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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1 章


    床板上的血字, 写的是一味味的药名。


    牧乔不?懂医,看不?明白,却记得?其中几?味药的排布, 与之前顾晚给她开的治疗心悸的药,所用的药方重合。


    牧乔以为先生已经死了, 被陆酩杀死了。


    但她闻着空气里新鲜的血味, 忽然?不?那么确定了。


    为什么陆酩没有杀他?


    难道……


    牧乔的手指在床板上摩挲,干涸的血块沾上她的指腹。


    她将手指放到鼻尖,血味没有激起她的任何?感觉, 不?像那一夜的陆酩, 好?像被野兽附身,近乎疯狂。


    也不?是裴辞……


    那究竟是谁的血,在操控她。


    裴辞又?去了哪里?


    这些年来,陆酩将他囚禁在这阴暗的方寸之地, 陆酩对他都做了些什么?


    牧乔连想都不?敢想。


    她的眼眶猩红-


    牧野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强大。


    光是陆昭知道的, 朝中许多大臣已经是她麾下的人, 更不?论如今朝廷里新起之秀,林越、沈知薇等人。


    过去牧野的旧部也重新被她提拔, 在燕北军中担任武职。


    朝中反对牧野的, 弹劾牧野的, 最后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就连陆酩的亲信, 忌惮牧野的权势, 反对给牧野过多的权力的吏部尚书, 不?久也告老还乡。


    陆昭清楚, 牧野擅权这些事情,陆酩不?可?能?不?知道, 若非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那些反对牧野的大臣,不?可?能?被那么轻易的扳倒。


    陆昭也不?只一次两次地劝过皇兄,提醒牧野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过大,恐怕会危及皇权。


    陆酩却始终不?置一词。


    陆昭不?能?理解,觉得?皇兄是昏了头,被牧家这一对兄妹迷得?没了判断能?力。


    别人不?清楚,他陆昭可?是清楚!


    当年在奉镛时,那一艘游船上,皇兄办了牧野整整一夜……


    就连现在早朝之上,陆昭也能?看出皇兄每每看向牧野时,那眼神里,掺杂着?微不?可?见?的复杂情绪。


    陆昭不?知道在宫里的那位皇后现在如何?,但看陆酩对待宝音公主的态度就能?推测出,对牧乔这一位皇后,应当也是独宠的。


    难道那一张脸,能?够祸国殃民?让皇兄不?管是男是女,都要霸占?


    陆昭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这一位皇兄,竟然?会是色令智昏的。


    他绝对不?能?任由牧野的势力扩大下去。


    趁着?牧野告假,早朝之上,陆昭找出牧野揽权的罪状,大力弹劾。


    陆酩当着?朝臣的面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陆昭单独留下,终于向除了他和牧乔之外的第三?个人透露了他的计划。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需要帮手。


    当他不?在时,帮牧乔稳定住局势,这样的人,一定要在皇室之中,才能?足够有说服力。


    陆昭是最佳的人选,但陆酩知道,他也最难接受。


    皇室里的人,守护皇权的本能?让他难以接受这样的改变。


    陆昭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皇兄你?是疯了吗!?立一个公主为储君?更何?况还是一个不?足三?岁的幼女!”


    陆酩的表情却是平静无澜。


    许久。


    他淡淡道:“十六,我不?是在问你?的意见?,你?帮还是不?帮?”


    “……”陆昭沉默地望着?他。


    翌日?。


    陆昭被调离燕北,他在都城的军队,交给了牧野。


    陆酩清楚,若是陆昭不?能?帮他,那就只能?离开,以防日?后反而成为牧乔的阻碍。


    从此,朝堂之上,再也无人敢谏言。


    调令已下,但陆昭一直拖着?未走,他想,既然?牧家兄妹有本事把?皇兄迷得?失了智,那自然?其他人也可?以有这样的本事。


    陆昭从奉镛将那一位殷奴公主带来了燕北。


    陆昭不?能?将其他女人名正言顺的带进皇宫,但阿缇不?一样。


    阿缇进宫时,按莫日?极之前的要求,应当立她为皇后。


    但陆酩以要为承帝守孝为由,没有举办册立之礼,而莫日?极之后也并未与霁国有过多争辩,阿缇就这样无名无份在后宫里住下。


    等到北征大胜,莫日?极身死,就更没有人想得?起她这一位殷奴公主了。


    阿缇被送到霁国和亲以来,就一直被陆酩扔在了冷宫,既没有给名分,也没有给宠爱。


    莫日?极对这一位公主在霁国的境遇,倒似从来也不?关心,直到他死了,也不?曾派人来问一问。


    阿缇就那么在冷宫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凄冷的秋冬,宫人们对她肆意拿捏、欺辱。


    她都快忘了,她原来是一位公主,尊贵娇纵的公主。


    阿缇只见?过霁国的皇帝一面。


    但只是那一面,就让她这些年来,在脑海中反复回忆。


    那就是她要嫁的君。


    一身明黄冕服,凌然?威严,俊朗不?凡,一双清冷的眸子,皎如月华。


    陆酩的目光只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目光里没有温度,没有情愫,好?像在看牲口。


    只有陆酩对她的容貌不?为所动。


    其他在场的男人,就连太监,也都被她的容貌惊艳,看直了眼。


    阿缇对陆酩很满意。


    若是他也跟其他男人那般,就好?没意思。


    她有的是本事和信心,能?让霁国的皇帝匍匐在她的裙下。


    可?阿缇还没有来得?及再与陆酩接触,就被带到了冷宫,就连嫔妃的位份也没有。


    阿缇不?光恨陆酩,更恨牧野。


    恨牧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成为整个阿托勒最尊贵的女人。


    牧野所得?到的,都是靠她的和亲换来的,霁国人却不?讲信用,没有以皇后之位回敬她。


    阿缇觉得?不?公平极了。


    她知道一个霁国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想要把?这个秘密,亲口告诉霁国的皇帝,告诉他,他手下的将军,是如何?穿上他们阿托勒的服饰,穿上可?敦的嫁衣,在草原和天地之间,与她的兄长成婚的。


    阿缇知道莫日?极死了。


    那一天,是她在冷宫里最高兴的一天。


    她笑了整整一天。


    她笑她的兄长活该。


    莫日?极死了,阿托勒也没了,她永远也当不?回她的公主了。


    但她要活下去,她要靠她自己,重新爬上高位,让那些欺辱过她的人,都死。


    陆昭找上她的时候,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陆昭观察牧野告假已经一个月了,而陆酩也已经一个月没有召牧野,也没有去过皇后宫中。


    陆昭猜测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们吵架了。


    在这一夜里,陆昭将阿缇带进了皇宫。


    像阿缇这样一位没了母族的公主,最好?操控,更何?况,她也有足够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容貌。


    陆昭觉得?,他的皇兄就是一生过得?太过板正,碰过的人太少,才会被牧家兄妹迷惑。


    若是多试些人,他就会发现,这些皮肉都是一样的。


    皇兄还年轻力壮,很快就会诞下皇子,若是有皇子,哪里还轮得?到一个什么公主。


    今日?是太后的寿诞。


    陆酩虽与他的这一位母后关系并不?亲近,但寿宴还是办得?极为盛大,给足了太后面子,算是补了之前他在立后大殿上,没有让太后出席的事。


    宴罢,陆酩回了太极殿,深夜仍在批阅奏折。


    陆昭买通了太后身边的太监,太后关心皇上龙体,让宫女往太极殿里送四神汤。


    阿缇便改扮成了那一位宫女。


    然?而,等她到了太极殿,还未见?到陆酩,就被陆酩的太监总管祁茫拦了下来。


    陆酩的宫里,不?入生人。


    阿缇不?卑不?亢道:“太后吩咐,要奴婢看着?皇上喝完汤。”


    祁茫的眼睛紧紧地盯住阿缇。


    阿缇被他看得?直发毛。


    终于,祁茫悠悠地开口:“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看皇上喝汤。”


    “拖下去,杖毙。”


    阿缇抬起头,脸色唰得?一下白了,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长相清俊,看上去无害的太监,竟然?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她还什么都没有做。


    陆昭说到底,还是想得?太简单,凭他的那点聪明,怎么可?能?往陆酩的宫里塞的进去人。


    守在殿外两旁的侍卫闻言,一人架住阿缇的一只胳膊。


    阿缇挣扎着?,打翻了手里的四神汤。


    “滚开!别碰我!”


    祁茫看了一眼被汤水溅脏的衣摆:“拖远些去,别吵到皇上清净。”


    恰巧这时,牧乔朝太极殿走来,听见?门口的吵闹声,思绪才断了,回过神来。


    阿缇也看见?了她,瞪大眼睛,大声喊道:“嫂嫂!嫂嫂!救我——”


    牧乔皱起眉,迎着?月色,看清了被侍卫架着?的女子是谁。


    牧乔此时一身男装打扮,阿缇不?知收敛地喊她嫂嫂,让她的脸色瞬间一变,弯腰捡起地上的鹅卵石,中指一弹,打在阿缇的哑穴上。


    阿缇发不?出声,只有咿咿呀呀,朝着?牧乔张嘴。


    牧乔问:“这是什么情况?”


    祁茫垂下眼,回道:“不?过是一个不?听话?的宫女,咱家在教训。”


    祁茫管理宫人,一向心狠手辣,所谓教训,就是要命。


    更何?况,牧乔和他都心知肚明,阿缇并非一般的宫人。


    牧乔缓缓开口道:“我看这个宫女长得?讨喜,索性我要出宫去,也省得?祁总管教训了。”


    “这……”祁茫的语气?故意顿了顿,“咱家做不?了主,还请将军自己去问皇上要人。”


    牧乔看向祁茫,他们对视两息。


    “看着?她。”牧乔留下这一句话?,走进了太极殿-


    陆酩不?喜外面有人走动,太极殿内,安静异常,不?见?一位值守的宫人。


    牧乔会轻功,走路亦是无声,在极静谧里,她听见?了从殿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一声连着?一声,好?不?密集。


    牧乔走到宫殿门口,推开门。


    刚才还极为剧烈的咳嗽声在瞬间停了。


    陆酩抬起眼,和她的目光撞上。


    时隔一个月,牧乔没有见?到陆酩,在此时,她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了。


    牧乔抽出腰间的匕首,朝陆酩用力地甩了过去。


    陆酩的眸色微动,却不?躲不?闪,依然?端坐在御椅上。


    匕首擦过他的侧脸,割断了他的碎发,直直地扎进了身后的木屏风上。


    牧乔已然?到了御案前,单手撑在案上,另一只手拽住陆酩冕服的衣领,咬牙质问道:“裴辞人在哪里?!”


