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阿加莎觉得自己的猜测并不是毫无原因。


    霍尔德太太在跟情人私奔的那段时间,谁也不知道她曾经遇见过什么人,是否与人结怨。


    华生根据福尔摩斯的旧案写成的探案故事为了故事性,或者会有一些地方跟事实不一样,但霍尔德太太和情人私奔的事情,是真的。


    阿加莎还记得第一次在诊所遇见阿瑟·霍尔德夫妻后,她去温切斯特的时候,跟华生提起过霍尔德太太,当时华生感叹阿瑟对夫人用情很深,能修成正果,也算是得偿所愿。


    阿加莎那双蓝色的眼睛瞅向霍格博士,“博士,您在跟霍尔德太太交谈的时候,她是什么反应呢?”


    “她本人也无法解释那到底是幻想还是真的。”


    霍格博士有些头疼地掐了掐眉心,“阿瑟第一次意识到她或许有精神疾病的时候,是不止一次见她在卧室和花园里跟空气说话。但是这次她产生幻觉,跟阿瑟说她总看到一个老者的时候阴魂不散地跟着她,要审判她,她为此痛苦不堪。可是不管是阿瑟还是身边的侍女,都没有发现过她最近有什么异常。”


    安静了下,霍格博士叹息一声,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除了今天凌晨,侍女发现霍尔德太太在自残。”


    霍格博士去见了霍尔德太太。


    那个美丽而年轻的太太面容憔悴地靠在床上,见了他,未语泪先流。


    霍格博士:“不管那是否幻觉,霍尔德太太为此感到非常痛苦。”


    如果是幻觉,那就是病情忽然恶化,对症下药,配合医生的治疗手法,及时不能完全像正常人一样,但也可以正常生活的。


    如果不是幻觉呢?


    阿加莎心里觉得这件事情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而这时,霍格博士又说:“霍尔德太太的病情并不稳定,阿瑟希望我这几天都能去费尔班克别墅,评估霍尔德太太的情况。”


    阿加莎一怔,抬眼看向霍格博士。


    霍格博士微笑着看向她,说道:“可是我不能为了一个病人,置其他的事情不管。亚历山大·阿瑟跟我私交确实不错,但剑桥那边的事情也不能落下。”


    病人很重要。


    教书育人也很重要。


    霍格博士双手合十,沉声说道:“所以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阿加莎。”


    将近一年多的时间,足以让霍格博士看清阿加莎的潜力,这个年轻的女孩,如今已经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助手和学生。


    阿加莎听到霍格博士的话,笑着问:“博士,您不怕我把这个任务弄砸了吗?”


    霍格博士的语气很笃定,“我相信你。”


    这个年轻的女孩自从来到摄政街的诊所后,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


    半年前她为了一个小病人,单独奔赴温切斯特的铜榉庄园,表现得非常出色。


    现在的阿加莎,已经在伦敦小有名气。


    霍格博士在一些研讨会上,也会听到有资历的同行向他打听阿加莎的事情。


    心理学是一门年轻的学科,谁都在摸着石头过河。


    阿加莎以一己之力,拉着自己的老师大胆地迈进了犯罪心理的领域,并且小有成效。


    这个年轻女孩的未来,并不会止步于在摄政街的诊所里当一个心理医生。


    ※※※


    翌日,阿加莎按照霍格博士给的时间,准时到了费尔班克别墅。


    别墅是白石头砌成的房子,离主路有点距离,远远看着,十分气派。


    霍尔德先生是个周到的人,派了轻便的两轮马车去摄政街接阿加莎。


    阿加莎坐在马车上,打量周围的景色。


    双向马车道两旁的草坪绿草如茵,车道从主路通向别墅的大门,大门的右侧有一个小门。


    阿加莎坐在马车上,礼貌地问车夫那道小门有什么用处。


    车夫:“那个侧门是专供菜贩子出入用的,进门就是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是厨房。霍尔德先生不喜欢看到陌生人在前花园晃荡,所以专门弄了一个小门和小道给菜贩子送菜用。”


    阿加莎点了点头,马车在大门前停下。


    门前有一个年轻的女佣等着,见马车停下,立即上前将马车上的阿加莎扶下车。


    “是杜兰小姐吗?我是霍尔德太太的贴身侍女艾玛,今天霍尔德先生有点事情要处理,去了银行。霍尔德太太正在后花园里晒太阳。”


    阿加莎下了马车,微笑着跟艾玛打招呼。


    车夫将马车驶往左侧的小道,阿加莎看着马车离开。


    艾玛察觉到阿加莎的目光,笑着说:“这是通往马厮的。”


    阿加莎:“这条小道也是别墅的吗?”


    “不是。”


    艾玛引领阿加莎进入大门,跟阿加莎解释道:“那条小道不在别墅的范围,是公用道路,平时基本上没人走。”


    阿加莎多看了那条小道两眼,没再说话。


    在后花园里,霍尔德太太正坐在一个巨大的太阳伞下,她靠着扶手藤椅,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脸显得那双幽黑的眼睛大而空洞。


    在霍尔德太太身后,有一个侍女站着。


    艾玛跟阿加莎说道:“自从前天晚上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我们再也不敢让霍尔德太太单独待着。天哪,杜兰小姐,如果不是我觉得霍尔德太太当天晚上的举动有些怪异,令我放心不下,非得去看她一眼才安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贴身侍女说起这些事情时,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阿加莎的目光落在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的年轻太太,问艾玛:“她坐了多久?”


    艾玛:“霍尔德先生出门之后,霍尔德太太就在这儿坐着,算算时间,应该有一个多小时了。”


    阿加莎点了点头,缓步走过去,她看到霍尔德太太的手腕上缠着纱布。


    而这时候坐在藤椅上的年轻太太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加莎。


    阿加莎蹲下,跟她平视。


    “霍尔德太太,你还记得我吗?”


    霍尔德太太没有说话。


    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温声说道:“我是阿加莎·杜兰,一个月前还跟霍格博士来这里看过你的。”


    霍尔德太太眨了眨眼,她呼吸有些急促,忽然伸手紧紧握着阿加莎的手,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哑声说道:“我分不清楚真假了,杜兰小姐。前天夜里,我差点就死了!”


    对方的手很用力,抓得阿加莎的手腕有点疼,但她并没有挣脱,只是用另外一只自由的手轻拍霍尔德太太的手背,安抚说道:“没事的,霍尔德太太。那些事情会过去的,相信我,我会帮你。”


    霍尔德太太却连连摇头,“没人能帮我。我说我看到的人是真的,可是他们都觉得那是我的幻觉。杜兰小姐,那是真实存在的人!神出鬼没,无孔不入,他们专挑我单独一人的时候出现,说要审判我!”


    他们?


    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阿加莎安抚好霍尔德太太,终于在她口中得知她见到的所谓“幻觉”,至少是两个人。


    只是其中一个老者出现得最频繁,根据霍尔德太太的描述一下,那位老者留着白胡子,头发雪白,手里杵着拐杖。


    除了老者之外,她还见到过一个年轻人,长得很强壮,年轻人不爱说话,见了她神情阴恻恻的,向她做出一个击毙的手势。


    审判霍尔德太太的人是老者。


    阿加莎跟霍尔德太太聊了一会儿,又给她做了简单的心理疗法之后,霍尔德太太的情绪平复很多,她跟阿加莎说:“我曾经有过一段不太光彩的过去,那个老者以我那段过去审判我,说我有罪,早该去死。我告诉阿瑟这件事情,阿瑟说那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杜兰小姐,我已经分辨不出真假。”


    “没关系,霍尔德太太。”


    阿加莎的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也仿若春风化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霍格博士既然让我来,肯定是觉得我能帮你。你要相信霍格博士,也要相信我。”


    霍尔德太太一怔。


    阿加莎向霍尔德太太露出一个微笑,保证说道:我会帮你找出真相的。


    霍尔德太太见到的人,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阿加莎有点说不好。


    但是她在霍尔德最后一次见到那个老者的花园外侧靠近小道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烟头。


    阿加莎小心地将烟头捡起,端详着那个烟头,仿佛那样就能就这个烟头得出好几个结论。


    ——当然是不可能的。


    她又不是福尔摩斯。


    阿加莎将烟头放进一个干净的袋子里,站在角落里,前方的小道可以往右可以通往主路,往左可以通往马厮,应该是她进来时艾玛说的那天公用道路。


    转身抬头,刚好能看到掩映在树木枝叶里的楼房,而这个位置正对着的,就是霍尔德太太的房间。


    伦敦的春天多雨,角落里泥土松软,她走过来,多少有一些足迹跟原先曾经出现在这里的人留下的足迹重叠,难以辨认。


    阿加莎想了想,将烟头收好之后返回别墅。


    别墅门外,艾玛已经准备好了马车等她,见她回来,笑着问道:“杜兰小姐,准备走了吗?”


    刚才阿加莎跟艾玛说别墅周边风景优美,想一个人逛逛再走,艾玛欣然同意。


    阿加莎笑着点头,走向马车。


    “可以走了。”


    艾玛扶她上马车,跟车夫说要去摄政街。


    阿加莎听到了,说:“不去摄政街。”


    艾玛一怔,“那要去哪儿?”


    阿加莎抿了抿唇,随即眼眸弯弯:“去贝克街。”


    第72章


    这是阿加莎离开贝克街半年之后,第一次回来。


    分明从牛津街到贝克街的距离不过一刻钟时间左右,却仿佛天涯那么远。


    倒不是阿加莎在逃避些什么,而是没什么事情值得她回来。


    去年夏天她离开贝克街的时候,哈德森太太跟朋友在英格兰的海滨城市避暑,她在搬离公寓的当天给哈德森太太发了电报,感谢对方那段日子以来的照顾,并且将她要和福尔摩斯解除婚约的事情告诉了哈德森太太。


    哈德森太太对她的举动并没有表现的得非常惊讶,只是嘱咐她孤身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秋天时,哈德森太太终于从避暑的城市回到伦敦,她到牛津街办事的时候,也会去看阿加莎,跟她聊天气聊时尚什么都聊,偶尔也会埋汰福尔摩斯几句,就像是熟悉的人相聚在一起,很自然地说起另一个大家都熟悉的人,并不会有什么避讳。


    阿加莎心想她和福尔摩斯的婚约看上去果然不堪一击,大家甚至都不会问她为什么解除婚约。


    只有霍格博士在看到解除婚约的启事后,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理由是他觉得阿加莎和福尔摩斯很登对,如果她真的和福尔摩斯结婚,那他欠麦考夫的人情也算是还上了。


    毕竟,福尔摩斯娶走了他最得意的学生,麦考夫那个弟控需要为此付出一些什么,譬如说过去的人情债一笔勾销,再倒欠个福尔摩斯家族欠他一个好学生什么的账。


    阿加莎听着霍格博士的话,只觉得莞尔,但她很感谢霍格博士从来没有透露过她和福尔摩斯兄弟有交集。


    在伦敦这座居住着几百万人的城市里,名叫阿加莎杜兰的人多不胜数,她不过是其中之一。倒是伦敦警察厅那边的人反应有点大,但警探届苦福尔摩斯久矣,就差没发出类似于“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再加上福尔摩斯很会得罪人,本来并不热衷于站队的警探们,在阿加莎和福尔摩斯解除婚约的事情上,竟一反常态,选择了站队。


    一致认为是福尔摩斯性格古怪难以相处,阿加莎才会抛弃他。


    总之横竖都是福尔摩斯的错,局面一度令阿加莎啼笑皆非。


    哈德森太太常去牛津街看她,华生的诊所跟霍格博士的诊所都开在摄政街,还是合作关系,阿加莎也常跟华生来往,至于警探莱斯特雷德先生,警察厅都直接聘霍格博士当顾问,她都成为霍格博士指定跟警察厅对接的人了,更是常来常往。


    半年没到贝克街,难道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时光荏苒,阿加莎在半年之后再度站在贝克街公寓的楼下,心想那有什么稀罕天荒地老都不来,那才叫稀罕呢。


    她心里正嘀咕着,忽然一道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加莎”


    阿加莎回头,就看到抱着一筐食材的哈德森太太。


    还不等阿加莎说什么,哈德森太太就忙不迭地问道“怎么站在楼下不上去呢是不是按门铃没人应夏洛克肯定又是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化学实验没听见。来,我跟你一起上去。巴拉巴拉。”


    哈德森太太话一说就停不下来,她跟阿加莎说福尔摩斯半个月前病兮兮地被华生带回来,两个黑眼圈,人瘦得不成样,她差点以为福尔摩斯是去里昂讨饭被人打而不是去工作了。


    阿加莎被逗得直笑,伸手接过哈德森太太怀里的食材,“哈德森太太,我们上去吧。”


    哈德森太太自然而然地将食材分给阿加莎,两人有说有笑地上楼,路过二楼的时候“咔哒”一声响,二楼公寓的门忽然被打开。


    阿加莎和哈德森太太被忽然从门里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福尔摩斯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立领衬衫,上面两个扣子敞开,领结没戴,那双灰色的眼睛盯着门外的两人。


    哈德森太太拍着胸口,埋怨道“夏洛克,我被你吓了一跳”


    “哈德森太太,你的胆量还得要练一练。”


    福尔摩斯一边笑目光一边落在阿加莎的身上,“阿加莎。”


    阿加莎迎着他的目光露出笑靥,“我有事来找你,在楼下遇见了哈德森太太。”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阿加莎在楼下站着,不用想都知道是你又在忙那些什么实验没听到门铃响。”哈德森太太没好气地瞪了福尔摩斯一眼,她想将阿加莎怀里的食材接过。


    阿加莎却没给她,笑着说“哈德森太太,不着急,我先帮你把东西送上去。”


    福尔摩斯长手一伸,将阿加莎怀里的那筐食材接过,跟阿加莎说“我帮哈德森太太拿上去,你稍微等我一下。”


    福尔摩斯帮哈德森太太将食材送上三楼,话都没多说转身下楼,却被哈德森太太拽了一下。


    福尔摩斯抬眼看向哈德森太太,“哈德森太太,还有事?”


