不计。


    姜璟也是在很多次后才发现,他还发觉这股子痒意渗透出淬毒的迷人香气,宛若令人上瘾的一味药,人一吸就再也出不来。


    姜璟正出神间,殊不知有一个变故在悄然成形。


    另厢。


    虞枝听了贺嘉的话,每天在习字后会分出一点精力出来,细细观察她周围的所有人。


    贺嘉是想说她周围的宫人有问题吗?还是单纯让她观察?


    虞枝不解,只能尽力照做。


    或许就是因为虞枝在努力去做好这件事,还真叫她发现一桩奇怪的事。


    偶然一次,虞枝意外看到绿漪和一个男人见面。


    由于属于夜里,虞枝看不真切,但从背影和动作来琢磨,绿漪似乎把什么东西交给了那个男人。


    随后绿漪不慌不忙离开,看样子,这种事她已经做了很多面,属于轻车熟路了。


    虞枝以为是绿漪在宫里的情郎,绿漪许是害羞才没告诉她,想到这,虞枝一笑而过,打算下次敲打敲打绿漪。


    但后来虞枝发觉不是,那个男人是姜璟安排在她身边的暗卫。


    这一切忽然就耐人寻味起来。


    绿漪和暗卫看对眼了?虞枝不信。


    她想知道绿漪是不是如她所想,把什么东西交给了暗卫,好奇心和怀疑作祟,也许自己该去探明。


    于是在一次傍晚,虞枝支开绿漪绿萝以及旁的宫人,把她身边的暗卫同样支开。


    虞枝顺利进入绿漪的房间。


    东西还未找到,虞枝便在绿漪小书案发现未干的墨以及还未洗净的细管笔。


    绿漪有练字的习惯吗?


    在虞枝的印象里绿漪没有。


    虞枝思索半晌,遂蹲下来,开始在小书案以及下面的抽屉找,她不知道要找什么,但直觉告诉虞枝。


    她会找到。


    果不其然,在一个有锁却未上锁的抽屉中虞枝发现许多竹管。


    虞枝皱眉,绿漪有收藏竹管的癖好吗?


    不对。


    虞枝回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话本子,上面提及过竹管可以用来装信笺。


    虞枝随手拎起一个,是空的,她又试着拿几个掂量,都是空的。


    没有收获,虞枝也不再去动绿漪的东西,她转而去翻书案上放着的话本子。


    看着话本子,虞枝心想这才符合绿漪。


    虞枝一面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翻开,一面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正在她想的时候,一张信笺从书中掉出来。


    虞枝捡起来,她没想去看,可是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瞄到信笺上的一些内容。


    然后,虞枝忍不住去看了。


    半天后,虞枝瞳孔骤缩,她极为缓慢地张嘴,发声艰涩:“这是什么?”


    信笺上赫然记录虞枝今日起居,从早到晚,精细到虞枝用膳事吃了什么菜,吃了几口。


    第42章 疏远(补)


    玉漱殿, 灯火如昼,静谧无声,殿中侍女皆被虞枝屏退。


    “绿漪, 你过来。”虞枝注视着走进来的绿漪,轻声唤她。


    从后院被叫回来的绿漪依言慢慢靠近虞枝, 她并未察觉有何不对。


    当绿漪走到虞枝面前后, 虞枝开门见山道:“绿漪,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些事, 我希望你从实回答, 不要骗我。”


    绿漪如常道:“夫人您问便是,奴婢一定如实回答。”


    “好。”


    虞枝缓缓拿出那一张写满她一日起居的纸, 平静地问:“这封信笺是从你屋里找出来的, 这是你写的吗?”


    虞枝的语气如常,唯有捏着纸的手指微微发白。


    在看到虞枝手里摊开的信笺时, 绿漪登时神色闪过震惊和慌乱, 脸色失去血色, 一时竟忘记回复。


    “绿漪, 这是你的字迹。”在虞枝进宫后,绿漪就派过来服侍虞枝,说来她们两人认识已有十年,比绿萝还要早两年。


    是以, 虞枝识得绿漪的字。


    绿漪不吱声,虞枝也不急, 就只看着她, 眼中抑住冷火。


    冗长的静默后, 绿漪垂首, 终于开口:“娘娘, 是奴婢所写。”


    对于这份信笺,绿漪有许多理由可以用来搪塞,但是绿漪没有,因为她答应虞枝只讲实话。


    其实在应承下这份差事时,绿漪就有料想过被虞枝发现的场面,她做过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突然,打得她措手不及。


    闻言,虞枝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吐出来:“我看过了,很详细。”


    绿漪缄默,唇瓣褪尽血色。


    虞枝道:“你做这种事有多久了?”


    绿漪抬头觑了一眼虞枝,半晌,她心里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慢慢道:“断断续续有五年了。”


    虞枝的睫毛因绿漪的话而战栗两下。


    虞枝提出自己的猜测:“我有见过你和我宫里的暗卫见面,你是不是把信交给了他?”


    绿漪道:“是。”


    “每日都会吗?”


    “是。”绿漪补充,“以前不是,现在是。”


    虞枝心中憋着一口气,在听到绿漪说“是”时她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强作冷静后,虞枝换个稍微轻松点的问题道:“你屋子里有许多竹管,是用来装这些的吗?”


    抽屉里竹管仍然不可胜数,这证明只要虞枝没发现,这件事就会一直做下去,直到竹管用完再添新。


    “是。”


    “暗卫会转交给谁?”


    绿漪顿了一下,该来的都会来,她回:“是陛下。”


    虞枝眼皮突突地跳,深吸一口气,极为缓慢地从喉咙间压出字眼:“也是令容让你做这件事的?”


    “是。”绿漪说完,又道,“夫人,陛下让奴婢做这些是关心您。”


    虞枝端量着绿漪,眸光淡淡,她说:“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都自身难保,为何要替他讲好话?”


    绿漪道:“奴婢只是不希望您误会陛下,此事是陛下去边疆前要求奴婢的,当时陛下和夫人您分离,陛下担忧您在宫里过得不好,这才叫奴婢写这些东西给他过目,只有您过得好,陛下在边疆才会安心。”


    只是关心?在虞枝看来这是令人费解的关心过度,让人觉得诡异。


    “那缘何他从边疆回来后他还让你做这种事?”虞枝诘问道。


    “陛下回来后只有他出长安办事时要求奴婢写,其余日子奴婢没有写过。”


    虞枝哑然,绞尽脑汁也不明白姜璟为何要这样做。


    他在想什么?


    虞枝沉默良久,神色复杂难言,没有人理解虞枝此刻的心情。


    “绿漪,你觉得这正常吗?”虞枝的声音忍不住拔高。


    这件事对虞枝的冲击很大,她实在无法想象姜璟会做这些,让虞枝感到自己的所有好像俱被姜璟渗透,无孔不入。


    不久前自己和姜璟保持距离的主意像个笑话。


    她自以为和姜璟回到过去正常的关系,可是暗处发生的事在明目张胆地告诉她,过去的关系也不是她认为是正常的。


    姜璟越线的行为给虞枝造成巨大震撼和困扰,她不能接受。


    在她心中,姜璟长久以来的形象出现裂痕,似乎坍塌了一角。


    绿漪没有说话,她已经习惯了,绿漪既听命于虞枝,是她的贴身宫婢,也是忠于姜璟的人。


    绿漪认为她没有背主,一来她每日尽心尽力伺候虞枝,二来她也认真办好姜璟交给她的任务。


    虞枝皱眉,脸色算不上很好看:“绿漪,他可还要求你做旁的事?”


    “没有了。”


    绿漪摇头,但她有一件事隐瞒了虞枝——从三年前开始,在成佑帝来时,绿漪会记录一份虞枝和成佑帝之间相处的细节。


    听言,虞枝竟莫名松了一口气,神情稍作和缓。


    虞枝喝了一口茶压压混乱的心神:“绿漪,你是我的人,为何要听从令容的话?”


    绿漪道:“陛下他对奴婢有恩,五年前奴婢家中发生大祸,是陛下他出手帮了奴婢的家人,如此大恩,奴婢不得不报。”


    说完,绿漪便下跪,头着地,悲声道:“夫人,奴婢罪该万死,但奴婢斗胆恳请夫人看在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要赶奴婢走,奴婢还想一辈子伺候您。”


    虞枝阖目,心里纠结。


    绿漪虽然隐瞒她做这种事,可她也是为报恩,于情于理。


    且听到“奴婢还想一辈子伺候您”的话时,虞枝想起过去,很是触动。


    按理来说,宫婢到一定年纪可以出宫,然绿漪没有,她放弃出宫机会,选择一生陪在虞枝旁边。


    虞枝无法忽视掉她与绿漪的十年情分,也狠不下心来是,说到底,此事罪魁祸首是姜璟。


    良久后,虞枝起身,她扶起绿漪,绿漪不肯起来,只唤:“夫人。”


    虞枝“嗯”了一声,“不要跪了,起来罢。”


    绿漪执拗不起,眼睛发红。


    虞枝道:“我可以继续将你留在玉漱殿,但是你不可以再在我身边伺候。”


    “谢夫人宽宥。”绿漪哽声道。


    绿漪起来,虞枝目及到她额头的红肿,她道:“你家里出事,你该告诉我。”


    绿漪道:“奴婢有想过,可是夫人您当时正巧感染了风寒”


    闻言,虞枝目光微滞,无奈叹息一声,怒气和伤心如一缕轻薄的烟雾消失殆尽。


    “这份信笺我处理了,你以后也不要再做了,你回头告诉那名暗卫,让他告诉令容,此事我已知晓,往后不要再做。”


    绿漪道:“是。”


    虞枝思量道:“我再问你,此事除你外还有旁人吗?”


    绿漪道:“没有了。”


    “我宫里是不是还有他的人?”


    “有。”照姜璟对虞枝的在意,他定然在玉漱殿安插了自己的人。


    “你知道吗?”


    绿漪摇首:“奴婢不知。”


    “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


    待殿内只剩下虞枝一人,她便就着烛火点燃信笺,继而把烧起来的信笺丢入火盆中,再不理会。


    她意识到姜璟和成佑帝一样,对她有难以言明的控制欲。


    而今的虞枝只觉窒息反感,心口郁郁,难以排解。


    心情无法平静的虞枝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有种突然的冲动,想把镯子卸下来,但最后念想不了了之。


    虞枝选择练字.


    绿漪在殿后的假山处和暗卫接头,然后把所有事都和暗卫阐述清楚。


    暗卫面无表情点头,随后去往紫宸殿复命。


    绿漪捂着心跳紊乱的胸口回来,一路上沉默寡言。


    她在想虞枝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五年来虞枝都没察觉,为何现在一下子就突然发现了?


    绿漪哪知在她和暗卫接头时,虞枝径自找了一个僻静的小轩练字,小轩屋的窗户刚刚好正对假山,所有画面一览无遗。


    紫宸殿。


    姜璟从暗卫口中得知此事后,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暗卫转述虞枝的话:“夫人给陛下您的话——此事我已知晓,往后不要再做。”


    姜璟声调一如既往:“朕知道了。”


    他继续问:“母妃什么反应?”


    “绿漪说夫人是难过,似乎也很生气,但没有对她发火,还是将她留在玉漱殿中,只是不让她在身边伺候。”


    姜璟道:“摆驾玉漱殿。”


    过了一阵工夫,就着皎洁的月色,姜璟来到玉漱殿。


    此时刚入夜不久,时辰不晚,藉由玉漱殿透光的窗户可知虞枝尚未就寝。


    殿门两端悬挂的六角宫灯发出亮眼的光芒,光晕折射在姜璟周身,照出他温和神情,刻画出他纹丝不动的影子。


    姜璟看着门,这一次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让门口守着的宫人进去通报。


    殿中分外安静,宫人小声道:“夫人,陛下来了。”


    虞枝笔尖一松,墨汁在白纸上晕染开,如黑色的花。


    过了三息,虞枝锁住眉,眼里透出几分苦恼,尔后她换一张崭新的宣纸,凝神握住笔杆,继续写字。


    宫人等待了一会儿,才听到虞枝的话:“让他回去,不见。”


    宫人领命,正要转身,前方再度响起虞枝的声音。


    “等等,你再告诉他一声,这一段时间我不欲再见到他,我不想徒添烦恼,当下我只想安心习字。”


    听罢,宫人额头流下细密冷汗。


    她立刻明白陛下和夫人是闹了矛盾,那这个传话的差事可不好做,但宫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转告殿外等候的姜璟。


    殿外,宫人走出来。


    姜璟神色如常。


    宫人垂首,正声把虞枝的话复述一遍。


    姜璟微微吊起的眼尾徐徐拉下来。


    他听自己问:“这是母妃的意思。”


    宫人骤然觉得胆寒,身躯无意识抖起来,她颤道:“启禀陛下,这就是夫人的原话,千真万确,奴婢可不敢篡改。”


    换做平常,姜璟会说一声随口的安抚话,可是现在他没有。


    姜璟未理宫人,望向殿门,眼神幽深地像是穿过厚重的殿门,直直定格在虞枝身上。


    虞枝没有要听他的解释。


    出乎姜璟的意料,他吃了闭门羹,并且荣获虞枝的警告,让他最近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一次疏离不够,还要来第二次明面的疏远。


    一个疑问在姜璟心中沸出。


    他,做错了什么?