    陆酩望着?她,他没料到牧乔竟然?这个时候发现了裴辞的事情,但已经晚了,他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知道与否,都没有意义?。


    陆酩轻启唇,吐出两字:“死了。”


    牧乔的眼睛红得?想杀人:“你?还想骗我!”


    陆酩平静地说:“之前是骗你?,现在是真?死了。”


    牧乔攥着?他的衣领更紧了,似乎恨不?得?将他掐死。


    陆酩语气?依然?平淡,平淡到近乎残忍。


    “你?要看他的尸体吗?”


    牧乔的手背青筋暴起。


    ……


    第 112 章


    陆酩和牧乔走出太极殿时, 牧乔指了指被侍卫压着,跪在地上?的阿缇。


    “我要她。”


    陆酩瞥了阿缇一眼,就收回目光, 转而看?向牧乔。


    他沉默不语,没有同意, 也没有反对。


    阿缇看?见?陆酩, 挣扎得?更厉害了,也不知她从哪里来的一股向上的力气,像是野草能够破开瓦砾, 她挣开压住她的侍卫, 攀爬起来,摔倒在陆酩的脚边,抓住他的御靴。


    阿缇的嗓子哑了,只能发出凄厉的哀鸣。


    陆酩依然没有去看?阿缇, 只是眉心?微微蹙起。


    在他的眉心?蹙得?更深之前, 祁茫的反应过来, 一脚踩在阿缇的手背上?,让她松开了手。


    阿缇头上?的珠花散了, 浑身冷汗直流, 碎发贴在侧脸, 狼狈不堪却丝毫没有让她的美貌清减一分, 反而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多了一抹艳色。


    就连立在两旁的侍卫都动?容了, 忘了应该上?前拉开她。


    阿缇不断发出的声音像杜鹃啼血, 多么引人?生?怜。


    终于, 陆酩缓缓低下头, 漫不经?心?地问:“谁把?她弄哑了?”


    祁茫垂首退到一边,并不回话。


    陆酩见?他这般反应, 看?向牧乔。


    牧乔仰起脸,和他对视,眼底并无惧色,好像无所?谓一般。


    陆酩抬起手挥了挥。


    祁茫了然,让宫人?与侍卫皆退到远处。


    殿前只剩下牧乔和他,还有趴在地上?的阿缇。


    陆酩问:“你不想让她说什么?”


    牧乔现在不想跟他就阿缇的事?情争论,她阴沉着一张脸,握紧拳,一字一顿问:“裴辞在哪?”


    陆酩凝着她,眸色暗沉,语气却是不咸不淡道:“急什么,不是正要带你去见?。”


    牧乔越是这样急切,他越是想要钝刀子磨她。


    陆酩取出随身带的御帕,弯下腰,隔着明黄的御帕,掐着阿缇的脸抬起,手掌沿着她雪白的脖颈往下。


    即使隔着锦帕,阿缇依然能感受到陆酩的手指冰凉,他的阴影将她整个笼罩住,让她浑身最后一丝热度都消失殆尽。


    阿缇对上?陆酩的眼睛,漆黑一团,平静幽深,却比所?有人?带给她的恐惧还要让她胆寒。


    她张着嘴,连最后喑哑的嘶鸣也发不出来了。


    忽然,阿缇感觉到她的脖颈外侧一阵剧痛,她的声音重?新回来了。


    阿缇在瞬间看?向牧乔,双手朝她伸去,手指一节一节扭曲。


    她哭喊道:“嫂嫂,你怎么不管我,兄长不在了,阿缇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牧乔:“……”


    陆酩手掌掐住阿缇的脸,力道极重?,将她的脸摁得?凹陷变形。


    “你喊她什么?”


    阿缇疼得?流出一滴泪来。


    晶莹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沾湿了御帕,一双湛蓝的眸子,好像无瑕的水晶,当真是我见?犹怜。


    没有人?不会为她的泪动?容,阿缇练习过无数次。


    她怯怯地开口:“嫂、嫂。”


    阿缇看?着牧乔,吐字清晰:“她是阿托勒的可敦,我兄长的发妻。”


    陆酩觉得?阿缇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极为烦躁,今日杀了裴辞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了。


    关于牧乔在阿拓勒的一切,陆酩不愿去想,但却总有人?不识趣,要来提醒他。


    陆酩重?新点上?了阿缇的哑穴,站起身,回望牧乔。


    “你还想留她?”


    牧乔不知阿缇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身份的,在殷奴的时候,她明明已经?足够小心?了。


    但既然阿缇知道了,对牧乔来说,最有利的选择,就是让阿缇永远不能再开口。


    牧乔:“嗯。”


    牧乔想起第一次初见?阿缇时,那个张扬肆意,眼里没有一丝恐惧,无知无畏的殷奴公主,那么鲜丽,那么高傲。


    如今像是一块破布一般,烂了地上?。


    牧乔忽然想起了阿音。


    她的阿音。


    世间没有永远坚无不摧的城池,没有永远屹立不倒的王朝。


    若是有一天,她不在了,护不住阿音了,阿音会不会也像这般,飘摇无依,任人?践踏。


    陆酩眯了眯眸子,眸光里透着戾气,他逼近牧乔,手摸到她的大?腿外侧,贴着她的骨器。


    “莫日极这样对你,你对他还有愧?还要替他照顾他的妹妹?”


    阿缇不过是今日的一个插曲,牧乔根本就不太关心?,救她和不救她,全凭此时的心?情。


    不过是她想替阿音积德,于是阿缇命大?,活了下来罢了,和莫日极没有一点关系。


    如果?给她机会,她更想要亲手了解莫日极。


    但牧乔不想和陆酩解释,她只重?复问道:“裴辞在哪里?”


    陆酩按住她腿的手收紧,带着一股怨恨。


    他扯起唇角,讥讽道:“你牵挂的人?倒是多。”


    莫日极也好,裴辞也好。


    只是牧乔从来不曾牵挂过他-


    裴辞的尸体停放在了皇宫午门旁的一处小房里,等第二日天亮就会被带出宫去,埋进燕都郊外的乱葬岗。


    陆酩可没打算好好安葬裴辞,没有将他五马分尸,已经?是他的仁慈。


    昏暗的房间内,散发出一股尸体才有的味道,牧乔却恍然未闻,她缓缓走进房内,动?作很轻,好像怕打搅了房里的人?清净。


    裴辞一向是喜清净的。


    月光透过窗户,好像粼粼的波光,洒在裴辞的脸上?。


    时间在这一瞬似乎停了。


    裴辞安静地躺着,躺在一张简陋的草席上?,穿着一袭青色长袍,长袍已经?很显旧了。


    长袍没有遮住的地方,他的手腕和手臂露出错综的鞭伤。


    裴辞闭着双目,唇色青紫,应该是被毒死的。


    可牧乔竟然觉得?在他的脸上?,看?见?了一丝笑意。


    裴辞的面?容清隽,一如她记忆里的模样。


    牧乔好像有许久没有见?过他的样子了。


    那个只有牧野记忆的她,并不全是她,没有她对裴辞的复杂感情。


    牧乔缓缓在裴辞身旁坐下,离他更近,将他的脸看?得?更清楚。


    牧乔忽然发现,裴辞的眼尾有皱纹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她入宫的那三年生?出的,还是他被陆酩囚禁折磨的这三年生?出的。


    牧乔缓缓抬起手,她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指腹极为轻柔地拂过裴辞的眼尾。


    她知道死人?的身体有多脆弱,一碰,皮肉就要烂了。


    裴辞的左眼闭着,凹陷得?比右眼要深,极不对称。


    那是因为里面?没有瞳仁做支撑。


    牧乔将裴辞的袖摆挽起,每一处鞭伤她都记下了。


    她握住裴辞的手腕,将他的手翻过来。


    裴辞的掌心?亦是一片惨白,连掌纹也看?不清了,好像被抹去了一般,就像他的生?命,戛然而止。


    牧乔找不到他掌心?里的那一枚红痣了。


    以前她小时候总爱拉着他的手,掐他的那一枚小痣。


    现在就算她掐他的掌心?,裴辞也不会给她任何回应了。


    牧乔恨极了她自己?。


    她本可以早点发现的,若是她早些发现,就能将先生?救出来,而不是让陆酩再杀死他一次。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太弱小了。


    牧野以为权势不重?要,只想在燕北安然度日。


    但她错了。


    先生?争是对的。


    他争的是他应该得?的。


    牧野什么也不知道,只有愚蠢的忠诚。


    陆酩站在门边,就那么看?着,看?她紧握着裴辞的手,指腹在他的掌心?里细细的摩挲。


    那是她从来没有这般对过他的亲呢动?作。


    陆酩没有打扰。


    他很想知道,若是有一日牧乔知道他死了,会是如何反应,又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像现在这样悲伤吗。


    陆酩想他大?概是不会得?到牧乔这样的神情的,也不会被她这般温柔对待。


    所?以他把?牧乔如何对裴辞的样子记在眼里。


    等他死时,也能想象着,牧乔会像这样对他。


    夜越沉了。


    陆酩仰起头,望向无垠夜色里的弦月,他轻呵一声,唇角渗出一抹涩意。


    何时他也变得?这么可悲了?


