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一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接到陈无愁死讯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他正坐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做着一些简单的古物修复。
工具小刀在指间流畅的转动，即使他已经不再年轻，手背上的皮肤带着松弛的皱纹，但手法依然沉稳有力, 眼神依然专注清明。
唯独接到通知电话的时候, 手不自主地发了颤。
李十一平静地挂断了电话：“我知道了。”
这份没有波纹的平静听起来像一片死去的海, 让对面通知的警察都感觉到一种违和的差异。
陈无愁是车祸去世的, 正好50岁。
今天是他的生日, 白天的时候他接受了曾经资助的希望小学的邀约，过去做演讲。
早上临走的时候，陈无愁很是得意地打扮了一番, 一件挺阔潇洒的黑色双排扣大衣, 配灰色的羊绒领带。
“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大明星。”
大概是保养得当的缘故, 的确依然风度翩翩, 皱纹仿佛只给他带来一些岁月的成熟味道。
李十一倚在旁边慢悠悠地倒茶：“没大过，一直都是配角。”
陈无愁凑过来, 抢了他的茶杯慢悠悠端起来：“你真是越老嘴巴越坏。”
李十一只好端起另一只茶杯，很客气地举起：“谢谢。”
李十一伸手掀开了白布。
陈无愁看起来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 并不可怖, 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眠。
“车祸原因是山体滑坡, 挡风玻璃碎片导致胸腹受创, 失血过多致死。”
女警察虽然做多了这种通知死者家属的事, 但并没有冷血，她依然充分给予这些家属关怀：“失血部位导致的休克很快, 死亡的时候应该没什么痛苦。”
李十一转过头：“谢谢。”
大约是他太平静，女警察愣了两秒, 拿过了手中笔记：“麻烦签个字吧，那个，您是他的？”
李十一：“爱人。”
女警察又愣了两秒：“哦哦，好。”
丧事一切从简。
陈无愁父母那边的关系这些年来一直似有若无，但李十一还是尽量通知了一遍。
好友邀请的也不多，少年时期关系最好的沈辉因为工作劳累反倒走在了陈无愁的前面，曾经他大言不惭地说要在陈无愁的灵堂前放摇滚乐，这荒诞的场景到底是没有实现。
李十一平静地接受为数不多的几个亲友前来哀悼。
最后只剩了他，一个人坐在灵堂的棺材前。
李十一的话从来就不多，陈无愁其实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陈无愁总是会絮絮叨些琐事趣事。
两个人在一起，总得互补些才好。
李十一坐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道：“总是你说，这么多年，有没有觉得累呢。”
他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任何回复。
当然，等到了才是恐怖的事。
李十一的人生中曾经有二十年和死亡如影随形，他见到的死亡太多，多到如同吃饭喝水。
可是后来这平凡温和的三十年，把他扭曲的人生转变了过来。
他发现，死亡确实是令人感到“痛”的事，比他想象中更冰冷。
是永远无法得到的回应，是永远不可逆转的离别。
是再也握不到的手，触碰不到的温度。
很多年没有出现过的系统声音悄然响起。
像素小狗似乎升级了，穿上了一件蓝色的小西服，彬彬有礼地鞠躬。
【亲爱的主人李十一，检测到本世界游戏攻略对象消亡，本轮游戏强行终止，伴随着滴的一声后，我们将进入下一个游戏世界，祝您……游戏顺利。】
像素小狗最后几个字顿了顿，呆呆地看着李十一。
李十一诧异地看见水渍坠落在地面上，他森*晚*整*理愣了几秒，意识到这是眼泪。
很新奇的东西，李十一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功能。
笨笨愣愣地看着他，李十一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泪一滴一滴，沉默地涌了出来。
这画面有些违和，或许是因为李十一大脑中并没有流泪的概念。
可它却自顾自地落下来了。
李十一安静地走上前，将棺材慢慢合上。
水滴在空余的间隙时，落在了陈无愁的脖颈上。
“再……”
他顿了顿，发现喉咙被堵了一下，他用力地张了张，才继续说出话来。
“再见，我的大明星。”
说完这句话，李十一弯了弯嘴角。
祝你好梦。
随后就听到了“滴”得一声。
他的意识就像断电的机器，瞬间陷入黑暗。
……
是，坚硬的触感。
李十一从难以言喻的长久黑暗中醒了过来，脑海有些许的沉重。
他眨了眨眼，眼前似乎是一个倒着的茅屋。
不，显然倒下的是他。
他很快通过发麻的肢体意识到了这一点。
李十一被捆住了手脚，侧倒在茅屋的地上。
茅屋的设置看起来十分简陋复古，李十一走南闯北的乡下去多了，难得见到这么落后的屋子。
他目光扫了一圈，也确实没有找到一丝现代化的影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真的是古代呢。
李十一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不喜欢这种年代，设施过于落后，生活起来恐怕多有不便。
笨笨的声音传入他的大脑：【亲爱的主人李十一，新的游戏身份为您导入中。】
导入的速度很快，也并不让人感到难受。
李十一闭上眼睛，开始了解这个世界的【李十一】的背景设定。
【男，二十岁，合欢宗低阶弟子。】
【你出生于明国凡间的一个烟花之地，生母卒早，早年混迹于秦楼楚馆中，十三岁时被偶然间路过的合欢宗长老宋瓷所见，念你相貌出众，身具灵脉，且尚未破身，顺手将你带入宗门。】
【本来是脱胎换骨的奇遇，可惜你资质平平，早年又沾染了凡俗间烟花之地的气息，好逸恶劳，不思进取，功利性又过重，导致七年间修为浅薄，师友关系冷漠。】
【此次外出历练，你被师门其余弟子孤立，负气独自出行之际被邪修暗算，捆绑至此。】
李十一：“……让我捋一捋。”
前面一开始他还听得懂，后面的部分就有些抽象了。
李十一在脑海中过了一些记忆的画面，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和他先前经历的完全不同，如果说前两个世界位于同一条世界线的不同时间轴，那这个世界显然不在一条世界线上。
这个世界，存在着超乎寻常的元素，而修炼此种元素加以运用的，被称为修仙者。
托陈无愁的福，李十一看过几部仙侠偶像剧，对里面的设定略微涉猎。
李十一在回忆中看到了电视里那样的特效，诸如飞起来的剑，人身上环绕的光，立在云巅的建筑……等等，一应俱全。
李十一皱了皱眉：“这不科学。”
笨笨：“……”
笨笨鼓起勇气反对质疑：“反正就是这么设定哒！”
李十一没吭声了，因为茅屋的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脸上黑气环绕的耄耋老翁，穿着一身破烂的道袍，面容已经老得看不清楚了，皱纹密布间还夹杂着可怖的黑红疙瘩。
倒是很符合【邪修】这个概念。
虽然长得很老很难看，但是他的步履矫健轻盈，眼中精光毕露。
邪修老翁看他，紫黑色的嘴角一咧：“你醒了。”
李十一闭上眼睛：“我没醒。”
邪修老翁：“……”
邪修老翁：“睡了一觉，人变冷静了，嘴皮子也变利索了。”
李十一平静地接受夸赞：“谢谢。”
邪修老翁：“……”
邪修老翁略微皱了皱眉，想到早上刚抓到这人的时候，还叫得要死要活，现在倒是冷静得出奇，莫不是有后手？
他施法又详细观测了一番，发现此子确实只有区区炼灵四层。
邪修老翁嘟囔了一句：“装模作样的小子，我看你有什么本事。”
随后他便结了一个咒印，一道黑色的阵法从李十一身下亮起。
这是一种献祭活物的术法，若是修道之人，则更滋补百倍。
李十一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身下的黑色纹路，直觉告诉他很不妙。
李十一挑眉问笨笨：【上来要我死？】
像素小狗高深莫测地一笑，举起爪子摇了摇：no，no，no。
笨笨在心中已经翘起了二郎腿。
亲爱的主人，这段时间，本小狗再一次升级了。
作为更加智能的系统，我探索了很多宿主的案例，也优化了我的流程。
上一回的游戏虽然顺利，但完全是靠被攻略者孜孜不倦的努力（泪）。
经过总结，笨笨得出一个思路，那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李十一对陈无愁的好感度太低了。
李十一是一个本性相当冷淡的人，但并不冷血无情，对他态度好的人他也会回以温和的态度。
那么相反，对他表露出恶意的人，虽然他不一定会选择报复，但一定会默默地变成负数好感。
譬如最开始的时候，陈无愁在李十一这边就是负数开局的，只不过李十一自己都没意识到罢了。
所以说——
像素小狗打了一个响指。
——应该让被攻略对象在适当的时候出场！
茅屋的破漏窗户，抖了抖。
李十一隐约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光，从窗户上方飞了过去。
邪修老翁也愣了愣，他眯起眼睛，直觉告诉他，一种冰冷危险的气息，正在接近。
李十一正要以为刚才那道白光是错觉，便听到了沉闷的“咔擦”声。
这间可怜的，荒村野地里的小茅屋，从三分之二的墙面为界，一个十五度微倾斜的线，上半部分慢慢地开始倾倒下来。
简而言之，它裂开了。
李十一看向像素小狗：“这科学吗？”
笨笨：“……不要再纠结这个了！！”
邪修老翁心中凛然一惊：“刚才那是剑光……剑修么。”
他施咒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在一片废墟中全身屏气凝神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茅屋的上半部分被削去之后，露出头顶的月明星稀，晚风浮动。