    第43章 生气


    虞枝逐客, 姜璟并未不依不饶,他遵从虞枝的话离开。


    临走前,姜璟半张脸隐在暗处, 他语气认真且郑重,让宫人带话给虞枝:“儿臣知错, 恳请母妃原谅。”


    宫人将原话转述给虞枝听, 虞枝没有抬眼,只点点下巴, 表示已知晓。


    往后几日, 姜璟如虞枝所言,没有再来叨扰, 给虞枝足够的清净。


    全玉漱殿的宫人对虞枝和姜璟之间的冷战心照不宣, 虽然不解,也不敢多问, 勤勤恳恳做好自己的事。


    约莫五日后, 姜璟不经意间开口问虞枝近况。


    高忠道:“夫人每日都在和贺学士学习, 今儿贺学士和夫人还在太液池游湖。”


    “游湖?”姜璟挑眉, “游湖作甚?”


    高忠道:“听说是为让夫人开拓心境。”


    姜璟不言。


    高忠娓娓道来:“夫人每日按时用膳,每顿吃得都比从前要多些”


    姜璟像是在听。


    过了一会儿,高忠陈述完毕,又不禁多讲了一句话:“总之陛下您不用担心, 夫人她好得很。”


    闻言,姜璟轻扯起嘴角, 似笑非笑。


    姜璟呢喃:“看来朕真是为母妃找了一个好老师。”


    高忠虽然没听清姜璟在说什么, 却本能打个寒战, 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错姜璟的意, 说错话了。


    夜里, 姜璟决意去玉漱殿,他想,经过这几日虞枝合该消气了。


    然事与愿违,当姜璟如往常一般悄无声息步入宫殿,却得到虞枝一句:“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姜璟神色罕见地一僵。


    虞枝蹙眉,她质问道:“你不是答应过我最近这段日子不出现我面前吗?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姜璟很快冷静下来,他面带歉疚,告罪道:“请您见谅,儿臣不请自来只是想向您道歉,那件事是儿臣的错,不该让绿漪那么做,儿臣知错,恳请您原谅。”


    虞枝扶额,搁置下羊毫笔,道:“令容,我不想听这些,也不想见你,我也希望你谅解我。”


    不想见姜璟,一方面是因为姜璟所为,另一方面是虞枝欲意戒断对姜璟的依赖。


    她侧过身,一咬牙,狠下心肠道:“总之请你出去。”


    话落,殿中陷入诡异的安静。


    良久,姜璟缓缓道:“您就这么不想见我?”


    “是。”虞枝闭眼。


    姜璟默然。


    从虞枝的语气中可知,她并未消气,如此一看,情况比姜璟想得更加糟糕,与姜璟而言,这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虞枝而言,此事极为不正常,她难以接受,不能释怀。


    一句话概括,姜璟想得太简单,他没有虞枝的角度去换位思考,低估虞枝反应。


    姜璟面上笑容寡淡。


    最后他压下升起来的躁意,吞下自己作出来的苦果,道:“好。”


    确定姜璟走后,虞枝才回身,却没了练字的心情,她想起白日贺嘉对她坦诚布公的话。


    贺嘉对虞枝说他是她的老师,也是姜璟的臣子,换句话说,为人臣才是贺嘉心里摆在第一位的。


    所以贺嘉告诉虞枝,他自己也被姜璟叫过去询问过——关于她习字的所有细节。


    虞枝无法理解,这时候虞枝意识到自己对姜璟的了解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停滞住了,满心以为他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可是如今的事实在告诉虞枝,她心中姜璟的形象与真正的姜璟是有差别的。


    虞枝蓦然发觉她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姜璟,她看不懂他。


    这一夜,虞枝注定要因为姜璟的闯入而睡不好,同理,姜璟也因为虞枝的冷淡和疏离倍感烦躁,直接去兽园看了一夜的斗兽,顺便瞧瞧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四皇子.


    今日乌云遮日,天空下起蒙蒙细雨,雨线织帘,天地灌入淅淅沥沥的雨声,喧嚣又寂静。


    虞枝看眼天色,随即让玉漱殿的一名内侍拿着伞去宫门接贺嘉,他出门时还未下雨,虞枝担心贺嘉没带伞。


    内侍领命前去,折返回来时却没看到他身后的贺嘉。


    虞枝疑惑道:“老师呢?”


    内侍道:“夫人,奴婢方才没见到贺学士,见到的人是他的仆从,他将一封信交给奴婢。”


    内侍把信递给虞枝,虞枝定睛一看,是贺嘉的笔迹,她拆信看,才知今日贺嘉要告假,翰林院最近有书需要修撰,人手不足,遂将他喊回去帮忙了。


    交代完不能要的理由后,贺嘉又道眼下他也不用再叫什么,他让虞枝专心练字,如果到瓶颈期或是疲倦期时可去外面走走,舒缓心情。


    虞枝接受贺嘉的告假,按照他的话专心练字。


    可是后面书修撰好后,贺嘉又有各种理由请假。


    刚开始虞枝还单纯以为贺嘉是真有公务缠身,可随贺嘉因公缺席次数越来越多,虞枝心存疑窦,后续怀疑愈发强烈。


    末了虞枝直觉一切都是姜璟在中间使绊子。


    贺嘉开始告假的前一天,姜璟才来找过她,却被她叫走。


    思及此,虞枝立刻产生一种冲动,想跑到紫宸殿去质问姜璟是不是他搞得鬼,可临门一脚时,虞枝稍作冷静,没有自己去,而是派了绿萝去紫宸殿问姜璟。


    紫宸殿。


    姜璟正在重臣商议政务,高忠走过来附耳,将绿萝带过来的话复述给姜璟听。


    虞枝问姜璟为何不让贺嘉继续教她了?


    姜璟先让重臣去偏殿,政务稍后再议,臣子们领命。


    等人走空,姜璟只道:“儿臣没有,您为何问这种问题?这一次儿臣做错了什么?”


    高忠把话传给绿萝听,绿萝跑回去讲给虞枝听。


    虞枝直觉姜璟在装傻,他竟然会装傻。


    想到这,虞枝深吸一口气,道:“老师连着六日都有事没来我宫里,翰林院听从你的调遣安排,难道不是你在其中使手段吗?”


    听到这话,绿萝感慨虞枝和姜璟的矛盾闹得实在久,也实在严重,虽然绿萝想规劝虞枝,可望着虞枝的样子,她觉得还是算了。


    因为绿漪做错事被罚,现在虞枝身边就她一个人了。


    绿萝马不停蹄赶去紫宸殿,高忠又把话带给姜璟。


    就这样,绿萝和高忠双双当上传话筒,绿萝最辛苦,来回两路跑,忙得不可开交,出了一身汗。


    虞枝和姜璟因此隔空对话。


    姜璟:“儿臣没有,儿臣方才传唤其他学士,才知不过最近翰林院确实比较忙,也难怪贺嘉会告假,您若是想让贺嘉回来,与儿臣说一声,儿臣即刻把人叫回来。”


    虞枝几乎可以想到姜璟在说时的神情。


    虞枝:“你是不是在威胁我?只要我不见你,你就不让贺嘉来?”


    姜璟:“儿臣并无此意。”


    虞枝:“你休要诓我。”


    姜璟:“儿臣没有。”


    虞枝不是傻子,也是个有脾气的人,面对姜璟的态度,她再压抑不住脾气,动气了。


    话就谈到这。


    没等到虞枝的话,姜璟派高忠过来。


    “您生气了?”


    “儿臣又做错了什么?”


    第44章 醉酒


    听完高忠的话, 虞枝心中火气更甚。


    他莫非是看不出来她动气了吗?亦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将她当傻子糊弄?


    虞枝忽然意识到从前姜璟说自己知错全是假话,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


    虞枝攥了攥手心。


    纵然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虞枝什么话都没让高忠带去, 直接让高忠走人。


    然后在下午时,几日不见的贺嘉从翰林院过来玉漱殿, 他还穿着官服, 道:“夫人,深感抱歉, 诚如某信中所言, 某近日属实是公务缠身。”


    虞枝道:“是不是他让你过来和我解释的?老师。”


    自从绿漪一事后,虞枝对姜璟的了解颠覆, 完全大变样, 当下她觉得没有姜璟做不出来的事。


    贺嘉摇首,的的确确是翰林院有许多事要处理, 至于为何突然事多起来, 贺嘉不作评判。


    听言, 虞枝不好逼问贺嘉, 也没有强行留贺嘉,毕竟仕途更重要。


    贺嘉和她说那些话,是看在二人的师生情分上,如今他是姜璟的臣子, 自然要恪守臣子职责,为圣人服务。


    虞枝没有留贺嘉, 贺嘉在过问几句虞枝的功课后, 跟虞枝说等他做完手中事便可闲下来后离开。


    贺嘉走了, 虞枝气可没消。


    紧接着高忠又来一趟, 这一次姜璟问虞枝要不要和先前定下来的谢昭见上一面。


    虞枝正是心烦气躁的时候, 哪里有这种心情,当即拒绝,让人请回高忠。


    几日的火气堆积在虞枝心里,使得她颇感郁闷,这下连习字都无法使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了。


    一个下午,虞枝怏怏不乐。


    绿萝瞧着虞枝一副愁容,倍感担心,绿漪不在,那肩上的担子便是双倍,她应该更加努力照顾好虞枝。


    于是绿萝深思之后,不太灵光的小脑袋想到一个法子,给虞枝出了个馊主意。


    “夫人,要不要喝点酒?”


    酒是消愁之物,一醉可解千愁,说不定虞枝在吃酒后就不记得与姜璟的矛盾,也不会再去在意了。


    此话一出,虞枝不假思索地点头,叮咛绿萝拿些淡酒过来,因为虞枝酒量不是很好,她喝点稍微烈的酒便容易脸红,醉到不至于,就是会难受。


    绿萝点头,拿来适宜的葡萄酒,给虞枝斟了一杯飘荡花果香的美酒。


    这些年在宴会上虞枝也就吃点葡萄酒。


    虞枝吃完一杯,心中仍旧郁结,是以再次叫绿萝倒一杯。


    更漏声不绝于耳,也不知跳了多少下,一如虞枝吃下肚的葡萄酒,也不知她到底往肚子里灌下多少杯酒。


    空气中弥漫清甜香味,桌上满是空酒壶。


    见虞枝面色越发红晕,绿萝迟钝道:“夫人,还是不吃了罢。”


    虞枝醺着眼,拔高声音道:“不行,绿萝,再来,不许不倒,不然我就罚你的俸禄!”


    绿萝挠了挠后脑勺,知道虞枝这是吃醉了,吃醉后的虞枝哪里记得自己酒量不好,一门心思闹着要吃酒,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虞枝直接抢过绿萝手里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酒吃。


    绿萝忙道:“夫人,您慢些。”


    虞枝不听,一个劲地吞咽酒液,越喝身姿越是摇晃。


    此时此刻,她已然沉醉,双颊烧红,眼神氤氲,嘴唇红润,下巴流淌绿色酒液。


    虞枝口中喃喃:“这酒味道倒是不错,你觉得呢?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说着,虞枝要再拿一个小酒樽,忽而视线晃动叠影,她霎时瞪大眼睛,惊讶到不可思议:“绿萝,额,这杯子好有意思,竟然还会跳舞!”


    绿萝一面摇首,一面道:“夫人,您先喝着,奴婢去给您弄一碗醒酒汤过来。”


    虞枝抬头,震惊得手中的酒杯掉在桌上,她指着绿萝醉醺醺道:“咦?绿萝,你怎么也变成好几个了!过来让我抓一下!”


    虞枝起身试图确认绿萝有几个,绿萝赶紧过来摁住虞枝,道:“夫人,奴婢没有变成几个,奴婢只有一个。”


    “我不信!”虞枝像个小孩子闹脾气。


    绿萝好声好气稳住虞枝,接着道:“您先在这做好,奴婢马上就回来。”


    “好吧,那你快回来。”虞枝乖顺道。


    绿萝收拾好桌子上的空杯,继而叫宫婢过来看着虞枝,然后自己去厨房熬醒酒汤。


    绿萝一走,虞枝突然起劲,又叫嚣让人拿酒来,她鼓起腮帮子嘟哝道:“我要酒”


    看架势,要是不满足她的要求,她就要闹!


    宫婢们见状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敢再拿酒过来,便围上来尽力安抚住虞枝,骗她说酒没了要等等。


    虞枝信以为真:“那好吧,你们快点。”


    宫婢们:“夫人先歇息一会儿,酒马上就来了。”


    虞枝放下心,痴痴笑了几声,伏在桌上,闭上双目等待。


    过了一小会儿,安静的殿中传来宫婢们的声音:“见过陛下。”


    “母妃她吃酒了?”姜璟闻到浓郁的酒香味。


    “是的,夫人她吃醉了。”


    “她吃酒作甚?”