    牧乔盯着裴辞的掌心?看?了许久。


    许久。


    她好像整个人?凝固住了。


    又是许久之后。


    牧乔将裴辞的衣袖拉起,遮住了他身上?遍布的伤势,又替他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让他睡着的姿势更加安详宁静。


    牧乔做完这些,忽然觉得?很累,她这些年,有太多的疲惫和不堪,想要与人?倾诉,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唯一能听?她倾诉的人?,她以为早就死了的人?,原来一直都还在。


    可等她发现时,裴辞又不在了。


    牧乔觉得?心?中多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这个空洞她明明用了许多年才将它填满。


    如今又在一瞬间空了。


    牧乔缓缓在裴辞身旁躺下。


    隔着薄薄的草席,地面?冰冷的温度传了上?来,浸透她的身体。


    先生?就是在这样冰冷的地方,躺了一日一夜吗。


    她转过身,抱住裴辞。


    像过去小时候那样,她做噩梦时,便躲进他的怀里,很快,她就不害怕了。


    那时,裴辞的身体是温热的。


    不像现在,冷得?她的牙齿直打颤。


    她越冷,抱着裴辞越紧。


    陆酩看?着牧乔在裴辞身边和衣而眠,他再也受不了了。


    陆酩大?步走向牧乔,将她扯起。


    牧乔被他蛮狠地从裴辞身上?剥离开。


    好像她的身体和灵魂也被撕扯着。


    牧乔整个人?摔进了陆酩的怀里。


    陆酩禁锢住她,掰着她的脑袋,吻上?了她的唇,好像含住一块冰,寒得?刺骨。


    他急切地想要通过和她亲密的接吻来证明什么。


    却又什么也证明不了。


    牧乔咬住他的嘴唇,死死地咬住,仿佛野兽,要将他的皮肉咬下来。


    陆酩在被她咬下一块肉之前,掐住牧乔的下巴,将她拉远。


    他们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回响,冰冷而没有一丝温度。


    牧乔死死地盯着陆酩,声线阴冷森森:“我会杀了你。”


    她要替裴辞报仇。


    陆酩和她满是恨意的目光对上?。


    既然没有办法爱他,那就这样一直恨着他吧。


    他抬起手,指腹蹭过牧乔唇角沾上?的他的血,抹上?她的唇瓣,鲜红的血,将她的唇染上?诡谲的丽色。


    陆酩俯身,在她耳畔嘶哑地低语。


    “别着急。”


    “想杀我,要杀得?干净才行,把?我连骨带肉都吃下去。”他的权势,他的一切,都吃干抹净。


    他等着。


    第 113 章


    牧乔将裴辞的尸体带出了宫, 葬在了牧府后?,他过去的小院里。


    虽然此?时,那一处院落已经被不久前的大火烧毁, 只?剩下焦褐的废墟。


    即使牧乔请工匠恢复了原来的屋舍,但里面属于裴辞的东西, 已?经一件不剩了。


    小院不再是过去的小院了。


    但牧乔照样还是每日上朝前, 会来小院坐一会儿。


    看她在院里新种?的君子竹又长了一寸。


    阿音有时也?会跟她一起来,问葬在无字碑后?的人是谁。


    牧乔也?不知道,阿音应该称呼裴辞什么。


    若是裴辞还在, 他会想出来的, 无论?什么称呼,都可以。


    ——如果裴辞还活着。


    终于,牧乔逐渐接受了裴辞真?正离开了这?一件事。


    但她身上的蛇蛊,却好像一根刺, 一直扎在她的心里。


    她为自己那天夜里去闻裴辞的血感到羞愧。


    她不该怀疑先生?。


    裴辞是唯一不会害她的人。


    可操控她的, 到底是谁?


    牧乔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牧乔如何也?想不明白, 最?后?还是决定再去找一次顾晚。


    牧乔带着阿音到顾晚府上时,顾晚正在院中晒药材。


    阿音被顾樱牵走, 跑到一边玩去了。


    牧乔在顾晚身旁的藤椅上坐下, 似漫不经心地与她闲聊。


    “上个月我来你府上拜访过。”


    顾晚笑?道:“刘妈妈和我说了, 将军若是多坐一会儿, 我就回来了, 可是阿音哪里有不舒服要看?”


    牧乔直截了当?地说:“阿音她们进书房玩耍的时候, 我看到了一本古籍, 古籍上写了关于蛇蛊的记载。”


    闻言, 顾晚的动作一顿,回过头?看向她。


    牧乔的眼睛直直地盯住, 将她脸上的表情一寸一寸地审视。


    顾晚在她逼人的目光下,只?慌了一瞬的神?。


    她在陆酩身边,已?经得到了太多这?样的审视,如今已?能从容应对。


    顾晚不动声色,并不应声。


    牧乔继续道:“我每个月的心悸,是不是因为中了蛇蛊的关系?”


    “……”


    顾晚扯起唇角,轻笑?,从容地开口道:“将军说笑?了,我看的那一本古籍不过是一本逸闻集,当?不得真?。”


    “若不是蛇蛊,为何我的心悸那么巧,也?是一月一发?”


    “是吗,将军这?一个月可发了心悸?”顾晚问。


    牧乔沉默。


    她这?个月的心悸,确实没有发过


    顾晚走到一旁放着水盆的木架边,洗干净碰过药材的手,拿帕子擦干水渍,道:“我替将军再把?一脉看看。”


    牧乔犹豫片刻,伸出手,让她把?脉。


    顾晚按着她的手腕,垂下眼,把?脉把?了许久。


    “将军的脉象确实比之前要稳定,心悸发得也?会更?少。”


    顾晚笑?道:“若是将军又发心悸,再来找我,我看看是不是真?的中了蛇蛊。”


    她的笑?里带着揶揄。


    牧乔轻抿唇,被顾晚这?样淡定的表现给迷惑了,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怎么可能……


    若真?是她想多了,为什么陆酩那一夜里,那般疯狂。


    还是说,他本来就是疯子?


    牧乔离开顾府,决定再观察一个月。


    若是她没有中蛇蛊,没有人能操控得了她,当?然是一件更?好的事。


    这?一个月里,牧乔依然没有感受到任何像以前那样隐隐的心悸。


    牧乔逐渐放下心来,不再去想蛇蛊的事情,相信了顾晚说的,所谓蛇蛊不过是逸闻,并不是真?的-


    而在这?段时间里,陆酩上朝的时间越来越短。


    还魂丹维持的生?命时间已?经走到了最?后?。


    他变得越来越虚弱,靠大把?大把?的人参补药吊着。


    最?后?他连走也?走不动了,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不上早朝的时候越来越多。


    牧乔在朝中逐渐把?持了话语权。


    她对皇权的压制越来越明目张胆。


    陆酩却好像恍然未觉。


    牧乔自觉她不可能当?真?瞒过陆酩。


    或许陆酩在等她自掘坟墓,又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这?些把?戏。


    她弄不明白陆酩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想明白,只?是更?加谨慎地在朝中布局。


    直到中秋节前一日的早朝上,陆酩忽然宣布,他要御驾南巡,命牧野监国。


    朝堂之上,牧乔和他对望,他漆黑幽沉的眼睛里,看不明任何的情绪。


    陆酩南巡的日子在中秋节之后?。


    中秋节这?一日,又是百官同庆。


    牧乔照例推掉了在太极殿的设宴。


    她这?些年的生?活过得太动荡,不知何时又会不安定起来,所以对这?样阖家团聚的日子,格外珍惜。


    阿音又长大了许多,讲话比以前要更?通顺,吐字也?更?清晰,哭闹的次数少了很多。


    她已?经知道怎么样不通过哭,使用更?轻易的方法得到她想要的。


    尤其是沈仃,被她折腾得团团转。


    有些时候,牧乔觉得在这?一点上,她实在是太像陆酩,好像天生?不用教,就工于心计。


    原本牧乔以为她在宫里跟太傅学习会不适应,但结果却出乎牧乔的意料。


    阿音现在认得字多了,常常自己抱着书读。


    书里多是记载权谋制衡之术。


    太傅教她的只?是基础的学识,但真?正的帝王术,只?有陆酩能教。


    那些书都是陆酩给她挑的,有些是他亲自写的,借太傅之手转给阿音。


    阿音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就忘了她的父汗,就对陆酩有什么好脸色。


    若是陆酩给她书,只?会被她扔进灶炉里烧掉。


    牧青山有些担心,阿音过于早慧,不像是寻常孩子,怕她会早早夭折。


    于是中秋这?天,牧青山带着牧乔和阿音,去了郊外的寺庙,在庙里斋戒一日。


    想要让禅堂里的沉静之气,压一压阿音身上早早就冒出来的锐气。


    牧青山与寺中住持是故交,晚上那一顿斋饭之后?,就去了住持寺后?的院中叙旧。


    牧乔带着阿音在禅堂静坐。


    忽然,寺中的小沙弥来敲门,请她们出去,说是有贵人来相见。


    牧乔不用猜,就知道贵人会是谁。


    钦天监算的吉时,明日陆酩要及早就启程。


    牧乔自然不会去送。


    陆酩也?明知他来,会招她们母女的嫌,却还是来了。


    阿音被牧乔牵着走出禅堂,原本她还笑?嘻嘻的,一蹦一跳地跃过门槛,但在看见禅堂外站着的身影时,小脸一下板正起来。


    阿音对陆酩做出恶狠狠的鬼脸。


    陆酩没有管她,目光和牧乔的对上。


    他们沉默许久。


    终于,陆酩缓缓开口,声线低哑:“明日我就要走了。”


    牧乔一声不吭,他走不走,和她没有关系,她也?不关心。


    阿音却接话,奶声奶气又凶巴巴地说:“快走!”


    陆酩垂下眼,看向阿音。


    阿音今日穿着一身禾绿的短衫,同色的裙子,扎着两个丸子头?,别着毛茸茸的两团毛球头?饰,可爱极了。


    只?是看着他时,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嘴唇抿着,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牧乔低头?也?看了阿音一眼,她这?样子,反而越想陆酩了。


    陆酩在阿音的脸上停留,将她此?时的样子印在脑中,然后?他不舍地收回目光,复看向牧乔。


    “你——”


    陆酩的话还未说出,牧乔便打断道:“既然明日就要启程,皇上请回罢。”


    “……”陆酩想说的话,就这?样被她堵在了嘴边。


    他什么也?不再说了。


    陆酩走时,月色清冷,笼罩在他的身上。


    牧乔牵着阿音,就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阿音蹲下,捡起地上的石子,朝他的背上扔去。


    山里傍晚时下过雨,石子沾了泥泞。


    陆酩明黄的锦袍上,印出了一块黑色痕迹。


    “……”他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寺外走。


    牧乔将阿音抱进怀里,用帕子擦干净她抓石子弄脏的手,转身回了禅堂。


    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隔着沉寂无垠的夜色-


    陆酩南巡,牧乔代理国政的这?段日子,她第一次亲身经历了陆酩每日要处理的政事,要批的奏折。


    她做完所有的一切,每每便至深夜。


    有时阿音也?会陪她,蜷成?小小一团,坐在她的怀里。


    阿音小手托着腮,乌黑明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牧乔为了照顾她识字的速度,故意放慢了翻页。


    阿音看完了,手指戳在奏折上,脆生?生?地说:“他在骗人。”


    牧乔的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


    这?小家伙真?是个人精。


    她什么都没教,什么也?没说,阿音小小年纪就知道分辨奏折里的真?假好坏了。


    如何分辨这?些,牧乔还是靠陆酩教她才懂的。


    这?时牧乔想到牧青山的担忧,她也?有些忧虑了,害怕阿音当?真?过智而近妖,总归是不正常。


    忽然,牧乔很想把?这?件事告诉陆酩,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但要是他知道,大概不会这?么担忧,反而觉得这?才是正常。


    陆酩幼时,就常常被冠以神?童的名号,否则也?不会得到太祖帝那般的偏爱。


    很快,牧乔回过神?来,抬手拧了拧眉心。


    她一定是批这?些鬼话连篇的奏折,批得太累了,怎么会去想陆酩。


    她该想的是怎么杀了陆酩,而不是要跟他诉说她的女儿最?近的变化。


    但陆酩这?一次离开的时间,确实够久了。


    南巡的时间比牧乔想象得要长。


    久到阿音比他离开时,要更?长高了许多。


    秋至时,陆酩在宫里命人为她新做的袄子,阿音现在穿,已?经露出了一截肉乎乎的手腕,祁茫只?能让绣坊重新再做。


    久到就连阿音也?觉得奇怪,有一天忽然问牧乔,陆酩去了哪里。


    阿音只?问过这?一次,之后?再也?没问过了。


    但牧乔知道,她心里是在悄悄嘀咕的,好像没有了陆酩让她发泄她的憎恨,在宫里待着都没有意思?了。


    陆酩走了足足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在朝中进行许多的动作了。


    她布局好了一切,就等陆酩回来,入她的帝网重重。


    牧乔不打算让陆酩立即死。


    她要像他如何折磨裴辞那样,好好折磨他,将他的傲气一点一点磨灭。


    牧乔甚至在她的府中修建了一处暗牢。


    然而,牧乔没有等到陆酩回来,却在燕都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时,等到了陆酩的死讯。


    第 114 章


    沈凌跪在地上, 双手捧着一卷明?黄圣旨,“这是皇上的遗诏,请将军尽快稳住朝中局势, 辅佐宝音殿下登基。”


    牧乔盯着面前的圣旨,明?黄的颜色, 晃了她的眼?睛。


    她怔在原地, 愣了许久。


    牧乔不相信此时的一切是真实的。


    明?明?她还什么都没有做,她磨好的刀剑还未出鞘,陆酩怎么就死了?