    哈德森太太脸上的表情很认真,郑重其事地叮嘱“阿加莎应该是有事情要找你帮忙,才会到贝克街的,你等会儿可别阴阳怪气的把她气跑。”


    福尔摩斯“……”


    阿加莎要跑可轮不到他阴阳怪气。


    灵魂来自百年之后的女孩独立洒脱得很,像一阵风似的不受控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一切都快到令人无从挽留。


    福尔摩斯十分无奈,“哈德森太太,你再拉着我多说些什么,等不到我把阿加莎气跑,她或许就因为等得不耐烦跑了。”


    哈德森太太气结,像赶苍蝇似的将福尔摩斯赶走。


    福尔摩斯返回二楼的时候,阿加莎正在站在门口,栗色的秀发挽起,螓首低垂,神情若有所思。淡樱色的丝绸长裙坠感极好,勾勒出身上的曲线,不管往哪儿一站,都是一道迷人的风景。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又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福尔摩斯脚步微顿了下,随即走到她的前方,问道“怎么不进去等?”


    “还是等你下来再进去比较好。”


    以前她在贝克街的时候,经常自取钥匙进门的,有时还胆大包天地去他房间扰人清梦,非要把他拽起来吃饭什么的。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


    阿加莎的声音含着笑意,说起过去的事情就像谈论天气似的风轻云淡。


    “以前我跟你是未婚夫妻,随意进出你的公寓并没什么不妥。但现在不一样了。我随意进出你的公寓,别人浮想联翩我倒是不在乎,可万一我看到不该看的事情怎么办?”


    福尔摩斯皱眉,天灰色的眼睛看向她,沉声问道“你能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事情。”


    阿加莎眨了眨眼,神情无辜“不知道,不如你说。”


    福尔摩斯不想说。


    大门没锁,只是虚掩着,推门而开,福尔摩斯带阿加莎进门。


    阿加莎跟他走进大门,公寓里的家具跟过去一样,不同的是以前摆放整齐的物件现在散落在各处,如同华生说的那样,到处都是文件。放眼看过去,阳台上的鹅窝还在,但是大白已经被华生带走。


    从前每次她一进门,在阳台的大白都会扑扇着翅膀,迫不及待地想进门。


    福尔摩斯绕进吧台,问她“想喝什么咖啡?红茶?”


    阿加莎目光收回,在吧台前的高脚椅坐下,“红茶。”


    事实证明,没有人跟他合租的福尔摩斯,除了公寓弄得比较凌乱之外,其他的并没什么影响。阿加莎甚至发现他泡茶的动作比以前更加熟练。


    身量颀长的男人在吧台里摆弄着茶具,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大概是他平时沉迷化学实验,摆弄惯了器具,手指扣着白釉瓷杯的时候,显得性感优雅。


    福尔摩斯泡了两杯红茶,其中一杯递给阿加莎。


    福尔摩斯“阿加莎,你为什么来找我?”


    茶香在鼻端萦绕,阿加莎回过神,她低头从自己随身带的小包里取出装着烟头的袋子。


    她将袋子放在吧台上,问道“从这个烟头,你能看出多少事情。”


    福尔摩斯修长的指扣着白釉瓷杯的把手,目光扫过袋子,语气笃定“哈瓦那雪茄。”


    不愧是能就烟灰写出一本书的人,只需一眼,就认出了雪茄的牌子。


    阿加莎对此并不意外,她双手捧着茶杯,问道“还有吗?”


    福尔摩斯睨了她一眼,然后将手里的白釉瓷杯放下,戴上手套将袋子里的烟头取出来,“对方抽烟的时候用了烟嘴,可能抽烟的地点不便,没有剪刀,烟头是用牙齿咬开的,所以烟头的地方有两个牙印。”


    阿加莎还一脸期待地看着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默了默,说道“光凭牙印可不能看出抽烟之人的高矮胖瘦和年龄。”


    也是。


    福尔摩斯虽然是探案天才,但又不是万能的,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个程度了。


    阿加莎心想要是这时候有dna鉴定技术就好了,可惜没有。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红茶,没说话。


    福尔摩斯看了她两眼,问“这烟头从哪儿来的”


    “费尔班克别墅花园外的某个小角落。”


    福尔摩斯“亚历山大霍尔德家里又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亚历山大霍尔德曾经是福尔摩斯的委托人,他一听阿加莎说费尔班克别墅,就知道那是亚历山大霍尔德的家。


    “老霍尔德先生家里没丢什么东西,但是他从前的养女,如今的媳妇,霍尔德太太生病了,她是霍格博士的病人。”


    阿加莎将手里的白釉瓷杯放在吧台,食指无意识地在吧台上轻点,侧首望向福尔摩斯,有些奇怪地问道“华生医生没告诉你吗?”


    阿加莎从福尔摩斯的反应得出答案,“原来你不知道。”


    也是,福尔摩斯一向都只关心案子有没有解决,至于后来的事情,一概不管的。


    福尔摩斯眉头微皱了下,“是什么我应该要知道的事情吗?”


    阿加莎摇头,“不是什么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大概是去年鲁卡斯尔太太向霍格博士求助的时候,阿瑟霍尔德带着他的太太到诊所去让博士评估她的精神状态。年轻的太太得了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有自杀倾向,最近半年在积极地配合我们进行治疗。最近病情突然恶化,我今天去为她做一些心理疗法,顺便问了一些事情。”


    福尔摩斯“什么事情?”


    阿加莎眼眸微弯“想知道?”


    福尔摩斯知道眼前的女孩想吊他胃口,没说话。


    果然。


    “我不能告诉你。”


    阿加莎站了起来,跟福尔摩斯说“跟霍尔德太太产生的一些幻觉有关系,我心里有一些猜测,但是还没有被证实。”


    福尔摩斯皱眉,想起去年夏天阿加莎对桐榉庄园的一系列猜测之后发生的事情,沉声说道“你别胡来。”


    阿加莎瞅了他一眼,“我从不胡来,不打扰你,先走了。”


    “等等,你要去哪儿?”


    “回诊所。”


    “刚好我有事要去找约翰,顺路送你一程。”


    福尔摩斯绕出吧台,快速走进房间拿了一条领带出来,他将领带往脖子上一挂,又找出两个袖扣。


    他低头整着袖扣,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很自然地说道“帮我系一下领带。”


    可是等到他把袖扣都别好,阿加莎都没有帮他,他看向阿加莎,“怎么了?”


    阿加莎这才慢悠悠地说“不帮。”


    “为什么?”


    阿加莎偏过头,竟然真的思考了下这个问题,然后很认真地回答“我怕不够温柔太用力,会不小心将你勒死。”


    福尔摩斯“……”


    第73章


    福尔摩斯一时无语,天灰色的眼睛盯着阿加莎。


    阿加莎“我说笑的。”


    “不是说笑的也没关系。”


    没人帮忙,只好自己动手。


    福尔摩斯没什么耐性地将领带三下五除二系好,走到阿加莎身旁,沉声说道“你再不够温柔,力气再大,也不会勒死我。我会自救。”


    阿加莎莞尔,跟福尔摩斯一起出门,“嗯,我相信你的自卫能力。”


    两人走出公寓,楼下已经有马车在等。


    阿加莎看到了熟人的面孔,那是麦考夫的车夫维克哈姆。


    她在贝克街公寓的那段时间,维克哈姆经常驾着麦考夫的马车为福尔摩斯服务。


    维克哈姆见到阿加莎,恭敬地向她问候,“杜兰小姐,许久不见。前几天老板在办公室还提起您,说您的美丽更胜从前。如今见到您,才知老板的话一点都不假。”


    好话谁都爱听,阿加莎也不例外。


    她笑盈盈地跟维克哈姆说话,“维克哈姆太太和家里的几个小朋友最近好吗我上个月去埃克塞特的时候买了一些好玩的小东西,等会儿到摄政街的时候你带回去给他们。”


    维克哈姆脸上堆满了笑意,“杜兰小姐,您真的是太有心了。”


    旁边的福尔摩斯轻咳了一声。


    维克哈姆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跟阿加莎说道“杜兰小姐,您太客气了。等会儿去完摄政街之后,我还要送福尔摩斯先生去参加一个宴会,可不能在霍格博士的诊所停留。”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无语地看了维克哈姆一眼,伸手扶阿加莎上马车,十分自然地问道“你上个月去埃克塞特了”


    阿加莎“嗯”了一声,上了马车,“对,杰克布鲁塞尔的案子还有点工作要收尾。”


    杰克布鲁塞尔确诊有精神分裂症,这是由霍格博士前后去了两趟埃克塞特警察厅评估才定下的结论,因为考虑到受害者家人或是警方要对他起诉的事情,阿加莎还要去埃克塞特跟他进行交谈,对他目前的心理状态做出一些评估。


    但是阿加莎没跟福尔摩斯多说工作上的事情,她侧头打量着福尔摩斯的装扮,立领白衬衫,银灰色的领带,外面是铁灰色的西装,确实挺正式的。


    “你如果急着去参加宴会,没必要送我。”


    福尔摩斯上车坐好,目不斜视,“顺路,而且没那么急。”


    阿加莎闻言,露出两个梨涡,“没那么急的话,马车就在诊所前停留两分钟吧。我在埃克塞特不止给维克哈姆太太和几个孩子带了小礼物,也给麦考夫带了来自达特穆尔的雪松香,等会儿让维克哈姆一起带走。”


    福尔摩斯“哦”了一声,他的手搁在膝盖上,修长的指像是弹钢琴似的敲敲敲。


    他的姿态优雅且矜持,“可以的。”


    阿加莎闻言,跟前面赶车的维克哈姆说


    “福尔摩斯先生说不赶时间,可以在诊所停留片刻。”


    维克哈姆先生扭头,向福尔摩斯露出两排大白牙,“福尔摩斯先生,太谢谢您了”


    马车一路向摄政街驶去,到了霍格博士的诊所前,阿加莎快速进诊所拎着大包小包出来,都被维克哈姆先生放到马车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微笑着跟福尔摩斯说再见。


    福尔摩斯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问道“那堆东西,全都是给维克哈姆太太和几个孩子的吗?”


    阿加莎愣了一下,“当然不是,还有给麦考夫带的雪松香。”


    福尔摩斯“我的呢?”


    阿加莎:???


    福尔摩斯神色很认真,“麦考夫都有雪松香,那约翰和哈德森太太肯定也有蜂蜜,你给我带什么了?”


    阿加莎“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去埃克塞特的时候,你正满欧洲乱跑呢。除了偶尔听华生医生说起你,我都差点以为世上没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人了,所以什么都没给你带。”


    福尔摩斯“……”


    阿加莎脸上带着笑容,毫不留恋地跟他挥手,“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福尔摩斯“……”


    阿加莎变了。


    或许不是阿加莎变了。


    而是这就是跟他再度订立婚约又解除婚约的女孩的真性情。


    福尔摩斯心想迟晞虽然洒脱自由,但还是挺记仇的。


    宴会结束,维克哈姆驾着马车送福尔摩斯回贝克街,福尔摩斯下了马车,临走前,目光却盯着阿加莎下午拎给维克哈姆的那堆礼物。


    维克哈姆见福尔摩斯站着不动,忍不住问道“福尔摩斯先生,还有事?”


    福尔摩斯抬了抬下巴,指向那堆小物件,“哪个是雪松香?”


    维克哈姆在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拣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外面还是用宝蓝色缎带固定着打了个蝴蝶结,很用心挑选之后包装的感觉。


    “杜兰小姐说是这个。”


    福尔摩斯睨了那个小盒子一眼,然后伸手将小盒子拎走。


    维克哈姆:???


    福尔摩斯神情自若,“春天来了,我的公寓里总有一股怪味儿,这个雪松香我用得上。”


    维克哈姆愣了下,“可这是”


    杜兰小姐给老板带的礼物啊


    维克哈姆的话没能说完,就被福尔摩斯抬手打断了。


    西装革履的名侦探脸上带着笑容,风度翩翩,却做着夺人礼物的恶劣行径。


    “没关系,你跟麦考夫说杜兰小姐给他的雪松香,我拿走了。”


    维克哈姆“啊”


    福尔摩斯管杀不管埋,轻飘飘地说道“我走了。”


    拎着小盒子,潇洒转身,不留一片云彩。


    维克哈姆站在马车前,无语地看着福尔摩斯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片刻之后,他爬上车夫的位置,嘀咕着说道“我们老板多的是杜兰小姐送的礼物,也不差这一份。”


    福尔摩斯拎着小盒子回到二楼公寓,哈德森太太在三楼听到动静,下来看他。


    福尔摩斯正在开门。


    哈德森太太喊他,“夏洛克,你用过晚餐了吗?”