    “奴婢不知。”


    姜璟微微皱眉,注视着醉后伏案的虞枝,稍作忖度,便知虞枝吃酒该是和今日的事有关。


    姜璟迟疑一下,继而踱步来到虞枝身边,目之所及虞枝满脸酡红,一张小脸像熟透的红桃,嘴巴湿哒哒的,沾满水色,是他从未见过的醉态,他不由自主愣了片刻。


    脑中猝然闪过虞枝过去中□□的模样,那时的心态和眼下的心态完全不同。


    姜璟喉结克制地滚动两下,薄唇动了动,半晌他轻声唤她:“母妃。”


    “嗯?”


    声线恰似醉乎乎的小猫,伸出柔软的肉爪在姜璟心口的位置挠了几下。


    姜璟温和的神情微变。


    这时,虞枝缓缓睁开湿润的眸子,眼神干净清澈,又迷醉茫然,像无害水汪的猫眼,直直撞进姜璟幽深的瞳孔中。


    姜璟身躯僵硬了一下。


    而虞枝则被突然出现在视线内的人吓到,睫毛如同受惊的小蝴蝶,扇个不停。


    “你是谁?”虞枝下意识问。


    “绿萝呢?”虞枝东张西望,迷迷糊糊地道。


    姜璟缓过神:“儿臣是姜璟。”


    “姜璟?我不要,我要绿萝!”


    姜璟看眼说胡话的虞枝,不去和吃醉的虞枝计较她的话,转而睨眼宫婢,宫婢忙不迭道:“绿萝姑姑去做醒酒汤了。”


    姜璟道:“绿萝去忙了。”


    “啊?都这么久了她还不来拿酒来,算了,我要自己去找她!”


    虞枝说完就起来要去找人,可是她刚立起身就感觉脑子晕乎乎的,晕到找不到东南西北,都不知道往哪边走,同时身体好像被抽干了力气,站都站不稳。


    “当心。”姜璟扶住摇摇欲坠的虞枝。


    虞枝欲意挣脱姜璟的手,大声道:“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绿萝!”


    “儿臣带您去可好?”姜璟道。


    “好,你带我去找!”虞枝眉飞色舞,面靥俱是稚嫩娇憨之态。


    姜璟温声:“但是你不能再吃酒了。”


    “为何?我不要。”虞枝仰头与姜璟对视。


    姜璟声线平淡:“不行,你若执意,那儿臣就不带你过去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我不要你带了,你放开我。”虞枝挣扎,握紧拳头去锤姜璟攫住她肩头的手。


    吃醉酒的虞枝完全就像个没长大的稚童。


    姜璟不松开:“不可以。”


    虞枝恼了,她更加奋力地去锤,发现杀伤力太小后,她转而去敲打姜璟的胸膛。


    “你这个坏蛋没有权利管我,快点放开我。”


    姜璟承受虞枝软绵的力道,他的手早已从虞枝的肩膀滑下,改为虚虚环住虞枝的腰,防止虞枝没力气倒下去。


    他道:“儿臣不能管您?母妃,您是还没认出儿臣吗?您再看看儿臣。”


    闻言,虞枝浆糊一般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一些。


    似乎是听懂姜璟的话,她定定注视这个面目可憎的姜璟,因着视线模糊,加上眼前人容貌有些眼熟,她便揉了揉眼睛,这下姜璟的面容在她眼中展开,慢慢明晰。


    虞枝张了张嘴巴,迟钝道:“是你。”


    话音一落,记忆中某些画面浮上来,虞枝心中的郁火和幽怨冒出,下意识更加使劲去打姜璟,发泄愤怒和郁闷,可这对姜璟而言不痛不痒。


    虞枝一边打一边骂姜璟:“你你还知道我是你母妃吗?可你缘何要让绿漪做那些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烦闷,有多不开心吗?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不喜欢那样。”


    姜璟沉默,任她蛮横打骂,肆意妄为,许久他才缓慢出声:“抱歉,儿臣知错。”


    “你知错,你知什么错,我看你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就是觉得我好骗。”虞枝控诉道。


    姜璟道:“儿臣真的知错了,是以过来给您赔罪,恳请母妃您原谅。”


    “那你前些天怎么不来?这时候来,晚了。”


    虞枝的眼睛明亮又柔软,脑中残存清醒,也因酒劲,平日累积下来的情绪在见到姜璟时猛然爆发出来,如汹涌的洪水,无人可挡。


    姜璟似乎有些委屈:“不是您不想见儿臣么?儿臣不欲给您徒添烦扰,故而遵照您的意思不曾出现在您面前。今日儿臣来,也是顶着您生气的压力过来的,儿臣生怕您又不理睬儿臣了。”


    “你还有理了?”虞枝怒目。


    姜璟立刻摇头,字字恳切道:“儿臣不敢,此事的确是儿臣的错,概因儿臣把您当成最重要的人,您从前生过病,儿臣关心则乱,这才让吩咐绿漪监督您的日常起居,久而久之便习惯去了解您的起居,虽是关切却忽略您的感受,不慎冒犯到您,儿臣有错,请母妃责罚。”


    虞枝有丁点动摇。


    在她眼中,她看到姜璟的忏悔,态度端正,不过虞枝照样没消气,她不可能就这样原谅姜璟。


    姜璟趁热打铁,接续道:“儿臣在这些天已然深刻反思过自己的行为,真正认识到错误,儿臣向您保证,往后不会再做这种事,还是关于贺嘉之事,确为儿臣故意为之,但儿臣是”


    讲到此处,姜璟话语戛然而止,神情好像有点难以启齿。


    “是什么?”虞枝道。


    姜璟迟疑片刻,决定开口:“儿臣是妒忌他,明明儿臣才是您最亲近的人,可您这些天对儿臣刻意疏远,却对贺嘉那般亲近,儿臣实在不喜。”


    “你还让老师也报告我与他之间的所有事,你想做什么?是要从各方面都要控制我吗?还是什么,我不懂你做这些的理由。”虞枝艰涩问。


    姜璟眼神暗了一下,随即摇头道:“儿臣只是想了解您和他之间的关系有没有进展,毕竟儿臣当时叫他过来是想让他伺候好您的。”


    听言,虞枝垂下脑袋,红了脸:“那是我误会你了,但我和老师没什么,只是单纯的师生关系。”


    “您不用在意,儿臣没关系。”姜璟又道,“儿臣清楚,您同儿臣提过。”


    “嗯。”虞枝闷声道。


    “请您相信儿臣所言。”


    虞枝不回答,心下纠结又举棋不定。


    姜璟神情温柔地注视虞枝,不紧不慢道:“母妃,望您知悉,儿臣不会去阻扰您做任何您喜欢的事,只会支持,儿臣为您如今做自己喜欢的事感到高兴,但是儿臣不希望你做这些后就莫名其妙与儿臣疏远,儿臣是您的儿子,您永远可以依靠儿臣,这是儿臣的荣幸,也是作为儿子的本分和责任。”


    “可是如果您不再依赖我,儿臣只会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做的很是失败。”姜璟面色稍显落寞,语气中亦是饱含伤感。


    虞枝一语不发,头有点疼,脑袋几乎靠在姜璟的胸膛处。


    头顶传来姜璟小心翼翼试探的话。


    “那您可以原谅儿臣了么?”


    “没有。”虞枝斩钉截铁道。


    姜璟目光肉眼可见的黯淡,他低低道:“那您要怎样才能消气?”


    他才说完,虞枝便仰首,眼尾醺着漂亮的绯红色,莹润的唇瓣一张一合,口吻命令:“你把头低下来。”


    姜璟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虞枝的眼睛和嘴唇吸引住,眼神变了,同时他动了一下。


    “你不低头?”虞枝气恼道。


    姜璟道:“没有。”


    言休,姜璟老老实实弯曲膝盖,刚要作势将自己的头颅低下来时,虞枝嫌他动作慢,直接推他,发现没推动,虞枝更气了,她叉腰,没好气指挥道:“你给我坐下。”


    “好。”


    姜璟坐在虞枝方才坐过的圈椅上,定睛望着与他差不多齐平的虞枝。


    “还要儿臣做什么?”他问,姿态十分乖顺,是任她随意处置的模样。


    可姜璟话音都还没落尽,就看到吃醉酒后的虞枝直接岔开腿,在姜璟不知所云的目光中,她跨坐到他并拢的双腿上,与他面对面而坐,面对面对视。


    姜璟始料不及,瞳孔骤缩。


    然而接下来虞枝的举止更让他震惊到无以复加——


    虞枝双手捧起他的头,俯身张口,露出自己的牙齿,对着他的下巴咬上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几天有事,因不可抗力因素没好好更新。


    接下来会继续好好更新总体是晚18点一更时间多晚11多会有二更。


    (其实我没更新我也是有负罪感的╥﹏╥)


    第45章 咬人


    姜璟彻彻底底地愣住, 整个人犹如一座岿然不动的雕像,神情惊愕,目光呆滞茫然。


    殿中寂静, 姜璟耳中唯余嗡鸣。


    等他堪堪缓过神来时,虞枝已经在他下颌处留下一个新鲜潮湿的牙印。


    虞枝吃醉酒, 气力绵软, 咬劲自然也可忽略不计,只会觉得像小猫儿在玩闹似的挠人。


    与其说是报复发泄似的咬, 不如说是透出亲昵和暧昧意味的行径。


    姜璟下巴处酥麻的痒意像淋过雨水的野草一般疯长, 刹那间这股子骚动的细痒便往下流淌,侵蚀姜璟五脏六腑, 使得他体内的血肉之物躁动起来。


    有什么从未出现过的、从来没有被他所期待过的欲望被勾起, 无休无止,将将失控。


    姜璟神情剧变, 似是慌乱了一下。


    另厢, 咬了一口的虞枝认为姜璟的下巴啃起来很硬, 不够解气, 她遂转移地方,双手下滑,撑在姜璟的肩膀上,复而低下脑袋送上自己的嘴巴, 毫不留情地咬姜璟的脖子。


    脖颈被温热覆盖,肤面眨眼间冒出细细密密的痒意。


    又是一次猛烈到极点的暴击。


    姜璟直觉大脑空白, 欲意阻止, 身体僵硬到动弹不得, 欲意开口, 却发现喉结被虞枝扼住, 完全失去说话的能力。


    头一遭清晰地体会到女子柔软的身体,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母妃。


    这也是姜璟第一次感受什么叫无措,最后他只能任由虞枝为所欲为,毫无办法。


    不到一会儿工夫,姜璟的脖颈便出现好几个淡淡的牙印,他的颈面残留虞枝柔软唇瓣的触感,甚至目前虞枝的嘴唇和牙齿还在他肌肤上摩挲流连。


    殷红小花在姜璟冷玉一般的颈项渐次绽放,与他脖子冒出的淡色青筋共舞。


    不仅如此,他能从四肢传递过来的触感感受到虞枝身子的柔弱无骨,鼻端能嗅到虞枝周身清甜的酒香和幽幽体香,令人沉迷,深陷不已。


    尚在殿中的几名宫婢早就不敢抬头,个个冷汗直冒,缄默不语,努力削减自己的存在感。


    饶是如此,她们的耳朵却不听话,被动接受到殿中微微黏糊的响声。


    半晌,姜璟终于是反应过来。


    他一面后仰头,一面将手放在虞枝肩头,去推开她,动作罕见的硬邦邦,力道也把控不好,有点重。


    “嗯?”虞枝不解地抬眼,眸子水光潋滟,困惑地望着姜璟。


    “你做什么?”虞枝略微眯眼,眼梢殷红,声调软和,一副沉醉姿态,勾人而不自知。


    姜璟别开眼,生硬道:“您咬儿臣作甚?”


    虞枝:“你不是说让我消气吗?”


    姜璟俄而怔然,抑制不住攒动喉头,能感觉到喉头处凉滋滋的水意,是虞枝留下来的。


    “您一定要选择这种方式吗?”姜璟沉声问,“别的方式不可以吗?”


    虞枝不说话,就哼哼两下。


    姜璟垂眸,知道没办法改变虞枝的想法,可他不能让虞枝胡来,故而他决定把虞枝提起来。


    “您先从儿臣腿上起来罢。”


    虞枝恍若未闻,纹丝不动,就盯着姜璟,径自命令道:“把你的手拿过来!”


    “先起来,起来后儿臣什么都答应你。”


    “不要。”虞枝像个街头的泼皮无赖,蛮横不讲理,还故作凶态。


    姜璟又是深呼吸又是觉着好笑。


    “你快点,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虞枝信口捏来威胁之言。


    被戳到要点,加上虞枝强硬的架势,姜璟只好把手收回来,把右手呈至虞枝面前,道:“那您咬手,不要再咬旁的地方了。”


    话音未落,虞枝擒住他的手,乱啃他的手指,噬咬了几下,犹不过瘾,紧接着虞枝推开衣袖,抓住他的手腕咬。


    她温热的唇瓣滑过姜璟腕骨内侧的伤痕,像被鱼儿嘬,滑腻腻的。


    姜璟颤了一下,没有阻止,由着她放纵。


    觉出姜璟的听话,虞枝心念一动抬头,痴痴地笑,称赞道:“不错,你很听话!”