远山边，月光下，一袭影绰白衣。
邪修老翁眯了眯眼，正要定神，眨眼之间那道白衣已经出现在百丈之内。
他浑身汗毛竖起，本来与之一战的念头荡然无存，仓皇地捏诀欲走，然而又一道白光闪过。
李十一倒是没被碎石块砸到，就是被呛了点灰尘，刚能睁开眼睛，便看到邪修老翁的头颅“骨碌骨碌”地转了两圈，滚到了他的面前，死不瞑目的眼睛和李十一安静地对上了。
李十一：“……”
李十一点评道：“你真是，来去匆匆。”
邪修老翁一死，束缚李十一手脚的法术也解开了，李十一站起身来，正要活动一下筋骨，便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
“合欢宗弟子？”
李十一身上穿的是合欢宗的宗门服饰，赤白相间的衣物如今已经沾满灰尘，看着狼狈不堪。
李十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其实也拍不干净，就是意思一下，随即抬起头，看向了他这位救命恩人。
白衣白发的剑修站在十丈开外，负剑侧身而立，容色比月光更冷绝。
他睨了李十一一眼，似乎在打量。
李十一按照这里的规矩施了个礼：“多谢前辈搭救。”
笨笨适时出场：“这位，就是本轮游戏的攻略目标——傅灵起！”
像素小狗满意地鼓了鼓掌，英雄救美，很经典的哇。
［你的今日任务：向傅灵起致谢（已完成）］
［你的终极主线任务：与傅灵起结为道侣］
［目前傅灵起好感度：-20/100］
李十一刚施礼完，一抬头，面前的白衣剑修已不见踪影。
笨笨期待地看着李十一的反应。
李十一张开嘴：“好漂亮的……”
笨笨搓搓小爪子。
李十一：“剑。”
笨笨：“……”
笨笨：“？”
李十一：“好像是冰做的，你看到了吗？”
笨笨麻了：“……我看不到。”
第32章
李十一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这显然是相当年轻的一双手, 骨肉匀亭，皮肤细腻柔软，几乎没有茧子，更不可能有皱纹。
李十一感受着身体回到20岁的变化, 轻盈灵活, 许多在上个世界因为年老留下的沉疴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那个世界生活得太久, 骤然回到了20岁的身体, 的确是一种曼妙的享受。
李十一喃喃道：“如果这个游戏一直继续下来, 岂不是相当于拥有无穷的时间和生命。”
他不由得陷入沉思，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游戏系统。
他并不觉得自己在体验什么游戏，更像是度过真实的人生。
想不通的事情李十一不太喜欢去想, 他通常更注重于当下的问题。
荒郊野地, 此时明月高悬，正是午夜时分。
身处的地点, 一点被削了一半的可怜小茅屋, 里面还有一具尸体。
阴风吹过，怎么看都很恐怖, 换个正常人在这里恐怕都不会舒服。
还好李十一完全不正常。
想起尸体，李十一走了回去, 虽然人不是他杀的, 但是那冰剑的主人显然看不上这家伙的装备, 李十一本着不浪费的精神, 开始搜刮对方的遗物。
虽然都是干【修仙】这行的, 这老头的本事可比李十一这具身体抢夺了，这里的【修真等级】简单点可以分为四个境界：炼灵（比凡人稍微强一点）—筑灵（突飞猛进, 凡人完全不可以比拟，寿命突破200岁）—天丹（太强了根本不清楚）—天虚（太强了根本不清楚）。
每个境界有9个层级, 李十一这具身体所处的就是最低的炼灵期，层数也堪堪4层，也就能和凡人掰掰腕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敢出门历练，还落单。
从这个老头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他来看，实力至少在炼灵八层往上，甚至有可能是筑灵阶段了，邪魔外道增长功力的方法就是简单，就像现代社会里所有来钱快的路子都写在了刑法里一样。
李十一从这个老头身上拿回了本来属于他的储物袋，同时搜到了一个老头的，里面有些阴邪的法器，什么头骨做的大刀，人皮做的符咒，李十一完全用不上——是的，虽然合欢宗听起来很邪派，但实际上走的是正派，只是风评比较褒贬不一。
好在里面还有几十块灵石，这是修仙界的通用货币，李十一不客气地收下了，托陈无愁的福，李十一在上辈子也和他一起玩过一些网络游戏，这就是所谓的新手福利吧。
……陈无愁。
李十一感觉心脏又开始疼了起来。
永远也见不到了。
……永远，是什么样的概念。
李十一伸手摸了摸胸口，有一片地方空落落地坠下去。
他们曾经讨论过死亡。
——陈无愁：“我想活久一点，走在你后面……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怕死，你这么冷淡的臭脾气，除了我不会再有人喜欢你了，如果我先死了，你一定会很孤独。”
——李十一：“我很喜欢孤独的感觉。”
——陈无愁：“……聊不下去了。”还真是，不然李十一怎么会选择这种天天和死掉几千年的东西打招呼的工作？
李十一后知后觉：“孤独和没有你……是两件事。”
——陈无愁：“反正，我是怕你太难过，一想到你永远离开了我，我就会感觉到很焦虑……如果真有一天我先死了，你要好好生活。好了你别说话了，不要再打扰我伤春悲秋的好心情。”
好好生活。
李十一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复杂地叹了口气。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环顾四周，因为被老头劫持后几乎一直在沉睡，导致现在三更半夜他也神采奕奕，李十一决定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回到附近的城里，等天亮之后找到驿站回到宗门。
李十一走了两个小时——是的，因为修行水平过低，李十一的通行工具只能靠走，储物袋里倒是有一张【轻身符】，能走快些，但是价格不便宜，李十一没舍得。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走回了最近的狐江城，他当时刚一出城没多远就被撂倒了，估计那邪修老头早就盯上了他，毕竟城里有禁咒不可动手。
这个世界的设定，修仙界和人界是分开的，只有三个连通凡界的出入口，这里就是其中的一个出入口【狐江】，这种地方通常比较繁荣，会聚集一部分的凡人，凡人在这里的工作和人界也没什么区别，为【修仙者】们打打工做做杂役，酬劳高风险低——【修仙者】一般是不会对凡人出手的，会损伤渡劫时的功德。
李十一找了个小摊子吃了点早餐，听凡人摊主们讨论最近动荡，老是不明不白有修士死掉，估计就是昨晚那个老头干的。
好一会儿，这才等到驿站开门。
驿站是专门服务于这些没有到筑灵境的小修士的，所以价格不会太贵，当然档次也不一样，价格最高速度最快的是飞剑，价格最低的是附带了【轻身符】的普通马匹。
李十一毫不意外地选择了后者。
马匹颠簸，但还算新奇惬意，一路上看了些风景，顺便和自己的新记忆熟悉熟悉。
修仙界的风光和凡界还是很大的，时不时能看到悬浮的山脉，奇异的花卉仙鹤，以及天上偶尔飞过的浮光掠影。
李十一看了一会儿，默默在心里定下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想飞。
而御剑飞行的能力要在筑灵期才能解锁。
大约到了中午时分，李十一就赶回了合欢宗。
合欢宗是狐江最大的宗门，由于这里地界和凡人往来频繁，所以合欢宗的建筑风格同凡界靠得更近，数不清的亭台楼阁，流水曲折，宗门中央宫殿边有一株极其巨大的仙树，树干略微倾斜，盛开着淡粉色的花朵，常年不败，如梦似幻，是为合欢宗镇宗神物之一。
李十一站在门口欣赏了一会儿，随后便去了执事房签到，合欢宗尽管名字听着不太正经，但实际上规模不小，宗门内弟子一千余名，内部管理颇为严谨，弟子往来出入都有记录。
一千人，接近于现代一个高中年级左右的人数。
这一千人中，以炼灵境的低阶弟子为主，筑灵境的弟子登记在册的有187人，天丹境9人，天虚境1人。
就这么点人数，合欢宗已经属于排得上号的宗门了，虽然说凑不到最前排，属于有点话语权但不多的那一类。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修仙有门槛——灵脉。
灵脉是身体中一种特殊的脉络，可以吸纳此间所谓【灵】的能量，只有身具灵脉的人才能踏上修仙之路，绝大部分人在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与修仙之路无缘——这玩意儿不靠后天修炼，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且数量稀少，于凡人中万里挑一。
李十一勉强将其理解为一种基因变异。
且灵脉的颜色还有高低之分，须用灵气注入的眼瞳观测，分为金、银、铜三色，修行速度逐次递减。
李十一的身体运气不错，属于中间的银灵脉，也是数量最多的一种。
只是原角色对于修炼毫无兴趣，反倒是对如何讨好上位者进行谄媚绞尽脑汁。
执事弟子上下打量了李十一一眼：“你不是跟着小队出去的，怎么空手一人回来？”
作为宗门中地位最低的炼灵境低阶弟子，每个月都有自己的杂事要干，这个月李十一被派去的小队负责狩猎。
李十一简单说了自己落单遇袭一事，还贴心地从储物袋中拿出老头的头颅，执事弟子把他带到了掌门殿，经过讨论发现此人确实是最近狐江几起谋杀案的凶手，李十一反倒借此拿了一笔不菲的灵石作为奖励。
听闻这件事后，原先的小队大为不满，直叹他的狗屎运，其中一位最为不悦的正是李十一的师弟张闻玉。
合欢宗的师徒关系比较简单，通常由一名筑灵境作记名师父，名下会分派十几人不等的炼灵境弟子，只有筑灵境拥有宫殿，炼灵境弟子们虽然有单独的房间，但都并排合成一个四合院的样子，共用院子，平时交流甚密。
虽然说是地位最低的弟子，但也自带房间，李十一还是挺满意的。
房间不大，约莫三十平左右，物件不多，一个床榻，一个小书房，还有一个修炼的团座，以玉石屏风隔开。装潢清幽雅致，用材也不似俗物，可见合欢宗的财力还是丰沛的。
李十一坐在书桌边小憩了一会儿，随后开始翻阅心法。
合欢宗的门派心法叫做《长生和合术》，一共有九卷，炼灵境的弟子只能修习前三卷。
翻了一会儿，李十一皱起眉头。