    自从阿加莎和华生都离开贝克街之后,福尔摩斯的生活习惯越来越糟糕,半个月前华生从里昂把人带回来的时候,把哈德森太太吓了一跳。


    都瘦得不成人形了。


    现在好歹是恢复得有点人样了,可跟以前相比还是差点。华生前两天来看福尔摩斯的时候,还跟哈德森太太叮嘱说三餐要按时给福尔摩斯准备。


    福尔摩斯回头看她,笑着说道“用过了,哈德森太太。”


    他把门打开,哈德森太太跟他一起进屋。


    福尔摩斯将装着雪松香的小盒子放在吧台上,哈德森太太见了,有些稀奇地问道“阿加莎也给你带了产自达特穆尔的香吗?”


    什么叫也?


    福尔摩斯剑眉微扬,看向哈德森太太。


    哈德森太太“她真的很有心,每次出去都给我们带礼物。这次她去达特穆尔庄园,带回来很多有意思的小东西,连门警彼得森都有一份。”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默默地将帽子挂在衣帽架上,状似不经意地跟哈德森太太说“可你不是说她自从夏天离开之后,就没有来过贝克街了吗”


    既然没有回来,怎么会连门警都有她带的小礼物呢


    哈德森太太绕进吧台,顺手帮福尔摩斯整理他下午摆弄过的茶具,“我经常去牛津街看她,是她让我带回来的。”


    “阿加莎总是很多事情要做,忙得很。我得空了就去牛津街看她,有时也去摄政街,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去牛津街。你知道的,摄政街是她工作的地方,我常去的话会打扰她工作。”


    哈德森太太的目光落在那个小礼盒上,笑着说“我上次去看她的时候,她大包小包的小礼物让我拎回来,独独没有你的,我还以为是她不想给你带,没想到是她留着亲自送给你。”


    福尔摩斯“……”


    很难说得清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总之就是五味杂陈、复杂难言。


    福尔摩斯干脆坐在下午阿加莎坐过的高脚椅上,问哈德森太太“哈德森太太,你觉得阿加莎心里会讨厌我吗?”


    哈德森太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都记得给你带礼物了,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福尔摩斯不说话。


    哈德森太太将茶具收拾好,她满意地打量着摆放整齐的茶具,跟福尔摩斯说“阿加莎是那么讨人喜欢的女孩,很难想象她讨厌一个人时是什么样的。我从未见她嫌弃或是讨厌过什么人。”


    来自百年之后的女孩,看待他们的目光仿若看古董,都抱着一颗不知多么宽容的心。有什么惹她不痛快的,说不定她咕哝两句说当是敬老


    ,无视就算了。


    嘿嘿难道他被阿加莎当成曾曾祖父,权当敬老所以不讨厌他,只是单纯无视他就算了。


    福尔摩斯安静地坐在吧台前,没有再接话往下聊。


    哈德森太太对他这种单方面结束聊天的行径已经相当习惯,她走出吧台,叮嘱福尔摩斯晚上早点休息之后,就回了三楼。


    福尔摩斯在吧台前坐了一会儿,去浴室洗澡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这半年来,他一直在外面奔波,很少在贝克街公寓里待着。


    这次生病,华生从里昂接他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地安排他一起去乡下度假养病,几乎也没在贝克街公寓住两天。


    大概是考虑到他生病初愈,哈德森太太趁着他下午出去的功夫,将公寓沙发的套子和抱枕都换了新的,只有阿加莎喜欢的那个捕梦网抱枕还留在沙发上。


    福尔摩斯坐在自己的扶手椅上,他靠着椅背,公寓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气。


    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夜,室内灯一关,也会跟着陷入无边的夜色里。


    福尔摩斯的心底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觉得公寓里少了些什么。


    大概是哈德森太太新换的沙发罩和抱枕散发出来的气味有些奇怪,他一时无法适应,竟然觉得这气味十分陌生。


    福尔摩斯干脆背靠着扶手椅,慢悠悠地开始晃,晃着晃着,越来越觉得公寓里的气味真的太奇怪了。


    他猛地坐起来,晃着的扶手椅停下。


    福尔摩斯站起来大步走向吧台,他将吧台上的小礼盒拆开,取出里面的雪松香点燃。


    片刻之后,屋里都是雪松的味道。


    果然是味道太过奇怪他心底才会觉得公寓很陌生,点上阿加莎给的雪松香就好多了。


    福尔摩斯闻着满室的雪松香,重新坐在扶手椅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第74章


    牛津街公寓,阿加莎做完体能训练后去浴室洗澡,换上居家的连衣裙就窝在沙发上放空思绪。


    明天霍格博士不在伦敦,她可以不去摄政街,但要去费尔班克别墅看霍尔德太太。


    从费尔班克别墅花园外发现的烟头没什么大的用处,阿加莎也并不觉得气馁。


    很多事情都是从一些小细节开始暴露的,花园连接小道的那片草地,明显被踩出了一条小径,时间应该不长。


    霍尔德太太产生的“幻觉”里,至少有一个人不是幻觉,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霍尔德太太。


    阿加莎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跟阿瑟·霍尔德说一下。


    翌日,阿加莎起得比平时的周末要早一些。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霍格博士将霍尔德太太交给她,她得好好完成这个任务。


    阿加莎吃过早餐,换好出门的衣服走到楼下,在门警处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格雷戈里先生?”


    一表人材的年轻警探今天穿得休闲帅气,在不远处还停着一辆两轮马车。


    他见了阿加莎,俊朗的脸上露出笑容,“阿加莎!”


    阿加莎:“你来这儿做什么?”


    格雷戈里先生:“来找你啊。今天周末,我带你出去玩。”


    阿加莎怔住,想起那天在迪文卡什广场的时候,格雷戈里先生提了句趁着他刚到伦敦警察厅,工作还不是太忙的时候,周末可以一起去玩,踏青也好去博物馆参观也行。


    她只当他是随口一说,没搭腔。


    阿加莎有些无奈地看向格雷戈里先生,“我记得我并没有答应你。”


    格雷戈里先生露出两排大白牙,笑着钻空子,“可你当时也没拒绝,美丽的杜兰小姐。”


    “我以为你只是随口说说。”


    阿加莎有些懊恼当时心不在焉,没把格雷戈里先生的话放在心上,她对朋友感到抱歉。


    “格雷戈里先生,我今天可能要失约了。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格雷戈里先生愣了下,对阿加莎可能要失约的事情毫不在意,“没关系,你现在要去摄政街吗?我反正没事,送你过去。”


    “不去摄政街,格雷戈里先生,我要去费尔班克别墅。”


    “费尔班克别墅?”格雷戈里先生有些惊奇,“那是阿瑟·霍尔德的家,你去那里做什么?”


    阿加莎也感到惊奇,“你知道阿瑟·霍尔德?”


    阿加莎惊讶的神情落在格雷戈里先生眼里,他被年轻女孩的反应逗乐,笑着说:“嗯,我知道。事实上,我跟阿瑟还挺熟的。”


    阿加莎感觉更惊奇了。


    世界原来可以是这么小的吗?


    格雷戈里先生忍不住朗声笑起来,他带着阿加莎走向两轮马车,“我送你去费尔班克别墅,我们一边走一边聊。”


    格雷戈里先生是在伦敦上学的


    时候,认识阿瑟·霍尔德的。都是富二代的圈子,经常在一起吃喝玩乐,也去俱乐部消磨时间。


    “阿瑟从小就没有母亲,他的父亲对他很好,但凡能做到,不管要求是否合理,都会尽量满足他。他对继承父亲的事业没什么兴趣,上学的时候成绩一般,但是因为他的妹妹希望他能好好上学,因此他勉强将把学上完。上完学之后他也不工作,终日在俱乐部混迹,认识了圈子里有名的一个爵士。”


    那位爵士是乔治·伯恩韦尔爵士,是当时他们社交圈里有名的赌徒。好像那些出名的赌徒,看上去总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


    伯恩韦尔爵士言行举止都很优雅,谈吐风趣,虽然他骨子里是一个恶棍,可是将自己包装得仿若品德多么好的绅士似的。


    “阿瑟有段时间跟伯恩韦尔爵士玩得很近,我们都生怕他会变成像伯恩韦尔爵士那样的赌徒。但他的父亲意识到他不务正业之后,限制了他每个月的花销,他跟父亲的关系开始变得恶劣。他烦闷的时候,经常找我喝酒。不过在我快要离开伦敦前的那个冬天,他忽然被莱斯特雷德先生逮到警察厅了,据说指控他的还是他的父亲。后来的事情,我了解得不多,他在警察厅待了几天之后,又出来了。从此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很少跟我们玩。后来我离开伦敦,就很少联系了。”


    乔治·伯恩韦尔爵士,阿加莎知道,那是霍尔德太太曾经喜欢过的人。


    两轮马车往费尔班克别墅的方向驶去,春天的风微凉,夹杂着花香拂来。


    阿加莎听着格雷戈里先生说起读书时的旧事,嘴角忍不住扬起,语气揶揄,“格雷戈里先生,你在伦敦的生活也相当精彩啊。”


    格雷戈里先生对此并不避讳,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在埃克塞特警察厅老老实实当一个警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阿加莎喜欢格雷戈里先生的坦诚,“你刚才说阿瑟并不想上学,可是他的妹妹希望他能完成学业?”


    格雷戈里先生点头,“对。那不是他的亲生妹妹。听说是他父亲好朋友的女儿,因为好朋友去世,他父亲将对方的女儿收养了。阿瑟深爱他的妹妹,但我觉得他妹妹对他没什么想法。不过这些事情,旁观者未必能看得清,我听说阿瑟后来还是跟他妹妹结婚了。”


    上了马车之后,一直在听格雷戈里先生说他在伦敦上学时的事情,她似乎还没告诉他,她去费尔班克别墅的原因。


    趁着格雷戈里先生把话说完,安静着的时候,阿加莎说:“你知道我去费尔班克别墅是做什么吗?”


    “不知道。是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吗?”


    “霍尔德太太是霍格博士的病人。”


    格雷戈里先生嘴巴微张着,被刚得知的事情弄得有些错愕,“……没听阿瑟说过他的妹妹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经历过杰克·布鲁塞尔的事情之后,格雷戈里先生对精神病人都有些发怵。


    平时看上去好好的人,莫名其妙地就变得跟平时不一样,残忍无人性。虽然阿加莎一再跟他说,并不是所有的精舍病人都那样,但格雷戈里先生还是觉得精神病人都神神叨叨的,少招惹为妙。


    格雷戈里先生忍不住咕哝没想到阿瑟是个情种。


    阿加莎闻言,不由得莞尔,“霍尔德太太是去年才确诊的,以前都很正常。没人愿意自己是个精神病人,格雷戈里先生,你谈到精神病人就犯怵,怎么还跟我交朋友?”


    “那怎么一样。”


    格雷戈里先生急吼吼地反驳,“像杰克那样的精神病人,谁接触了不犯怵可是你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就很冷静从容。每次陪你在埃克塞特警察厅见杰克的时候,我都觉得你迷人极了。”


    阿加莎“……”


    格雷戈里先生的神情不像说笑,很认真,“你认真工作的时候,表现得勇敢美丽,令人移不开眼。”


    大概只有像福尔摩斯那样的怪胎,才能无视阿加莎的魅力。


    格雷戈里先生心里默默吐槽,但他同时又觉得很庆幸,因为福尔摩斯不懂得阿加莎的好,两人解除了婚约,他今天才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追求阿加莎。


    阿加莎被他夸得有些发窘,“没那么夸张,别说了。”


    格雷戈里先生还想说什么,马车已经驶出主路,往费尔班克别墅大门的方向去。


    阿加莎下了马车,笑着说道“我要进去了,你怎么办?”


    格雷戈里先生双手插在兜里,很淡定,“虽然唐突,但我想别墅的仆人并不介意为我向阿瑟通报有一位来自达特穆尔庄园的客人来访。”


    阿加莎忍不住轻笑,“你的马车怎么办?”


    格雷戈里先生想了想,跟车夫说“你在附近逛一会儿。”


    车夫驾着马车往左侧的小道上走,忽然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阿加莎和格雷戈里先生对视了一眼,看过去。


    一个工人装扮的年轻人倒在地上,不耐烦地骂出一串脏话。


    阿加莎走过去,“先生没事吧?”