    说到这虞枝噘嘴,抱怨道:“不像那个令容,就会骗我,就不听话,做各种事来气我,当真讨厌。”


    她语调变得悲伤。


    姜璟一愣,而虞枝早就继续埋头苦干,发泄怒气,重重地咬他的手腕,留下个很深的印圈。


    姜璟受着,他眼底幽深如潭,却可见里头毫无悔改愧疚之意,但他又非常诚恳地道:“对不起。”


    虞枝用一口银牙咬了好多口,姜璟手腕处俱是濡湿的水色和牙印,大概胡闹了半刻钟,虞枝体力耗尽,头沉重起来,双手兀自垂下,身体前倾,头歪进姜璟胸膛。


    见状,姜璟一动不动,只关切道:“怎么了?”


    虞枝默不作声,大半天后她才弱声道:“我难受。”


    姜璟柔声道:“哪里不舒服?”


    方才的胡闹已然用光虞枝的力气,此时的她没有丝毫开口的气力了,姜璟没得到虞枝回答,遂撑起虞枝去端量她的面色,发觉她脸上红得不正常,眉眼皱起,紧抿嘴唇。


    姜璟用手背探下虞枝脸颊温度,很烫,想了想道:“是不是恶心想吐?”


    虞枝闭眼,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他道:“快去拿个盘盂过来。”


    宫婢急急忙忙去把盘盂拿来,姜璟揽着虞枝的肩,很有耐心地轻抚她的背脊,随后他牵起虞枝的手让她感觉盘盂的位置,道:“可以吐了。”


    虞枝难受地睁开眼,嘴唇翕动,腹部猛然翻江倒海,她歪头就在盘盂中吐了出来。


    姜璟始终掬住虞枝,令她不会倒下,等虞枝吐完,姜璟当即扶正虞枝,再掏出帕子给虞枝擦拭嘴角污渍。


    “好点了么?”


    虞枝倒头依偎在姜璟怀中,慢慢点头,吐完后头没有那么疼了,胸口也舒服不少。


    姜璟道:“去拿水过来,再去看看醒酒汤好了没。”


    宫婢领命,其中一位端着水过来,姜璟倒好水让虞枝漱口,说:“不能吞,含几下就吐出来。”


    虞枝一一照做,把含进去的水吐出来,大概含吐三次后,姜璟给虞枝拭干净唇边水渍,才让虞枝喝水。


    这时,绿萝端着自己熬好的醒酒汤姗姗来迟,映入眼帘的情景顿时叫绿萝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


    难怪过去叫她的宫婢神色一言难尽。


    直到姜璟叫绿萝,绿萝方才回神,低头把醒酒汤呈上来,姜璟环过虞枝的双手接过醒酒汤,试了试温度,再用玉勺搅合两下汤,才舀起一勺送到虞枝唇边。


    姜璟:“张嘴。”


    虞枝乖乖张嘴,姜璟小心地把汤喂进去。


    姜璟:“可以咽下去了,慢点咽,不要呛到了。”


    虞枝喉咙骨碌一动,吞下清甜的醒酒汤。


    姜璟照着适才的步骤来,把醒酒汤一点点喂进虞枝肚子里。


    由于虞枝意识还不是很清晰,喂药的过程缓慢,足足花费了一盏茶的工夫。


    汤没了,虞枝不知道,见没有送到口中的汤,她疑惑不解,眼巴巴地望着姜璟,十分自觉地轻张嘴巴。


    姜璟失笑:“已经吃完了。”


    虞枝眨眼睛,很乖的样子,姜璟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伸手摸虞枝的头,虞枝当即跟被顺毛的狸奴,神色愈发柔和无害。


    姜璟敛目,把虞枝拦腰抱起,把她放在卧榻上坐下,随即吩咐绿萝去打温水来。


    水拿来后,姜璟便用帕子沾水,伺候虞枝洗漱,洗漱完,姜璟半跪下,褪去虞枝的软履和罗袜,把她的一双小脚放进水盆里。


    绿萝发声:“陛、陛下,奴婢来就好了。”


    “无妨。”姜璟道。


    绿萝只好退到一边。


    在姜璟给虞枝洗脚时,醒酒汤逐渐起效,虞枝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令容?”


    “是儿臣。”


    虞枝察觉姜璟在做什么,双脚顿时敏感,欲图抬脚,却被姜璟摁在水盆里,用水轻轻濯洗。


    姜璟一面洗一面道:“别动,马上就好了。”


    虞枝酒没醒干净,下意识听从姜璟的话不再动。


    等姜璟给擦拭干净虞枝小脚上的水,他抬头,一边把虞枝悬出来双腿挪到床榻上,一边问:“还恶心吗?有没有想吐?”


    虞枝摇头:“还有点难受。”


    “您酒醒了?”


    虞枝眼神朦胧:“还没有。”


    姜璟让绿萝把水盆端下去,然后他上前给虞枝铺床,虞枝下意识往床里头缩,姜璟道:“现在好好休息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嗯。”


    姜璟去衣柜给虞枝取来一件寝衣,递给虞枝,再将帐幔放下来。


    “您换衣罢,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虞枝蜷缩冰凉凉的脚趾。


    姜璟往后退,侧过身,目光落在高足烛台上。


    须臾,帐幔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姜璟不知在想什么,长指点上下巴,低声道:


    “母妃,我们日后不要再吵架了好么?也请您莫要再疏远儿臣,儿臣也是人,同样会感到难过。”


    虞枝嗓音很轻:“只要你不再那样做。”


    “儿臣不会再犯。”


    她咬了姜璟很多次,气出得差不多了,虞枝遂道:“好,那我就不生你气了,所以你也别不开心了。”


    姜璟未料虞枝会安慰他,瞳中烛光摇弋,他不禁笑了笑,接着玉白的指尖下滑,一点点抚过脖颈。


    忽而,指尖仿佛被什么电到,猝然一颤,姜璟垂手,在原地踟蹰片刻,再度后退。


    姜璟吱声:“好。”


    “衣裳换好没?”


    “好了。”


    “那把旧衣裳给儿臣罢。”


    并拢的帐幔钻出一只拎着衣裳的手,姜璟视线在虞枝秀美的手上来回滚动,下一刻,姜璟惊醒,他缓缓上前,神情莫辩地接下衣裳。


    衣裳飘荡淡淡酒香,藉由手心,姜璟可以感觉到衣裳残留虞枝体温,五根长指又是一颤,衣裳险些落地,幸好姜璟回神攥紧衣裳,将其搭在自己肘弯处。


    姜璟令自己去思索旁的事,他道:“母妃,儿臣想问您,您为何要开始疏远儿臣?第二次儿臣可以理解,但第一次儿臣不明白。”


    “到底为何?”姜璟说出自己的疑惑。


    虞枝躺下来,醉意未褪,故而说话直接:“我觉得我们两个会不会有点太亲近了。”


    “亲近?您与儿臣是九年母子,本该就是这个世间最亲的两个人,你与儿臣不亲近那与谁亲近?您不该否认儿臣与您之间的不可分割的关系。”


    虞枝听言,无端认为姜璟说得好像不错,可潜意识又在抗拒这个观点。


    虞枝没有回复。


    姜璟放低姿态,主动道:“对不起,儿臣承认儿臣对您的关心过度,没有把握好分寸感,这才使得母妃心有不适,是儿臣的错,儿臣往后会注意,但是母妃,儿臣始终是您最亲的家人,请您莫要忘记。”


    虞枝突然内疚起来,闷闷“嗯”了一声。


    姜璟注视帐幔中的人影。


    仅凭虞枝一人,怎会骤然认为他和她之间关系不对?姜璟将整件事情串连起来,很快知道是谁在背后挑唆他和虞枝的关系。


    姜璟嗤笑,嗓音如常:“在您心中,是儿臣很重要还是贺嘉更重要。”


    “当然是你了。”虞枝毫不犹豫地回答。


    姜璟发自内心地笑了。


    然虞枝下一句又叫姜璟笑意收敛。


    “不过贺嘉是我敬重的老师!”虞枝认真回答道。


    片晌,姜璟拉开笑弧。


    罢了,看在贺嘉是虞枝老师的份上,他就大发慈悲饶贺嘉一回,但还是要警告一下。


    “您日后不要再吃那么多酒了。”


    “我没吃醉!”虞枝反驳道。


    “儿臣当然知道您没醉,只是不想再看您难受的样子。”


    虞枝气势弱下来:“好罢。”


    姜璟道:“您好好歇息,儿臣去外殿,您有事唤儿臣即可。”


    闻言,虞枝登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帐幔散开,虞枝脑袋钻出帐幔,依依不舍嘟唇道:“你别走。”


    姜璟怔住,入目是披着寝衣的虞枝,她并未束腰带,外衣松松垮垮往两边散开。


    以至于姜璟毫无预兆地看到虞枝绣有宝相花纹样的诃子。


    紧身的诃子把虞枝的上身牢牢束缚,勾勒出她饱满的胸脯,大片大片的肌肤裸.露,雪白纯洁,像盛开的白色莲花,镀着微光,迷人之眼,惑人之心。


    姜璟眼神骤暗,仓皇偏首,目光飘忽闪躲,不知该看哪儿。


    待回过神,肘弯处的衣裳格外烫手,左手手腕上的佛珠亦分外咯骨头。


    久不闻姜璟回答,虞枝急了,脑子发热的她就要下床,姜璟察觉,回首靠近床榻,拉拢帷幔,遮住虞枝露出的春光。


    姜璟望虞枝:“可以,但您要答应儿臣一件事。”


    “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好多事了。”


    姜璟早已恢复温润如玉的神情,目光淡淡,轻笑:“您答不答应?”


    虞枝无奈应承下来。


    与此同时,姜璟嗅到藉由帷幔缝隙出溢出来的馥郁香味,宛若糜烂毒香,分明无形,却烧到姜璟,最后成为他心脏里的一根骨刺。


    姜璟眼神再变,隐生诡异,旋即他轻皱眉,转而微笑。


    第46章 和好


    虞枝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睡眼惺忪,她揉揉眼睛,呆呆望着前方, 脑中模糊混乱的记忆像碎片一般飘浮。


    绿萝领着宫婢鱼贯而入,伺候虞枝洗漱。


    等虞枝洗漱完用早膳时, 绿萝端来一碗蜜水, 道:“夫人,这是陛下临走前让厨房特意给您准备的。”


    虞枝默了一瞬:“昨儿令容过来了?”


    绿萝点头:“陛下昨夜留到五更天方才离开。”


    “什么?他为何会留宿?”虞枝可还记得自己和姜璟在冷战, 她可不待见他。


    “是您要求的, 昨儿您吃醉后不久就吐了,陛下一直在照顾您后来伺候您上榻后陛下要走, 您出言请陛下留下来陪您。”


    虞枝怔住。


    绿萝指了指窗边的卧榻, 说:“夫人,陛下昨日就睡在那里。”


    虞枝扶额, 好半晌后她迷惑道:“我?”


    “夫人, 您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虞枝按了按太阳穴, 无法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记不太清了, 我只知道我昨儿吃多了酒,然后有人服侍我睡下了。”


    闻言,绿萝有点心虚,这事怪她, 若非她怂恿虞枝吃酒,虞枝也不会吃醉但好在虞枝吃醉, 她和姜璟之间的矛盾得以解决。


    也是因为如此, 姜璟方未惩罚绿萝, 功过相抵。


    虞枝道:“绿萝, 你说给我听听, 昨儿发生了什么?”


    绿萝道:“夫人,您真的要听吗?”


    “怎么?有何不能说吗?我难道是发酒疯了?可我记得好像没有。”


    绿萝低头,“您没发酒疯,就是”绿萝欲言又止。


    虞枝:“绿萝,你快说罢。”


    绿萝清了清嗓子,慢慢将昨儿的事同虞枝陈述出来,旁边的虞枝越听脸越难看,羞赧不堪,又无法置信。


    按绿萝所言,她虽然没发酒疯,可也差不多了,她不仅主动坐到姜璟的腿上,还咬他简直不堪入目。


    伴随绿萝的阐述,虞枝脑中记忆拼凑出来,一点点记起所有事情。


    转瞬间,虞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中羞愤欲死,五味杂陈。


    “好了,可以了,不用再继续讲下去。”虞枝道。


    绿萝:“好,夫人您快喝点蜜水吧,对胃好。”


    “嗯。”虞枝心有疙瘩地喝光蜜水。


    绿萝小声道:“夫人,对不住,奴婢不是故意让您吃酒的。”


    虞枝佯装无所谓:“无事,不怪你。”


    绿萝松一口气。


    接下来一上午,虞枝练字,然效果不佳,只因她心有困扰,始终在想昨夜的糗事,难以释怀。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干出那等不合礼数的事情来。


    虞枝攥紧手心,闭上眼,只要一想到昨儿的事,她就不能直视自己,脸全丢光了,一颗心又烦又燥。


    以后还怎么当姜璟的长辈?