合欢宗之所以叫合欢宗，跟《长生和合术》密切相关，在炼灵境九层之前，其实这套功法和一般的功法没什么区别，且要求修习者保持处子之身。
但到了炼灵境九层之时，就需要通过一位筑灵境以上的修行者双修引渡。
如果说其余门派从炼灵境到筑灵境的突破难度为10，那合欢宗弟子的难度只有2，这也是合欢宗人数不多但可以在狐江坐稳江山的主要原因——真正拥有非凡能力脱凡入道的筑灵境弟子数量众多。
一般来说，一万个弟子的宗门，筑灵境的弟子也只有一百余人而已。
而踏入筑灵境之后，《长生和合术》的特点再次展现，也不演了，就是靠双修为主，自修为辅。
双修的对象等级越高，自身的修行速度就越快。
这也是合欢宗名声褒贬不一的原因，虽不违天道，但是在部分主张禁欲的宗门之中，此类行径颇为放不上台面，有悖礼教，且往往容易发生情感纠葛，总时不时闹出争风吃醋的戏码来。
但偏偏合欢宗弟子挑选有道，无论男女，眉目清秀起步，风流佳人遍地走，天生尤物多如狗，再辅以驻颜养肤的《长生和合术》，任那些禁欲门派三令五申，合欢宗永远是屡屡得手，立于不败之地。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毕竟《长生和合术》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互利互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李十一揉了揉太阳穴，开始认真思考叛宗的方法。
难。
若要叛宗，首先就是剃去一身修为，然后施以忘魂术，决不可将《长生和合术》这类的秘法流传出去。
……算了，那跟半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李十一面色不佳地打开了积分系统，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才炼灵4层，想9层的事也还为之尚早。
【二级积分商店（会根据您攻略的进度、攻略世界层数的等级解锁）：】
【恋爱资金（一千灵石）:30积分】
【美容院（外貌+1，仅限自己使用）：50积分】
【万能药(治愈一切疾病，仅限自己使用)：100积分】
本世界新增：
【战力值可视化（可以将人物的实力转化为直观的数字，推荐）：100积分】
【复活次数（复活，仅限自己使用，强烈推荐）：1000积分】
【积分获取途径：】
【1.每日任务。（每日任务的难度分为ABCD，A级：30点积分，B级：10点，C级：3点，D：1点）】
【2.终极主线任务：3000积分】
【您的当前积分：4682分】
李十一愣了一下，喊出了笨笨：“一千灵石30积分？”
笨笨：“有问题吗，亲爱的主人。”
李十一平静地指出漏洞：“1000元在上个世界的购买力并不高，和一千灵石在这个世界的购买力完全无法比较，你们的数值设置有问题。”
灵石之所以能成为流通货币，主要在于它本身不可磨灭的修炼价值，产生于灵气充沛的稀有矿原被挖裁下来，人工切割成六菱形的正八面体宝石，拇指大小，通体晶莹，柔润美丽。
一块灵石的购买力，无法单纯用上个世界的货币来比较，但李十一略微思索了一下，他满打满算干完一年的杂活，俸额也就50灵石。
一千块灵石足够他直升筑灵境还有富余，而这只需要30积分，明显不合理。
像素小狗“叮咚”了一声：“亲爱的主人，关于您的疑惑，【恋爱资金】这个选项是根据攻略目标地位发生变化的，第一个世界中攻略者初始身份为高中生，一千元的恋爱资金符合【陈无愁】的身份价值。同理，在本世界中，一千灵石符合【傅灵起】的身份价值。”
李十一：“……”这么值钱。
傅灵起。
李十一的新记忆中有这个人物的印象，但不多。
触发关键词为：绝世天才，万剑山首座弟子，高岭之花。
12岁筑灵，47岁天丹，118岁天丹大圆满，如今离天虚已是一步之遥。
李十一看了眼一千灵石，感慨道：“这个人挺不错的。”
笨笨：“……”
笨笨偷瞄了一眼数值，李十一对傅灵起的好感竟然真的加了1。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吗？！它费尽心机的安排出场竟然比不上这一千灵石！！
李十一略一思考，用100积分兑换了【战力值可视化】，30积分兑换了【一千灵石】，顺带目光一顿，他第一次点开了这个美容院。
合欢宗之所以要挑选美貌青年女子，就是因为《长生和合术》同它有关，越是美貌者修行进度越快。
他打开美容院，点进去可以看到自己的数值8/10。
李十一看了一眼自己四千多的余额，本着反正便宜点了两下。
【一千灵石】如同上个世界一样，不会凭空出现，这次兑换的地点是狐江城的竞技场，李十一压谁谁赢，不消五场正好满打满算赢走一千灵石，为了不引人瞩目他戴上了面具，但依然被竞技场的领事记住了特点。
再之后，要解决的就是每月一次的杂役，原角色喜欢出去游玩，接的通常是出去采办的业务，李十一却不喜欢，一来一回就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他申请看管藏宝阁的废弃仓库。
藏宝阁肯定是个好活，但是废弃仓库就不是了，基本上都是被鉴别的没有价值的废弃法器、符箓、书画等等。
不过李十一倒是很有兴致，他在上一世的空闲时间兼修了复原古物，顺手精通了中国传统书画，时常用廉价的价格讲这些废弃物品买回去复原着玩，也算是放轻松了。
时间一久，还真被他复原出了一些东西。
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基本都用于修炼了。
春去秋来，日月如梭。
清风殿这个主殿的人，渐渐忘了他们之前有个很不讨喜的凡间来的小师弟。
两年后的某一日，适逢十年一度的琼北试剑，清风殿的师兄弟们才又一次想起这位李十一来。
琼北试剑是万剑山组织的各大宗门比武，炼灵境、筑灵境、天丹境三个档位的比试都有，一般来说，炼灵境的比赛属于气氛组，随便打打热个场，筑灵境的比赛是最重要的，可以真正一窥各大门派中流砥柱的实力。
天丹境的属于压轴节目，非常之好看，通常属于万剑山独秀时间。
剑修本就霸道，万剑山近几年又出了一个杀穿上下的傅灵起。
但即使如此，大家参与的热情度还是很高，一来热闹，是他们这些低阶弟子难得可以见识到当世强者的地方，二来是因为万剑山弟子很受合欢宗的欢迎。
是这样的，合欢宗的双修对象也是有要求的，比如灵力是否纯粹，灵络是否坚实，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否是纯阳纯阴之体，也就是处子身。
万剑山的门规虽然没有写必须保持童子身，但是他们的主修心法《无瑕剑意》里便有纯阴纯阳之体更优一说，故而万剑山的弟子大多数比其他宗门更洁身自好。
香，那可太香了。
对于合欢宗的弟子来说，万剑山的弟子一直在他们双修榜单的第一名。
先是记名女弟子说起了琼北试剑，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双修人选上了，怎么着也想跟着去看看求点机缘。
张闻玉笑着看了她们几眼：“你们几个小师妹，都才炼灵七八层，就动了歪心思，莫要破了身，到时候筑灵无望就哭去吧。”
女弟子们笑着捂嘴：“看看又不会少块肉，我们清风殿就只有你一人进了炼灵九层，张师兄，你就带我们去长长见识吧。”
张闻玉自然十分受用，这时忽然有人道。
“对了，那个凡间来的吊车尾，他这两年神出鬼没的，似乎许久不见了，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张闻玉向来极不喜欢这个李十一，冷笑了一声：“他，他能怎么样，他一个修行了七年就炼灵四层的人，都不用通知他。”
女弟子们都知张闻玉不喜欢李十一，李十一是当年方羽师尊下凡游玩时带进来的，从那年开始就对方羽师尊纠缠不休，张闻玉也仰慕方羽师尊，但是方羽师尊是什么人物，天丹境的修士，和他们天上地下。
仰慕方羽师尊的人这么多，唯独这个李十一脸皮厚，三天两头就敢往方羽师尊的宫殿跑。
想起方羽师尊，张闻玉面色微微有些发红，合欢宗风气开放，同性双修也不罕见，他如今炼灵九层，也的确要寻找双修的对象了。
张闻玉想了想，笑了：“这两年他好像是消停了不少，我听说当年被方羽师尊痛斥了一顿，想来是无地自容了，不用管他，我们去前厅掌门殿登记吧。”
张闻玉一行人刚才走到掌门殿，便有一位戴着面具的青年弟子同他们擦身而过。
“怎么带着面具？”
张闻玉嘀咕了一声，莫名觉得这人身影有些眼熟。
不过合欢宗弟子众多，为了琼北试剑的事儿，这两日来往登记的弟子很多，总有些喜欢着些奇异饰品的，倒并不稀奇。
这位戴着面具的青年自然就是李十一。
早在上个月，他就已经突破炼灵九层了。
那么为什么戴面具呢，这要从他当时顺手把那两点美貌值点了说起了。
美貌值并不会让这个人的五官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是从本身的最优解去优化，8到10的差距看似很小，实际上天壤之别，遍寻这个世界，在数值上能达到10的人能有几个呢。
李十一对于容貌的变化自身没什么感觉，正如上个世界，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样貌比真实的略微寡淡了一些，这个世界则更接近他真实的样子，只不过点了美貌值之后，似乎又说不上来的更顺眼了一些。
但是旁人的变化他是感受得到的。
看管藏宝阁废弃仓库的弟子，有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瞳。
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怎么的流传了出去。
实际上，李十一在看管仓库的时候，基本都是写写画画，偶尔才抬起头。
“这位师侄，你在哪个殿修行啊，现今炼灵几层了？”——这是循序渐进型。
答：“清风殿，四层。”
“哦，能预约一下吗？”
答：“？”
“这位师侄，你筑灵的双修对象可选好了？”——这是单刀直入型。
答：“……”
“这位师弟，你画得这幅工笔花鸟真是活灵活现，你今晚有空吗？”——这是图穷匕见型。
答：“？”
没一段时间，这荒僻的废旧仓库忽然门庭若市起来，无论男女，李十一不胜其扰，先是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期，又买了个面具带着，这才消停了下来。
