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自前朝时起,就是京都第一大世家,位列天下世家门阀之首。


    只是这段辉煌的历史,在谢无念之父——谢琅上位继任家主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起初,谢琅上位,世人皆以为谢家在他的带领下将更上一层楼。


    但任谁都没想到,从前那个曾名满天下、才智无双的天之骄子谢琅,甚至在当年多有人传其有不输当年谢玉殊之能的人,会将谢家带向没落。


    十五年前,他继任家主,谢家就开始急速隐退,无论是势力还是声望都在慢慢减弱,直至淡出世人视线,衰弱至与京都一般的二流世家齐平。


    背地里,人人都说谢家这一代家主是个胸无大志的草包,无家主之能。渐渐的,也就不再有人记得他的天才之名,再提起他时,更多的是嘲笑、唏嘘、感慨、沉默。


    为什么呢?


    因为,在他们看来,谢琅的堕落与一个女人有关。


    正是那个人,导致了谢琅的自甘堕落;也正是因为那个人,导致谢家被景德帝不喜、谢琅为帝王不得任用。


    那个人——正是萧临渊的生母。


    也就是慧妃——沈知慧。


    “见过谢家主。”


    曲兰颂和蒋明橖二人被人领着,一路穿堂过廊,走过一段石子小路,最后来到后院的一座竹园门外。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那个京都人口中总是抱病不出的谢家家主——谢琅。


    那是个一眼看过来,就让人下意识感受到静默的男子。


    谢琅一身如墨黑衣,身姿清瘦,墨发半束,拢着披风端坐于竹亭之中,望着幽幽竹海中一方开着数枝白荷的小池塘。


    静若林中之叶,清幽不见凡声,颇有几分方外之人的飘渺、淡然。


    闻声,他转过头来,声音淡淡的让二人免礼,“过来坐吧。”


    二人是第一次见到传闻里的真人,不觉都有些紧张,因为在来时,他们都收到了来自自家父辈的提醒,让他们谨言慎行,不要冒犯了人家。


    谢家如今虽在外人眼中是没落了,但在十几年前的老一辈人眼里,威名仍似残影,尚存一息。


    曲兰颂屏气凝神,在见到谢琅本人过后,他心下的疑虑更重,蒋明橖则直接大胆的多,在看了谢琅几眼后,开口问,“伯父没病?”


    曲兰颂心中一跳,蒋明橖这厮既然看出人家是在装病了,还挑破干什么?


    谢琅表情未见分毫变化,眼中是看小辈的温和和宽容,声音平静,“躲清静罢了,人老了,便越发不想理事。”


    曲兰颂:“冒昧来访,失礼了。”


    哦,原来是这样,蒋明橖明白了,但却一笑,笑容爽朗大气,开玩笑般说道:“那我们今日来算是扰了伯父的清静。这样,那我们带的礼品就当是给您赔罪了,你要是见了不喜欢再把我们轰出去,您看成不?”


    他看了曲兰颂一眼,自然而然的将话题顺过了过来,后者秒懂他


    的意思,没有再开口说话。


    谢无念从旁为两人倒茶,闻言眉眼间染上笑意,“蒋兄这说的哪里话?你们作为朋友好心前来探病,怎能算是打扰?赔罪更是言重。”


    接着他又看向谢琅,算是解释,“家父身子一向不大好,冬日里还病了一场,还是近日天气暖和起来才算是将将养好病,你们能来探望,我与父亲自当欢迎。”


    “谢伯父身体无恙就好。只是你近些日子都待在府中忙什么呢?京中多日不见你身影,好几人都向我打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谢无念在府中绣花呢。”


    蒋明橖确实很能活跃气氛,三言两语就开始将几人间的距离拉近,哪怕是当着人家长辈的面也不见半点拘束,该开玩笑还是开玩笑。


    这话倒也不算有假,往日里,谢无念不是在酒馆花楼里窜,就是和京中各大纨绔子弟到处浪。


    几日不见他,那些个狐朋狗友当然是要问的。


    谢无念也露出个苦恼的神情,按了按额角,似是无奈,“蒋兄快别打趣了,我近日在府中帮父亲料理旧账呢。”


    “总有那些个偷奸耍滑的下人,暗中贪墨,耍些小聪明,以为父亲宽容便无人追究。账房将账交上来时,我正好在旁,瞧了一眼看出些问题,这事儿也就不好再放任了。”


    说着,语气间竟隐隐透露几分后悔之意,好像在暗自懊恼自己不该多瞧这一眼的。


    看吧,有些事情只要当作没看见,那就是无事发生。


    一旦管了,那后续的一堆麻烦事儿就都找上门来了。


    “看不出来,你还会看账?”