    虞枝捂住脸,心道日后再也不沾酒了。


    午时,姜璟突然到来,虞枝没有一点准备,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一时之间虞枝十分尴尬,没开口放姜璟进殿。


    姜璟在殿门口等了一会儿,道:“母妃?儿臣知道您在里面,您还不愿意见儿臣吗?”


    虞枝当然记得自己昨夜开口原谅姜璟了,可是


    虞枝狐疑不决,深思熟虑后硬着头皮放姜璟进来。


    姜璟迈步入殿,垂首给虞枝行礼:“儿臣给母妃请安。”


    反观虞枝,低头拿着一副书帖看,没理他。


    姜璟不动声色抬眼打量虞枝,小心地试探道:“母妃,您还在生气?”


    虞枝不答,端着样子。


    姜璟沉默,继而从袖下取出一个漆盒,双手托好,对虞枝道:“母妃,儿臣已知错,恳请母妃原谅,这是儿臣给您的歉礼。”


    “过来罢。”虞枝淡淡道。


    姜璟慢慢靠近,虞枝故作镇定地放下书帖,把漆盒拿过来时手抖了几下,差点露馅,万幸虞枝及时稳住。


    姜璟的余光捕捉到虞枝可爱的反应,登时清楚此时的虞枝并非真的不理睬他,只是色厉内荏罢了。


    一瞬间,姜璟微微紧张的心轻快起来。


    与此同时,虞枝打开漆盒,里面是一只长锋狼毫笔,笔下垫有一张纸。


    “此为儿臣亲手在猎场狩猎的狼,用其狼尾毛所制,取材以及制作皆是儿臣一人完成,希望您喜欢。”


    虞枝捻起笔,细细打量,总体做得精致典雅。


    笔杆用的是象牙,坚硬洁白,笔尖一小撮狼毫编得扎实,形成的笔锋锐利,笔直的象牙柄上雕刻出细致的花纹,最上方更是有“虞枝”两个署名。


    握起来称手细腻,是一只很适合虞枝练习行草的狼毫笔。


    看得出来,制作此笔的人非常用心,诚意十足。


    虞枝放过笔,将其收起来,心坎处的疙瘩正在消失。


    见此,姜璟这才肯坐在椅子上。


    虞枝干巴巴道:“你不用这样做,太危险了,你是皇帝,怎可置自己安危于险境中?”


    姜璟:“承蒙您的担忧,儿臣会铭记您的话,但您放心,狩猎于儿臣而言不算什么险境。”


    虞枝:“就算这样,可是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我不想看到您受伤。”


    姜璟含笑,认真道:“好。”


    “母妃,您不生儿臣的气了吧?”


    虞枝:“嗯。”


    “你往后莫要再为难老师了,也不要再做那些事,还有你是不是还在我身边安插了人?”


    姜璟如实回答:“好,是,您若不喜欢,儿臣会撤掉他们。”


    “算了,他们都习惯在玉漱殿做事了,就继续待着吧。”虞枝终是心软。


    “好。”


    二人多日来的疏离有所淡化,气氛逐渐缓和。


    虞枝瞥眼姜璟,问:“你总低头作甚?”


    “怕您还不想见儿臣的脸。”姜璟适当露出落寞伤心的面色。


    “我说话算数。”


    姜璟仰头,对着虞枝笑,时隔多日,虞枝再次看到姜璟脸上熟悉的微笑,虞枝不由回以一笑。


    姜璟眼神蓦然变幻。


    “你用了午膳没?”虞枝问。


    姜璟摇头:“尚未。”


    “那就留下来用膳罢,晚上也过来,你我许久未一起用膳了。”


    “好。”姜璟抚摸佛珠。


    “对了,咳咳,令容,有件事我要和你讲一下。”


    “您说,儿臣听着。”


    “就是咳咳。”虞枝老脸冒红,她伸手去够桌边的茶瓯,硬着头皮道,“昨儿我吃醉了酒,不小心胡闹起来,做了荒唐的事,但并非我本意,你别放在心上。”


    姜璟起身,把茶瓯送到虞枝手中,虞枝自然接过来喝水。


    姜璟笑了,他轻快道:“你胡闹了可不止一次,是以您想让儿臣不记得哪件事?”


    “咳咳——”


    虞枝呛住,喝进去的水从嘴角流出来。


    “您小心点喝。”


    姜璟说完,把巾帕给虞枝,虞枝收下帕子,侧过脸擦拭嘴角。


    姜璟盯着虞枝,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可是眼底却是笑开了花。


    好半天虞枝道:“总之,我说正经的,你全忘记就成了。”


    姜璟没有说好,反问道:“昨夜的事您都记得吗?”


    “不记得。”虞枝下意识道。


    “真的吗?”


    “咳咳,还是记得一点。”虞枝严肃道,“昨夜有劳你照顾我了,但是你也别全顺着我,我让你留下,你还真留下,是不是傻。”


    “不傻,您的事对儿臣而言便是最大的事。”


    虞枝一方面脸臊,一方面又很是感动。


    用午膳时,姜璟给虞枝夹菜,虞枝也反过来给姜璟夹他喜欢吃的素菜,二人之间的隔阂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而,虞枝看到姜璟干净的下巴,某个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出现,她登时被刺激到,视线下移,却瞧见姜璟脖子。


    姜璟的衣襟格外严实,脖子以下的部位不露出一点儿,故而他的脖子格外显眼,喉结突出,轮廓分明,如修长秀美的鹤颈。


    最重要的是虞枝发觉他脖颈上有不深不浅的牙印,不止一个,好几个,且都没消。


    虞枝当即眼神一滞,她在想既然她都看到了,那旁人岂不是也会看得到?


    思及此,虞枝垂眸,眼睫扇动,像小蝴蝶在费力地扑哧扑哧自己的翅膀。


    “怎么了?”姜璟察觉虞枝异样。


    虞枝:“无事。”


    话音一落,虞枝又忍不住问:“你今日是不是去上早朝了?”


    姜璟:“当然。”


    “您有事要嘱托给儿臣吗?”


    虞枝:“不是。”


    她很想问你是不是顶着脖子上的牙印去上的早朝?


    可是虞枝不敢问,各种情绪在她心头盘旋,令她无法直视姜璟。


    她觉得自己不是人,竟然对自己的养子上下其手,生生亵.渎了他


    虞枝内疚自责,又追悔莫及,然事已成定局,虞枝眼睛一闭,问道:“你的脖子和手腕疼不疼?”


    姜璟像是没听懂虞枝的话,“你在说什么?”


    虞枝面无表情道:“我昨儿咬了你,你疼吗?”


    姜璟仿佛才反应过来,他道:“还好。”


    “您不必在有所负担,更不用在意,儿臣晓得您是吃醉了酒,儿臣无所谓,也会像您说得那样把此事忘却。”


    “儿臣不想因为这种突发事件又导致您与儿臣疏离。”


    虞枝心虚道:“此事我说过翻篇,你放心,我不会。”


    但是说出来后,虞枝自己都感觉没有说服力,讲实在话,发生这种事,说要忘记,可真的可以忘记吗?至少对虞枝而言,她忘不掉。


    有这层关系后,虞枝恐以后对姜璟再无法真正自然地去相处了。


    虞枝急匆匆道:“这事是我的不对,我去给你拿药。”


    第47章 安慰


    连续两日抹药, 姜璟脖子和手上的牙印慢慢淡化,虞枝心里的别扭和不自在方才没有那么重了,不再过度避讳。


    同时, 贺嘉忙完手中要务,继续来教虞枝功课。


    两人见面就是寒暄叙旧, 虞枝过问贺嘉这几日可乏累。


    贺嘉道尚好。


    “那令容他没有再为难你吧。”


    贺嘉道:“陛下从未为难过某, 夫人无须忧心。”


    “那就好。”


    练字时,虞枝看眼贺嘉, 问:“老师, 我送您的笔你可用过了?”


    贺嘉一怔,随即道:“尚未开封。”


    “老师你要是开封了, 就告诉我一声好不好用, 当时我买的时候那掌柜的把笔夸得天花乱坠,若是不好用, 我定然要找他算账。”


    听罢, 贺嘉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冷漠的脸上终于出现属于人的色彩。


    然下一瞬, 笑意消失,仿佛根本不存在。


    虞枝不会知道,在她送他笔后,笔便被姜璟用更好的工笔换过去。


    姜璟只能容忍虞枝送贺嘉一次桂花糕, 那次以后,姜璟遂吩咐贺嘉, 若虞枝再送东西给他, 他都不可动。


    再思及这几日的忙碌和姜璟的告诫, 贺嘉摇摇头, 不寒而栗, 从一开始姜璟就不该把他送过来。


    虞枝犹豫两瞬,轻声问道:“老师,您心情不好吗?”


    虞枝觉出贺嘉郁郁不欢,其实贺嘉惯来会隐藏情绪,奈何虞枝与他相处多日,加上心思细腻,很快便发现贺嘉情绪不对劲。


    贺嘉摇头,虞枝蹙眉。


    夜里,姜璟照常来玉漱殿,虞枝问姜璟:“令容,你可是为难老师了?”


    姜璟颇感冤枉:“此话从何说起?”


    虞枝疑惑道:“那老师缘何今日心情不佳?”


    “母妃观察甚微。”姜璟意味不明地笑,因为旁人,虞枝竟然开始怀疑他了。


    当真是又是一次新鲜的体验,令人不虞。


    可是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疼也得忍耐。


    不过他可未曾为难贺嘉。


    贺嘉欺君,在他和虞枝之间从中作梗,导致虞枝与他多日疏远,种种罪状,皆可定下贺嘉死罪。


    若非不想看到虞枝伤心,与他再生嫌隙,贺嘉早已成为一具尸体。


    最后姜璟只是小惩以示告诫——勒令贺嘉认祖归宗。


    虞枝:“你知道是为何吗?”


    姜璟不答反问:“母妃这般关心他?”


    虞枝:“难道不该吗?他是我的老师,自当敬重关切,换做是你不开心,我当然也会担心。”


    姜璟淡淡地笑,又问:“倘若儿臣和贺嘉同时出事,您是先救他还是先救儿臣?”


    虞枝怔然。


    姜璟很有耐心地注视虞枝,静静等候她的回复。


    “都会救。”


    “暂时只能救一个。”姜璟说,“您必须回答。”


    虞枝愁眉,神情陷入纠结中,她轻轻动了动嘴唇:“那就先救你了。”


    说完,虞枝非常惭愧,恼羞成怒道:“你作甚问这种不会发生的奇怪问题?”


    姜璟笑容温柔,道:“儿臣要确定儿臣在您心里的地位。”


    “你”虞枝叹气,好笑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你还说让我不把你当小孩子,你现在自己却在问些幼稚的问题,真真是自相矛盾。”


    姜璟不以为然道:“儿臣这可不是幼稚。”


    虞枝叫停:“好了好了,话题都偏到天外去了。”


    姜璟道:“贺嘉不高兴,许是因为贺家,他要认亲了。”


    虞枝瞪大眼睛:“什么?”


    这实在突然,虞枝犹记贺嘉对贺家的排斥和反感,怎么一下子就决定要认亲了?


    虞枝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是贺嘉的决定,虞枝也不可能去改变什么。


    虞枝平息心中波澜,忽而,她脑海中蹦出一个与贺嘉眉眼生得相似的少年。


    “母妃,您在想什么?”


    虞枝惊醒,“没什么,就是有点震惊老师要回宋府了。”


    姜璟:“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贺嘉到底是宋家的人,迟早要回去的。”


    虞枝:“你说得对。”


    只是若贺嘉回去,那宋云熙


    次日,贺嘉递给虞枝一份请帖:“这是宋夫人拜托某交给夫人的帖子,她请你过去宋府参加寿宴。”


    贺嘉无奈而呐呐道:“某已决定和宋府认亲,鉴于某与夫人你的关系,宋夫人让某送帖子给你。”


    贺嘉本不欲接下,然宋夫人百般纠缠,贺嘉被迫妥协,只好答应送了。


    “某建议夫人你不要去,某实在惭愧。”


    虞枝却摇头:“老师,你勿要这样说。”


    “既然老师你决定认亲,那宋夫人便是你的母亲,我怎能不给你母亲面子,何况我也想出去看看,对了老师,您订好回去认亲的日子了吗?”


    贺嘉道:“就是她寿辰的那天。”


    “这岂不是更好,我还可以为老师您撑腰。”虞枝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


    贺嘉作揖:“夫人,你实在折煞某也,某不过是你的老师,你无须如此关怀某。”


    虞枝道:“你是我敬重的老师,我作为你的学生,也只能为老师你做些微不足道的事,不足挂齿。”


    贺嘉沉默以对。


    “老师,你为何突然打算回宋府了?”