后来还成了一个传说，只不过李十一深居简出，大部分人只知道有其人不知道其何人。
李十一还试图退货，被笨笨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总之，这场闹剧是消停了，李十一也渐渐习惯在外面带着面具了。
在这两年间，李十一是一个任务都没有做，要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
李十一：“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在笨笨的哽咽中，李十一前往了琼北试剑。
那也是他第二次再见到傅灵起。
琼北试剑十年一度，能受邀前来的都是在【涿之境】排得上号的，那些个犄角旮旯里的小宗门连入场观摩的资格都没有，受邀参与的宗门一共只有十个，合欢宗恰巧排名第十。
东道主的万剑山自然是最醒目的。
万剑山的弟子着白衣的多，但白色同白色也不一样，譬如那个人出场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傅灵起。
身上的白衣是苦寒之地的雪蚕织就，珍贵无比，在阳光下有粼粼银光的暗纹。
手中一柄万年玄冰的仙剑，唤作森*晚*整*理【太雪无情】。
雪白发丝下，眉飞入鬓，比他手中的冰剑更寒三分。
傅灵起站在万剑山队伍的最前侧，从一出场，便受万人瞩目。
红白相间的合欢宗立刻有稍许沸腾。
“都说这万剑山的傅灵起不光绝世天才，样貌也绝世，如今看来当真，纵然是放在我们合欢宗也是佼佼者。”
“今日可算没白来……”
笨笨跳了出来，谨慎地观察着李十一，发现李十一也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众星捧月的傅灵起。
笨笨：yes！好兆头。
李十一看着傅灵起头上的【10782】，再看了一眼自己头上的【9】，在笨笨又一次的期许目光中忽然道：“他很强，我想打败他。”
笨笨：“……闅鹃亾灏忕嫍涓嶄細鐢熸皵鍚。”
李十一：“？”
笨笨：“对不起亲爱的主人，刚才情绪失控乱码了。”
顿了顿，笨笨退而求其次：“亲爱的主人，您考不考虑在床上打败他呢？”
李十一：“脑残。”
笨笨：“qaq”
第33章
——最开始的时候, 并没有人会注意那个带着面具的合欢宗弟子。
合欢宗虽然筑灵神速，但是在炼灵境并无特殊之处，尤其是合欢宗的风气使然，弟子们往往不会潜心于修炼, 反而更醉心于风花雪月, 故而合欢宗的弟子在每届的各个武斗比赛中, 往往都是一轮游, 偶尔才出几个有手段的人物。
前面说过, 炼灵境的比赛最为无趣，就是个气氛组，原因无他——炼灵境实在是太弱了。
炼灵境同凡人的区别, 仅仅就是能驱使些符咒法器, 高阶的还驱使不起来，和后面飞天遁地的斗法比起来, 属实没什么看头。
往年一度有过因为炼灵境的比赛太过无聊, 看睡了一大批人的情况。
故而后来直接大刀阔斧地优化了炼灵境的比赛流程。
第一轮被戏称为“大杂烩”。
因为炼灵境的参赛弟子最多，门槛只是炼灵九层而已, 每个宗门最多报名五十位，所以今年总共有五百位选手, 若是一轮一轮比下来, 自然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但是一旦把他们全部放上去, 变成大乱斗的形式, 那场面就瞬间不一样了。
试剑台本就是个百余丈宽的圆形石盘, 容纳这四百四十六人自然绰绰有余。
规则也很简单，每个人胸口处会有一个小木牌, 谁先收集到十块木牌便可以下场胜出。
补充规则为：
一、十块木牌中可以不包含自己的，即自己的木牌被抢走后依然有机会胜出。
二、一共四十个名额, 先到先得。
三、点到为止，决不允许伤及性命。
这大乱斗看起来可有趣多了，虽然强度依然弱，但胜在热闹，且每年都有些弟子耍出些新鲜花样来，终于是起到了热场的作用。
四百四十六位选手，以较为均匀的距离分散开来，在没开始前，大家还算其乐融融。
合欢宗旨这次参赛的炼灵境弟子也是五十位，虽然大家并不算太相熟，但是同门之间定然关系紧密些，一开始不会向自己的同门出手，反倒有联合一说。
张闻玉长袖善舞，就和九位同门在来前事先商量过，虽然进场的位置是随机的，但是他们私底下用了一个“同心符”，一旦催发便可知晓他们的位置，十个人的小团体联起手来，自然要比单打独斗轻松得多——纵是真的打不过，还可以牺牲救人，从而选一位作为保送生。
张闻玉运气不错，他被排在一个最外圆的位置，也就是说，他只要躲避前面的攻击，身后则无后顾之忧。
这个时候，他眸子转了转，看到了前几日在掌门殿看到的戴着面具的同门。
……也不知怎的，觉得这人煞是眼熟，可惜这人一直低调得看不见身影，他想上去攀谈几句都没机会。
不过，随着台上的铜锣声一响，张闻玉也没空去管这人的死活了。
最开始的情况，顺利得出乎张闻玉的预料。
这种大乱斗的形式，自然是中圆和圆心的人劣势最大，果然一开始就已经斗得你死我活。
张闻玉几乎没有与人缠斗，十分顺利地在战斗中期和八名队友汇合了——其中一位运气不好，一开始就处在圆心，已经被解决了。
再补充一个人就是了，张闻玉扫视一圈，合欢宗的武斗水平着实一般，人又多，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没剩几个了……啊，那个戴面具的还在。
那人的战术看起来也十分圆滑，在边缘处观察，并不怎么出手。
张闻玉喜欢和聪明人交流，他正要探过去同那人交流的时候，变故已经发生了。
其实在不知不觉间，台上的情形早已发生了巨大变化。
正可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台上的人不能洞察所有的局势，只能听铜锣的声音，只要敲一下锣便代表有一人已经晋级。
然而局势紧张，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在一开始寥寥的几声铜锣声之后，便再也没有敲过锣了。
而台外的看客们，早已看起好戏来了。
“这种大乱斗，倒确实有些意思，每个宗门的特点总是展露无疑，合欢宗、御灵门之流多圆滑，以结伴躲避为主，万剑山、两仪门则霸道得多，几乎都是单打独斗为主。”
“可惜躲避只能算策略，很难胜出啊。看来万剑山、两仪门，这次又对上了。”
台上，两名十三四岁的少年正遥遥相望，其中一位着白衣，一位着青色道袍。
他们虽然年少，甚至面容有些稚嫩，但是周边空落落的，显然没有人敢来触霉头。
万剑山少年十分倨傲，举起手中装着一百多个木牌的袋子挑眉一笑：“看来，你也觉得四十个人太多了。”
两仪门的少年小道士轻捋拂尘，谦虚地微微颔首：“正有此意。”
【涿之境】内，万剑山排第一，那第二的必然是两仪门，若非万剑山这半年来出了个半步天虚境的傅灵起，两仪门还未必屈居第二。
底下各宗门的领事只得感慨：
“此次的风头，又被你们两个大头瓜分了啊。”
“剩下这两百多人里，也不知道能有几个从他们手里溜出来。”
早早下台的几名获胜者，因着地缘优势没撞上这二人，等到现在看清了这二人的行事作风，也只得苦笑叹自己运气好了。
他们并不已拿到十块木牌下场为目的，而是开始了搜集木牌的比拼大赛。
两位都是万里挑一的金灵脉少年天才。
一个是万剑山傅灵起的侄儿傅云则，一个是两仪门掌门时隔百年新收的关门弟子慕郁深。
场上的形式从乱斗变成了逃窜。
张闻玉小队还没来得及再拉一个人，已经被煞气凛然的傅云则盯上了，这小子年纪这样轻，修为区区炼灵九层，竟然破格悟出了剑气，好在他还有点分寸，使的一直都是刀背，多数人不过是昏厥过去，张闻玉等人聚在外圆边缘处一块，直接被一道剑气就刮了下去。
下台即输，他们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也只能苦笑着接受败局。
“这是合欢宗最后一支小队了吧？”
合欢宗长老本就抱着“我们是来凑数”的心态，面对此情此景也不过笑着摇摇头：“自然是比不过你们了。”
台上的人数越来越少，在这两名少年天才的默契下，真的就再没有人能够获得十名木牌逃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因为只剩下这么些人，场地又广阔，人开始不好抓起来了。
傅云则眯起了眼睛，有些暴躁起来：“别窜来窜去了，赶紧给小爷投……”
风。
一道劲风。
傅云则其实自身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汗毛却已经下意识立起来了。
可是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是什么？
直到他倒下去的时候，也只看到了一角赤白相间的袍子，也没有看清楚偷袭者的模样。
场外的人却看得明白。
是一记手刀。
骄傲的万剑山小天才，倒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合欢宗弟子手下。
“这人的步法，是什么凡人的武功么？似乎从未见过。”
“以傅云则的敏锐，竟然觉察不到他么……”
“咦，说起来，似乎先前从未注意过他呢？”
“戴着面具，老易，这位是谁的弟子啊？”
合欢宗长老自己都懵了。
他们？合欢宗？弟子？把那个万剑山宝贝得要死的小祖宗弄倒了？
——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人会注意那个带着面具的合欢宗弟子。
——谁都以为这是两名少年天才的独秀，谁也没想过有人会踩着他们两个人走下台去。
解决了白衣服的小屁孩，李十一的目光终于放在了另一个青衣服的小屁孩身上。
慕郁深蹙了蹙眉头，也望了过来。
方才他还注意着不让别人脱逃，一转头的功夫，傅云则是怎么倒的？
赤白相间的衣裳，普通的铜色面具。
合欢宗？从未听说过。
慕郁深比傅云则稳重些，几乎是一瞬间，他立刻放弃了手下围追的工作，全身心地注意这个新出现的敌人。
他拨动拂尘，白色的银丝看似柔弱，实则韧如刀丝。
却没有缠住对方，慕郁深到底只是炼灵九层，没淬过眼瞳，他只看到对方身形一滑，不知如何便已绕到了他身后。
“……糟了。”
他很快就感受到了傅云则当时的滋味，身上的汗毛下意识的立起，那是一种死穴被攻击到的脆弱感，生命被威胁到的恐惧感。
傅云则倒下的时候，如果场上是疑惑声不断，那么慕郁深的倒下，场上就鸦雀无声了。