    年轻人没事,可是他耍赖似的坐在地上,指着车夫说他被车撞了,要赔钱。


    车夫很生气,指着年轻人的鼻子骂,“我根本没撞你啊,马还没走近你就一屁股坐下去了,你讹诈。”


    这是一起碰瓷事件。


    阿加莎心想,可是目光却不经意被落在地上的雪茄盒吸引。她想起昨天艾玛说这条路平时人迹罕见,通往马厮,虽然是公用道路,其实一般人都不会走的。


    阿加莎走过去将雪茄盒捡起来。


    而格雷戈里先生也过去,年轻的警探眉头一皱,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我刚才都看见了,马车并没有撞上你。你最好识相一点,否则我报警,你将会面临恶意勒索他人财物的指控,到时我们法庭上见真章。”


    年轻人“……”


    阿加莎手里掂着雪茄盒,明眸含笑,“别怕,他吓唬你的。你看上去好面熟,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先生,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赏脸到别墅里喝杯茶吗?”


    年轻人“……”


    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不按套路出牌,年轻人又咕哝着咒骂一声,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格雷戈里先生看看年轻人的背影,又看向车夫。


    车夫连忙说道“真的没撞上他格雷戈里先生,我的驾车技术您还不清楚嘛。”


    这个车夫是格雷戈里在达特穆尔庄园带到伦敦来的,是他家的仆人。


    格雷戈里先生于是没再计较。


    倒是阿加莎将手里的雪茄盒打开,她拿出一根雪茄放至鼻子前轻嗅了下,雪茄既没有图案也没有标识,她没福尔摩斯的本事能把这根雪茄认出来,于是递给格雷戈里先生,问道“这是什么雪茄?”


    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拿过雪茄,打量了一番,他倒是很想在阿加莎面前显示一下真本领,但他抽的雪茄很单一,都是荷兰人进口的雪茄。


    格雷戈里先生叹气,“不知道。”


    看向车夫,车夫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我不抽雪茄。”


    阿加莎莞尔,她看了看时间,还有一刻钟才到她跟霍尔德太太约定的时间,干脆顺着小道往前走。


    她走到昨天发现烟头的地方,弯腰查看,发现湿软的草地上多了几个足印。


    格雷戈里先生想走进草地,却被她制止了。


    格雷戈里先生:???


    阿加莎问道“格雷戈里先生,可以麻烦车夫去贝克街走一趟吗”


    当然可以。


    但为什么要让车夫去贝克街呢


    格雷戈里先生觉得疑惑。


    阿加莎微笑着跟他说“我想让夏洛克来认一下这个足印,看足印的主人多高多重。”


    第75章


    格雷戈里先生让车夫去贝克街请福尔摩斯,自己则和阿加莎到了费尔班克别墅。


    阿瑟还记得求学时的朋友,见到格雷戈里先生十分高兴,两位男士移步书房去喝茶聊天。


    阿加莎陪霍尔德太太在花园里坐着,顺便陪她聊天。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倾听患者的心声是很重要的一环。霍尔德太太说昨天自从阿加莎离开之后,她过得很平静,并没有看到什么幻觉。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受骗上当的那段时间,生不如死。


    “那时每天都在想阿瑟和父亲,可是我根本不敢回来找他们。克莉丝汀一直在哭,哭得我很烦很生气,在梦里,我看到自己把小小的克莉丝汀举起来扔在地上。”


    霍尔德太太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些疲惫,她今天的情绪波动不像昨天那么大。


    霍尔德太太:“或许我的内心就是一个恶毒不值得同情的女人,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


    “怎么会呢?霍尔德太太,没人能控制我们的梦境。克莉丝汀是你和霍尔德先生的女儿吗?我想她一定像极了你这样美丽可爱。”


    阿加莎坐在藤椅上,藤椅旁边一枝蔷薇伸出来,她忍不住伸手摩挲粉色的花瓣。


    “在梦里,克莉丝汀一定很小,是刚出生的时候吧?霍尔德太太,不需要因为自己曾经有过的一些不良情绪而内疚,女人在怀孕生孩子的时候,本就深受激素剧变的影响,每一个经历过生产还能安然无恙的母亲,都值得敬佩。”


    霍尔德太太有些惊讶地看向阿加莎,正想说些什么。


    忽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接着便是“咚咚咚”的脚步声。


    “妈妈!妈妈!”


    然后,阿加莎看到了一个漂亮得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她像极了母亲,雪白的肌肤,一双黑色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神色天真无邪。


    她一把飞奔过来,扑进母亲的怀里。


    “妈妈,你怎么了?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又生气了吗?”


    小女孩扑进霍尔德太太的怀里,姿态亲昵,可是霍尔德太太却皱了皱眉,轻斥尾随而来的侍女,“怎么让她跑来找我了?你是怎么照顾她的?”


    侍女神色惶恐,连忙低头认错。


    霍尔德太太却没搭理侍女,她将怀里的小女孩拉开两步,抿着唇看她,“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小女孩神色委屈,“为什么不应该来?爸爸说费尔班克别墅是我的,我可以去任何地方。”


    小女孩的这句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打破了霍尔德太太的平静。


    阿加莎看到霍尔德太太的脸色陡变,厉声说道:“你不可以!我说过很多次,不容许你到后花园来!”


    克莉丝汀委屈地扁嘴,黑溜溜的眼睛里瞬间盈满泪水,“我最讨厌妈妈了!”


    小女孩带着哭腔控诉母亲,转身就跑。


    霍尔德太太:“……”


    阿加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说话。


    她极少听阿瑟和霍尔德太太说起克莉丝汀,之前来过几次,也并没有遇见这个可爱漂亮的小娃娃。


    阿加莎根据阿瑟和霍尔德太太结婚的时间,和不久前格雷戈里先生透露的事情,猜测克莉丝汀应该是霍尔德太太在跟伯恩韦尔爵士私奔期间生下的孩子。


    两人安静了片刻,阿加莎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让她来后花园呢?”


    霍尔德太太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很戒备地看向阿加莎。


    “别紧张,霍尔德太太。”阿加莎微笑着,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霍尔德太太握着杯子的手,因为太用力的原因,手背的血管鼓起,手指关节泛白。


    阿加莎柔声安抚,“相信我,霍尔德太太,我是来帮助你的。放松一点,杯子要被你握碎了。”


    霍尔德太太依然没有放松。


    阿加莎轻轻叹息,跟霍尔德太太说:“你不让克莉丝汀到后花园来,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有人在后花园里悄悄看你们?”


    霍尔德太太猛地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神色凝重,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霍尔德太太,问道:“你的病情真的恶化了吗?”


    霍尔德太太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


    在阿加莎以为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她又忽然恢复平静。


    “杜兰小姐,如你所见,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


    她知道阿加莎忽然那么说,一定是发现了些什么事情。霍尔德太太还在少女时期,就接触过福尔摩斯,知道名满欧洲的侦探多么聪明绝顶,能从一个脚印开始,将一桩令警方都束手无策的绿宝石王冠失踪案解开谜底。


    阿加莎曾经是福尔摩斯的未婚妻,又是霍格博士的学生兼助手,冰雪聪明,能看穿一些别人无法看穿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我在年少时,被人蒙骗,做出了一些对不起父亲和阿瑟的事情。”


    霍尔德太太深吸一口气,声音微颤,“杜兰小姐,说起自己都不想面对的过去,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克莉丝汀是我年少犯下错误该要承担的后果,她并不是阿瑟的女儿,是我与其他男人生的。阿瑟与父亲善良,将克莉丝汀视为是霍尔德家族的孩子,我很感谢他们。三年前,阿瑟在汉普郡找到我,将我带回伦敦,给了我新的身份和生活,我也想好了要重新开始。”


    可是重新开始的路没那么容易,在她回到伦敦的第二年,伯恩韦尔爵士就派人私下找她,不断地问她要钱。一旦她不给,伯恩韦尔爵士扬言要将她的过去刊登在报纸上。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伯恩韦尔爵士已经是个声名狼藉的恶棍赌徒,不要脸则无敌。


    可养父亚历山大霍尔德作为伦敦第二大私人银行的合伙人,人脉影响力都不同寻常,如果他的家里爆出儿媳曾经跟一个赌徒私奔,还生了一个女儿的丑闻,他该要怎么面对公众


    霍尔德太太没有办法,只能私下把自己的首饰变卖给伯恩韦尔爵士。可是长期以往,金山银山也有耗尽的时候,长期的焦虑和担心,令她在一年前开始产生幻觉,后来愈演愈烈,她差点因为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自杀。


    大概是怕她真的死了,伯恩韦尔爵士讨不到任何好处,自从她确诊了之后,伯恩韦尔爵士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以为伯恩韦尔爵士知道她的病情后,决定不再纠缠。


    “可是半个月前一个晚上,我在房间露台往下看的时候,看到花园的一个角落有小火点,有人在那里抽烟,我以为是自己眼花。可是第二天晚上,我又看到了。”


    霍尔德太太说着,眼里带着隐隐的水光,“我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他才愿意放过我,难道真的要我神志不清,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他才愿意吗如果是那样,我并不介意装成那样。”


    阿加莎“你确定那个抽烟的人,就是伯恩韦尔爵士吗”


    “我不确定。”霍尔德太太抬手捂着脸,语气痛苦,“杜兰小姐,我实在没有勇气去确认。前几天侍女发现我自残,是真的。我又在露台上看到那个人站在黑暗里抽烟,一时冲动,只想一死了之不再面对这些破事。”


    “那你跟我说的那些幻觉呢”


    “不是幻觉,是真的。”


    霍尔德太太眼里转着的水光终于凝结成水珠,滑落脸庞。


    “杜兰小姐,他们对我的过去很清楚,认为我该死。他们总共三人,两个年轻人一个老者。老者杵着拐杖,总是阴魂不散,突然出现。杜兰小姐,我曾经也以为是幻觉,直到四天前的清晨,我在别墅的前花园晒太阳,那个老者伪装成菜贩子进来,对我进行恐吓,说要审判我。”


    很多事情交织在一起,那天夜里霍尔德太太终于没绷住,想一死了之,幸好贴身侍女艾玛及时发现,阻止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阿加莎心情很复杂,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将伯恩韦尔爵士纠缠你的事情告诉霍尔德先生”


    这是一个对女人婚前名声看得很重要的年代,阿加莎能理解霍尔德太太心中的痛苦,但是她这一顿操作真的令人费解。


    “我怕伤害他。杜兰小姐,如果让他知道我在与他结婚后,仍然跟伯恩韦尔爵士藕断丝连,那他该多难过”


    霍尔德太太声音因为哽咽而变得沙哑,含泪说道“年少时,我与伯恩韦尔爵士串通,偷了父亲一个很重要的抵押品,当时阿瑟就在场。他知道一切,可是因为深爱我,他宁愿被父亲误解,也不出声辩解。如果现在,他知道伯恩韦尔爵士对我所做的一切,我很怕他会一时冲动。”


    “杜兰小姐,我已经对不起他和父亲一次,不想再来一次。我有时想,要是我和伯恩韦尔爵士私奔之后,阿瑟没有坚持找我就好了。那样我或许已经死了,就不会再有这些无穷无尽的烦恼和痛苦。”


    “我有时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怎么做,我一时想让阿瑟知道所有的事情,一时又希望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这段时间表现得很不好,有时故意装成是病情恶化的样子。可是我那样做了之后,心里又后悔。当我鼓起勇气把有人骚扰我想逼死我的事情告诉阿瑟之后,他并不相信我,认为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阿加莎听着霍尔德太太的心声,并不想论对错。同样的事情,放在不同性情的人身上,将会是完全不同的局面。


    霍尔德太太优柔寡断,又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情绪波动比较大,一时冲动立下决心,随即又反悔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阿加莎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利用她不光彩的过去,意图逼她去死。


    那些人管得这么宽,心理还挺变态。


    她安慰霍尔德太太,“霍尔德太太,你的过去如何,轮不到别人来评判。纵使你深以过去为耻,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已经为曾经的错事付出代价,如今重新开始生活。被伤害过的人已经原谅你,没人再有资格以你的过去来惩罚和审判你,你要懂得爱惜自己。”


    霍尔德太太怔住,有些错愕地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向她露出一个笑容,柔声说道“任何人都不该要求受害者必须完美毫无道德瑕疵,霍尔德太太,你可以更勇敢一些。”


    霍尔德太太“……”


    阿加莎和霍尔德太太在后花园沟通完,被请到费尔班克别墅的福尔摩斯已经在大门外等候。


    他并没有仗着自己过去跟亚历山大霍尔德的交情让别墅的佣人向阿瑟霍尔德通报,只轻描淡写地说他是杜兰小姐的朋友,专门来接她的,他在门外等着就行,不用特意通报。


    阿加莎从艾玛口中得知有“朋友”在门外等候时,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莞尔。


    格雷戈里先生还在书房里跟阿瑟叙旧,她没有惊动两位男士,自己走出大门。


    福尔摩斯穿着灰色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同色系的风衣,靠着马车在抽烟,见到阿加莎出来,他手里的雪茄摁灭,然后含了一粒薄荷糖。


    他的举动落入阿加莎的眼里,她有些莞尔,觉得风度真的是刻在了福尔摩斯的骨子里,很容易令人不自觉地认为他很有心。


    而实际上


    没有心挺好的,相处起来不会有压力。


    阿加莎走近,在距离他还有几步的时候站定,她双手背在身后,湛蓝色的眼睛映着他和身后的蓝天白云,语气轻快,“来了怎么不跟霍尔德先生说呢他应该很高兴跟你见面。”


    福尔摩斯想到无效社交就觉得烦且没意义,他含着薄荷糖,声音有些含糊,“他高兴跟我又没关系,让我来的是你,我等你就好了。”


    阿加莎失笑,“万一我让你等整整一天呢你难道就这么待在外面抽烟。”


    福尔摩斯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他走近阿加莎,“你已经出来找我了,不会有万一。”


    阿加莎“……”


    行吧。


    下次就让他等个整天试试。


    第76章


    福尔摩斯自从在里昂生病之后,除了前几天的时候去了布莱辛顿先生凶杀案的现场,帮莱斯特雷德先生现场勘查,推测凶手人数和作案做成之外,就闲赋在家里。


    闲赋在家里的原因之一是他在等莱斯特雷德先生将最近发生的自杀案的死者生平进行调查,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他有些事情想不太明白,都窝在公寓里思考问题。


    格雷戈里先生的车夫到贝克街公寓找他的时候,他还是很惊讶的,一听说是阿加莎让他来的,顿时想到她昨天拿来的烟头。


    ——大概是有线索了,所以来找他。


    联想到阿加莎给所有人带小礼物就没给他带的事情,说是没想起来还有他这么一个人,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福尔摩斯的心情就很复杂。


    福尔摩斯曾经在费尔班克别墅破过案,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年,但自己经手过的案子,事无巨细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别墅周边的环境和里面的布置更不在话下。


    他跟阿加莎走在别墅左侧通往马厮的小道上,说:“这条路平时没什么人走,路上大多数是马车走过的痕迹,近期在这条小道上留下足迹的人不超过五人。”


    阿加莎:“那你能根据足迹判断出留下足迹的人有什么特征吗?”