    贺嘉道:“就像你说的,回一趟宋府也不少块肉,所以认祖归宗也无伤大雅,何况我确实是宋府的孩子。”


    本来贺嘉打算在宋夫人寿辰时过去宋府一趟,然后按照虞枝出的主意,当着众人的面表明自己不会承认自己是宋府的孩子,如果宋家还要纠缠,贺嘉直接跑到人家祠堂立下誓言。


    可惜如今被姜璟命令,贺嘉万般无奈只能选择认祖归宗。


    因果循环,自己一时冲动,导致犯错,终究是尝到恶果。


    因宋家先前行径,贺嘉厌恶宋家,姜璟拿捏住贺嘉痛处,直截了当让贺嘉品尝到什么叫痛苦。


    真是不愧是陛下。


    当然,贺嘉也清楚,姜璟对他是手下留情了。


    虞枝道:“如果日后老师遇到什么难处,可与我说。”


    贺嘉:“夫人言重,你的情义实在贵重。”


    “哪里像老师所言那么贵重,我就只是关心自己的老师而已,老师你真的无须对我这般见外。”


    说着,虞枝掠过贺嘉的眉眼,不由自主想起那个长相昳丽的小郎君以及年少模糊的回忆。


    贺嘉面上佯装点头。


    虞枝笑了,“寿辰在三日后,届时我与老师一同前往罢。”


    闻言,贺嘉正要开口婉拒,虞枝堵他的口,道:“老师你才答应不和我见外的。”


    贺嘉汗颜,只好颔首。


    虞枝想了想,随意道:“老师,你知道为何令容会选你过来吗?”


    贺嘉:“因为夫人你看中我的画像。”


    “对,当时我看到老师你的画像,目光在你的画像上停留两下,因为我无意挑选面首,是以跟令容说自己一个都没看上,但令容细致入微,注意到我的眼神,这就把老师你送来了。”


    话及此,虞枝道:“因为我一时不慎,给老师你添麻烦了。”


    “夫人言重,被夫人看中是某的荣幸。”


    “这可不是荣幸。”


    虞枝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不知在看什么,轻描淡写道:“老师,你和我一个故人长得有五分像,特别是眉眼,都冷冷的。”


    “故人?”


    虞枝没有回答,面容透出淡淡忧伤,身影伶俜单薄,冷不丁道:“老师,我其实有点羡慕你,感觉你运气真好,在十几年后能遇上自己的亲人,我十八岁离乡,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已有十年,这十年我没有和自己的亲人再见不过好在我如今有令容这个家人,也不算寂寞。”


    贺嘉一愣,从未想过虞枝竟然与自己的亲人分离十年之久,按道理她作为宠妃,如果思念亲人,那皇帝肯定会让她的亲人召来长安与虞枝团聚的。


    回过神来,虞枝笑道:“抱歉,老师,我好像说错话了。”


    贺嘉压下疑惑,看出虞枝在思念自己的亲人,宽慰道:“夫人不用道歉,你没错,你也会和亲人再见的。”


    虞枝眼眶微红,点点头。


    贺嘉思忖道:“夫人你既思念家人,为何没有和你的家人见面?”


    虞枝鼻子一酸,垂首叹息:“说来话长,只怪我太过软弱无能。”


    她不是没有和成佑帝抗议过,然成佑帝在这件事上毫不退缩,虞枝央过,闹过,哭过,都没用。


    末了,虞枝只好放弃,好在心里的空缺被姜璟填补上。


    夜里,姜璟过来,虞枝告诉他她要去参加寿宴的事。


    姜璟没有说反对的话。


    他察觉虞枝恹恹的,开口道:“您心情不好?怎么了?”


    虞枝吸了吸鼻子,温声道:“嗯,有点想家人了。”


    姜璟道:“儿臣就是您的家人,会一直陪着您,您别难过,有儿臣在。”


    虞枝点头。


    “告诉您一件好消息,从长安寄过去的信笺和东西已经到吴县了。”


    虞枝又惊又有点怯:“真的?”


    “真的,您别担心,他们是您的亲人,肯定从未忘记过您,心里定是也记挂你的。”姜璟遇到温柔如水。


    听着姜璟安慰自己的话,埋藏在心里十年的思念之情再度涌出来,虞枝想哭,眼瞳湿润。


    “儿臣的肩膀可以借您靠。”


    “您要么?”


    虞枝默不作声,很轻很轻地动了下脑袋。


    姜璟顺势坐在虞枝边上。


    虞枝踟蹰片刻,把头慢慢靠在姜璟的肩膀上,鼻端俱是姜璟散发出的令人心神宁静的白檀香。


    “您母亲的忌日快到了,这次就做九十九盏天灯如何?”


    “好。”


    虞枝补充道:“你别落下自己的母亲,也要做九十九盏。”


    “好。”


    第48章 喜欢


    三日后, 万里无云,金风送爽,虞枝出宫, 与宫外的贺嘉汇合,一道前往宋府。


    这是虞枝第一次出宫参加旁人寿宴, 她给宋夫人准备了一对玉如意。


    当马车抵达宋府时, 宋府门前已经陈列不少马车,皆为宋家五服之内的人。


    成佑帝驾崩不到三月, 故此次寿宴未大操大办, 没有搞得人尽皆知,但意义非凡, 不仅仅只是宋夫人过寿, 更重要的是认回贺嘉。


    虞枝与贺嘉下马车,提前下马车的绿萝已在地上放好墩子。


    贺嘉道:“夫人, 当心。”


    虞枝点头, 稳稳踏在墩子上下来。


    尔后, 从府门台阶上下来几名健奴, 直奔贺嘉而来,见与贺嘉并肩而战的虞枝后,几人看愣一瞬,健奴多少坏怀揣一身不错的眼力。


    观虞枝气质样貌, 旋即意识到这是贵人,赶忙低头。


    他们不认识虞枝, 加上有要事在身, 便对贺嘉行礼道:“郎君, 您可算来了。”


    贺嘉:“嗯。”


    贺嘉道:“这位是慧国夫人, 与某一同前来的贵客。”


    “见过夫人。”


    虞枝抬抬下巴。


    “奴引郎君和夫人进府, 请。”


    府中,奴仆来通报,正在接待宾客的宋夫人一惊,没想到虞枝竟然和贺嘉一起来了,这可是好消息。


    虞枝身份金尊玉贵,不止是稀客,更是最重要的贵客。


    且她同贺嘉一起来,这说明她和贺嘉的关系好,是对贺嘉恩宠的表现,也重视这次贺嘉认回宋府之事。


    这么看来,那些没坐实的猜测在今日算是真坐实了。


    宋夫人不仅不觉得丢脸,还特别高兴,赶紧找到宋尚书,跟他说过此事后两人面色红润,急急忙忙召集宋府上上下下所有家眷,兴师动众带上人从内院出来迎接虞枝和贺嘉。


    当虞枝看到前面突然出现乌压压的人影时,她颇为震惊。


    宋尚书:“臣见过慧国夫人。”


    宋夫人领着其他房的妯娌:“臣妇见过慧国夫人。”


    虞枝当即道:“不必多礼,今日我是来参加宋夫人的寿宴,就免了这些客气的礼仪。”


    宋尚书道:“夫人说的是,夫人您能赏脸来宋府,当真是蓬荜生辉。”


    宋夫人跟着笑道:“夫人能不计前嫌来参加我的寿宴,我实在是开心,倍感荣幸。”


    “刚好想过来了,毕竟您是老师的母亲。”虞枝道。


    宋尚书和宋夫人一听,脸上遮不住的笑意。


    宋尚书将目光转向贺嘉:“嘉儿,欢迎你回家。”


    宋夫人亲切而慈爱地唤道:“嘉儿。”


    贺嘉躬身行礼:“见过宋尚书,宋夫人。”


    宋尚书和宋夫人看着贺嘉,没有计较贺嘉的称呼,到底还是个有些反骨的孩子,在外呆了那么久,一时叫不过来合情合理,他们可以接受。


    好不容易贺嘉想通要回来,他们因此对贺嘉的容忍度更高,只想补偿贺嘉。


    且得会认祖归宗,他就要该称呼了。


    将将二十余年,老天有眼,苦尽甘来,她的儿子终于找到了,也即将回来,想到这,宋夫人热泪盈眶。


    “你愿意回来就好,我真没想到你还是认我这个做母亲的。”


    宋尚书也道:“你能回来我很欣慰。”


    其他宋家的人也说了些欢迎贺嘉回来的话,贺嘉虽冷淡,但不会下面子,都会给予适当的回应,一时间,气氛温情。


    在宋家乌泱泱的一堆人中,宋云熙默默注视着眼前这场戏,看着自己严厉的父母在恭维虞枝,看着他们在贺嘉面前态度和蔼,听着他们不加掩饰的慈爱语气,感受他们雀跃的心情。


    宋云熙自嘲一笑,眼底心酸又悲哀。


    视线上移,目及好久不见的虞姐姐和贺嘉并肩站立,虞枝愈发明媚美丽,贺嘉也同样俊美,气质出尘,二人那么般配,可以说是天造地设,又那么碍眼。


    宋云熙对比自己和贺嘉,贺嘉优秀耀眼,而自己什么都不是,他不如贺嘉,贺嘉于他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也难怪贺嘉可以站在虞枝身边。


    刚刚喜欢上的女子原来身边早就有了人,这个人还是他的“哥哥”。


    当真荒谬又讽刺。


    思及此,宋云熙神情隐晦,心口堵得慌。


    在宋云熙知道虞枝身份后,他就开始疯狂打听虞枝的一切,有付出就有收获,在这些天他得知虞枝和贺嘉之间真正的关系。


    哪里是师生,分明贺嘉是虞枝的面首。


    虞枝为贺嘉解围,如今又陪同贺嘉来赴宴,这说明什么


    说明虞枝对贺嘉上心。


    宋云熙握紧拳头,漂亮瑰丽的脸蛋阴沉下来。


    胸腔处冒出的不甘心,愤怒,妒忌,各种情绪糅杂成一股毒火,在他肺腑焚烧起来,煎熬他的身心。


    宋云熙不动声色扫过宛若檀郎谢女的虞枝和贺嘉,有什么东西叫嚣着冲破牢笼。


    她都没有往下来看过来也是,有珠玉在前,她怎会记得他?


    宋云熙失落地低下头。


    殊不知在他低头后,虞枝也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玉容灿目,笑容柔和,可惜宋云熙错过了与虞枝对视的机会。


    她记得他。


    在宋府众人的簇拥下,虞枝和贺嘉到了宴席。


    宋尚书带贺嘉去见族老,商议后续的认亲。


    而虞枝则把寿礼交给宋夫人,宋夫人大喜,一心招待虞枝,虞枝到底对宋夫人有所反感,和宋夫人相处一会儿,便说自己想去四处逛逛。


    宋夫人道:“您有任何需求直接和我说就好,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恳请夫人海涵。”


    虞枝颔首。


    宋夫人叫了自己两个侄女过来带虞枝去园里走走。


    宋夫人的两个侄女起初还很拘束,好在虞枝平易近人,很快她们就放开了,嘴皮子停不下来,虞枝静静聆听。


    等她们领着虞枝到园子时,侧方响起一道声音。


    “虞姐姐。”


    虞枝偏首,诧异喊道:“宋小郎君。”


    宋云熙对她笑,有点羞涩:“是我。”


    那两个小侄女淡淡道:“原来是堂哥啊,你和夫人认识?”


    宋云熙道:“嗯。”


    虞枝道:“是的。”


    两个小侄女惊讶了,对宋云熙另眼相看两息,还真看不出来。


    她们问:“堂哥,你过来做什么啊?”


    宋云熙没答,反问道:“是阿娘叫你们来陪虞姐姐的?”


    “嗯。”


    始终没听话的虞枝蹙眉,她觉出两个小娘子在和宋云熙说话时丝毫没有敬意,忍不住睨宋云熙。


    却见宋云熙没有生气,而是体贴道:“我与虞姐姐认识,接下来让我来罢,你们去玩。”


    两个小侄女不情愿。


    虞枝道:“你们去罢。”


    虞枝发话,两个小娘子只好走了,宋云熙顺理成章取代她们。


    “虞姐姐,好久不见。”宋云熙率先道。


    虞枝浅笑:“是啊,你的伤都好了?”


    宋云熙:“承蒙姐姐关心,都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等姐姐,可是始终没等到姐姐。”


    两人一边走一边叙旧,虞枝道:“我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所以我借着这次你母亲的寿宴来见你。”


    “姐姐不是陪贺郎君来的吗?怎会是特意来见我的?”


    “都有。”虞枝问,“对了,你选好给你母亲的礼物了吗?”


    宋云熙迟缓道:“选好了,是一副字画。”


    “你母亲会喜欢的。”


    宋云熙低下眼睑,淡淡“嗯”了一声,语焉不详,神色低落,苦涩地笑,“也许吧。”


    “你有心事吗?”虞枝不是傻子,发觉宋云熙情绪。


    “姐姐。”宋云熙仰头。


    “怎么了?”


    “我”宋云熙忽然用手捂住脸,发声困难。


    “你但说无妨。”虞枝声音轻柔。


    宋云熙沉默着,半晌才涩声询问道:“姐姐,你是陪贺郎君来的,他是不是真的要回来?”