    他怎么会死?


    牧乔没有去接遗诏, 尽管那一封遗诏, 如?今成了不知?多少人想要争抢的东西?。


    牧乔张了张嘴,缓缓问:“他怎么死的。”声线哑得好像不是她了。


    沈凌:“皇上在南巡途中,遇到?山洪,被冲走了, 等找到?时, 尸体已经泡烂了。”


    牧乔的眼?睫轻颤。


    就这样?


    她觉得可?笑极了。


    陆酩一生经历过多少生死关头, 多少暗杀行刺,他都没有死成。


    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山洪, 就让他没命了?


    牧乔不相信陆酩会死得这样轻易:“尸体都泡烂了, 如?何?证明?是他?”


    沈凌并不解释:“将军若是怀疑, 可?亲自去看。”


    他从腰间取出一枚令牌。


    “这是可?以调遣影卫的影令, 皇上遗诏, 暂由将军保管, 待少帝及笄, 再传给她。”


    “……”牧乔盯着那一枚银色的令牌。


    陆酩竟然?连影卫都交给她了。


    牧乔站在原地, 仍不去接影令和遗诏。


    沈凌催促道:“皇上身死的消息压不了太?久,请将军立即携遗诏, 扶少帝登基。”


    牧乔不知?为何?,明?明?她所图谋的东西?就要唾手可?得,她却没有立即去拿,而是开口说:“我要先看到?他的尸体。”


    沈凌面露急色:“皇上的尸体还在运回?燕都的路上,将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该做!”


    闻言,牧乔立即转身,什么也不管,朝府后的马厩大步迈去。


    “等我见到?他的尸体再说。”


    万一,这是陆酩给她设的圈套呢,她才不要那么急切地往里钻。


    牧乔这么告诉自己?。


    牧乔骑上马,命沈凌带路。


    沈凌又急又无可?奈何?,只能带她南下,与灵柩会合。


    但沈凌没有想到?,牧乔会胆子大到?直接开棺!


    他想拦,牧乔却拿出影令,挡在他面前?。


    沈凌握紧拳,只能退让。


    沉重的梓宫打开,空气里立刻被一股极为浓重的腐烂臭味给污染。


    阴暗幽深的棺椁里,光线好像被吞噬了,灰尘在光影里沉浮。


    牧乔缓缓走到?棺椁旁,朝里看去。


    陆酩身上明?黄冕服皱皱巴巴,沾着泥土。


    他一向喜洁净,死时却是这般狼狈不堪。


    牧乔的手撑在棺椁边沿,用力?一跃,跃进了棺椁之中。


    陆酩的身体被水泡得发白,原来深邃立体的五官也变得模糊了。


    牧乔只看了他一眼?,就从棺椁里翻出来,落在地上,她看着沈凌,极为确定地说:“这不是陆酩。”


    沈凌一怔。


    牧乔继续问:“他人在哪里?”


    “将军!”沈凌横眉一竖,终于动怒了,“眼?前?棺椁里的人,是不是皇上重要吗?”


    “皇上当真遇难了,尸体不知?被卷到?何?处去了,若是影卫能找到?皇上,何?须用一个?假货隐瞒?”


    “如?今将军最该做的,应当是回?到?朝中,稳住局势,免得旁人有可?趁之机,让皇上为少帝所做的筹划付之东流!”


    “陆昭那边,很快就会瞒不住了,不日他就会进京,到?时宝音公主能不能登基,就难说了。”


    沈凌冷着一张脸,奇怪道:“将军难道不是最希望皇上死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愿意接受了?”


    牧乔第一次听见沈凌说这么多的话。


    她沉默许久,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真假。


    但牧乔失败了。


    她没有陆酩那般的本事,能够轻易分辨出一个?人是否在说谎。


    但她也知?道,如?今局势,不能再耽搁了。


    牧乔的脸色阴沉,吐出两字:“回?宫。”


    他们南下又北上,快马加鞭,也耽误了三日。


    进宫时,牧乔看见了许多大臣们的马车,停在宫门口。


    内阁首辅从马车下来,正好撞上牧乔,惊异道:“牧将军今日怎么朝服未穿?”


    牧乔皱起眉问:“为何?穿朝服?”


    她监国的这段时日,政事都是在内阁里议的,大臣们也不会穿朝服。


    朝服只有在上朝,觐见皇上时会穿。


    “今日要早朝啊。”内阁首辅自然?而然?地说,“昨日你?没来上朝,皇上还问起你?呢。”


    闻言,牧乔愣住了。


    沈凌也懵了。


    他们互相对视。


    牧乔看清了沈凌眼?里的迷茫,这让她更迷茫了。


    离早朝还有一些时间,牧府离皇宫很近,牧乔的身上还沾着尸臭,她转身回?去换了一套干净的朝服。


    牧乔在换朝服时,不断地进行深呼吸,让她平静下来。


    此?时她的内心只有极度的愤怒。


    陆酩耍她很好玩吗?


    牧乔恨不得在早朝之上,就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扯下龙椅。


    牧乔换好朝服,进宫上朝。


    牧乔望着高坐在龙椅上的陆酩。


    陆酩身着明?黄龙袍,冕冠前?的珠帘一晃不晃,五官深邃,下颚线条明?细深刻,眸色一如?既往地深不可?测。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他的样貌还和过去一样,但好像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整个?早朝过程里,牧乔一句话也未说。


    陆酩也不曾问她,就连看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直到?早朝结束,大臣们陆续退出太?极殿。


    牧乔仍旧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太?极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酩也就那么看着她,不言语。


    牧乔眯了眯眸子,隔着金碧的御阶,沉声问:“你?是谁?”


    龙椅上的陆酩垂下眼?,和她遥遥对望。


    许久。


    他缓缓开腔:“小野。”声线清雅温和。


    牧乔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会用这样的声线,这样的语气,这样唤她的人,除了先生,就没有别人了。


    “你?能认出我不是陆酩,却认不出我是谁了?”裴辞道。


    牧乔如?何?也想不到?,坐在龙椅上的人,会是先生?


    “怎、怎么……”


    牧乔对上那一张陆酩的脸,唯独眼?睛,没有一点陆酩的冷冽的气息。


    反而那般清润,好像暖阳,包裹她的心脏。


    牧乔鼻尖忽然?一酸,竟直接跑上御阶,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牧乔抱着裴辞抱了许久。


    裴辞将她环住,掌心抵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


    终于,牧乔感受到?了裴辞真实的体温和身体,她对裴辞的想念,在这一次拥抱里已经发泄够了。


    她缓缓从裴辞的身上撤离,站起身。


    裴辞的指尖颤了颤,在她的腰上流连,却无奈,只能收回?手。


    自牧乔及笄以后,她对他,一向是敬多过爱,不曾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也不再似她幼时与他那般亲昵。


    “先生为何?会出现在此??”牧乔有一肚子的疑惑要问。


    她抿了抿唇:“难道说,南巡的意外,是先生你?做的?陆……陆酩,真的已经死了?”


    裴辞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你?若信我,就不要管,我不会再让他害你?。”


    “……”牧乔对上裴辞的眸子,裴辞过去如?琥珀般清澈的眸子如?今为了易容成陆酩,瞳仁也变得漆黑,让她看不透。


    牧乔嗫嚅两下,轻轻开口:“……我自然?是信先生。”-


    陆酩这三个?月来,对朝中的动向了如?指掌,知?道牧乔将每一件政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并不比他在时差。


    没有他,牧乔也有能力?处理一切。


    陆酩其实还有最后半年的时间,但他做事从来谨慎,他需要活着看到?牧乔辅佐阿音真正坐上他处心积虑,为她们图谋的位置。


    看到?牧乔稳住了朝廷,成为真正万人之上的掌权者,他才能放心。


    而这些,是他活着,就不可?以做的事情,他只有死了,这些筹谋,才能推进下去。


    只有这些尘埃落定,陆酩才可?以真正放心地死去。


    只是陆酩唯一没有算到?的是,裴辞竟然?没死。


    这一变数,让他所有的布局都打乱了。


    裴辞假扮成他的模样,回?到?宫中。


    陆酩知?道牧乔在宫里布下了罗网,给他准备了一条死路。


    但这一条路,在面对假扮他的裴辞时,忽然?就不通了。


    牧乔可?以狠心那样对他,却不能那样对裴辞。


    这是陆酩想到?的牧乔没有动手的唯一理由。


    如?果这是牧乔想要的……


    “咳、咳——”


    陆酩的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浊气,剧烈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突兀。


    白鹤受到?惊扰,从松柏林里飞出,远离了清静台。


    “你?的心念太?乱。”一道悠长缥缈的声音在空谷里回?荡。


    陆酩睁开眼?。


    他坐在清净台中,面向万丈深的空谷。


    鬼师与他相对而坐。


    鬼师乃鬼谷的掌门人,鹤发须眉,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多少岁了,活了多久,只是自鬼谷一派诞生以来,鬼师就守在鬼谷,立于世外,看着王朝更迭,世事兴衰。


    “你?既已重入鬼谷,谷外的事情,就不用再想。”鬼师抓起清净台上的流沙,“就像我手里的这一把砂砾,握得越紧,反而流出的越多。”