    福尔摩斯侧首看了阿加莎一眼,然后蹲下,观察路上的足迹,“其中两个人是你和格雷戈里先生,你昨天就在这条小道上走过,格雷戈里先生的足迹比较新,形成时间应该是在两个小时前。至于另外三个,其中一个身材瘦削,身高接近六英尺,他的脚印一深一浅,估计左腿有关节炎。这人应该是费尔班克别墅的车夫。”


    福尔摩斯神色专注地打量着路面,阿加莎也在旁边蹲下,心想是不是能跟着偷师取经,可是一看,觉得路面上的脚印深浅不一,有的看上去很清楚,有的则是重叠在一起,根据脚印大小是可以分辨有多少个人路过,但是想要观察得出更多的细节,也太为难她了。


    于是,只好作罢。


    而这时候,福尔摩斯又说:“两位还有两位男士的足迹,一个身高六英尺有余,但是身材清瘦,他留下的脚印深浅度相差不远,是一个健康的年轻人。至于另一个,应该是一个杵着拐杖的老者,他的右小腿受过伤。”


    说着,福尔摩斯微微停顿了下,他看向阿加莎,说道:“这位老者的足迹,跟在布莱辛顿先生的谋杀现场留下的足迹一模一样。”


    这么巧吗?


    阿加莎感到很意外。


    福尔摩斯不由得皱起眉头,“霍尔德太太的病情恶化,跟这个老者有关系吗?”


    “霍尔德太太的病情根本就没有恶化。”阿加莎的话说得轻描淡写,“我怀疑这个老者应该是一个犯罪集团的头目,专挑一些过去有重大道德瑕疵的人作为目标,以审判为名去迫害谋杀这些人。霍尔德太太或许只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福尔摩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莱斯特雷德先生还没将布莱辛顿先生的生平调查清楚,根据布莱辛顿先生身边人的口述,他年轻时曾经和几个朋友合伙做过买卖,发了一笔横财之后来到伦敦,从此性情变得奇奇怪怪,平时白天不愿意出门,只在入黑后在布鲁克街周围散步。我个人猜测他的横财来得蹊跷,但还需要警察厅得到的资料佐证。”


    阿加莎听着福尔摩斯的话,想起布兰辛顿被吊死的现场有三个人出现,一名老者,另外两个都是年轻人,于是问道:“你刚才观察到的足迹,有足迹跟出现在布莱辛顿先生谋杀案现场的年轻人足迹一样吗?”


    福尔摩斯摇头,语气笃定,“没有。”


    没有?


    阿加莎有感到困惑的地方,暂时想不明白,只好先放一放。她带福尔摩斯走到昨天发现烟头的地方,并没有踏进通往那个角落的草地。


    年轻的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道路旁,春风扬起她淡黄色的裙摆,她伸手指向离小道几米远的空地,跟福尔摩斯说:“昨天给你的烟头是在那里发现的,你去看看今天早晨有没有留下新的足印,如果没有,单凭昨天留下的足印,能判断是什么样的人曾经待在那里吗?”


    福尔摩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一眼不够,再看一眼,连续看了许多眼。


    阿加莎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


    福尔摩斯心想我探案这么多年,还没遇见过被人指挥我该怎么做事这样离谱的事情。


    但……也只能想想,遇上阿加莎,大概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能说是离谱。


    “没什么问题。”福尔摩斯笑了笑,他踏进那片草地里。


    阿加莎站在路旁,温柔的春风拂面,她看着福尔摩斯勘查足迹的认真模样,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去年在埃克塞特的金帕克山林里,也曾有过这样的场景。


    可是随即,她又从恍然中回过神来。


    她拿出不久前捡到的雪茄盒,雪茄盒做工讲究,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个牌子的雪茄。


    这时福尔摩斯已经走过来,跟她说:“是那个身高六英尺有余的年轻人,年龄大概二十出头,成形最早的足印在半个月前,周围有散落的烟灰。我猜他应该是一个工人,白天有事业要忙,到晚上才有时间到这里来。每次来的时间都很固定,时间大概是抽一根雪茄那么久。”


    阿加莎想起几个小时之前想碰瓷的年轻工人,笑着将雪茄盒递给福尔摩斯,“一般的工人,能用得起这样的雪茄盒和抽来自古巴的进口雪茄吗?”


    福尔摩斯接过雪茄盒,样式讲究大方,花纹是中规中矩的图腾,并不是年轻人喜欢的款式。


    而且……


    “跟雪茄相比,一般工人可能更愿意选择要一个陶土烟斗和一袋烟草。”


    福尔摩斯将手中的雪茄盒还给阿加莎,“你是从哪儿得到这个雪茄盒的”


    阿加莎将早上的碰瓷事件说给福尔摩斯听,“我猜那个年轻人,就是这个脚印的主人。他身高六尺有余,皮肤有点黑,眼睛长得挺好看,是工人的打扮,看上去”


    阿加莎微微停顿了下,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忍不住扬起,继续说道“看上去像极了一个事业处于上升期的水管工。”


    福尔摩斯“……”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很怀疑阿加莎是在内涵他。


    福尔摩斯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如果有需要,不妨将他的画像画出来,我可以让贝克街的侦缉小分队将这个人找出来。”


    福尔摩斯消息灵通,除了他自己的获取信息的能力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有一支小分队,以威金斯为首的一群流浪在伦敦街头的少年为他打听收集各种各样的消息。


    阿加莎在贝克街的时候,也常跟小分队的少年们打交道。都是孤苦无依的流浪儿,淘气又机灵,每次只要给他们每人十先令,他们就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她知道侦缉小分队很厉害,但拒绝了福尔摩斯的好意。


    “不用那么大费周折,夏洛克,我觉得这人今天晚上还会来这里。”


    福尔摩斯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笑着说“我猜雪茄盒应该是别人送给他的礼物,让他每天晚上固定的时间到来这里晃悠,时间不长不短,刚好能让晚上回房的霍尔德太太发现他的存在。”


    福尔摩斯也发现了这个位置刚好对着费尔班克别墅的某个房间露台。


    他看向那个露台,问道“那是霍尔德太太的房间”


    阿加莎点头,“对,我虽然还不能将所有的事情合理地连起来,但我有一种直觉。”


    福尔摩斯转头,专注的目光看向她。


    迎着他的视线,阿加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眼眸弯弯,梨涡浅现。


    “夏洛克,霍尔德太太应该被一个犯罪集团盯上了。那个老者,自诩是正义的使者,要审判过去曾经犯下错误的人。”


    阿加莎跟福尔摩斯并肩绕着小路往别墅大门的方向走,“虽然还不知道莱斯特雷德先生如今掌握的信息有多少,但你刚才说布莱辛顿先生年轻时得到的一笔横财来路不明,并猜测其中肯定大有隐情。而布莱辛顿先生也是得到那笔横财之后性情变得古怪,总担心有人想害他。”


    并肩而行的两人,影子被投射在地上,道路蜿蜒,角度变换,两人的影子时而交迭,时而分开。


    福尔摩斯手里拿着一根雪茄,烟头没有剪开,只是拿在手里过个眼瘾。


    阿加莎的话说一半不说一半,但他猜测这跟霍尔德太太的过去有关,在没有征得霍尔德太太的同意前,她不想多说。


    福尔摩斯在探案的事情上十分灵敏,常人能举一反三的事情,他说是举一反十都不夸张。


    “那个老者知道霍尔德太太曾经跟伯恩韦尔爵士私奔的事情,我猜伯恩韦尔爵士在霍尔德太太和阿瑟结婚后,还在纠缠她。我与少女时期的霍尔德太太接触过,她善良却优柔寡断,容易感情用事。她一定跟伯恩韦尔爵士藕断丝连,又怕刺激到阿瑟,才会任人拿捏。”


    福尔摩斯分析着自己得到的信息,整合推理,“你说她的病情根本就没有恶化,但她最近确实发生过自残事件,她快被逼上绝路了。”


    前方是一个拐角,阿加莎慢悠悠地跟福尔摩斯拐过去,就看到别墅的大门。


    大门前,格雷戈里先生和阿瑟霍尔德两位男士正站着交谈。


    阿加莎的目光落在阿瑟霍尔德身上,跟福尔摩斯说道“你真聪明,全都被你猜对了。夏洛克,现在事情的关键,或许不在于找到那位老者,而是让霍尔德太太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让阿瑟和警方合作。”


    福尔摩斯“哦”了一声,没太在意阿加莎的话。


    而这时,阿加莎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福尔摩斯跟着停下脚步,跟阿加莎对视。


    她的模样甜美可爱得跟过去在贝克街公寓时没什么两样,却成功得让福尔摩斯觉得他将要面临一个非常棘手的请求。


    果然。


    阿加莎弯着眼睛,声音轻柔悦耳,“夏洛克,让车夫请你来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你的足迹学派上用场,还希望你能利用自己过去在阿瑟心中的完美印象,让他对你言听计从。”


    福尔摩斯“……”


    就是说哈德森太太对阿加莎的了解还是太少,这个女孩不仅会暗中在心里记仇,还会对他“物”尽其用。


    第77章


    福尔摩斯记不清楚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几次无语。


    这位自诩冷静理智的名侦探站在阿加莎面前,脸上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阿加莎有条不紊地跟他分析:“莱斯特雷德先生的猜测不错,布莱辛顿先生的死,是连环杀人案中的其中一个受害者。根据你所拥有的知识和推理结果,你也知道出现在布鲁克街现场的老者曾经来过费尔班克别墅,霍尔德太太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这种时候,不论是霍尔德太太,还是阿瑟,他们都很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


    福尔摩斯看向不远处正在跟阿瑟说话的格雷戈里先生,“为什么不让格雷戈里先生跟他谈?”


    阿加莎抬眼看过去,刚好格雷戈里先生朝他们看过来。


    年轻的警探见到福尔摩斯愣了一下,随即英俊的脸上挂上爽朗的笑容,朝他们招手。


    看上去很愉快的模样,并没有因为清晨差点被人碰瓷的事情影响心情。


    心无城府的人笑起来都格外容易感染别人,阿加莎眼里不自觉带上笑意,她歪着脑袋,也向格雷戈里先生挥手示意,然后跟福尔摩斯说道:“格雷戈里先生初来乍到,还没进入工作状态呢。而且莱斯特雷德先生负责的案子,格雷戈里先生也不见的会参与。”


    格雷戈里先生和阿瑟两人的交情,阿加莎觉得也就是比点头之交多一点点吧。


    而且……


    阿加莎看着前方两个容貌谈吐都不俗的年轻男士,觉得这两人的性情其实有点急。一急就容易造成沟通不顺畅,会给原本就复杂的局面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但阿加莎却没有这么说,她只是笑着说:“他们是读书时的朋友,经常凑在一起玩的。让他们友情少一点跟工作有关的事情,纯粹一点不好吗?”