直到铜锣敲响了七八下，大家才反应过来。
没了两个混世小魔王的霸道拦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人捡了牌子便感觉下去了，能抢一个名额是一个名额。
李十一把他们两个人的口袋一揽，跳下台去，在敲锣人目瞪口呆地目光下“哗啦啦”地倒了三百多个木牌。
李十一感慨道：“还挺沉的。”
到最后，这场40个名额的比赛，只有13个入围的人选。
李十一从拿到冠军，始终只有一个招数——手刀。
无论他们怎么防守不让被近身，对方就像一道轻烟，下一瞬就没了知觉。
这决赛比大乱斗结束得还要快，还要没有悬念。
“获胜的是合欢宗弟子，李十一。”
随着主事的宣判，不只是万剑山和两仪门面上无光，一时难以接受，合欢宗本宗也没怎么反应过来。
尤其是张闻玉，皱着的眉头已经能盛三两饭了：“我们宗……还有同名同姓的”
李十一施施然地走进合欢宗的人群，在众人的恭喜声中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随后安静地落座观看比赛了。
他调出了笨笨，开启了录像功能。
为了了解筑灵境和天丹境的实力，这次观摩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不看不知道，看了倒是再一次刷新了牛顿的棺材。
李十一一边摇头，一边记录下了筑灵境和天丹境的大部分战斗值。
首先是刚才大乱斗的时候就已经了解透彻的炼灵境，所有人的战力值都在9，只有那两个小屁孩的数值达到了11。
但是李十一只有9，拿下他们两个却轻轻松松。
看来这个战斗数值也不是特别聪明。
不过客观来说，还是准确的，两个屁孩和其余这些确实不是一个水平的。
筑灵境的战力值分布到100~1000不等，观察了几场之后，李十一发觉数值还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差值在100的对局都是碾压级的。
最后筑灵境的获胜者是万剑山。
至于这个天丹境，则是5000~10000。
最高的便是他的“金主”，傅灵起以【10782】的数值傲视群雄。
天丹境是擂台战，对局很精彩，但是李十一不太好描述。
因为他看不清。
李十一没有筑灵，只能看到数不清的强横剑气和残影，在坚硬如铁的石盘上落下深深的刻痕，再次深深震撼了他唯物主义的思想。
天丹境的比赛，傅灵起赢得毫无压力，李十一听到旁边长老轻声腹诽说这次的天丹境几乎就是表演性质的，几位成名已久的天丹境前辈都不愿意对上傅灵起。
赢了，那是宝刀不老，输了，就是晚节不保。
自从傅灵起那道白衣落下之后，就再也不曾改变过。
看来，以这个人目标是对的。
他确实很强。
李十一踏上领奖台，在万众瞩目的视线中，和傅灵起站在了一块，伸手接过万剑山副掌门亲自递过来的奖励。
是一柄千年玄铁铸就的剑，剑刃如水银流动，清澈灵动无比——能差么，本来都以为走个过场，留给傅云则的，这下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万剑山的副掌门是个笑眯眯的白胡子老头，看着李十一觉得甚是有趣，也不顾台下自己那个气得恨不得跳起来的爱徒傅云则：“一鸣惊人，你的身法很有趣。”
李十一谢过他，接过了剑。
他侧过身，又瞥到了身旁人手上的冰剑。
玉润冰清，通体无瑕。
李十一想，如若把这柄剑比作一位美人，大概就是九天碎琼乱玉之下霞姿月韵的瑶池仙子。
笨笨：“……看点别的吧。”求求你了。
傅灵起立刻觉察到了这名合欢宗弟子的目光，他瞥过来，耳畔还响起方才傅云则的恼恨不甘心：“那个人全靠偷袭，算什么本事嘛！”
的确。
傅灵起作为万剑山的弟子，奉行的便是霸道无双的剑术。
躲躲藏藏，小人也。
武功躲躲藏藏便罢了，人也躲躲藏藏，还戴着面具。
有什么看不得的。
这一瞬间，向来孤傲冷漠的傅灵起难得起了好奇心，忽然很想掀开这张面具看看。
李十一何等敏锐，下一秒就抬起了目光。
两人对上了视线。
第34章
李十一第一次近距离看向傅灵起。
第一次的时候, 月光淡淡，只看得他居高临下的身影轮廓。
第二次的时候，隔得更远，只看得一袭奢贵白衣, 凛冽傲然于人群中央。
傅灵起虽然一百多岁了, 此时看起来的年龄约莫只有二十五岁上下, 须发皆白, 一头雪色般的白发束在发后——白色头发原本是衰老的象征, 可他的白发润泽透亮，束以一根清冷朴雅的白玉发簪，只令人觉得贵不可言。
若只看他的相貌, 称得上一句面如美玉, 典则俊雅。
【笨笨：你终于注意到了吗qaq！！】
可惜他周身过于冷然桀骜，只是站在他面前, 对上他的目光, 李十一下意识觉得有冷风划过身侧，不向对着活人, 而是像对着一把锋利无匹的剑——巨大的上位者气息压迫着李十一不由得想避开对视。
想来此人出身名宗，又是少年天才, 定然轻世傲物, 桀骜难驯。
笨笨严肃地戴上了眼镜, 郑重其事地观察起两人的第一次的对视。
然后……没有然后了。
对视的目光转瞬即逝, 两人几乎同时错开目光, 错身而过，未发一言。
【笨笨：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傅灵起回到万剑山的看台, 人群渐渐散去了，傅云则僵着小脸刚从副掌门座下请罪回来, 红着眼睛看向傅灵起。
傅云则在万剑山小辈中狂傲惯了，旁人皆称赞他必然是万剑山下一个“傅灵起”——结果小天才出身未捷，还没来得及名动天下，就在泥坑边就摔了个大跟头。
“叔父，我不服……”
“本就是你轻狂傲慢，输了便是输了。”
傅灵起的话语并不重，他此刻正低头看自己的剑，想到方才那个合欢宗弟子，似乎在觊觎他的剑。
他眯了眯眼睛，手指摩挲过剑柄。
……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小子。
傅云则向来以傅灵起为心中目标，骤然被崇拜之人这样评价，僵着的小脸瞬间又垂下了，再憋不住一点，怕是要泪眼汪汪了。
太顺遂的孩子便是这样，一点点挫折就像受了重创。
越想越难受，傅云则拍剑而起，直直走向合欢宗的坐席。
试剑已经结束了，李十一刚一回来便围过来几个攀谈的弟子，正在敷衍中，傅云则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这几个合欢宗弟子都在刚才的乱斗中吃过这个小煞星的苦头，立刻退避三舍，望向筑灵境的前辈们。
合欢宗前辈们未动，万剑山虽然狂傲了些，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这小煞星定然做不出侮辱门风的行径。
果然，傅云则咬着嘴唇：“今日是我输了，但你可敢与我再约？”
李十一瞥向他，傅云则生得同傅灵起有些相似，只是还稚嫩很多，不狂傲的时候也称得上是个俊秀可爱的少年人。
李十一道：“我不欺负小孩。”
傅云则：“……”
傅云则刚才压着的怒火又蹭得冒出来了：“你竟然敢……把我比作小孩！”
李十一更纳闷，伸出手，比了一下自己的个子，又比了一下傅云则的个子。
这不算小孩，算什么。
傅云则今年十四岁，个子自然不比成年人，还差了李十一一大截。
傅云则：“……”
众人：“……”他好勇啊。
傅云则奈何不了他，只能怒目而视道：“我记住你了！”
李十一点了点头：“但我不一定能记住你。”
傅灵起遥遥看到傅云则脸又气红了。
李十一其实没存着戏弄小孩的心思，他并不晓得面前这孩子心气过高，只是顺口回了两句……大抵是从前斗嘴斗习惯了。
小孩被欺负急了，拔出剑来，一剑指来立誓。
“今日败兵之耻——”
傅云则本没有想使剑气，拔剑而出不过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气势更壮一些，无奈他方才被激得气血翻涌，修为又尚且，这道剑气便滑了出来，李十一也没想到这小孩会忽然拔剑，身形微动退开，却没来得及退完全，残余的剑气顺着发丝斩过，脆弱的铜色面具应声而裂。
戴着面具的时候……没想到下面是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
俊美倜傥的年轻面孔在余风中抬起眼皮，黑色的发也被勾了一捋下来，拂过微微挑起的眼尾，似丹凤又似桃花，天生带了一丝清冷的诱。
这忽然的惊变也吓到了傅云则自己，他怔怔看着对面人的真容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要说完自己的台词，只是声量不知不觉小了下去：“他日必当奉……奉还。”
李十一微微蹙了蹙眉，这场小闹剧一出，所有人都望了过来——他向来是不喜欢成为中心的，不然也不会戴着这个面具了，这玩意儿遮蔽视线，虽然说日子久了也习惯了，但总归比不戴的时候更不自在。
万剑宗的主事沉下声来：“云起，胡闹！”
傅云则知晓自己做错了事，红着耳尖，低头走了回来，只觉得耳畔有些嗡嗡的。
傅灵起也蹙眉：“失礼，自己回去领罚。”
傅云则低头，一言不发地应了，顿了顿，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又回头朝那边望了一眼。
傅灵起蹙眉更深：“失态，多罚一遍。”
傅云则垂着的肩膀更低一分。
但闻清清浅浅的笑声：“师弟，别欺负小孩啊。”
傅灵起转过头，见是他的三师兄，他这位三师兄倒算是万剑山的异类，向来有些不着调的风流，扇了扇手中的折扇：“合欢宗真是出美人啊，眉目宛转皆风流，万剑山这样枯燥，小孩没见过世面，这么凶做什么。”
傅灵起垂眸冷道：“不过如此。”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一抬头，“不过如此”那位正侧身而立，遥遥在人群中看着他。
傅灵起：“……”
李十一也不想又对上这人的目光，只是下意识听到了系统音而已。
【叮，傅灵起好感+20，当前0/100】
……
琼北试剑，合欢宗竟然莫名其妙捡回来一个第一名，要说上一次合欢宗在武斗中获胜，可能已经数十年前的事儿了。
此事一出，李十一的名声自然水涨船高。
更何况，傅云则那一剑，斩出了一道绝色风光，一时之间流传甚广。
广得李十一不胜其扰，干脆去掌门殿请功的时候求了一个闭关的断崖边。
日子一久，主人公一旦闭门谢客，再怎么热闹的故事也褪色了。
没过多久，李十一回归了平静，又戴上了面具，过回了从前看仓库修补古物回屋修炼的两点一线日子。
炼灵九层已经满了很久了，李十一却迟迟没有动作。