    虞枝一怔,抿唇道:“是,老师他的确要认祖归宗。”


    宋云熙又笑笑:“看来是没有一点机会和余地了。”


    虞枝安慰他:“你不要担心,纵然老师回来,可你也是宋夫人的孩子,你不会有事的。”


    宋云熙精神萎靡,只说:“谢谢姐姐。”


    虞枝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道:“难道老师回来,宋夫人就会赶你走吗?”


    “她不会,只是”宋云熙欲言又止,眉眼皱着不展,暴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像可怜兮兮的小狗。


    “只是什么?”虞枝柔声,“你有心事就不要憋着,你说出来,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我也会想办法帮你的。”


    “真的?”宋云熙眼睛亮了一下。


    虞枝心生怜悯,认真点头:“真的,我愿意听。”


    在虞枝温柔包容的目光下,宋云熙慢慢袒露心扉:“我在宋府生活了十八年,可是这里却不像我的家,我的亲生父母不认我,我的养父母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我,抱歉,先前对姐姐说谎了。”


    虞枝默言。


    “可我无处可去,只能待在这宋府。”


    宋云熙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他低低道:“姐姐,相信你上次也看到了,我母亲她心里只有她的亲生儿子,从来没有我,可惜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才打碎自己沉湎的美梦,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她都不在意我,原本我以为贺郎君他暂时不会回来,是以我想在这段时间讨她的欢心,可是根本没用”


    “如今贺郎君回来,宋府之中再无我的立足之地了。”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宋云熙哽咽。


    “你别怕,总会有办法的,我会帮你。”虞枝鼻头酸涩,眼中泛出细碎的光。


    “也许罢。”宋云熙语气很低,透出一种消极的绝望感。


    虞枝抓住了宋云熙的手腕,坚定道:“宋小郎君,我会帮你。”


    闻言,宋云熙缓慢地抬首,与虞枝对视。


    二人相视一会儿,宋云熙澄澈的双瞳倒映出虞枝妩媚明艳的面容。


    她的脸上写满对他的心疼和担忧。


    宋云熙触动,心跳紊乱,耳根通红,差点就要前功尽弃。


    万幸宋云熙用极强的意志力压下猛烈的情感,他血液仍在闹腾,却冷却下来。


    條而,宋云熙仿佛是想到什么,眼睛渐渐变亮,灼热得像两团燃烧的火。


    “姐姐。”宋云熙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深深地盯着虞枝,里面的倾慕如决堤的洪水,一下子涌出来,几欲淹没虞枝。


    虞枝愣了。


    耳边骤然响起宋云熙决然且一腔孤勇的声音。


    “姐姐,我其实我喜欢你,贺郎君能陪你,我也可以。”


    宋云熙宛若没有人要的小狗,卑微地央求道:“你能不能收留我?”


    【📢作者有话说】


    抱歉,晚了点。


    要不要绿茶小狗?


    第49章 拒绝


    宋云熙的表白打得虞枝措手不及, 实在突然。


    虞枝愣在原地,神情愕然,毫无防备撞进少年一对漆黑深邃的眼瞳里, 里面喷洒出少年热烈而小心翼翼的感情,像是被冰雕封住的熔浆。


    好半天虞枝堪堪反应过来, 她松开宋云熙的手腕, 迟钝道:“宋小郎君,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 宋云熙仓促而迅速地揪住虞枝下滑的衣袖。


    所有的勇气已经用来表露心意, 是以他不敢去碰虞枝的手,只能捉住虞枝一片衣角。


    宋云熙目不转睛地看着虞枝, 白皙的脸颊窜出惊人的红潮, 可即使害羞紧张,他还是鼓起自己的孤勇, 一字一顿道:“我喜欢你, 虞姐姐。”


    虞枝呆呆地眨眼。


    宋云熙字字真情实意:“虞姐姐, 自你救下我后, 我就对你生出倾慕之情,可能你不会相信我,毕竟我们拢共也就见了两次,可是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真的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我喜欢你, 千真万确。”


    宋云熙说这话时脸色认真得不能再认真,同时他垂下眼帘, 不敢再去看虞枝, 目光有点闪躲和怯弱, 攥住虞枝衣角的手指微微泛白。


    他渴望虞枝给予他所期待的回应, 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行为过于鲁莽冒失, 他喜欢虞枝,但虞枝可不一定会对他有心思。


    思及此,孤勇失温,宋云熙也怕被虞枝拒绝。


    希冀、羞耻、害怕、忐忑、焦虑他的脑中充满各种矛盾的情绪。


    见虞枝没有回答,宋云熙一颗心绷成弦,稍有不慎,它就会断裂。


    宋云熙咬唇,继续道:“姐姐,求你收留我吧,我知道陛下在为你择选面首,我愿意当你的面首。”


    与此同时,沉默寡言的虞枝逐渐冷静下来。


    听到宋云熙的话,虞枝摇摇头,她没有怪罪宋云熙的僭越,只是用包容的语气道:“宋小郎君,谢谢你喜欢我,但是对不住。”


    虞枝怎料宋云熙竟然会喜欢自己,这委实令人震惊,可是转念一想到宋云熙此时此刻的处境,虞枝释怀。


    宋云熙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年。


    她想宋云熙大抵是感情混淆了。


    宋云熙红着眼抬头,面色煞白,优越的唇瓣哆嗦:“你是拒绝我了吗?”


    虞枝看着他。


    宋云熙生得一张灿若春花的皮囊,五官如画,凤眼乌黑通透,彼时他的眼中饱满真情,泛出淡淡水光,像是期许而凄楚地望着虞枝,好不可怜,也叫人狠不下心肠去拒绝他。


    然虞枝点了点头。


    宋云熙抿紧唇片,他死死攥住虞枝衣角,生怕衣角从他手心丢走,质问道:“贺郎君可以,为何我就不可以?”


    “姐姐喜欢贺郎君,而我和他生得很像,那姐姐为何不爱屋及乌,也要我呢?”


    虞枝越听越离谱,她连连摇头,解释道:“我与老师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只是我的老师,宋小郎君,请你不要误会,也请你慎言。”


    “姐姐,你说真的?”宋云熙话语蓦地快了几分,同时眼睛也亮起来,像黯淡的星辰焕发出全不可思议的光芒。


    宋云熙目不斜视地端详虞枝,他怕虞枝骗他。


    “是真的。”虞枝闭了闭眼,觉得和宋云熙解释都有点荒唐。


    “那这是不是说明姐姐你现在身边还没有人?”


    “你怎么问这个?”


    宋云熙立刻道:“既然姐姐身边无人,那我愿意自荐枕席来陪姐姐,姐姐,可好?”


    虞枝没说话,而是拂开宋云熙的手,可没拂开,她便看着宋云熙,宋云熙闷闷不乐地收回手,虞枝抚平衣角褶皱,冷静道:“宋小郎君,我没有那种心思,你僭越了。”


    “虞姐姐”


    虞枝思量道:“我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宋云熙低眸深思,旋即诚恳道:“姐姐你很好,你是唯一一个在我被欺负时伸手帮助我的人,在我不堪的时候你还关系我,给我递帕子让我擦血,你还满足我无礼的要求,让我带你去玩,你还记得我的话,过来宋府看我,姐姐,你这么好,我怎么不可以不心动?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所以我甘愿来当你的面首,如果姐姐你同意了,我只会觉得是三生有幸。”


    虞枝纳罕住了。


    “虞姐姐,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个世间上最美的女子,所有人都会为你心动,被你吸引,包括我。”少年赤诚地说。


    虞枝侧眼,脸莫名发烫。


    “虞姐姐,你问我我喜欢你什么,我回答你——我喜欢你温柔的声音,喜欢你的人,喜欢你的一切”


    “停,够了。”虞枝呼吸微凝,没想到宋云熙口若悬河,还真可以说出一大堆的话来,说得她心跳加速。


    “不管如何,我和你不合适。”


    宋云熙压下眉弓,呐呐不说话。


    虞枝头疼,她道:“你放心,今天的事只有你知我知,我会为你保密,也请你日后不要再提及此类之言。”


    “你尚且年轻,还是个优秀的郎君,未来有大好前途,虽然现在你遭遇难以想象的困境,但请你保持冷静,不要轻言放弃,也不要自甘堕落。”虞枝苦口婆心道。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考取功名,三年一次的科考也要来了,你该把注意力放在正确的道路上,而不是说要当我的面首。而且你在意你的父母,如果他们知道你甘愿去当我的面首,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议论你看不起你,你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非议吗?虽然你的父母不够称职,但你自己要坚强,这十几年,你正是如此坚强地过来了,你已经很厉害了。”


    宋云熙静默,他用余光凝视虞枝,目中俱是黏稠炙热的情绪。


    天地寂静,耳边回荡虞枝的嗓音,他悄无声息捂了下自己的心脏,心跳得很快很快,几欲控制不住了,快要跳出胸腔。


    虞枝并未察觉宋云熙异样,她不知宋云熙压根没听进她的话,但他又为她所言而动容。


    虞枝接着道:“难道因为老师回来你就觉得人生无望?你不要这样想,也不要这样去做。”


    “你勿要因为外人而放弃自己,你可以为自己而活,有什么我可以帮的上的地方我会尽力助你一臂之力。”


    “如果你不喜欢宋府,你可以搬出来。”


    宋云熙遏制住脑中燃烧的热度,终于开口:“我不是自甘堕落,我喜欢你,所以想和姐姐在一起,可是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无法娶你,只好当你的面首,唯有如此,我才能陪在姐姐身边。”


    “我不想错过姐姐,姐姐是我十八年来第一个心动的女子。”宋云熙咬字清晰。


    虞枝愣神。


    “我和姐姐你表白也不是空穴来潮,不是一时兴起,在宋府等你来找我的时候,我经常思念姐姐,起初我不懂这种情绪叫什么,后来我明白了,原来是喜欢,我看书里都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地向她表露心意,是以我就想在姐姐来找我时我就开口。”


    说着,宋云熙飞速抬眸看了虞枝一眼,眼尾洇红,面上透出深深的羞赧。


    宋云熙低头小声道:“我确实不喜欢宋府,姐姐,不如你带我逃吧。”


    虞枝心尖一颤,可是纵宋云熙怎么说肺腑之言,虞枝到最后没有改口.


    待到午时开宴,宴厅高朋满座,虞枝被安排在左边最上方,在首位落座,是最尊贵的客人。


    她喝了一杯茶,能够察觉下方宋云熙的目光。


    虞枝眼皮略跳,没有看他一眼,静静欣赏歌舞表演,旁边的宋夫人时而问虞枝一句,酒菜可合胃口。


    虞枝颔首,宋夫人放心下来,又自顾自和虞枝说话,暗中套近乎,甚而还询问贺嘉在教虞枝时有没有尽心,虞枝满不满意。


    闻言,虞枝蹙眉,还是礼貌回答。


    宋夫人脸上洋溢笑容,夸赞贺嘉才学,说了一堆话。


    虞枝听着未言,本来是想问问关于宋云熙的事,但看着宋夫人的自言自语,虞枝打消想法,深深叹息一下。


    等表演过去一段,遂是送礼环节。


    第一个送的是贺嘉,这是宋尚书的安排,以此向众人昭示贺嘉的地位,以及宋家对贺嘉的重视。


    贺嘉送的是中规中矩的经文,宋夫人却是赞不绝口,面色红润,一看便知对寿礼很是喜欢,爱不释手。


    众人连声附和,称赞贺嘉,又祝贺了宋夫人一番,宋夫人更加高兴。


    虞枝以为第二个送礼的是宋云熙,然而不是,是宋夫人的女儿。


    虞枝惊讶。


    等送礼的晚辈过去一轮后,虞枝才看到宋云熙起身去拿画献礼。


    他是最后一个献礼的晚辈。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宋云熙过来的踪影。


    一时间,宴中人窃窃私语,宋夫人和宋尚书也皱起眉头,宋云熙在干什么?


    宋夫人脸色越来越差,正要说直接过掉献礼,反正也不缺宋云熙献礼的过场,何况宋夫人也不在意宋云熙的寿礼。


    虞枝却突然开口道:“再等等吧,宋小郎君该是临时有事。”


    虞枝发话,宋夫人面色稍霁,赔笑道:“夫人说的是,也不知云熙去作甚了,我去找人看看。”


    虞枝点点下巴。


    宋夫人刚要叫人去瞧瞧情况,宋云熙就出现了。


    只是他的面色有些不对劲,且两手空空,不见字画。


    虞枝抿唇,心下困惑。


    与此同时,席间的宋云弘慢悠悠吃口酒,瞧着宋云熙冷笑。


    宋云弘兴致勃勃看好戏。


    宋云熙可送不成礼了,他倒要看看宋云熙这下怎么丢脸,这次可没有人再出手帮他,宋云熙的好运已然到头了。


    宋云弘想笑,他装模作样道:“四郎,我们等你好一会儿了,你怎么才来?咦?你的寿礼呢?”