    阿加莎的话令福尔摩斯感到意外,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加莎一眼,“你挺为格雷戈里先生考虑的。”


    阿加莎神情坦荡荡,笑道:“都是朋友,为朋友多考虑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虽有私心,但姿态摆得落落大方,阿加莎的应对让福尔摩斯没法儿接。


    他默了默,说:“……那好吧。”


    阿加莎闻言,侧首看向他,清艳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春日明媚,微风送来鲜花的芳香,女孩的身后是一面开满粉色蔷薇的花墙。


    蔷薇娇艳,在枝头绽放,在风中摇摆。


    很美。


    却美不过眼前阿加莎的笑颜。


    ※※※


    格雷戈里先生不是很明白,怎么就在他和阿瑟在费尔班克别墅叙旧的那一个小时里,阿加莎居然已经和福尔摩斯就早上的一桩碰瓷案和小道草地上的脚印,断定了霍尔德太太被犯罪团伙盯上,很可能会成为莱斯特雷德先生负责的连环杀人案的下一个受害者。


    前脚才和格雷戈里先生从给书房里出来的阿瑟,如今又跟福尔摩斯一起去了书房。


    而格雷戈里先生则一脸懵地跟阿加莎在费尔班克别墅的前花园里坐着喝茶,可是莱斯特雷德先生的案子还在侦查,阿加莎不能与他透露太多,只好四两拨千斤,跟他说早晨碰瓷的年轻工人有古怪,福尔摩斯正在跟阿瑟商量今晚怎么将这人逮起来。


    格雷戈里先生看着阿加莎,很严肃地问道:“阿加莎,你觉得我容易被人忽悠吗?”


    “你不容易被人忽悠,所以我只挑能说的真话告诉你。”


    阿加莎被神情一脸凝重的格雷戈里先生逗笑,虽然明眸含笑,但态度绝不敷衍,“格雷戈里先生,请不要为此而感到不愉快。警方有警方的规矩,我和夏洛克,是协助莱斯特雷德先生探案的,你和莱斯特雷德先生如今是同事,如果莱斯特雷德先生没将他负责的案子案情告诉你,我也不能擅自告诉你。”


    格雷戈里先生:“……”


    是这个道理不错,可是他心里感觉很失落。


    这种失落从他在别墅的大门外看到阿加莎和福尔摩斯并肩走来的时候,就开始在心里咕嘟咕嘟地冒出来,完全不受控制。


    大概……不能说是失落,而是他心里有点酸。


    或许阿加莎和福尔摩斯都不曾发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很和谐亲密的感觉,仿佛任何人都无法插足。


    从前的时候他们是未婚夫妻,让人有那种感觉很正常,可现在他们都解除婚约了,还给人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格雷戈里先生的心情不是一般的郁卒。


    他恨不得马上冲进书房,揪着福尔摩斯问他心里到底有没有阿加莎


    如果真的有,那他怎么会和阿加莎解除婚约如果没有,那他怎么会对阿加莎随叫随到啊


    格雷戈里先生默默地坐在太阳底下,郁卒半晌,把自己内耗得很彻底之后,将端在手里的红茶一饮而尽。


    转头,又见阿加莎那澄清的目光在望着他,眉眼柔和。


    面对那样的目光,格雷戈里先生根本无法生气,但忍不住跟阿加莎嘀咕,“今天起了大早,本来想带你伦敦一日游,可以去你喜欢的图书馆,也可以去比达特穆尔庄园更美的庄园踏青。现在刚好是玫瑰的花季,我记得因为你的父亲是在一片玫瑰花海里向你母亲求婚的缘故,所以你对玫瑰特别喜欢。我有个朋友在伦敦郊区有一个花园,里面种着的玫瑰种类,比达特穆尔庄园的玫瑰园要多得多,花海一望无际,美极了。我本来也是想今天带你去看的。”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来上周他说的话,阿加莎都没当真。


    他陪着阿加莎到费尔班克别墅是自愿的,安排那些事情也是出于一片真心,并不想着自己付出了安排了,就理所当然地要求阿加莎有所回应。


    但是


    至少不该是现在这个局面吧


    格雷戈里先生心中郁闷的情绪已经到达顶点,他跟阿加莎说“福尔摩斯先生不该什么事情都这么顺利。”


    阿加莎:……


    等阿加莎回过味来,登时哭笑不得。


    “格雷戈里先生。”阿加莎的声音温柔而真诚,“因为你从埃克塞特到伦敦来,我的身边又多了一个朋友,我心里其实特别高兴。”


    她其实也能感觉到格雷戈里先生对她好,总是想哄着她,让她时时刻刻都感到快乐。


    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有人这样为自己付出,不动容是假的。


    可是正因为动容和珍惜,她才不能放任格雷戈里先生总是这样为她付出,她可以跟他当朋友,但不会是恋人。


    “你总是这么热情地为我做这么多,很快我会因为感觉自己无以为报,选择远离你。”


    阿加莎脸上带着微笑,跟格雷戈里先生说“其实你心里也很明白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因为我不甘心。”


    格雷戈里先生并不是能藏住心事的人,他之所以能和阿加莎当朋友,就是因为他性格热情又心胸磊落。


    格雷戈里先生不懂什么样的爱情会缠绵悱恻,但他懂得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时时看到她的笑颜,会想珍惜她所有的一切。


    阿加莎聪明美丽又善良温柔,是他到目前为止遇见过最好相处的女孩了。


    他皱着英气的眉毛,愤愤不平,“你跟福尔摩斯先生既然已经解除婚约,那就不存在什么横刀夺爱。他的脑子里只有探案而漠视你,这是他不对。虽然我很佩服他在探案方面的聪明绝顶,但不代表我会觉得他什么事情都是好的。他不懂得珍惜你,那就让我来珍惜,难道不可以吗”


    阿加莎被他弄的啼笑皆非,但依然很有耐心,“可是有的事情,不是简单的非此即彼。不能说我跟夏洛克解除婚约了,就应该接受你的追求。格雷戈里先生,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我从前可能会因为一时无助,被突如其来的温情蒙蔽了双眼,会对一些不该期待的人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期待。但现在不会这样了,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明白自己该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还没开局就出局,他是真的很不甘心。


    格雷戈里先生看向阿加莎,有些固执地问道“你要做什么,想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跟你接受我的追求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阿加莎“没有,但接受你的追求并不在我的人生规划里。”


    格雷戈里先生感到气馁,随即他看到福尔摩斯和阿瑟从别墅的室内出来。


    阿加莎面对着别墅前花园的大铁门,并不能看见两位男士出来。


    格雷戈里先生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前方那个瘦高的名侦探身上,问道“接受我的追求不在你的人生规划里,那福尔摩斯先生呢一般人解除婚姻只会老死不相往来,可你跟他的关系看上去很不错。”


    福尔摩斯听到格雷戈里先生的话,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甚至有些紧张地放轻了呼吸,生怕惊动了阿加莎的思路。


    而阿瑟见他郑重其事地停下脚步,并且一副生怕惊动了别人的模样,也跟着停了下来,放轻呼吸。


    阿加莎没想太多,只想快刀斩乱麻,她抬眼看向格雷戈里先生。


    格雷戈里先生将手里的空杯子放下,神情很自然,感觉自己这辈子的演技都用在了这一刻。


    而阿加莎笑着说“无可否认福尔摩斯先生探案世界一绝,工作上需要跟他配合的地方,我当然会跟他合作愉快。除此之外,你也看到了,我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第78章


    阿加莎的话,令福尔摩斯微微一怔,随即,他看到格雷戈里先生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年轻的警探看上去有些幼稚。


    福尔摩斯心里咕哝了一句年轻人真无聊,然后故意弄出一点脚步声,缓缓向两人走去。


    阿加莎说的话,阿瑟也听见了。


    但他对福尔摩斯和阿加莎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他甚至不知道阿加莎和福尔摩斯曾经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刚刚听到阿加莎说她和福尔摩斯曾经是未婚夫妻,都惊呆了。


    吃了个惊天大瓜,差点被瓜噎死。


    每天的晨报上有那么多的启事,招聘启事寻物启事各式各样的启事,即使阿加莎和福尔摩斯解除婚约的启事刊登在报纸上,如果不是跟他们很熟的人,谁会注意到呢?


    阿瑟的心情有些复杂,他看向前方的格雷戈里先生,又有些无语,弄不明白这个学弟无端端的又在整哪一出。


    格雷戈里先生见阿瑟和福尔摩斯走来,笑着站起来,问阿瑟:“跟福尔摩斯先生聊得怎么样?”


    阿瑟心情有些复杂,“还行,有的事情我还在考虑。”


    如今的阿瑟,跟过去相比,少了莽撞,多了稳重。


    他在书房里听福尔摩斯说自己的妻子可能被一个犯罪集团盯上的时候,十分震惊,几乎想当场驳斥福尔摩斯。


    可是理智让他把已经到了嘴边的驳斥忍下,福尔摩斯现在名满欧洲,但凡是他插手的案子,应该都不会是虚的。


    福尔摩斯建议阿瑟跟警方合作,阿瑟对此却有些犹豫,原因是在霍尔德太太确诊了病情之后,他的父亲亚历山大·霍尔德也确诊了冠心病,平时不能受刺激。


    当初霍尔德太太被伯恩韦尔爵士蒙骗,将养父亚历山大·霍尔德收到的的抵押品绿宝石王冠偷走,后来又跟爵士私奔的事情,已经令亚历山大十分伤心。后来阿瑟在汉普郡处理公事时,遇见失魂落魄的霍尔德太太,将她带回伦敦并与她结婚的决定,也令亚历山大难以接受。


    在还没发生绿宝石王冠失窃案之前,亚历山大是曾经期盼过养女和儿子的结合的。因为年少时的阿瑟被他宠坏,只知吃喝玩乐,却愿意对养女言听计从,那时亚历山大也想过如果养女愿意与阿瑟结婚,那阿瑟应该会长进些。


    即使他心中那么想,但也从没向养女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可是后来养女跟爵士私奔,亚历山大担心儿子会一蹶不振,可阿瑟却表现得非常好,他跟父亲和解,洗心革面,变得勤奋上进。


    亚历山大还想着为儿子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夫人时,儿子将跟人私奔的养女带回来,带回来的时候养女腹中已经怀孕。


    亚历山大都不用猜,就知道养女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可是阿瑟一意孤行,向父亲表示他此生的新娘只能是玛丽·霍尔德。


    从前是,现在和未来也是。


    如果不能和玛丽·霍尔德结婚,


    他宁愿一辈子单身。


    胳膊拧不过大腿,儿子心意已决,亚历山大只好妥协。而且他也知道养女的好,只是无法接受十几年的养育之情敌不过伯恩韦尔爵士那名赌徒的甜言蜜语,令她做出背叛养父这样的事情来。


    亚历山大重新接受玛丽·霍尔德,同时也接受她腹中的孩子。


    可是阿瑟知道父亲做出这个决定有多艰难。


    如果如今再让父亲得知玛丽·霍尔德在与他结婚后仍跟伯恩韦尔爵士藕断丝连,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父亲恐怕都会气疯。


    阿瑟跟福尔摩斯说:“福尔摩斯先生,希望您能理解我的苦衷。如果我与警方合作,莱斯特雷德先生势必会派人到费尔班克别墅,我父亲是何等的好眼力,到时事情败露,我怕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刺激。”


    福尔摩斯点到即止,他平时虽然懒得经营人际关系,也觉得很多事情是庸人自扰,但他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在书房里交谈了将近一小时的两人移步到别墅的前花园,他们加入阿加莎和格雷戈里先生的聊天。


    福尔摩斯在这些场合,非必要不说话,有需要他搭话的地方说两句,其他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一只手搭在藤椅的扶手上,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好接近。


    阿加莎听阿瑟和格雷戈里先生说起伦敦大学的趣事,因为霍格博士曾经去过伦敦大学开讲座,她对伦敦大学也有所了解。


    但她没想到年少时被人认为不学无术的啊瑟,竟然是数学系的学生。


    阿瑟提到一个年轻的数学教授,莫里亚蒂教授。


    阿加莎听到莫里亚蒂教授的名字时,表现得有些惊讶。


    阿瑟意外地看向阿加莎,问道:“杜兰小姐,你也知道莫里亚蒂教授吗?”