双修这件事，李十一心中有些踏不过去，他查了诸多古料，才琢磨出一套两全其美的方法——正常修行突破，只不过难度多五倍而已，《长生和合术》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所以一般无人用这种方式。
尝过捷径之后，谁愿意受枯燥修行的苦呢，这便是合欢宗风气日益浮躁的根本缘故吧。
偏偏李十一就宁愿受这种苦。
更何况，他觉得修炼也不枯燥，每一日循环着灵气输入灵脉，丹田，是一种宁静安详的感觉。
而据来到此处，李十一已经满打满算地度过了三年了。
笨笨时不时就唉声叹气：亲爱的主人，您考虑不考虑今天开始做任务了呢？
李十一的态度很干脆：关机。
笨笨：……
像素小狗垂泪关机回屋子写小报告去了。
李十一很满意这样的生活。
但是笨笨很不满意，游戏系统也很不满意。
就在今日，李十一第一次准备冲击筑灵境的时候，耳畔响起了系统音。
【检测到消极游戏，触发强制剧情，请玩家在“滴”的一声后做好准备】
李十一：“……”
李十一：“？”
第35章
【滴——】
李十一：“……”
真就说“滴”就“滴”, 根本没有留给李十一任何的反应时间。
不过是睁眼闭眼一瞬间，周遭的景色陡然变化，他原本花了五块灵石租用了一间带着一汪灵泉的石室，用以安心冲击筑灵境, 现在一抬眼, 哪里还有什么石室的模样。
强烈的阳光落下来, 他一时适应不了, 眯了眯眼睛, 伸手挡在额前。
等到他看清楚后，瞳孔不由得微微放大了一些。
这是一座凡间的江南小城。
各式各样的叫卖声传入耳畔，李十一前后打量, 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热闹的石桥边, 旁边最近叫喊的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穿着布衣短褐, 冰红色的山楂糖在阳光下甜得很诱人。
“郎君, 来一串么？”
李十一摇了摇头，小贩便继续笑着带上他的糖葫芦走街串巷去了。
这里……真的是凡间么？
李十一仍有些戒备, 系统给出的提示是【消极游戏】，想来必定和本轮的攻略对象——傅灵起有关。
傅灵起下凡来做什么？
视线再往旁边, 便是各种商铺, 胭脂古玩, 面点杂食, 往来人流众多, 虽然称不上摩肩接踵，但也算得上熙熙攘攘。
凡间, 那还挺新奇的。
李十一的记忆中，虽然有原角色生活在凡间的片段, 但是他自己又没体验过。修仙界的风光虽然奇幻壮丽，仙山琼阁无数，但是看久了总归也就那样，总觉得凡间的烟火气更有趣些。
更何况他几乎日日修行……这次权当旅游了。
可惜的是他到现在还不会御剑飞行，若这里离三个修真界通道远的话，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回去……
李十一微微叹了口气，正抬脚没逛几条街，耳畔微风轻动，一柄雪白晶莹的剑锋抵在他的脖颈边，被削去的一缕发丝在风中一荡，缓缓落在青石板街上。
李十一：“……”
李十一还是第一次离这把冰剑这么近。
仔细一看，这柄剑不止是通体无瑕，剑身中还有雪光浮动，虽然冰洁素净，细看却很华美啊。
冰做的剑，到底为什么会不融化呢。
很漂亮，但不科学。
李十一眯起眼睛，他很不喜欢这种没有还手之力的感觉。
“你好像不意外。”
冰剑主人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当然不意外。
但李十一不能真这么说，只好演一演，可惜他演技稀烂，面无表情道：“前辈，我惶恐。”
好在对方背对着他，也看不见他的烂演技。
剑锋下一秒收拢了回去，李十一摸了摸脖子，冰寒彻骨的感觉犹在上面。
“……是你。”
李十一转过头，看清楚他之后，傅灵起的剑并没有收起来，剑尖点地，证明傅灵起依然在警戒之中。
也不知道傅灵起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相差一万的战力值可不是说说而已，现在的李十一同他的差距，大概相当于原始猿人对战成了佛的孙悟空——他现在的比喻真是越来越来乱七八糟了，跟谁学的呢。
李十一有些意外傅灵起还记得他，他还带着面具呢……原本准备摘的，还没来得及就被传过来了。
这次的面具和上次的款式不一样，李十一换了个贵的，结实点，没有华丽的花纹，朴实的淡银色。
傅灵起看着对面的人，倒是……眼熟。
依然是一袭赤白相间的打扮，依然是炼灵九层这种不入流的修为，依然是戴着……躲躲藏藏的面具——竟然是一年前在琼北试剑中欺负了他小侄子的那名合欢宗弟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十一随口道：“我本出身凡间，便是来凡间散散心。”
但是这话说完，李十一就察觉到不对了，因为傅灵起的嘴角冷冷的勾起来，那是一种淡淡讥诮的嘲讽：“是么，但可惜，这里并不是凡间。”
李十一：“……”
傅灵起悠闲地挽了一个剑花，动作看似写意漂亮，却挡不住凛冽的剑意：“我生平不喜欢折磨人，但生平最讨厌对我撒谎的人。”
李十一不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也只好九真一假地坦白：“……前辈，我原先是在宗门密室中冲击筑灵境，不知怎的就被传送过来了，方才只以为误触了哪个通往凡间的传送阵，故而由此一说。”
傅灵起蹙眉：“那你又何必对我撒谎？”
李十一：“宗门密室内有通往凡间传送阵一事，事关私密，原不想与外人言说。”
修真界通往凡间的只有三座城市，平时的确不允许修士肆意下界。
傅灵起思量起来，似乎在想这个可行性：“你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李十一：“我只以为是普通凡间。”
傅灵起掐了个咒法，一道灵光打在李十一身上，李十一倒没什么感觉，只隐隐有种被看透的不愉快感，便听得傅灵起道：“你的话我仍然不信，我不会随意杀人，今后你做什么，都会在我眼皮子底下。”
李十一：“……”
李十一也无所谓，反正他本来也不想做什么：“前辈，这里凡间，到底是何处？”
傅灵起收起剑，白衣无瑕中，漠然瞥了他一眼：“这里是一处坟冢。”
李十一：“……”
……
其实也不算坟冢，这里是莲敬上人曾经的一处洞府。
寻到这里的，一共有十三个人。
这十三个人，都是天丹境修为，不为其他，只为了莲敬上人留下的几样秘宝罢了。
莲敬上人是天虚境九层的剑修，听闻当年离得道只有一步之遥，几百年前陨落之后再无声响，他这座旧洞府的位置也是近两日才有人意外在开碑海的寂若滩边发现的。
寻到此处的是三人都是天丹境的，八名正道，五名邪道，在洞府外斗了天昏地暗，且引发了莲敬上人遗留下来的剑阵，傅灵起受了不少的伤才闯了出去，却未曾想到进入洞府后，迎接他的是一个幻境。
一个如同凡间江南小城的幻境。
傅灵起在这里已经被困了十数天了，前几日只顾着调养伤势，这几日才开始细细探究起来。
这座小城的边缘并不大，傅灵起御剑几瞬便摸透了，只是一出边境就会立刻被传送回来。
同时，他注意了很久，其余的几名同道和敌人并没有闯进来，也不知道他们是单独进了别的幻境还是何如。
正当此时，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出现在了此处。
傅灵起嘲讽：“炼灵九层也能闯入此地，真是厉害。”
李十一：“……”
李十一百口莫辩，索性不辩，游逛起来。
这座幻境小城的风光，倒是真的美丽，大抵是春日里的时节。
不知不觉间阳光退去，阴雨绵绵起来，打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氤氲开深深浅浅的水痕，人群躲雨的躲雨，散去的散去，一把把婉约秀美的油纸伞散开，落在湿淋淋的屋檐下，像是一朵朵或素雅或浓丽的花。
李十一在当铺当了几块灵石，这修仙界的稀罕玩意，在这凡间的幻境森*晚*整*理中只能当个普通宝石当去，还要被当铺老板挑挑拣拣，勉强得了几两银子——这样狡猾的商人竟然也是幻象，做得可真有趣。
傅灵起挑眉在屋檐下看他，李十一去伞铺买了两把白色的油纸伞，伸手还递给了傅灵起一把。
傅灵起：“……”
该所不说，这人看起来倒确实没什么威胁度。
李十一张开油纸伞，在小城里逛了一天，晚上点了一桌好菜，开了一间上房。
第二日，又是如此。
第三日，李十一走到了一个湖边，买了些笔墨纸砚，同旁边几个文人一块对着湖面开始绘起山水来。
第四日，又逛街。
第五日，又画画。
就这么过去了六日，他倒真过起了凡人日子。
傅灵起：“……”这人怎么能悠闲至此。
白衣白发的青年抱剑，斜倚在桥边从上而下看他，不冷不热道：“风花雪月，合欢宗倒是擅长，难怪乎你还是筑灵九层。”
李十一：“……”
李十一觉得傅灵起这样看不惯他，大抵是因为去年琼北试剑的时候，折了那个万剑山孩子的面子，还挺护短的。
李十一也烦他，又打不过他。
其实傅灵起倒不是一直跟着他，只是时不时便会像个幽灵一样出现而已。
这里是凡间，灵气稀薄，再说他九层早已满，又寻不到突破之地，还能怎么修行。
傅灵起：“你便不想想出去之法么？”
李十一也不冷不热：“前辈，我只有炼灵九层。”
傅灵起：“……”
傅灵起这几日自然什么招数都试了，这里都是幻术，刀枪不入。
李十一难得这么悠闲，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强迫自己去做些什么，好转移些注意力。
他在22世纪做杀手，在21世纪做试卷，在修真世界里修行，现在在幻境的江南古镇里画画……李十一不知为何轻轻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人生越发精彩了。
傅灵起正要再去幻境边缘试试的时候，正俯身绘画的李十一轻声道：“找到了。”
傅灵起一愣，便看得银色面具的青年转过头来：“这里的幻象，每三天都会刷新一次。”
幻象中的人物毕竟只是幻象，虽然做得灵巧生动，但是每三天都会刷新一次。
“这卖伞的老者，第一日会去集市给孙女买糖葫芦，第二日会去河边洗衣服，第三日会去城北给大儿子送锦缎……”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连台词都说的一样。”
“只有这里，”李十一看向未干透的画，“这里这户人家的主人，六日来的行径是不一样的。”
傅灵起看了他一会，忽的道：“方才看轻你，是我的错。”
李十一有些意外，抬起眼皮看他。
……
这是城尾的一处宅子，清幽冷静。