    蒋明橖惊奇,曲兰颂心里想的是,没想到这货演戏的功力其实不差。


    谢无念谋圣之名,试问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会看个账很稀奇吗?


    偏偏蒋明橖还装的真像那么回事儿。


    谢无念也是个演戏的高手,闻言笑着回道:“蒋兄不也是,在下此前倒也不知蒋兄还是带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额……呵呵呵呵……


    都是装的纨绔,大哥别笑二哥。


    “你前日晚间去找柳学侍,难道也是为旧账之事?”曲兰颂开口,眼皮轻抬,盯向谢无念的眼中带着点点寒霜。


    气氛微沉。


    蒋明橖声音卡壳,开始寻找话题。


    谢无念倒是没被曲兰颂的冷气影响到,神情平和,“那倒不是。”


    他谢家的账,关柳文正什么事。


    谢无念:“看来柳大人是已经将消息告诉兰颂兄了,那就好。关于殿下的话,兰颂兄可有眉目了?”


    他问的自然是这桩事的幕后黑手,也是萧临渊提醒曲兰颂要小心自己被利用的人。


    “没有。我想不通是何人指使凶手栽赃于我,目的又是什么?”


    景德帝好像没信这宫女的指认,所以直到现在连传诏曲兰颂都没有,像是完全无事发生。


    又或者,是在他看来,刺杀萧临渊


    的行为构不成有罪,压根不想管。


    谢无念作思考状,猜测道:“难道不是想对十一殿下不利?”


    那这大概率就是那几个皇子所为了。


    曲兰颂盯着谢无念,一惯冷淡的脸上面无表情,“不是。”


    “那是为什么?”谢无念提出一个猜测被否定,眼中也露出纳闷之色。


    “刺客虽有刺杀十一殿下之举,但势单力薄,实在不像是冲着要十一殿下命去的。我思来想去,或许这刺客的本意也根本不在要了十一殿下的性命。”


    “那便是故意设计,想让兰颂兄失信于十一殿下?好借机拉拢兰颂兄?”


    真是好歹毒的奸计啊,谢无念看表情像是这样想着。


    “我看也不是。”曲兰颂不信面前之人露出的半分真情和话语。


    “哦?那是为何呢?”


    谢无念作出一幅洗耳恭听之态,面上好奇居多。


    曲兰颂:“或许,是为示警。”


    竹亭间,有风穿过,周围竹叶沙沙作响,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就是如此?


    “就像山中休憩的猛虎,本不想动,但奈何有人林中放火,于是迫于生计,老虎就不得不出洞。或是想办法灭了这场火,或是逃之夭夭。”


    现在的萧临渊就像是被困在皇宫里被限制了爪牙的老虎,但萧临渊本人不想逃也不做反抗,这就令某些躲在背后,想要他行动的人坐不住了,这些人最终的目的或是想让他奋起坐上那个位子;或是,若萧临渊能力不济,靠不住,就放弃他。


    也好过看他赖在皇宫摆烂,什么都不做要强。


    能想通这一层,曲兰颂已是不易,但就是因为想通了这幕后之人的目的,更大的疑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只是令我不解的是,这放火之人煞费苦心想要逼老虎出洞,他的目的又是为何?”


    曲兰颂想着,闻见空气中那股幽幽的清香,眼神在谢家父子二人脸上扫过,“是想对老虎不利,还是将老虎赶至更大的山林。”


    更大的山林,是为做更大的地盘的王。


    想要这头老虎动一动的人太多了,曲兰颂一时也想不到这次的计划是出于谁手,但最有嫌疑的……


    还是谢无念!