    宋夫人道:“云熙你怎么回事?耽误这么久的时辰。”


    宋尚书肃脸。


    宋云熙冷睨不怀好意的宋云弘一眼,旋即调整好心态,镇定地行礼道:“中途发生一些意外,烦请母亲原谅,我现在便为母亲献上一曲《祝寿记》,恭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毕,只见宋云熙袖下滑出一支玉箫。


    紧接着只见宋云熙双手执萧,屏息凝神,开始吹奏。


    眨眼后,萧声充斥在厅中,其曲调悠扬轻快,叫闻者沉湎,心境畅快,可谓惊艳。


    一曲毕,宋云熙收萧,忐忑地低下头。


    四周寂静,虞枝率先反应过来,她抚掌,打破平静。


    第一下的掌声总是格外清晰响亮,惹得宋云熙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虞枝在对着他笑,目光也是饱满惊喜和赞赏。


    宋云熙浑身一震,在与虞枝视线交迭不到两息工夫,他便如鹌鹑似的垂首,手死死握紧玉箫,面上潮红如血,心口狂跳。


    【📢作者有话说】


    抱歉,晚了晚了本来还要写 但时间超了,只能先发出来了。⊙︿⊙


    还有几章就进宫宫斗了。


    第50章 哀求(修错字)


    贺嘉是第二次拍手称好的人。


    他与宋云熙不熟, 但他作为听众,的的确确被宋云熙的曲子折服。


    吹得很好听。


    有此二人开头,须臾之后, 满堂响起响亮的抚掌声,都在赞叹宋云熙吹得好。


    相比在场众人的喜悦, 宋云弘却是冰冷着脸, 他未料宋云熙化解此次危机,还赢得旁人喝彩, 入了虞枝的眼, 宋云弘的脸色从幸灾乐祸转变成难看至极。


    耳边回荡掌声,这是宋云熙第一次赢得很多人的肯定, 他很开心, 慢慢展颜,紧张不安的心松懈下来。


    然后宋云熙仰首, 去看上首的宋夫人和宋尚书。


    宋尚书神色肃然, 不见任何情绪, 宋夫人反应平平, 没有高兴和骄傲,连看都没看宋云熙一眼,把目光全然放在贺嘉身上。


    宋云熙的面色冷下来,好在他的余光瞄到虞枝, 霎时间他的面色又好转。


    表演结束,宋云熙回到自己的座位。


    旁边的宋云弘嘲讽道:“宋云熙, 你倒是还藏了一手, 真有你的。”


    宋云熙直接质问道:“我买的画是不是你叫人弄脏的?”


    宋云弘故作装傻充愣:“什么画?你的寿礼不是奏箫吗?难道你还准备了第二份寿礼?”


    见宋云弘一副轻蔑又不承认的样子, 宋云熙一口郁火堵在心口, 可他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根本不能定宋云弘的罪。


    “你明知故问,我本来是要送字画给母亲,可我方才拿画过来时却发现画上有大片的墨,画毁了,是不是你找人做的?”


    “你有证据吗?没有就不要随便冤枉人,不要因为我和你不睦,你就可以是非不分,构陷于我。”


    “而且,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我,宋云熙,你一个丧家之犬,这宋府都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也就你厚脸皮,到现在还赖在大伯这里,不过也对,如果你不赖在大伯这里,你可真就无家可归了,毕竟你的亲生父母可不认你。”宋云弘眼里满是嘲弄。


    宋云弘有恃无恐,正因为清楚宋云熙拿他没办法,虽然被宋云熙掰回一句,但现在他背刺宋云熙占据上风,心里的一股恶气好歹是散了不少。


    宋云熙全身气得发抖。


    宋云弘的话跟无数根绣花针,一下下扎进宋云熙心口,尽管宋云熙在安慰自己不要听宋云弘的胡话,可到底还是在意,更何况宋云弘所言有理有据


    他宋云熙就是个没人要的,无论他掏出多少真心,别人都会弃之如敝履,从未在意过。


    宋云熙握紧拳头,脸孔阴沉而秀丽,他望向上首的宋尚书和宋夫人,过了片刻,他转而看向虞枝和贺嘉。


    宋云熙的脸上划过一丝痛苦脆弱之色。


    半晌,宋云熙用右手扣住自己的左手腕,用死力去揉捏,去收紧力道。


    没有人知道宋云熙在想什么。


    午时后,宴会散。


    接下来便是贺嘉认亲,宋尚书邀请虞枝去祠堂观礼。


    礼毕后,贺嘉便正式成为宋家子弟,宋尚书和宋夫人的大儿子,而宋云熙则成为二儿子。


    宋尚书并未因为认回贺嘉而弃宋云熙于不顾,宋云熙仍旧是他的儿子。


    在祠堂前,宋尚书让宋云熙和贺嘉正式接触,他发话,叫宋云熙和贺嘉多亲近,从今外后他们便是手足,兄弟之间要互相扶持,相互友爱尊敬,简言之兄爱弟敬,不要闹矛盾。


    宋云熙和贺嘉颔首,皆为一副听从教诲的恭顺模样。


    确定宋尚书的态度,虞枝为宋云熙高兴,他无须再担惊受怕了。


    因为接下来贺嘉要去认宋府上上下下的人,宋府也为贺嘉安排好房间了,贺嘉基本上以后就住在宋府,认亲很顺利。


    故而虞枝没必要再和贺嘉一道回去。


    和宋夫人拜别,虞枝压下烦心事,便打算回宫。


    谁料刚要出宋府的门,忽而有一位侍从过来说宋云熙想见虞枝最后一面。


    侍从是宋云熙的贴身小厮。


    虞枝本不欲答应,可是回想宋云熙当时伤心欲绝、沮丧垂泪的模样虞枝从未见过像宋云熙那种会哭的男子。


    她回宫之后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和宋云熙再见。


    思及此,虞枝动了恻隐之心,那就再见一面吧,她承诺过要帮他的。


    在侍从的带领下,虞枝跟着他去往约定的花园。


    岂料在到花园后,她不仅看到宋云熙,还看到宋云弘以及几个差不多大的少年郎。


    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讥笑连连,恶意地推搡宋云熙,像是要把宋云熙推倒他身后仅仅还有几尺远的莲池中。


    宋云弘嗤笑:“宋云熙,别以为大伯还认你,你就还是以前那个光鲜亮丽的郎君,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不过一个庶子生的种,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宋云熙被逼后退,瘦削的声音如青竹,笔直倔强,又衔着摇摇欲坠的脆弱。


    “宋云熙,上回你仗着有人帮你,害我吃了不少苦,这回你可没那么好运了。”


    宋云熙:“你想干什么?”


    宋云弘望向宋云熙背后的湖水,“我想干什么?呵。”


    十尺开外的虞枝和侍从俱是一惊。


    侍从惊呼出声:“郎君。”


    虞枝问他:“他们几个都是宋府的郎君?”


    “是的,夫人。”


    “经常欺负你家郎君?”


    侍从苦涩道:“是的,从前他们就看不惯郎君,背地里时常给郎君使绊子,嘲笑郎君面生女相,后面夫人找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后,他们就变本加厉地欺负郎君,可惜每次奴都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郎君受苦。”


    “你们就没有告诉过宋尚书和宋夫人吗?”


    侍从道:“不是没有告诉过,可是郎主只是说是兄弟之间的打闹,虽然也罚过她们,可是后来他们会更加欺负郎君,所以后来郎君就不说了。”


    虞枝垂眼,然后上前,拔高声音道:“你们住手。”


    已经伸出手,正要把宋云熙推下去的宋云弘等人转头,就见虞枝踱步过来。


    今日虞枝出现,他们这些小辈自然都被告诫过不可去招惹虞枝,要万分小心,要尊敬他,那位慧国夫人可是当今圣上的母亲。


    这些人乍见虞枝,登时非常惊愕,不明白虞枝怎会出现在此地。


    与此同时,宋云熙脚步一滑,只闻“噗通”一声,宋云熙掉进冰冷的湖水中。


    虞枝登时大惊失色,一面跑过来,一面喊道:“宋云熙!”


    话落,虞枝又对宋云弘等人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救人,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你们几个都脱不了干系。”


    宋云弘等人看了看自己作恶的手,继而行动起来。


    就在这时,宋云熙浮出水面,他满头淋水,弱声道:“姐姐,我没事,你别担心,我会凫水。”


    等虞枝跑到水面,看到宋云熙确实安然无恙后,她松了一口气,复而伸手道:“你快点上来,水里凉,小心感染风寒,我拉你上来。”


    “好。”


    宋云熙游至岸边,用潮湿冰冷的手握住虞枝温热的手,借着虞枝的几分力从水中出来。


    “没事吧。”


    “还好。”宋云熙抱住自己双臂,吸了吸鼻子。


    “冷不冷?”虞枝端详宋云熙。


    此时宋云熙全身湿透,嘴唇发白,额头发尾以及衣袖衣摆全都滴着水,衣裳上还有些水草和杂屑,瞧着狼狈不堪,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子凉凉的雾气。


    宋云熙打了一个寒战,低着眉眼道:“冷。”


    虞枝招手,赶紧叫侍从把宋云熙带回屋里冲个热水澡,再换好衣,虞枝还交代侍从给宋云熙熬一碗姜汤。


    侍从重重点头。


    可宋云熙却不肯走,只是执拗地停在原地,“姐姐。”


    虞枝道:“我马上就过来。”


    “那我在那边等你。”宋云熙指了指十尺开外的假山处。


    虞枝无奈点头。


    等侍从扶着宋云熙离开,虞枝扭头,冷冷地扫视宋云弘等人。


    她问:


    “你们何故如此欺辱他?要一而再再而三找他麻烦?”


    问此话时,虞枝身上散发出摄人的威仪,叫宋云弘等人冷汗直流。


    宋云弘回想虞枝的声音,加上宋云熙莫名其妙叫虞枝“姐姐”,过往记忆席卷,宋云弘这才知道原来上次在他手中救下宋云熙的女子就是虞枝!


    宋云弘又惊又惧,未料宋云熙竟然和虞枝攀上关系。


    “夫人,我们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虞枝却没有放过他们,而是道:“此事我会告诉宋尚书,就让宋尚书来定夺吧。”


    “你们是主动去宋尚书面前认罪,还是我亲自去一趟?”虞枝问。


    宋云弘等人连忙动身.


    虞枝陪宋云熙回屋。


    在屋里等了一盏茶功夫,宋云熙从盥洗室里出来,身上干干净净,只是脸色始终缀着苍白。


    虞枝听到宋云熙咳了几声,不由拢眉。


    她发现宋云熙院子都没有个侍女,会熬姜汤的都没有,故而把绿萝叫过来给宋云熙煮了一碗姜汤。


    “有哪里不舒服?”


    “劳姐姐担心,没有。”


    虞枝指着桌上的汤:“把汤喝了。”


    “好。”宋云熙乖乖把姜汤喝光。


    “姐姐,对不起,又让你看到我不堪的一面了,本来我是想约你见上一面,可是没想到宋云弘突然过来找我麻烦。”


    “抱歉。”


    虞枝摇头:“不是你的错,这件事宋尚书已经知晓,相信他会妥善处理。”


    “他们日后不会再敢欺负你了。”


    宋云熙:“嗯。”


    语毕,宋云熙静默片刻,颓然道:“也许吧,可是谁保证日后他们会不会再欺负我?我永远都是一个人,每次反抗只会得到他们变本加厉的欺辱,因为我是庶子生的。”


    虞枝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宋云熙。


    许久,虞枝道:“我会求老师让他关照你,我也会帮你的。”


    宋云熙却没有承虞枝的好意,只是说:“对不起姐姐,又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宋云熙眼尾绯红,紧接着瞳中沁出泪水,他不由仰头,伸手去抹泪。


    宋云熙不想让虞枝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可是在虞枝面前,他委屈,眼泪不争气,无声往下流。


    虞枝柔声说:“不麻烦,你别这样想。”


    宋云熙没回,只是一个劲地擦拭眼泪,概因他的动作,宽大的衣袖下滑,露出他的小臂,小臂上遍布触目惊心的青紫。


    恰好这青紫映入虞枝的眼中,她失色,问宋云熙:“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闻言,宋云熙立刻用另外一只手拢好袖子,掩饰道:“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都青了。”


    “宋小郎君,是不是宋云弘他们打的?”


    宋云熙抹一把泪,没说话。


    虞枝明白,这便就是了。


    虞枝气愤,宋云弘他们实在狠毒无耻,其恶举令人神共愤。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虞枝气恼道。


    宋云熙咬唇:“没事的,都过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好久了。”


    “就没人管管他们吗?为非作歹,实在可恶。”虞枝深吸一口气。


    宋云熙闭了闭眼,似乎在隐忍什么:“长辈们都以为只是玩闹而已。”


    “所以姐姐,我才说宋府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这里不欢迎我,我就是一个被排斥被讨厌的外人。”


    “所以我想逃离这里。”


    虞枝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音。


    房屋鸦雀无声,唯余虞枝和宋云熙的呼吸声。


    宋云熙仰起一张精致的脸,深深地凝视虞枝。


    虞枝与宋云熙对视。


    少年的眼睛漂亮得过分,熠熠生辉,比最耀眼的夜明珠还要好看。


    虞枝看到宋云熙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姐姐,只有你肯帮我。”


    “你要不要我?”


    他的声音嘶哑如深含沙砾,近乎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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