在这座小城里，算不上最豪富，也算不上最清贫。
若不是李十一无意观察出来，也想不到这里。
宅子的主人是一个相貌清秀的青年，约莫二十岁上下，听到敲门声后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们：“外乡人？迷路了么，天色已晚，进来坐坐吧。”
青年笑起来很温和，人也没什么防备心，迎着他们便进来坐下了。
闲聊了好一会儿，青年沏了四杯茶，两杯递过来：“我同我的兄长住在一起，许久未曾有过客人了，我去喊他，你们随意坐坐罢。”
李十一和傅灵起对视了一眼。
青年一走，两个人犹豫着要不要喝茶，李十一也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便伸手调换了两边茶盏的位置。
喝他们的，总没什么事。
茶是好茶，傅灵起没看出什么危险来，冲李十一点了点头。
青年不多时走了回来：“抱歉，我兄长身体向来不适，就不过来了，家里只有一间屋子了，若不嫌弃，便住宿在这里吧。”
李十一倒不介意，傅灵起也急着破除幻境，觉得没什么不能将就的。
两人进了客房。
房间并不算大，略微还有些灰尘的痕迹，李十一挑了灯芯，点了一盏小灯。
傅灵起道：“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李十一垂眸，思索了一会儿，也不知破局之法。
二人坐了片刻，外面雨声渐浓，那一盏小灯摇摇欲坠了几次，最后“唰”得一下，最后一点潋滟的灯色也灭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
李十一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更不详的是，他的预感向来很准。
很快，有燎原似的的火从他体内升腾起来。
李十一：“……”
傅灵起的反应更快，他在觉察到的第一瞬间拔剑破门——但是门，开不开。
李十一低头蹙眉，细微的汗水从他的额头落了下来，经脉像是被封了似的，一动不动。
他没有问，也知道傅灵起那边的情况没有比他好多少。
紧促的呼吸声，漆黑的房间，外面磅礴的雨。
泥沼的思绪，缓缓顺着汗水，从下巴流到脖颈。
是谁先摩挲过谁的皮肤，李十一并没有想起来。
……
大抵是个极绵长的梦，浑噩的，长久不能清醒。
长久得李十一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曾经死过一次，那次的感觉不太好，仔细想想，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今天的情-事，不温柔。
李十一察觉到腰的酸痛，他是习惯早起的，但是今天意识醒来之后，却难得不愿意睁开眼睛。
难得的不舒服……请个假吧。
李十一将头埋入枕边人的脖子边，躲避着外面阳光的亮色，微蹙眉：“几点了，陈无愁。”
回应他的是良久的死寂。
李十一打了个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迎接他的是一双冰冷的眼瞳，和一头漆黑的长发——那本该是雪白色。
傅灵起的声音听不到起伏。
“谁是陈无愁。”
第36章
——“谁是陈无愁。”
有一瞬间, 李十一感觉自己的血直直僵在了身体里，固化了。
他们离得过于近了，彼此的面孔充斥着整个视线，一抬眼就能从对方的瞳孔中望见自己的样子。
傅灵起压下眼皮, 无声的凝视不代表沉默, 而是一种更为无声的压力。
他以为对方会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 李十一什么也没有说。
李十一垂下眼眸, 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下床。
被子滑落下去，露出了青年赤-裸白净的身体——也不全然是白净的, 一眼便可以看到零星分布在脖颈和胸膛的深色痕迹, 傅灵起的眼睛像是被这一幕烫了一下，方才听到他喊另一个人名字的莫名怒气霎时间消散了不少, 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地挪开了视线。
李十一继续面无表情地弯腰, 捡起地上散乱的衣物，一边捡, 一边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晚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越不想去回忆，却偏偏越发清晰。
大脑就是这样, 爱折磨自己。
等到李十一穿好衣物, 傅灵起才抬起眼睛来, 他身上的衣服要比对方的完整得多——却只看得李十一的侧脸, 微微垂着, 并看不出生表情。
但是傅灵起就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很差。
傅灵起：“……”
傅灵起想, 他修炼《无瑕剑意》一百二十多年至第九层，修的是纯阳之体, 无情之剑，如今一朝破戒，境界跌落天丹境大圆满不说，醒过来还要被当作是别人……他尚未来得及发作，这人在不悦什么？
傅灵起看到李十一身上的灵丝转化成灵缕，那是迈入筑灵境的标识。
他们一个功力跌落，一个境界提升，傅灵起蹙眉，想不通，难不成这人还觉得是自己吃亏了？
……为什么？
傅灵起垂眸，是因为刚才他念的那个名字？
……是他的情人么，是了，这么熟练地喊出来，不是情人是什么。
合欢宗的弟子，有情人当然不是什么稀罕事。
傅灵起强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心下的不快，他同这人的一夜荒唐不过是意外中的意外，并没有什么情分——或许是跌落修为的缘故。
两个人都沉默住了，原本两个人虽然实力差距过大，也算不上友善，但至少相处平静和谐，尤其是李十一找到此处之后，傅灵起原先对他的偏见已经好转许多。
如今那良好的氛围全然毁了，谁也没有再开口。
还是李十一先动了，他率先伸手去推门，打破这尴尬的场面。
门“吱呀”一声轻巧地开了。
李十一：“……”
傅灵起：“……”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和对视，但是彼此都心照不宣，其中若没有猫腻是不可能的。
李十一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待一分，立刻抬脚走了出去。
傅灵起披上外套，眸光一沉，太雪无情跃入手中，也正要去找此间主人算账。
宅子不大，但很精巧，穿过走廊还可以看到旁边庭院，花卉争相开放，颜色纷杂，但以谐调的姿态生长着，一看就是细心伺弄过的。
李十一想到昨天那名温和好脾气的青年，不知是否是出自他之手。
两个人面色不善地走到客厅，却不见昨晚那名青年的身影，只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黑衣男子，侧对着他们在沏茶。
看到茶杯，李十一和傅灵起的脸色又黑三分。
黑衣男子听见他们的声音，转过脸来，他相貌生得俊挺，眉眼却有一股怏怏的郁气。
三个人沉默地对上了，还是傅灵起先道：“莲敬上人，敬您一声前辈，何必用这么龌龊的手段？”
莲敬上人不接，反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原来如此，这么纯粹的无瑕剑意，难怪能莫名其妙地进来……咦，你？”
他看向李十一，百思不得其解：“你是怎么进来的？”
傅灵起看向李十一，他仍然对李十一闯入此地的原因有所疑惑，如今当着正主的面，他倒也想知道。
李十一：“……”
李十一心情很不好，解释都不想解释了，也正巧，此时青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哎呀，你们来了。”
傅灵起和李十一转头望去，便看到了昨天接待他们的青年，他看起来颇为懊恼的样子。
“实在抱歉，你们昨晚没有不适吧，我早上才听兄长说，那茶是专门给我调理身体的，是绝不可以给外人喝的，我……我许久没有接待过客人了，都忘记这事了，真是抱歉。”
李十一：“……”
傅灵起：“……”
难不成，真是巧合。
青年看起来情真意切，眉宇间皆是歉意，给李十一和傅灵起又干沉默了。
傅灵起：“门，为什么打不开。”
青年抬脸：“什么门？门怎么会打不开？”
莲敬上人抬手：“修和，你不是给我熬了粥么，去看看吧，那灶台不好，总容易起火到外头。”
青年道：“可是他们——”
莲敬上人：“他们没事，不是生龙活虎么。”
李十一：“……”
傅灵起：“……”
李十一和傅灵起都为莲敬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感到佩服。
青年歉意地走了，又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莲敬上人道：“门上有禁制，是被茶触发的，算你们运气不好。”
李十一可不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
就算是巧合，也是这个系统强制剧情的巧合。
傅灵起蹙眉地看着莲敬，也不满意这说辞，但莲敬丝毫不在乎，他伸出手扔给傅灵起两张符咒：“戴着这张符咒，走出城北的地碑就可以出去了，这里没有你们想要的那种东西，这次算修和无意做错了事，不然我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傅灵起接过符咒，然后伸手拔出了剑。
莲敬：“……”
傅灵起同为剑修，这次吃了大亏，脾气也不是好相与的，抬起英俊瘦削的面孔冷冷道：“前辈声名远播，晚辈想略讨教一二。”
傅灵起已经看出来了，这小镇子都是幻影，他的剑的确伤不了分毫，唯有这里这两个人是真的——也算不上人，傅灵起方才用灵视细细看了一遍，原来只是两缕残魂。
莲敬上人傲然了一辈子，方才的气质也一直是一副上位者的从容，此时知晓已被傅灵起看了通透，沉默了一会儿，竟然放低了姿态：“此事，我很抱歉。”
傅灵起不答，剑锋微侧，剑光流淌一片至莲敬眼中。
莲敬上人：“……你想要什么。”
傅灵起：“《无瑕剑意》第十一卷。”