    对方出现在柳尚家的时间太巧了。


    “还有一点亦让我不解,谢二公子你是如何第一时间得知十一殿下遇刺的消息的?你,对宫中发生的事倒真是了如指掌。”


    先前也是,这次也是。曲兰颂将矛头直指谢无念,就差没把我怀疑这背后害我之人就是你这句话写在脸上。


    “兰颂兄这是在怀疑我吗?”


    谢无念一脸笑眯眯的表情,未见丝毫慌张,但几人间的气氛已是剑拔弩张。


    “无念。”谢家主突然出声,开口声音平淡,“你去酒窖中取些酒来。”


    一句话,打破三人间的对峙。


    谢无念知道这是父亲有意支开自己,但还是听命应下,起身


    行了一礼,去酒窖取酒。


    “蒋贤侄是否要与无念同往?()”


    额≈hellip;


    突然被问到的蒋明橖,下意识看了看坐在右侧的曲兰颂,见后者不看他,只低头喝茶,蒋明橖纠结了一下,屁股动了动到底还是坐着没走。


    我就不跑这一趟了,陪你们在这儿等他回来。?”


    走出去一半儿的谢无念默默翻了个白眼儿,不再等他,心中只道,鬼才信你的话!


    不过没看出来,蒋明橖此时竟就这么在意曲兰颂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他为何不离开,明显是防着谢家有人对曲兰颂不利。


    谢家主隔着乌木茶案扫了眼围坐在两边的二人,难得的,唇边泄出一声笑。


    明明对方没说什么,蒋明橖自己却像是心虚一样,颇为不自在的扭头看向亭外的风景,就是不肯将头转过来看一眼曲兰颂的方向。


    现场的氛围着实有些安静,安静的让蒋明橖有些受不了,绞尽脑汁开始找话题。


    视线扫到竹林中那一方池塘的白荷,他眼前一亮,有了!


    他开口便是问道:“诶?谢伯父,如今还不到六月,您府中的荷花竟是开的这样早?”


    这本是夏日产物,如何才不过五月刚至,谢府竹林中的这处水池里的白荷就已是完全盛开,倒是稀奇。


    曲兰颂闲闲的撇他一眼,为他这没话找话的蹩脚行为浅浅的捧个场。


    “难为你还知道荷花何时开。”


    蒋明橖将头转回来,眼神里写着不服气,“我当然知道!”


    哦,那是谁今天一大早出门探病还穿的这么喜庆?


    像个傻不愣登的二楞子。


    无缘由的,一瞧见此时曲兰颂面无表情的那张脸,蒋明橖就神奇的读懂了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恼羞成怒正要辩解,就听谢琅道。


    “看到两位如今还能有再重来的机会,甚好。只是可惜,于我而言,光幕出现的迟了些。”


    他看着两人的目光里满是怀念,透着柔情,又似回忆。虽语意不明,但在座的两人均是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当年发生在这位身上的那桩往事。


    直到今天,还依然有人对当年他与慧妃还有景德帝三人间的三角恋情八卦和议论的。


    尤其是明天的光幕直播讲的也是这个,这就导致了近日议论起当年那事的人俞加多了,连带着谢琅的名字,也较往日听到的多了起来。


    “谢家主……”


    曲兰颂正犹疑着该不该出言安慰,蒋明橖就一句话说出口,“谢伯父还念着慧妃娘娘吗?”


    曲兰颂微惊,这是你能问的吗?!


    还问的如此直白?


    他以为谢琅当是会怒,或者避而不答,对方确实没说念亦或是不念,只是视线遥望着那方小小池塘中的荷花,神情淡若无色,又或者说像是一潭毫无生机的死水。


    他开口,“你不是好奇,那荷花为何会开的这样早吗?”


    “因为那里从前本是一处温泉泉眼,泉眼太小,做不成汤池,后来久而久之,自己就成了一方小池塘,里面的水温常年较别处热些。”


    “在多年以前,有人试着往里面植入了几株荷花,谁想,竟也能成活。”


    “大抵是这水的原因,致使这池中的荷花总是较之别处要盛开的早些。”


    原来是这样,难怪隔着一段距离去看,总觉得池中的水要偏白一些,曲兰颂正想着,就听谢琅道,“花瓣全白的荷花少见,在京都更是难寻,所以此花还有另一个名字。”


    “月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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