    陆酩看着从鬼师干枯的手里流出的灰白色细沙。


    好像他这一生的写?照。


    所有他曾经握住的沙,都在一点点的流走。


    他的权势,他想要掌控一切的欲望,最后是牧乔。


    如?今所有的一切,他都放开了。


    唯独牧乔。


    鬼师浑浊的眼?睛看向他,好像一滩死水。


    陆酩在倒影里看见了牧乔的脸。


    许久。


    他缓缓阖上眼?。


    到?此?为止罢。


    如?果那是牧乔想要的,如?果她想让裴辞在她身边,那就如?她所愿……


    第 115 章


    裴辞对于牧乔这些年的动向一清二楚, 但他?一句也不问。


    就像牧乔也不问他。


    他?们彼此缄默。


    直到?裴辞率先开口:“我看看你的腿。”


    牧乔和裴辞去了宫里的一处偏殿。


    牧乔看见殿内摆着一张桌案,案上的纸笔与砚台,是裴辞习惯用的那几样。


    裴辞并不住在陆酩过去的寝宫, 也不曾踏足过未央宫。


    牧乔坐在榻上,垂下腿。


    裴辞的手指在她的腿间来回轻按, 随后, 取出一副银针。


    “……”牧乔局促地看着他?,“要不找宫里的女医来……”


    “你放心?,我?不会看。”裴辞替她施针时, 用一条青色的绸带覆住了双目。


    牧乔轻抿唇, 缓缓解开外衣,将亵裤撩起,露出一双纤细雪白的腿。


    寂静的里间,只有衣物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裴辞的呼吸放缓了, 安静地听?着, 直到?那引人遐思的声音停止。


    “好了吗?”他?问。


    牧乔攥紧撂到?腰间的衣物, 躺在榻上,低声说:“……好了。”


    裴辞缓缓走近, 左手捏着银针, 先用未拿针的手在她的腿上找穴位。


    他?的指腹微凉, 碰到?牧乔的肌肤, 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牧乔仰起头, 盯着房顶, 尽力地放空自己, 不去感受, 不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施针结束。


    先生不愧是先生, 光是一次施针,牧乔的腿已经有了很微弱的酸麻感。


    她将衣袍阖上,遮住了腿,双手撑在榻上,裴辞扶着她坐起身。


    随着动作,他?面上的绸带不知什么时候滑下来,露出裴辞的半只左眼。


    裴辞却恍然未觉。


    牧乔知道,裴辞的这一只眼睛已经盲了,现在装的是义眼。


    隔着衣袖,她按住裴辞的手,将他?拉近。


    牧乔伸出手,将他?眼前的绸带完全扯下。


    裴辞下意识要别过脸去。


    牧乔的手掌捂住裴辞的右眼,视线直直地凝着他?的左眼。


    裴辞的左眼瞳仁好似玻璃般透明,瞳孔的颜色漆黑,仔细看,能够看出其中的颜色不及真眼那般自然。


    牧乔盯着他?的左眼看时,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和波动。


    她缓缓抬手,指尖微颤,想?要碰触裴辞的左眼。


    裴辞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


    “别看,会吓到?你。”


    “先生……对?不起。”牧乔愧疚极了,“是我?害了你。”


    那时的她,只有牧野的记忆,什么也不知道,只有满腹愚忠,害了先生的大计。


    裴辞轻轻笑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


    他?的指腹摩挲着牧乔的手腕,没人知道,他?如何压抑着他?此时内心?的渴望。


    这一处皇宫让他?厌恶,他?要将陆酩存在过的痕迹,一点一点地抹去,很快,他?会和牧乔重?新开始-


    裴辞易容成陆酩的样子,坐上九五之?位,这件事情,牧乔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沈凌。


    但沈凌却极为敏锐地察觉出了异样。


    陆酩本身就有养替身的习惯,沈凌自有他?区分真假的本事,更何况,主上与他?交代的任务,并没有这一环,而且宫里的这一位皇帝,更是连召都不曾召他?。


    沈凌立即派影卫调查。


    牧乔故意不干涉他?的动向,想?要看看沈凌调查出真相后,是不是会急着回去找他?的主子。


    她想?要顺着沈凌,查清楚陆酩的下落。


    可沈凌调查清楚之?后,却并无行动,只日日在她身边护着。


    甚至将他?调查得来的情报,原封不动地呈给了牧乔,好像他?效忠的主子,已经彻底变成了牧乔。


    牧乔从?一开始坚信陆酩还活着,到?现在终于开始动摇了。


    她从?沈凌得来的情报里才?知道,原来裴辞在陆酩对?朝廷进行大动作的改革时,不知不觉,将他?的势力也渗透了进来。


    这些时日,早朝上的风向,的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牧乔提出的许多政见,不再那么容易得到?支持了,她在朝中的势力,他?们手中的权力,正一点点过度到?裴辞的人手中。


    而这些日子,宫外的谣言甚嚣尘上,传的是二十多年前的前尘旧事。


    二十多年前,当今太后的嫡长子早夭,之?后三年无子,为了巩固她的妃位,依靠假怀孕抱养了一个男婴。


    这个男婴正是现在的皇帝,鸠占鹊巢,而真正的嫡长子并未夭折,而是被人陷害,流落民间。


    关于这一段辛秘,燕都城里众说纷纭,没有人能断出真假。


    牧乔却是深知,其中句句属实,并未有假。


    陆酩所拥有的一切,原本就该属于裴辞。


    早在许多年前,她就知道了。


    那是她与裴辞结束了多年征战,班师回朝的时候,她还只是牧野,不曾以牧乔的身份,嫁进东宫。


    他?们的军队回朝之?时,途径豫州,在豫州暂歇。


    牧乔记得豫州是裴辞的故里,特?意停了一日的练兵,去他?的住处,邀他?在城中游玩。


    不想?先生的院中竟有客人,原来是云游十年而归的神医。


    牧乔感觉得出神医并不喜她,于是没有出现打扰,靠在墙外,安静地等他?们聊完。


    也正是在那时,牧乔知道了裴辞的身世,也知道了神医云游十年,实则是在为裴辞谋事。


    他?们所谋不是别的,正是那龙庭之?中的九五之?位。


    神医请裴辞入仕以破局。


    裴辞却三缄其口,不曾应允。


    神医最后大怒。


    “公子以为你若不争,便能安之??朝中太子没有一日不在追查当年之?事,若是他?查明真相,难道会给你活路!”


    裴辞终于开腔:“知道当年真相的,除了你我?,其余的人都已经死了,他?如何能查明。更何况,没有证据,师出无名,谁能信服?”


    神医:“皇后手里定留有当年的证据,只是后宫森严,还需另想?办法,待公子到?了奉镛,可再图之?。”


    裴辞似乎并未听?进去,他?垂眸,目光凝着眼前棋局,“小野此番去奉镛,不过是复命,我?与她还要再回燕北。”


    他?的唇角含着笑意,声线温雅:“小野性子急,我?要看着她。”


    向来神闲气定的神医当场掀翻棋局,摔掉杯盏。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牧乔没有再听?了。


    牧乔一直知道裴辞并非池中物,却也以为他?是本性不愿争,所以隐于燕北。


    今日她才?知,他?是为何留在燕北。


    裴辞正在布他?的局。


    他?要让陆酩在位时所拥有的一切都失去,就连尊贵不可一世的皇家身份,皇室血脉也要剥夺。


    然后,再由裴辞名正言顺的继位。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阿音的存在就会变得极为尴尬……


    她是陆酩的女儿,如果陆酩粉身碎骨,落入尘埃,那阿音也不再是尊贵的公主,第一位入太子学堂的皇女。


    对?于朝廷朝夕变幻的局势,沈凌只问了她一句:“将军要让主上费心?为您图谋的一切付诸东流吗?”


    牧乔沉默地无言以对?。


    她不是不清楚裴辞想?要什么。


    他?所图谋的,与她为阿音所图,是一件东西?。


    牧乔没有忘记,她当初嫁给陆酩,就是为了帮先生图谋这一个皇位。


    因?为她自觉这是她欠裴辞的。


    她手里还握着当年确凿的证据。


    可当这一切,和阿音的利益产生了冲突……


    牧乔的内心?也跟着动摇了。


    没有人能比阿音更重?要,即使是先生……


    裴辞并没有想?到?陆酩会大胆和疯狂到?,要立阿音为女帝的程度。


    所以他?考虑到?了对?阿音的处理,但不是全部。


    裴辞夜召牧乔进宫,为她继续施针,在治疗腿疾结束后,与她保证。


    “阿音可以继续是你的女儿,牧野的女儿,自由自在。”


    “至于皇宫里的宝音公主,随时可以夭折。”


    闻言,牧乔抬起眼,和裴辞的眸子对?上。


    她的手握紧了榻上的锦被,许久,轻抿唇:“但公主,比将军的女儿,要尊贵许多。”


    裴辞望着她看了许久,而后轻轻笑道:“小野什么时候也在乎这些了?你所向往的,不是自由洒脱的人生吗,为何要让阿音受到?束缚。”


    牧乔的确向往自由。


    只是她现在发现,自由的多少,和手中权力的高低是成正比的。


    不然裴辞为何也想?要握紧手中的权力了?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与修竹小院为伴。


    牧乔缓缓开口:“我?需要时间再想?想?。”-


    牧乔并未下定决心?要让阿音丢掉皇女的身份,所以这段时日,阿音还是像过去一样,每日进宫,与太子师学习。


    但今日牧乔接阿音回来时,阿音睁着乌黑的眼睛,左右张望,像一只警戒的小狼,她趁没人的时候,抱住牧乔的脖子,抿着小嘴,小声对?她说:“娘亲,能不能让太傅到?家里来授课,我?不想?进宫了。”


    牧乔一怔:“为什么呢?”