    不止是阿瑟,就连福尔摩斯也忍不住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默了默,笑着说道:“知道的,霍格博士去伦敦大学开讲座的时候,很多学生参加。许多同学都在赞叹霍格博士不惑之年,就已经成为业界泰斗很优秀,但总能听到有数学系的同学不服气,说他们的莫里亚蒂教授年轻英俊,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发表了多篇影响力巨大的论文,以后在数学上的成就,肯定不会比霍格博士在心理学上成就小。”


    停了停,阿加莎又抿嘴笑了笑,说:“而且同学们一致认为莫里亚蒂教授比霍格博士更英俊迷人。”


    说起母校的事情,阿瑟和格雷戈里先生的心情明显变得轻松愉快。


    阿瑟感叹着说道:“我在学校时,莫里亚蒂教授的名气还没这么大,而且他性情有些古怪。”


    阿加莎想起原著里跟福尔摩斯斗智斗法的那个老头子,实在难以想象这个世界的莫里亚蒂教授年龄竟然跟福尔摩斯相仿。


    她笑着说“聪明绝顶的人,或许都有些古怪吧。”


    因为绝顶的天赋和聪明都已经用在了自己喜欢的领域,在其他方面就懒得动用这些聪明才智了。


    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都是这方面的典型。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人们对天才总是宽容的。


    格雷戈里先生说“莫里亚蒂教授的出色跟他的兄长分不开,詹姆斯莫里亚蒂是上校,很有人脉。我父亲谈生意的时候,跟詹姆斯莫里亚蒂打过交道,说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很以莫里亚蒂教授为傲。”


    阿加莎对这些事情不太了解,没搭腔。


    这时,小克莉丝汀从别墅里跑出来,小女孩像是春天的蝴蝶似的奔到阿瑟身旁,十分期待地问道“爸爸,你忙完了吗”


    阿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问“怎么了”


    小克莉丝汀说“后花园里有蚂蚁在搬家,你能陪我去看吗”


    阿加莎等人见状,起来告别。


    今天来费尔班克别墅停留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因为格雷戈里先生的马车是两轮马车,前面只能坐两人,阿瑟另外安排马车送福尔摩斯回贝克街。


    在大门口等马车的时候,福尔摩斯跟阿加莎说“阿瑟不想霍尔德太太被人盯上的事情刺激到亚历山大,还没下定决心跟警方合作。但他已经接受事实,最近会多留意别墅周围是否有生人出现,一旦有异常,会及时通知我。”


    阿加莎点头,“这只是开始,希望他能沉住气。”


    这时,格雷戈里先生的车夫驾着两轮马车而来,格雷戈里先生站在马车前等阿加莎。


    阿加莎见马车来了,跟福尔摩斯说“那我先走了。”


    福尔摩斯“……”


    就感觉很奇怪。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跟阿加莎一起工作的时候,两人同进同出。现在见她要跟另一个人走,竟然感觉很不是滋味。


    心里很不是滋味的福尔摩斯微微颔首,风度翩翩地挥手,“再见。”


    阿加莎向他露出一个笑容,随即走向格雷戈里先生。


    年轻的女孩,淡黄色的丝绸连衣裙,肩膀上搭着披风。


    站在马车前的年轻警探向她伸手,然后福尔摩斯看到阿加莎将手搭在格雷戈里先生的胳膊,上了马车。


    画面似曾相识。


    福尔摩斯想起自己过去曾经无数次这样扶着阿加莎上马车,只是现在她身边换了一个人。


    有点惆怅。


    可是


    但是


    就、就这样吧。


    当天夜里,阿瑟和福尔摩斯在费尔班克别墅外逮到了早晨碰瓷的年轻人。


    年轻人叫雷恩,如同阿加莎和福尔摩斯白天所猜测的一样,他只是被人请来在别墅外面晃悠的。


    他对自己为什么要在外面晃悠一无所知,请他在别墅外面晃悠的人是一个杵着拐杖的老者,看上去慈眉善目。老者送给他一个价值不菲的雪茄盒,还送给他许多雪茄,要他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只要他在晚上九点整开始,就在指定的地方抽一根雪茄,雪茄抽完,就当是完成了当天的任务。


    至于霍尔德太太的事情,雷恩一概不知。


    他被福尔摩斯和阿瑟逮个正着,也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因为他不过是在公用的小路旁抽一根雪茄,既没有擅闯民宅,也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情。


    阿瑟想起自己的太太最近半个月因为雷恩的举动担惊受怕,虽然主要原因并不是来自雷恩,但他无疑是导火索,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


    再加上雷恩被逮住之后一副拒不认错的模样,更令他咬牙切齿,一怒之下,干脆派人请来莱斯特雷德先生,打算让莱斯特雷德先生将雷恩带回伦敦警察厅。


    福尔摩斯见状,在旁边默默地抽着雪茄。


    莱斯特雷德先生来到费尔班克别墅,脸色很严峻地让人将雷恩带走,然后他向福尔摩斯露出一笑,随即跟阿瑟说道“阿瑟,又见面了。刚才那人叫雷恩,是一名工人,他应该是伦敦某个危险犯罪团伙的线人。”


    阿瑟:……


    阿瑟看向福尔摩斯,福尔摩斯站在别墅大门的地方,手里的雪茄燃着,在黑暗里变成一点红色的光亮。


    名侦探神情无辜地向阿瑟耸肩,目光明明白白地说着不能怪别人,是你自投罗网。


    而这时莱斯特雷德先生又说“我们有理由怀疑别墅里人可能被犯罪团队盯上,为了你与家人的人身安全,阿瑟,希望你能与我们合作。”


    阿瑟“……”


    第79章


    翌日,阿加莎再度来到费尔班克别墅。


    她从阿瑟·霍尔德口中得知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时,并没有表露出意外的神色。


    阿瑟霍尔德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比格雷戈里先生年长,又比福尔摩斯小几岁。可能自幼丧母,所以他心理层面上的成长来的比较晚,容易让身边人对他不放心。


    他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因此在跟阿加莎聊到霍尔德太太隐瞒他的事情时,表现得十分自责:“是我过去鲁莽冲动,才会令霍尔德太太宁愿自己承受一切,也不愿将实情告诉我,我要为她的病情负责。”


    阿加莎不认为霍尔德太太将事情告诉阿瑟之后,会有什么本质上的改变。


    因为霍尔德太太和伯恩韦尔爵士的过去,就是费尔班克别墅的丑闻,一旦曝光出去,势必会刺激到已经年迈的亚历山大·霍尔德先生。


    伯恩韦尔爵士早就看出来,这对年轻的夫妻投鼠忌器。


    阿加莎客观地说道:“霍尔德先生,心理疾病的发病机制很难说得清楚,即使霍尔德太太早点将事情告诉你,她还是会有压力。每个人都有权利做出选择,也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阿瑟·霍尔德没说话。


    阿加莎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将话锋转到她今天来的目的上。


    这些事情本来应该在昨天告诉阿瑟的,但是霍尔德太太听从阿加莎的劝说,决定鼓起勇气,亲自告诉阿瑟这两年来她所隐瞒的事情。


    霍尔德太太告诉阿瑟自己的病情没有恶化,她没有产生幻觉,之所以自残是因为被犯罪团伙盯上了,有人妄想自己是正义的审判官,想借由她曾经犯下的错事逼死她。


    阿加莎:“霍尔德先生,相信昨天福尔摩斯先生和莱斯特雷德先生都已经将事情跟你分析清楚,你和霍尔德太太已经被人盯上。莱斯特雷德先生如今掌握的资料虽然还不是十分充分,但福尔摩斯先生根据足迹学,已经确定曾经出现在布鲁克街凶杀案的老者,曾经出现在费尔班克别墅。”


    听雷恩和霍尔德太太的口述,那位老者十分擅长伪装,但不管他怎么伪装,总有一点不变的是他总是杵着拐杖。


    “我感觉霍尔德太太很可能是这个团伙的目标之一。可是昨晚雷恩被你和福尔摩斯先生逮到的事情,肯定也惊动了对方。他们最近或许会偃旗息鼓,暂时不再惊吓霍尔德太太,但也有可能会挑战警察厅的权威,变本加厉。”


    阿瑟:“……我想不懂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人一旦犯错,难道就不容许她痛定思痛后,重新开始吗?


    “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错?那位老者,凭什么审判霍尔德太太?难道他的一生,就从来不曾对不起别人吗?”


    阿加莎安静地听着阿瑟的话,没搭腔。


    阿瑟·霍尔德昨晚已经答应莱斯特雷德先生,他会跟警察厅配合。但是他不想将事情闹大,他答应莱斯特雷德先生安插两个便衣


    警探伪装成园艺工人,轮流待在费尔班克别墅。


    阿加莎这趟来,主要是向阿瑟解释霍尔德太太的病情。


    因为既然霍尔德太太的病情没有恶化,那么后面非必要的情况下,除了每个月的定期回访,她就不会再到费尔班克别墅来。


    跟阿瑟确定好以后每个月的回访时间后,阿加莎离开费尔班克别墅。


    走向大门的时候,看到穿着公主裙的小克莉丝汀在前花园里欢乐地奔跑,欢声笑语,洒落一地。


    那么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精神分裂症有很大的概率会遗传,希望继承了母亲美貌的小女孩能幸运地拥有上天的偏爱,远离厄运。


    霍尔德太太的病情恶化是一场闹剧,随着闹剧而来的是一桩刑事案件,这个反转令周一出现在摄政街诊所的霍格博士目瞪口呆。


    这时,诊所的护士泡了两杯红茶进来。


    霍格博士赶紧端起其中一杯,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么刺激的事情,得喝杯茶压压惊。


    霍格博士一边喝着红茶,一边跟阿加莎说:“总之,只要霍尔德太太的病情稳定就好。其他的事情,自然有警察厅的人去操心。”


    阿加莎微笑着点头。


    霍格博士想起下午阿加莎要例行去一趟警察厅,看警察厅最近的案件是否需要他和阿加莎协助的地方。


    他正想跟阿加莎说什么,目光却不经意地看到阿加莎的衣袖袖口的地方撕破了,好像是被什么挂了一下。


    阿加莎本来在等霍格博士安排下午的工作的,没等到他说话,却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破了的袖口上,笑着说:“今天出门的时候太着急,在门口被铁丝钩住了。”


    再怎么着急,都不可能说在家门口勾破了袖子还不去换一件的。


    霍格博士不相信那么蹩脚的借口,“你在来诊所的路上,遇见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有个车夫走得太急,差点撞上我。我反应快,闪开了,不过手在马车上扶了一下,没注意马车上居然还有钩子,袖子被钩子弄破了。”


    阿加莎说的轻描淡写,“发生在距离诊所不到一百米远的路口上,只是一个小意外。”


    霍格博士皱眉,“手有没有受伤?”


    阿加莎手腕的地方有点疼,在衣袖下的小臂有红色的擦痕,皮没破。


    但这点小伤没必要跟霍格博士说。


    她笑着说:“没事,养两天就好了。”


    于是,霍格博士没再追问阿加莎的伤势,只是交代她下午要去伦敦警察厅。


    阿加莎将事情应下,然后离开。


    她想起早晨碰上的事故,当时那辆马车在路口就是故意奔着她来的,可是等她反应过来,马车已经疾奔离开。


    她动了动有些疼痛的手腕,回想最近做了哪些事情跟人结仇。


    想想还挺多。


    还是别想了。


    阿加莎到警察厅,莱斯特雷德先生在等她,除了莱斯特雷德先


    生之外,福尔摩斯也在。


    莱斯科雷德先生将最近半年发生的几起自杀案找出来,然后将死者的生平包括最近一个死者布莱辛顿的生平履历都各准备了一份给阿加莎和福尔摩斯。


    阿加莎翻开那些履历,半年时间,报到警察厅的自杀案件有十几宗,有一半是因为生活遇到挫折事业失败破产想不开而自杀,居然有一半是毫无征兆地自杀了。


    阿加莎挑出几个可疑的死者,看他们的生前履历,前半生或颠沛流离,或贫困潦倒,突然在某一年经历了什么事情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生轨迹似的,不是平步青云就是衣食无忧。


    最近一个死者布莱辛顿先生的履历最为令人惊讶,布莱辛顿先生年轻的时候跟朋友一起抢劫银行,抢完之后自己反手就出卖了朋友,其中一个朋友因为他的举证被处绞刑,另外三个朋友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而他则隐姓埋名,拿着当时抢到的七千英镑过上了好日子。


    有钱使得鬼推磨,布莱辛顿先生隐姓埋名,为自己伪造了一段清清白白的人生履历,如果不是莱斯特雷德先生认为他并不是自杀而死,他的死因和过去的履历大概永远不会被人知晓。


    福尔摩斯对这些轰动一时的案件如数家珍,他跟阿加莎说“布兰辛顿先生参与的是沃辛顿银行抢劫案,犯罪团伙总共五人,布莱辛顿先生是其中一员,那时他叫萨顿。这个银行抢劫本是证据不足不能立案的,因为萨顿当时突然醒悟,要站在正义一方,告发了同伙,才成功立案,将几个劫匪绳之以法。”


    福尔摩斯将手中的那本履历往桌面上一推,靠着椅背,双手搭在腹部,十指相对。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莱斯特雷德先生,说道“被判有期徒刑的三人在一年前已经出狱。”


    莱斯特莱特先生愣住,“难道这是寻仇”


    福尔摩斯“有可能,但人物的年龄不太符合。根据我在费尔班克别墅发现的足迹和雷恩的口供,杵着拐杖的人是六十岁左右的老者。那三名已经释放的抢劫犯,如今算起来不过四十左右。还有,他们在狱中并没有受伤,刑满释放的那天还有报纸报道。”


    阿加莎“这个银行抢劫案,主谋是卡特赖特,他在十五年前已经死了。他还有亲人在世吗”


    福尔摩斯不禁侧目,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右手拿着文件夹觉得手腕疼,干脆将文件夹放在桌面上,她不自觉地转动手腕,问莱斯特雷德先生“卡特赖特的亲人有调查过吗”


    莱斯特雷德先生一怔,谁会调查一个十五年前就已经去世的人亲属是否健在


    阿加莎神色凝重,“既然你觉得这些自杀案件中,有部分可能是连环杀人案,我看这些死者的履历,包括霍尔德太太的经历,都有雷同的地方。可是前面的自杀案现场已经不可能复原,如果你的假设是真的,布莱辛顿先生之死的真相,就是突破口。”