    阿音撇撇嘴,咬了一口手里的糖糕,脆声说:“姓陆的想?杀我?。”


    今天她不敢碰宫里的吃食,一出宫,就让牧乔给她买零嘴吃。


    过去陆酩曾授意宫里的药师,教?阿音学习药理,分辨毒药,莫日极在草原上时,也让她闻过有毒的植物散发出来的味道。


    阿音都还记得。


    阿音扬起脖子,眼底显露出小小的得意:“他?以为我?是笨蛋,发现不了。”


    阿音一贯喜欢在陆酩面前装愚笨,她知道陆酩对?她寄予厚望,偏偏故意让他?不如意。


    就连裴辞,也被她骗过去了。


    牧乔将阿音紧紧抱在怀里,阿音小小一团的身体软软热热的,她却觉得浑身发寒,如坠冰窖。


    她忽然想?起数日之?前,裴辞与她的对?话。


    ——“至于皇宫里的宝音公主,随时可以夭折。”


    牧乔不曾想?过,裴辞说出这一句话时,竟然是真的想?让阿音夭折。


    他?难道不清楚,阿音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阿音吃完了糖糕,从?荷粉色的袄子里抽出一条帕子,慢慢地擦了擦手,反复擦了好久,爱干净极了。


    虽然阿音跟娘亲告状的时候,语气轻松,但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以前不管阿音怎么讨厌陆酩,陆酩表面跟她也是很冷淡的,但阿音知道陆酩在背后对?她一直很好,给她写书?,有时她不喜欢太傅的教?学方式,比如打她手心?,他?也会在之?后训斥太傅。


    阿音不想?她自己是个小没良心?的,转头就把?父汗忘记了,她才?不会走到?姓陆的那一边去。


    但阿音没想?到?,陆酩突然想?杀她了。


    以前无论她怎么讨厌陆酩,怎么和他?作对?,她都没有感觉到?陆酩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厌。


    但阿音现在却从?最近的陆酩身上感觉到?了。


    虽然陆酩看她时是笑着的,但眼底藏着厌。


    他?以为她发现不了。


    阿音决定她要更讨厌陆酩了,她要把?娘亲拉到?自己这一边。


    回府的一路上,阿音说尽了陆酩的坏话。


    “他?今天还说我?蠢笨,说娘亲怎么会生出我?来。”


    其实裴辞根本不会当着一个无知幼童说这些话,这些都是阿音编造的,但阿音从?裴辞眼睛里读到?了他?未曾说出的嫌弃。


    以前就算阿音再装傻,陆酩也不会嫌弃她。


    阿音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姓陆的生的,就算嫌弃她笨,那也是受他?影响。


    牧乔一言不发,却将她越抱越紧,都弄疼她了。


    阿音想?,娘亲应该是害怕了,她忍着疼,没有出声,继续添油加醋,说姓陆的坏话。


    许久,牧乔抚摸着她的额头,哑声开口道:“我?们明日不进宫了。”


    翌日。


    牧乔借口阿音生病,让人往宫里传了消息,她自己也没有去上早朝。


    牧乔忽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裴辞了。


    然而,她避着裴辞,裴辞却在下早朝后,亲自来找她。


    第 116 章


    “阿音生什么病了?”


    裴辞的声音温和低缓, 眉心微蹙,眼里透着关切的神情。


    牧乔却不敢信他此时是当真在关心阿音了。


    她轻抿唇,语气淡淡道:“只是夜里受寒, 没什么大碍,有劳先生挂心了。”


    裴辞:“小儿受寒不是小事?, 阿音在哪儿, 我去给她看看。”


    牧乔推诿:“已经请过?大夫了。”


    “先生可是想杀阿音?”牧乔连遮掩也不曾,开门见山。


    “……”裴辞沉默地?看着她。


    牧乔:“先生从不骗我。”


    裴辞却轻轻笑了:“小野,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徐徐解释:“阿音是你的孩子, 我又怎么会想害她。”


    牧乔并?不言语, 唇角抿成一条线,只静静地?盯住他,想要辨明他话里的真假。


    不知是她对裴辞的心境变了,还是受了陆酩的耳濡目染, 她知道?裴辞现在对她并?不是全然?的坦诚。


    裴辞问:“你是听了谁的挑拨, 陆酩的那个?影卫?”


    牧乔依然?不答。


    裴辞凝着她, 朝她走进了一步,阴影将她笼罩住。


    “嗯?”


    “……”牧乔忽然?觉得眼前?的裴辞陌生极了,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裴辞的眸色越发幽深了。


    “小野。”他的声线低哑, “你怕我了。”


    牧乔摇摇头。


    “那为什么躲我了?”裴辞又朝她向前?一大步。


    牧乔仍想后退, 却被裴辞的手掌抵住后腰, 按住不能再退。


    裴辞的双掌拢上她的腰, 轻轻一握。


    牧乔却好像被一条冰凉的蛇缠上, 一动不能动了。


    她抬起眼, 视线和裴辞的汇合。


    裴辞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下移, 落在她紧抿的唇畔。


    他俯下身,想要吻上那固执而倔强的唇瓣。


    牧乔的眼睫一颤, 倏地?别过?脸,躲得果决。


    裴辞的动作停在半空。


    牧乔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


    裴辞却将她锢得更紧。


    安静的院落里,气氛僵持。


    裴辞:“小野难道?喜欢上陆酩了?”


    “那为什么你和陆酩能做的事?情,就不能和我做呢?”光是一个?吻,就让她那么抗拒。


    牧乔深呼吸一口,开口道?:“我视先生如兄如父。”


    裴辞抬手,将她额角的碎发拂过?,别至耳后,他幽幽地?说:“可我从来没有想要当你的父兄。”


    牧乔:“……”


    裴辞:“小野不是为了帮我才进宫的吗?现在我们想要的都要实现了,难道?不好吗?”


    “很快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比阿音更完美的孩子。


    牧乔冷冷问:“所以先生想要杀了阿音?”


    裴辞凝着她,脸上的表情逐渐阴恻起来。


    他的确想要杀死阿音。


    阿音那一张脸像极了陆酩。


    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牧乔和陆酩之间发生过?什么。


    那一天?在天?牢里,陆酩让他亲眼看着,牧乔扑在他的身上,和他吻得那般热烈。


    没人知道?他有多痛苦,多恶心。


    唯一能让他聊以慰藉的,是他知道?,那是陆酩逼她的。


    牧乔是为了他,才屈服于陆酩。


    裴辞勾起唇角,用他一贯无害温和的笑意遮掩他内心的一切。


    “怎么会呢。”


    “我会将阿音视如己出。”


    牧乔:“不必视如己出,先生可以当她的舅舅,待一切安定下来,先生早日给她找一位舅母才是。”


    裴辞唇角的笑意停在那里,许久不变。


    “别多想了,你只是现在还不习惯。”


    裴辞抱住她,在她的额角轻轻吻了一下。


    牧乔浑身都僵住了。


    裴辞感受到了她的僵硬,终于不舍地?松开她,他垂下眸。


    牧乔始终躲避他的视线。


    裴辞知道?要让牧乔适应他,需要循序渐进,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他有的是耐心。


    裴辞不再久留,他离开时,牧乔望着他的背影,在院中站了许久。


    她与?裴辞告别过?许多次,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牧乔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们之间会如此?收尾。


    她可以对裴辞所有的行为都不置一词,但唯独,他不该动阿音的。


    “沈凌。”牧乔突然?开口。


    树影窸窣,沈凌从树上落下,悄无声息。


    牧乔问:“陆酩的遗诏呢。”


    沈凌抬起眼,眸光闪动,看向她-


    第二日,牧乔依然?没有去上朝,但却进了皇宫。


    她去了未央宫。


    皇后的寝宫。


    除了封后典仪那一日,牧乔踏足过?这?一处外,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未央宫。


    若非留在牧府书房里的那一枚凤印就摆在她的兵符一旁,牧乔时常会忘了,原来她还有这?一重身份。


    陆酩的皇后。


    绿萝一直守在未央宫。


    见到牧乔出现,惊讶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久。


    牧乔换上了皇后的服制,绿萝为她梳妆。


    绿萝一向手巧,将她装扮得华贵美丽。


    牧乔凝着镜中的自己,陌生而熟悉,是她再也不想变成的样子,被繁复的衣裙,沉重的珠宝裹挟。


    她淡淡开口:“去请皇上来一趟。”-


    裴辞望着坐在亭中的牧乔,愣神许久。


    牧乔抬起眼,朝他笑起来,就连明媚的阳光此?时也暗淡了。


    “先生来得正?好,我煮了你爱喝的茶。”


    终于,裴辞回过?神来,但目光却依然?凝着牧乔,仿佛将她深深的攫住。


    他走进亭中,在她对面坐下。


    牧乔从茶炉上提起白玉茶壶,倒出一杯清茗。


    “先生尝尝我煮的如何。”


    裴辞并?没有立刻去动那一杯茶。


    牧乔看着裴辞,轻笑道?:“先生不信我了?”


    她倾身,将裴辞面前?的茶盏拿起,抿了一口,目光坦然?。


    裴辞对上她的眸子,“小野,是你认为我不信你了。”


    他抬起手,越过?茶炉,将她的手和茶盏,一起包裹进去。


    牧乔握紧茶盏,没有挣脱。


    裴辞的指尖勾进她的指缝中,最后将茶盏握住,拿回,将牧乔喝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牧乔将被裴辞握过?的手收回袖中,缓缓道?:“先生昨日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也许你是对的。”


    “这?些年?我很累,时常想起先生,想念我们以前?的生活。”


    裴辞起身,坐到了牧乔身旁,揽着她的腰,将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很快我们就能回到过?去了。”


    牧乔的手抵住他的胸膛,和他维持着最后的一寸距离。


    “先生过?去不会对我这?样。”


    过?去他们心照不宣,发乎情止于礼,从不会像这?样过?于亲近。


    现在裴辞穿上了帝王的冕服,就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对她的举止也不再克制和掩饰了。


    难怪裴辞想要这?权力。


    好像有了权力,任何人都会变了样子,变得随心所欲,任由欲望吞噬他的心脏。


    裴辞问:“你不喜欢这?样?”


    “……”牧乔缓缓放下手,“只是有些不适应。”


    “明日在奉先殿的祭天?仪式,我能以牧乔的身份出现吗?”牧乔仰起头,对上裴辞的眸子,“我想站在先生身边。”


    “当然?。”裴辞的十指插进她的乌发里,温柔轻顺,“你是我的皇后。”只属于他的皇后-


    祭天?仪式是皇家每年?最重要的祭祀仪式,在立春那一天?举行,九五之尊亲自祭拜日月和天?地?,以彰显天?子之威,受天?地?日月的支持。


    祭天?仪式时,帝后将受百官朝拜。


    过?去,牧乔从来不以皇后的身份,与?陆酩一同出席皇家仪式,今日是第一次,但站在她身边的,已经不再是陆酩。


    帝后同台的场景,大臣们也难得一见,只以为是陆酩极为慎重对待这?一次祭天?仪式。


    毕竟民间的传闻,甚嚣尘上,对他很不利,亟需祭天?仪式来证明他的龙威。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将祭祀的烛火全部熄灭。


    阴云笼罩祭坛。


    如此?不祥之象,让底下的大臣们面露异色。


    裴辞的表情却淡定极了,这?一次祭天?仪式,他就是要让它?不那么顺利,这?样,民间的传闻才会更加坐实。


    蜡烛重新点燃,被吹到的霁旗重新竖起。


    风扬起裴辞的黑发和冕服。


    牧乔立在一旁,像一个?完美的花瓶、瓷器,静静地?看他。


    稻谷焚烧,牲畜被宰杀,巫师将血溅在谷灰上,泼洒卜文,传达着上天?的旨意。


    待巫师看清卜文,他猛地?跪在地?上。


    裴辞问:“卜文写了什么?”


    巫师将头埋得更低了,但他的声音却是铿锵有力,响彻整座奉天?殿。


    “卜文上写,以桃代李,天?将诛之。”


    话音落下,奉天?殿陷入长久寂静。


    裴辞淡定开口:“许是卜文错了,再卜一次。”


    就在这?时,牧乔忽然?拔出发间的凤簪,将裴辞的手反剪在他身后,凤簪抵住他的脖颈,将裴辞束缚在她的身前?。


    不及众人反应,牧乔当着众臣的面,一把扯掉了裴辞脸上的面具。


    望着站在高台之上的帝王,露出的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在场所有大臣皆瞪大了眼睛。


    牧乔的手微微颤抖,尖锐的簪子将他的肌肤戳破,殷红的血珠流了出来。


    牧乔高声道?:“卜文没错,真正?的皇上在南巡时就已经被奸人所害遇难,这?才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裴辞被她牵制,一动不动,用只有他和牧乔能够听见的声音说:“这?是你想要的?”


    他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


    “小野。”裴辞的声线始终温柔,不惊不怒,“你若想要,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用这?样的方式。”


    牧乔不会再受裴辞言语的影响,她命令道?:“来人,将反贼压下去。”


    面对突然?的巨变,大臣们惊恐万分,面面相觑。


    御林军的动作最快,将奉先殿内外团团围住。


    此?时,牧乔高举起手中明黄的遗诏,扬声说:“此?乃皇上遗诏,立宝音太女?登基!胆敢有异者,杀!”


    第 117 章


    御林军和皇城军内外呼应, 以极快的速度控制了?燕都。


    城中戒严,不准出入,皇宫内更是严防死守。


    陆昭的兵还未从封地出发, 牧乔就已经牵着少帝的手,一步一步走上了奉天殿的御阶。


    阿音穿着改小了的明黄冕服, 带着冕冠, 珠帘在她的眼前轻晃。


    小家伙虽然知道?现?在是庄重的场合,却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怯懦。


    唯有被牧乔抱上高高的龙椅坐稳时,悄悄晃了?晃脑袋, 盯着眼前晃起来发出清脆声响的珠帘, 忍着笑。


    在牧乔把?持朝政,控制军队,绝对的权力面前,满朝文武无人敢言。


    他们向一个年仅三岁的女帝跪下, 齐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


    阿音尚且年幼,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她端坐直了?, 不再?玩弄额前的珠帘, 轻轻抿嘴, 表情变得认真, 透着稚嫩的严肃。


    她从小就知道?权力是怎么一回事。


    莫日极也好, 陆酩也罢, 他们都曾站在他们所属的集群的权力最高峰。


    在他们身?上, 牧乔学到?了?最重要的道?理。


    权力就是, 你弱了?,别人就强, 压制和欺辱就来了?。


    你强了?,别人就弱,自由不用?争取,就拥有了?。


    牧乔站在阿音的身?后?,望着朝她们跪下的众臣,远处的蓝天如洗,阳光刺眼。


    忽然,阿音回过头,朝她伸出小手。


    牧乔抬起手。


    阿音拉住她的一根手指。


    阿音重新看向跪了?一地的满朝文武,脆生生地道?:“平身?。”


    关于这一点,阿音懂得比她早。


    在少帝完成登极以后?,当天夜里,宫里传出了?丧报,皇后?为先帝殉亡。


    牧乔以皇后?的身?份陪阿音完成登极以后?,后?宫里牧乔就没?有用?了?。


    她既不能在前朝干政,也不能离开皇宫,不过是一件永远蒙灰的瓷器罢了?。


    所以牧乔让她死了?。


    以牧野的身?份行事,要方?便许多?。


    陆酩南巡以前,就让牧野监国,现?在他驾崩了?,少帝又还年幼,牧野就成了?朝廷里拍板的人。


    当然,也有大臣反对,怒斥她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包藏取缔天家的祸心。


    大多?数是暗中支持裴辞的人。


    不仅是裴辞,陆昭也并不给牧乔省心,在他的封地召集军队,扬言要拨乱反正,清君侧。


    阿音成了?霁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帝,陆酩在时,陆昭强烈反对,但陆酩不在了?,他反而让步了?。


    陆昭承认了?阿音少帝的身?份,但不代表他允许牧乔,一介外姓臣摄政朝廷。


    皇兄死了?,他还没?死呢,这个皇室还是姓陆的。


    牧乔站在了?权力的高峰,才发现?想要将她拉下去的人们,像雨后?春笋般一波一波的冒出来。


    她背上了?过去从来没?有过的许多?骂名。


    牧乔不在乎。


    又有多?少人是一边骂她,一边眼红她的呢。


    但这些声音,不过是大海里的一粒溅出的水珠,很快就被牧乔处理了?。


    民间的那些传言,也销声匿迹了?。


    牧乔将裴辞关在了?皇宫里,陆酩为他准备的那一处暗牢,同一处暗牢。


    宫外裴辞的势力还在,神医还没?有放弃将裴辞救出去,只有皇宫的戒备森严,能够应付一波一波的死士。


    牧乔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裴辞。


    只有阿音问过她一次,问她陆酩死了?吗。


    牧乔没?有回答。


    这一段时间里,朝中变动巨大,陆酩的消息却没?有一点。


    连她也有些不确定了?。


    陆酩真的还活着吗?


    阿音极为懂事,见她不回答,便没?有再?问过了?。


    她从顾樱那里要走了?陆酩送的九连环。


    顾樱早就玩腻了?,阿音拿走之?前,和其他玩具一起,被放在木匣子里积灰。


    牧乔让自己一直处于忙碌的状态,处理朝前和后?宫的事情。


    王太后?像疯了?一样找她要裴辞,甚至想要挟持阿音作?威胁。


    牧乔将她也囚禁在她自己的宫中。


    牧乔忙到?最后?,无事可忙。


    所有反对她的人,都被她打败了?。


    她不得不面对裴辞了?。


    在去暗牢之?前,牧乔去了?一趟裴辞在宫里住过的寝殿。


    裴辞选的这一处宫殿偏僻寂静,新种了?君子竹。


    陆酩在时,不让皇宫里出现?任何品种的竹。


    新移植的君子竹没?有了?宫人打理,叶子枯黄,一副衰败之?景。


    牧乔走进裴辞的房间。


    房间里的摆设一看就是按照裴辞的喜好来的,书架上满是古籍,桌案上铺满了?字画,空气里散发出一股淡淡墨香。


    牧乔走到?案前,拿起笔,又放下,碰了?碰砚台。


    忽然,她被一个银色的金属匣子所吸引。


    在极为安静的房内,匣子里发出微弱的嘶嘶声,好像有什么活物在其中。


    牧乔犹豫片刻,手指抵住匣子外的锁扣,轻轻抬起。


    咔哒一声,锁开了?,匣子露出一条极细的缝。


    牧乔收回手。


    一只细细的银蛇沿着缝隙爬了?出来。


    牧乔从未见过如此细小的幼蛇。


    银蛇的瞳仁是赤红色的,看见了?她,吐出粉色的信子。


    随着银蛇爬出匣子,牧乔才发现?,它的尾部缠绕着另一条玄蛇,很快,顺着银蛇的身?体,盘绕上来,一双金色瞳眸看上去诡异而阴恻。


    它们缠绕的样子,让牧乔想起了?她在顾晚那里看到?的关于阴阳蛇蛊的记载……


    古籍里所画的双生蛇的样子,就和眼前的这一对缠绕的细蛇一模一样。


    牧乔不知为何,看着这一对蛇,觉得极为不祥。


    她拿起桌旁的毛笔,按住两条蛇,将它们挑回了?匣子,重新锁了?起来。


    牧乔将银匣收起,不再?拖延,径直去了?暗牢。


    暗牢周围有重重御林军把?守。


    沈凌守着暗牢的门?。


    牧乔经过这段时间和沈凌的相处,发现?他做事情,极为靠谱,交代他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一件是失败的。


    难怪陆酩喜欢用?他。


    沈凌是陆酩最得力的手下。


    牧乔很多?次试探沈凌。


    但沈凌给她的回应只有一种。


    就像今日,牧乔又一次对沈凌说?:“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你怎么还不去向你的主子复命?”


    沈凌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将军现?在就是我?的主子。”


    若不是陆酩真的死了?,牧乔很难想象,沈凌会这么久得待在她身?边。


    牧乔对他的回答很失望,冷冷命道?:“开门?。”


    暗牢的门?徐徐打开。


    牧乔走进暗牢深处,隔着一道?牢门?,昏暗的光线,裴辞的脸隐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暗牢里,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小野如今的行事倒是和陆酩越来越像了?。”裴辞的声线低哑微凉。


    牧乔听出了?他是在讽刺她像陆酩那般,也将他囚禁起来。


    “陆酩是杀不了?我?,小野呢。”裴辞抬起眼,“是舍不得杀我??”


    “……”牧乔的确是舍不得,她下不了?这个狠心。


    牧乔永远记得,他们的军队被围困在蓟州山谷时,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寒夜里,裴辞如何用?他的血肉喂养她。


    她永远不会杀裴辞。


    但牧乔此时更加好奇裴辞刚才说?的另一句话。


    “为什么陆酩杀不了?你?”她问。


    裴辞轻轻“哦”了?一声:“我?忘了?,小野是还不知道?。”


    陆酩瞒着牧乔关于蛇蛊的真相,不想让她与?裴辞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即使?是蛇蛊的羁绊,即使?是牧乔每月要喝一次裴辞的血,就已经让他不能忍受。


    每当牧乔要喝血的时候,就是对裴辞用?刑的日子。


    牧乔只用?喝裴辞很少的血,但陆酩却要让人折磨裴辞到?血流干,流尽。


    然后?再?命人为他疗伤,养上一个月。


    循环往复。


    牧乔眉心微蹙:“不知道?什么?”


    裴辞却只是看着她,并不再?言语。


    牧乔追问:“先生为何不说?话了??”


    裴辞避而不谈,反问道?:“小野何时再?来看我??”