    福尔摩斯天灰色的眸子落在阿加莎精致的五官,随即移开,他说“两年前,卡特赖特的父亲尚且健在,年龄五十五岁,是一个园艺工。至于现在,还得莱斯特雷德先生充分发挥警察系统的能量,去查一查那位老先生的现状。”


    莱斯特雷德先生点头,打算等会儿结束会谈之后就着手安排。


    莱斯特雷德先生又满怀期待地看向阿加莎。


    阿加莎:……


    莱斯特雷德先生搓手,有些激动“听说杰克布鲁塞尔那一案,就是你和霍格博士根据他做的事情推测他的生平经历和性格,以及可能从事什么职业之后,才能破案的。如果我们现在面临的就是连环杀人案,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做一些分析”


    虽然平时看阿加莎帮忙审讯嫌疑犯的时候,莱斯特雷德先生已经觉得这个年轻女孩简直会读心,但还是想见识一下她在分析犯罪嫌疑人心理历程和生平经历的本事。


    阿加莎被弄得哭笑不得。


    莱斯特雷德先生“至少说两句。”


    “莱斯特雷德先生,你这样令我觉得自己像是会魔法的女巫。”


    阿加莎想了想,就说了两个她觉得很明显的特征“布莱辛顿先生案件的主要策划者,应该是那位老者。霍尔德太太说,老者自称是正义的审判者,我猜他生平应该遭受过身边亲近之人的背叛,但无人为他主持公道。他喜欢哈瓦那雪茄,用的雪茄盒大方不张扬,平时给人感觉应该是低调随和,又有一定的权威性。”


    阿加莎想了想他身边好像有不同的人陪着,又说道“他应该是这个团伙的头目之一,跟随他的人有着与他一样的精神信仰。”


    莱斯特雷德先生叹为观止,“心理学真是博大精深。”


    阿加莎忍不住笑,笑声清脆悦耳,仿佛风中银铃。


    福尔摩斯看着她的笑颜,竟然有些移不开眼。


    阿加莎笑着起身,跟莱斯特雷德先生说道“好啦,莱斯特雷德先生,今天就到此为止。”


    莱斯特雷德先生欣然同意,他将桌面上的文件收拾好,跟阿加莎跟福尔摩斯说“两位都是跟我们很熟的朋友,我还有事情要安排,就不送你们了。”


    熟人之间,不需要客套。


    阿加莎和福尔摩斯都不是那种瞎讲究的人,所以愉快地跟莱斯特雷德先生表示他们会自行离开。


    莱斯特雷德离开,阿加莎开始收拾自己的笔记本和文件。


    福尔摩斯双手空空,他站在会议桌旁,目光落在阿加莎的右手上,问“你的右手怎么了”


    “手腕有点疼,不碍事。”


    阿加莎收拾东西,她中午的时候回去换了一套衣服,如今身上这套是浅绿色的连衣裙,衣袖有点特别,是喇叭袖,收拾东西的时候,衣袖随着动作往手肘滑,能隐隐看到手腕往上那片肌肤透着不寻常的红色。


    福尔摩斯见她回答得敷衍,忍不住伸手按住她的右手。


    阿加莎怔住,看向他。


    “失礼了。”福尔摩斯顾不上礼节,将她浅绿色的衣袖往上一捋,然后看到了她小臂上的擦痕,红色的擦痕在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福尔摩斯“怎么弄的”


    阿加莎“被马车撞的。”


    福尔摩斯听了,心里狠狠一跳,仿佛自己也跟着疼似的,皱着眉头问道“疼不疼”


    阿加莎“……”


    阿加莎没说话。


    福尔摩斯的目光从她小臂移开,天灰色的眼睛望着她,声音不自觉变得轻柔,“问你话呢,疼不疼”


    阿加莎跟他对视,面无表情“疼。”


    福尔摩斯愣了一下,因为阿加莎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疼。


    阿加莎又说“很疼,我当时都快疼哭了。”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当机立断,“那我们赶紧去找约翰”


    第80章


    “是哪里觉得疼?这里吗?”


    在摄政街的一个私人诊所里,华生医生穿着白大褂,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坐在阿加莎对面,皱着眉头观察阿加莎右手腕和小臂上的伤。


    他双手抬着阿加莎的手腕,小心地检查。


    福尔摩斯脸色凝重地站在旁边,跟华生说:“看上去好像伤得挺严重,在警察厅的时候我看她连笔记本都拿不住。”


    专心为阿加莎检查的华生抬头,看了福尔摩斯一眼。


    福尔摩斯迎着他的视线,抿了抿薄唇,“她都快疼哭了。”


    华生:???


    他低头,继续帮阿加莎检查,小臂上的是皮外伤,手腕也没伤到骨头,顶多就是有点软组织挫伤。


    疼确实会有点疼,但阿加莎不至于忍不了。


    他狐疑地看向坐在眼前的年轻小姐,被福尔摩斯说快疼哭的人神情无辜地看着他。


    华生:“……”


    华生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又看了福尔摩斯一眼。


    福尔摩斯:“她伤得怎么样?”


    平时那么聪明绝顶的人,怎么一遇到跟阿加莎有关的事情,就变得这么笨?


    华生觉得很无语。


    阿加莎站起来,她低头将卷起来的衣袖放下,语气有些抱歉地跟华生说:“我都说了是小伤,他觉得我在骗他。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华生医生。”


    华生闻言,有些不赞同地看了阿加莎一眼,“阿加莎,说这些话太见外了。只要受伤了,不管大伤还是小伤,就得找医生认真检查。”


    福尔摩斯深表赞同,“不错,而且你都快疼哭了,怎么会是小伤?”


    阿加莎侧首,瞥了他一眼,“小伤也是伤,也会令人觉得很疼,只是快疼哭而已,还没疼晕呢。”


    福尔摩斯皱眉,“你还试过有疼晕的时候?”


    她在贝克街的时候,顶多就是因为厨艺不精刀工不太好,在厨房被刀弄了点皮肉小伤。


    怎么离开贝克街之后,听起来很多灾多难?


    阿加莎已经不想多说什么,她问福尔摩斯:“你还有事要跟华生医生说吧?”


    福尔摩斯点头。


    阿加莎于是辞行,“那我先走,不打扰你们。”


    浅绿色的倩影离开华生的诊所,福尔摩斯忍不住问华生:“她离开贝克街之后,经常受伤吗?”


    华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忽然问这个?”


    福尔摩斯没说话,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抽烟吗?”


    华生从办公桌的抽屉找出一盒雪茄递给他。


    福尔摩斯接过那盒雪茄,“……谢谢。”


    华生重新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跟福尔摩斯说:“其实离开贝克街之后,阿加莎虽然经常找我,但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她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年轻女孩,即使受了伤,也不会随意向人倾诉。但她的工作性质你也了解,多少会遇上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福尔摩斯长腿一伸,勾来一张椅子,跟华生隔着办公桌相对而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雪茄的味道盈满口腔,尼古丁并没有抚平他的心绪。


    而华生又说:“这半年来,你为了探案满欧洲乱跑,几乎不见人影。阿加莎也没闲着,她帮莱斯特雷德先生攻克了几个难缠的嫌疑犯,让本来难以立案的棘手案件得以立案判决,她的才能开始大放异彩,也会不可避免地与人结下仇怨。你从事侦探行业多年,经手过数百桩案子,心里很清楚有的仇怨一旦结下,是无法消除的。”


    “阿加莎心里有数。夏洛克,她是个独立有主见的女孩,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雪茄被福尔摩斯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红色的火点一闪一闪,“对一个年轻的小姐而言,她的工作性质是不是有点过于危险?”


    不是跟精神失常的人打交道,就是跟犯罪行为打交道,她这么莽,不怕有朝一日会遇上无法应对的危险吗?


    华生忍不住笑,“她不是一般的年轻小姐,夏洛克,你在桐榉庄园的时候也看到了,遇上危险,她有自保的能力。”


    可人并不是遇上任何危险,都能自保。


    福尔摩斯探案这么多年,也曾遇上过很多危险,他喜欢寻求刺激,愿意为心中的正义而战,并不畏惧探案途中遇上的危险。


    每次遇上危险时,他其实并没有十全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烟雾缭绕间,福尔摩斯脸上的神情莫测,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华生见他不吭声,也不说话,专心整理桌面上的文件和病历。


    阿加莎回到诊所的时候,时间已经挺晚,其他坐诊的医生都已经离开,只有前台的护士还在,她告诉阿加莎霍格博士有访客在。


    阿加莎已经看到麦考夫的秘书坐在前台侧后方的招待处喝茶,她笑着跟护士说“博士的访客我认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吧,你可以先回去了。”


    护士一听说可以下班,喜形于色,“那就麻烦您了,杜兰小姐。”


    阿加莎笑着跟她点头,然后走向招待处。


    西装革履的秘书见到阿加莎,站起来跟她打招呼,“杜兰小姐,又见面了。上次您从埃克塞特给我们带回来的香袋很好,大家都很喜欢。”


    阿加莎微笑着跟秘书坐在招待处聊天。


    麦考夫的秘书喜欢跟阿加莎聊天,因为不管跟阿加莎聊什么,似乎都不会冷场,话题五花八门,吃喝住行会聊一下,工作也会聊一下,不管什么话题,她都能信手拈来。


    大概是学心理出身的,她又从来不会给人压迫感,很会营造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


    麦考夫和霍格博士一起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阿加莎和秘书各占一方,两人已经结束了聊天,各自拿着一本书在看。


    听到门响,两人不约而同地将书合上,站起来。


    霍格博士见状,神情莞尔。


    麦考夫的目光落在阿加莎身上,笑道“听说你下午去了警察厅。”


    阿加莎点头,“嗯,例行工作。”


    “见到夏洛克了吗”


    “见到了,他挺好的,现在应该还在华生医生的诊所里停留。”


    麦考夫点了点头,转身跟霍格博士握手,“关于开设心理课的事情,就这么定了。课程的内容可能还要再研究一下,你可以先做个大致的方案,到时我们再推敲细节。”


    霍格博士爽快应下,然后笑着看向阿加莎“阿加莎,你可以送一下麦考夫吗”


    阿加莎没有意见,笑道“当然可以。”


    阿加莎将麦考夫送出诊所,四轮马车已经停在路边,秘书站在马车前等候。


    麦考夫像是闲聊似的跟阿加莎说“你最近做了许多事情。”


    阿加莎笑着“嗯”来一声,“还行。”


    “锋芒毕露,有时不见得是好事。”


    麦考夫的声调缓慢,抑扬顿挫,听上去就是很绅士的感觉,他问阿加莎“听说你早上遇上了一些小意外,受伤了”


    阿加莎不认为霍格博士会跟麦考夫提到这些小事情,于是抬眼看向麦考夫。


    那双跟福尔摩斯如出一辙的天灰色眼睛,此时并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笑意,麦考夫又说道“昨天你从费尔班克别墅回来的路上,就在牛津街的一个商铺门口,你差点被楼上掉落的盆栽砸到。”


    “这你都知道”


    只要麦考夫愿意,他可以知道在英国每个角落发生的事情,但他平时关注的,应该都是一些举足轻重的人物,而她不过是一个无关重要的小人物。


    阿加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跟麦考夫说道“我跟夏洛克已经解除婚约了,对他影响有限,你没必要这么关注我。”


    “年轻的小姐,不要妄自菲薄。”麦考夫沉声说道,“你的才华有目共睹,政府正在物色一批出色的心理学者,为政府的工作人员进行一些必要的谈判技巧培训,有一些特殊工种的政府工作人员,也需要心理医生为他们定期进行疏导,保证他们的心理健康。”


    阿加莎意外于现在的英国政府居然这么有前瞻性吗


    麦麦考夫微笑着说“去年你在银行抢劫案里的表现令我惊讶,也给了我一些启发,心理学的应用永无止境。关注你跟夏洛克并没有关系,你是我物色的第一个人选。”


    阿加莎惊讶地看向麦考夫,猝不及防地被麦考夫的话所打动。


    麦考夫“不要质疑我的眼光,即便是你的老板霍格博士,都要佩服我慧眼识珠。阿加莎,你现在是他最得意骄傲的学生。”


    阿加莎内心说不上什么感觉,就像是一个孤身行走在沙漠里的人,忽然看到了绿洲。可是因为之前期盼的太多又有点心切,在没看到绿洲前就把自己折腾累了,导致看到绿洲时,甚至无法表现出快乐。


    但她还是试着酝酿情绪,笑着跟麦考夫说“那真是太好了”


    麦考夫戳穿她的敷衍,“你并没有觉得太高兴,夏洛克惹你不高兴了”


    阿加莎“没有,是我有心事。”


    “可不得有心事。”麦考夫慢悠悠地说,“昨天差点被盆栽砸死,今天差点被马车撞飞,还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意外呢。阿加莎,在拉仇恨的事情上,其实你比夏洛克要有天赋得多。”


    怎么说话的


    什么叫拉仇恨比夏洛克有天赋


    阿加莎忍不住皱眉,反驳说道“我不是拉仇恨,我只是因为太敬业太有职业道德,所以才会跟这些人结下梁子。”


    麦考夫“哦”了一声,然后问道“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被人盯上了”


    阿加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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