    牧乔知道?,她不可能从裴辞这里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了?。


    她也没?有回答裴辞的问题,转身?离开。


    裴辞凝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依然坐在那里-


    牧乔离开暗牢,召了?顾晚进宫。


    当她获得了?无上的权势以后?,她不自觉就习惯了?对其他人命令式的召见,而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自上顾晚府中去见。


    她让顾晚带顾樱一同进宫。


    阿音年纪还太小,经历了?登基、祭天等许多?典仪之?后?,整个人恹恹的,情绪低落,话也不似平时那般多?了?。


    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捧着一本书,自己在那里安静地看。


    牧乔想着,顾樱的性子活泼,也许能带着阿音也活泼些,不要那么安静。


    等她望着得了?命令、出宫传话的内监的背影,牧乔才恍然发觉她的变化。


    权势当真是有吞噬一个人的本事。


    顾晚进宫后?,内监将她领到?思音殿。


    如今的思音殿成了?皇帝寝宫,虽然内外陈设什么也没?动,但御用?的各式物件添上以后?,随处可以见的明黄色,让思音殿仿佛也变得越来越冰冷和疏离。


    这是顾樱跟着阿姐第一次进宫,她好奇地左顾右盼。


    顾晚捏了?捏她的小手。


    顾樱眨眨眼,想起了?阿姐进宫前对她的叮嘱,不乱看不乱说?话,她收回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脚。


    内监领着她们到?了?思音殿。


    牧乔和阿音在东暖阁召见的她们。


    牧乔抱着阿音靠在暖榻上。


    阿音穿着明黄的冕服,身?前还绣着张牙舞抓、神态威严的龙纹。


    顾樱盯着阿音,歪着脑袋,怔在那里,原本想要喊阿音妹妹的话突然滞在口中,她踟蹰不前了?。


    顾晚拉着顾樱跪下。


    顾樱虽然不解,却还是乖乖地跟着阿姐跪下,把?小脸埋到?膝盖上。


    牧乔轻抿唇,想要开口让她们不必拘泥于礼仪。


    阿音却扯了?扯她的衣角,朝她摇了?摇头。


    牧乔瞬间明白了?。


    礼仪的存在,也是权力的一种象征。


    若是对谁都要免礼,特殊对待,那臣服于她的人们,也会仗着这些下放的特权,变得仗势,变得不再?臣服。


    她不就是例子?


    阿音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当真是和陆酩学了?许多?帝王术。


    牧乔沉默地看着顾晚和顾樱行完了?对她和阿音的礼。


    顾樱站起来以后?,躲到?了?阿姐身?后?,只探出一个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顾樱年纪尚小,却也在无形之?中,懂得了?权力的距离。


    她和阿音变得不一样了?。


    阿音从牧乔的怀里出来,爬下暖阁,主动拉起顾樱的手:“我?们出去玩捉迷藏吧。”


    顾樱刚才还严肃的小脸一下放松了?,笑起来。


    “好呀。”


    两个小家伙离开以后?,暖阁里安静下来。


    顾晚知道?牧乔找她来,一定是有事要问。


    牧乔让顾晚在暖榻上和她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梨花木矮桌。


    牧乔将银匣放到?桌上,推至顾晚的面前。


    顾晚一愣:“这是何物?”


    牧乔不言语,指尖轻搭银匣的锁扣,打开匣盖。


    两条缠绕的蛇探出头,吐出信子,发出嘶嘶声。


    顾晚发出一声惊叫。


    在蛇爬出来之?前,牧乔啪嗒关上了?银匣。


    牧乔将她的惊惶失色看在眼里,轻笑道?:“顾大人想不想知道?,这一对蛇蛊,我?打算用?来控制谁?”


    牧乔的目光忽然移动,透过暖阁的窗户,看向在院中玩耍的顾樱。


    顾晚手忙脚乱地离开暖榻,跪在了?牧乔的面前。


    “将军恕罪。”


    牧乔见她这般反应,心中已然知晓。


    裴辞养的这两条小蛇,就是那一本古籍里记载的阴阳蛇蛊,并非顾晚之?前所说?的轶闻。


    她缓缓开口:“陆酩身?上的蛇蛊是裴辞给他下的,陆酩是受了?他的血控制,所以陆酩才必须要留下裴辞的性命。”


    闻言,顾晚抬起头,眼神疑惑而迷茫。


    牧乔:“我?说?的不对?”


    牧乔知道?她的推测是不合理的,若裴辞的血操控着陆酩,陆酩不该之?后?又下定决心要杀他,除非他的蛇蛊已经解了??


    但她故意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测顾晚,让她开口。


    顾晚将脸重新埋的更深。


    牧乔眯了?眯眸子,提醒道?:“顾大人,你现?在是为谁做事?陆酩不会再?保你。”


    顾晚印象里的牧乔,还是牧野的性子,行事随意,温良恭顺。


    顾晚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牧乔这样威胁,不咸不淡的话语里,透着森森冷意。


    顾晚不敢再?有任何的隐瞒,将蛇蛊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干净。


    牧乔的食指搭在银匣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


    她每敲一下,顾晚都觉得心脏被击中一次,她的后?背流下一滴汗。


    “你的意思是陆酩身?上的蛇蛊,受我?的血控制,而裴辞的血,控制着我?身?上的蛇蛊。”


    牧乔理清了?其中关系,没?想到?她原来中了?三年蛇蛊,而陆酩竟然能让她一直不曾发现?。


    她沉思许久,继续问道?:“我?的蛇蛊已经解了??”


    所以陆酩才会动手杀了?裴辞。


    顾晚低下头:“是。”


    牧乔:“怎么解的?”


    顾晚:“找到?了?药引,自然便解了?。”


    牧乔:“陆酩的蛇蛊也解了??”


    顾晚摇摇头。


    牧乔:“为何?”


    顾晚:“阴蛇蛊和阳蛇蛊所需的药引不同。”


    牧乔对另一件事的关心,超过了?对药引是什么。


    “他这三个月,没?有喝到?血,会怎么样?”她问。


    顾晚:“将军为何这样问,皇上不是已经驾崩了?吗?”


    牧乔凝视她:“你也觉得他死了??”


    顾晚忽然有些讨厌起了?牧乔,因为她得到?了?一切,却什么也不曾背负,因为她变成了?牧乔,不再?是牧野,因为她用?顾樱来威胁她,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只是威胁。


    顾晚不知为何,对于陆酩居高临下的压制,她恐惧而顺从,但是当这样的压制,换成了?牧乔,换成了?一个女人,她就变得不那么依顺和服从了?。


    “就算活着,皇上也活不了?多?久了?。”


    顾晚到?现?在依然称呼皇上为陆酩,她向牧乔和阿音跪下,心里却还只承认陆酩。


    她和那些反对牧乔的人一样,只是她的反对,藏在内心深处。


    牧乔的眸色沉了?:“你什么意思?”


    铱驊


    顾晚抬起头,和牧乔直视:“将军现?在才问皇上这三个月没?有喝血,不觉得太晚了?吗。”


    “将军以为,你在殷奴的那两年里,皇上是怎么过的。”


    牧乔看着顾晚。


    顾晚竟然在为陆酩说?话。


    “他怎么过的?”牧乔问。


    这是她第一次去过问陆酩的事情,她倒要听听,陆酩是怎么过的。


    她在殷奴的日子,受尽莫日极的挟制,而陆酩坐着他的皇位,万人之?上,手握权柄,如何能过得比她艰难?


    顾晚:“蛇蛊每月发作?,若是没?有蛇主的血解,不出一日,就会被体内的蛇蛊折磨至死。”


    牧乔沉默不语。


    顾晚:“皇上为了?不受蛇蛊控制,服用?了?还魂丹,还魂丹本一旦服下,与?死人无疑,不过留住一息气,维持五年寿命,时间一到?,华佗再?世也救不了?。”


    牧乔:“听顾大人的语气,似乎是在怪我??”


    陆酩吃他的还魂丹,和她有何关系。


    他身?上的蛇蛊,既不是她下的,她被困殷奴,更非她所愿。


    顾晚的话里话外,却好像把?这一件事,算到?了?她的头上,好像陆酩是为了?她,才吃的还魂丹。


    顾晚没?想到?牧乔的语气这般平淡,继续道?:“将军认为还魂丹与?您没?有关系,又可知解将军蛇蛊的药引是何?”


    顾晚将阴阳蛇蛊该如何化解,又如何是一场死局,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


    牧乔静静的听着,她将银匣包裹进掌心,紧紧握住,银匣的边角嵌入她的肉里。


    她忽然想起,那一天的琼林宴,她用?她的血去引诱陆酩。


    后?来她精疲力竭时,陆酩喂了?她一口血。


    那一口血的味道?混合着陆酩的气息,烫的灼人,伴随着空气里的血腥气浓重。


    大概就是顾晚所说?的髓血吧。


    牧乔想了?许久,脑中想着那日在御池里、御池边的疯狂。


    当着顾晚的面,想着陆酩是如何将她翻来覆去。


    终于,她觉得再?想下去,实在不合时宜。


    她缓缓道?:“陆酩本就已经是将死之?人了?,倒是做了?一件善事。”语气听上去不咸不淡。


    顾晚的眼睛红了?,瞪着牧乔,不敢置信她在知道?陆酩所做一切后?,还能这般无动于衷。


    “将军何时这般硬心肠了??”


    牧乔觉得顾晚的指责很莫名其妙。


    她一直就是这样硬心肠。


    不然她四处征战,手下亡魂不计其数,心肠若是软的,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顾晚走后?,牧乔感觉到?暖阁里变冷了?。


    今年燕北的雪下个不停。


    好像自她得到?陆酩的死讯开始,雪就没?有停过。


    大雪将整座燕都覆盖,燕都仿佛成了?一处巨大的墓陵,将她也掩埋进去。


    牧乔走出暖阁。


    寒风扑面,雪花落在她的眼睫,冰冷刺骨。


    她的体温也是冷的,消融不了?雪花。


    顾晚带着顾樱离开,阿音一直留在院外自己跟自己玩。


    阿音看见牧乔走出来,笑着扑向她,拉着牧乔的衣襟,将她带到?了?花坛边。


    花坛的白玉石台上立着两个小雪人,只有巴掌那么大。


    更小的雪人脑袋上用?细细的树枝拼成了?一个皇冠,另一个雪人腰间搭着树枝做成的宝剑。


    “这是我?,这是娘亲。”阿音兴冲冲地说?。


    牧乔盯着面前的两个小雪人。


    阿音的捏过雪的小手冰冰凉的,摸着她的手上,也是一阵冰凉。


    就这样吗。


    牧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一股莫大的虚无将她裹挟。


    牧乔抓起一捧雪,压紧,揉成团。


    一团大的,一团小的,叠在一起,做成了?另一只雪人。


    牧乔将新做的雪人,放在了?她的雪人旁边,最后?用?一片银杏叶做它的披风。


    阿音指着雪人,脆生生地问:“这是谁?”


    牧乔盯着面前的雪人。


    “不知道?。”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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