莲敬上人叹了口气：“《无瑕剑意》没有第十一卷，那是百年前为了震慑魔族自己人放出的谣言，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真的有人信以为真了。罢了，你要这个，我没有，一剑杀了我罢。”
傅灵起：“……”
傅灵起脸色更难看了，他拼着伤进了此处，如今更是……吃了莫大的亏，现在告诉他，这是假消息。
他抬起一剑，挥至莲敬的脖颈边，莲敬不发一言，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傅灵起暗自里快咬碎了牙，最后也只是收了剑。
再怎么说，莲敬上人也是当年天虚境九层的前辈，如今他去欺压这缕残魂，算不得本事。
思量片刻后，他也只能吞下这口气，冷着脸拿着符咒走了。
顺手，他递给了旁边的李十一一张。
李十一踏入了筑灵境，也可以御剑了，两人前后脚，不到几瞬就来到了地碑处。
戴着符咒，穿过地碑，那座两个孤魂守着的幻想江南小镇霎时间隐去了，出现在面前是一处冷冷的海滩。
傅灵起查看了四周，却已不见当日斗法，发密令给之前的友人，才知外面已过去一个月之久。
他转过头，看向李十一，冷漠道：“昨晚之事，非我本愿，你想如何处理？我修的是无情道，不会与人结为道侣，若要丹药法器，你开口便是，我绝不会推诿。”
傅灵起想，他也是受害者，这样开口，也便算仁至义尽了。
李十一面无表情：“不必。”
傅灵起：“……”
傅灵起原本觉得这人脾气算不上太好，但也不至于这么……一直面无表情的，原先那日下雨的时候，李十一还温温和和地递给了他一把油纸伞，在城内的几日，偶尔还会互呛一下。
现在，又变回了陌路人似的。
……他在想什么？
傅灵起也面无表情下来。
哦，那个姓陈的么。
“不必，自是最好。”
傅灵起抿着嘴唇，没有再看他，御起冰剑，转瞬而逝。
李十一站在海滩边看了会海。
开碑海不是个好去处，这里是修真界魔界的分界点，八方寺世世代代镇守在这里，但也偶尔会有妖魔溢出。
像素小狗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亲爱的主人，赶紧离开吧，这里很危险。”
李十一扫了它一眼。
笨笨安慰道：“亲爱的主人，傅灵起的好感已经升到20/100了，这是重大进步哦，好耶！”
李十一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它，冷到像素小狗瑟缩了一下脖子，再怎么笨也看出李十一没有半分开心的样子了。
李十一：“我做不到。”
笨笨歪着脑袋：“做不到什么？主人最厉害啦。”
李十一看向海，波涛的海是苍蓝色，连卷起来的雪白色的浪也是夹灰的。
“做不到去亲近别人。”
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李十一想，原来他从没走出来过。
第37章
琼北试剑刚结束那年, 【清风殿】总是很热闹。
许多人没去琼北试剑，只听说有名【清风殿】弟子夺得了炼灵境比试的魁首，且生得俊美绝伦，于八卦于私心, 来打听的人一直络绎不绝, 可惜都迟迟寻不到人影。
张闻玉那年被喊去喝了好几次酒, 对方无一例外都是来打听那名叫【李十一】的弟子的, 张闻玉表面推脱“这位小师弟是方羽师尊从凡间捡来的, 深居简出并不相熟”，心中滋味不知道有多复杂——他同那李十一的关系，基本可以用一个“烂”字总结。
李十一是从凡间捡来的, 同他们的出身本就格格不入, 一开始什么都不会，笨手笨脚不说, 人品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拜高踩低, 成天还把“方羽师尊”挂在嘴边，旁人都知道方羽师尊不过是随手见他天赋不错惜才而已——大家都不喜欢他, 也不光是张闻玉，只不过张闻玉作为师兄弟中的话事人, 顺应民意带头开始孤立他罢了。
这人好像是三年前, 被方羽师尊骂了一通之后变得深居简出了, 大概是大彻大悟了吧, 倒确实没那么讨人厌了——因为也根本见不到人。
后来又出了那么大的风头, 张闻玉本来是【清风殿】公认的勤奋，可是李十一三年就赶上了他的修行,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估计是有了什么奇遇。
总之, 张闻玉对李十一的观感十分复杂，一开始是鄙夷和厌恶，到琼北试剑时的震撼，再到后来，似乎多了一丝嫉妒和不甘心。
这种复杂在今日终于迎来了顶峰。
当执事弟子领着李十一的登记牌走到【清风殿】，告诉大伙【清风殿】易主了的时候，张闻玉还是懵懵的。
李十一晋升了筑灵境，原本他们【清风殿】的记名师父正好到了退休的年纪——临近寿元又突破无望，卡在筑灵五层近百年，索性跟宗门告假出去云游，好寻找些机会。
李十一今日没有戴面具，原来那张在幻境中弄丢了，他从开碑海刚刚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再弄一张。
他面容稍有疲惫，神色淡淡的，明明是晋升【筑灵境】这样的大事，也不见有多大的喜色。
张闻玉从台下抬头往上看，那是一张过分漂亮的面孔——鬓若刀裁，眸似星点，五官标志俊秀到殊丽，光是一个随意的侧目都明晃晃地招人，可他神色却是冷漠淡然的，这种强烈的反差赋予了他极特殊的气质……说不上来，合欢宗的美人如此之多，李十一的面孔美得带了些冲击性，张闻玉听到旁边的人也深深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当年张闻玉在琼北试剑的时候见过了，如今时隔一年再看，依然忍不住晃神。
脸的确是曾经记忆里那张脸，是气质不同，还是修为养人，张闻玉不太懂。
筑灵境的地位可不比炼灵境了，执事弟子本来也就炼灵境，对待李十一恭敬了很多，询问了是否要改名，【清风殿】的日常规矩是不是要改。
清风殿原来的记名师父本来就上了年纪，三不管，不需要定时请安也不喜欢人来打扰，许多事物都直接交给了弟子处理。
原本负责接管的就是张闻玉，张闻玉想他从前跟李十一关系那样差，现在李十一成了“师父”，不知道要给他穿多大的小鞋。
可李十一只是随便看了台下一眼，声音轻轻：“照旧吧。”
张闻玉：“……”
张闻玉来不及说什么，李十一差人搬了他房间内的东西，便走进了清风殿，再没什么话了。
李十一坐在殿内，打扫得很干净，布置得也很简洁，他什么都没有动，找了处安静的偏殿看了会儿窗外的云，然后打开了储物袋，拿出了方才他在开碑海得到的东西——八方寺的佛经。
是的，他刚才抽空在开碑海去了趟八方寺。
八方寺是名门正宗，论资排辈，不比万剑山差，只不过八方寺的僧人们一心向道，以镇守开碑海对面的妖魔为己任，世世代代不曾离开。
李十一是资深的唯物主义者，不过这种唯物主义在他经历的这场恋爱游戏和这个修真世界里，都有些站不住脚了。
他走进了寺院，被人拦住了，递过来一个招牌：合欢宗请勿入内。
李十一当时烦闷的心情莫名被逗乐了一秒。
看来大师们也有应付不来的人。
李十一双手合十，求问生死之道。
大约是见他态度诚恳，气质正派，并无合欢宗弟子的放荡不羁，倒是被接待了。
李十一坦言：我的爱人已逝多年，仍不知如何排解。
僧人言：生死之间由业力牵引，死亡并不代表生命的终点，只不过是生命的另一种形态，施主请勿太过伤心。
李十一：？
李十一觉得自己和佛法着实没什么缘分，那僧人后面七讲八讲了许多，李十一听得都走了神，到底是没懂个所以然来。
不过李十一还是略有些明悟的，死亡并不代表消弭，至少李十一没有忘记，那对方便依然存在着。
所以他从八方寺拿了一卷佛经，闲来无事开始抄录，久而久之，确实平复了一定的心情——他平静地接受新的生活，也平静地思念过去，这本就是不冲突的事。
其余的精力，李十一交给了修行。
灵石因为积分的缘故用起来无穷无尽，并不需要考量，李十一唯一需要纠结的便是主修的法术和武器。
琼北试剑的时候，他得到了一把上好的名剑，只不过可惜的是，合欢宗内并没有上等的剑法，合欢宗偏法修，并不注重这些武器招数，李十一最后还是改用了匕首，他从前擅长的冷武器里都是这种精巧的，也不需要再练——只不过他对缥缈的剑法还有些念念不忘，若有空也想试试。
法术方面，李十一在金木水火土中挑了挑，选了木系的法术，木系多控制技，配合他精妙的暗杀术，战斗起来或有奇效——为此，李十一也开始学着养养花草了，修仙界的花草养起来简单，只要选好自己喜爱的品种就好，李十一的灵石反正跟不要钱的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他养的藤萝花草都十分丰茂，渐渐地置满了整个庭院。
再然后，就是关于这个破游戏的。
李十一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消极游戏】的惩罚了，所以他终于开始试着完成任务。
【笨笨：心情有点复杂，既欣慰，又莫名有些惆怅。】
因为身处不同的地界，所以系统给出的每日任务也比较简单：灵鸢寄信，以诉相思。
李十一肯定不会天天寄，上次消极游戏的判定大约过了三年，保险起见，李十一将频率控制为半年一次。
由于是命题作文，所以李十一只能提笔努力扣题：
【前辈，上次一别，甚思念。】
好在这个游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糊弄，就这么九个字，就判定成功了。
李十一后来索性也不自己编了，过了一段时间，他直接喊来了张闻玉，问他会不会写情信。
张闻玉呆呆地看着面前俊美如画的青年，愣了半天：“啊？”
李十一：“随便写两句就行。”没办法，这个世界没有网络真的是很不方便。
张闻玉以为自己偷偷给方羽师尊写信的事情被李十一知道了，如今他面对这个情敌已经没什么自信了，反而自惭形秽，心情黯然地上交了自己的信。
李十一震撼地看着一千字的长文，真心实意地非常感激：“多谢。”
半年抄十个字，够抄很多年了。
总之，恰巧这几年修仙界一直都很平和，李十一再一次过上了风平浪静的生活。
修行，养花，偶尔抄写经书，李十一依然会修补一些损毁的法器书画，虽然效果不大，修复出来基本上也只能看一看，没什么使用价值，但是李十一还是能得到满足感，有一种对上一世的延续。
至于傅灵起那边，其实也是有回信的。
第一年，傅灵起回了：【不许再寄】
第二年，傅灵起回了：【再寄找死】
倒是比李十一这边更为简洁。
李十一面无表情地心道：我管你。
有本事就杀入合欢宗来。
果然，后面傅灵起就没有再回了，只是说说而已，李十一已经摸透了，傅灵起的嘴比他的冰剑硬。
但是到了第十年，忽然就发生了点变化。
傅灵起回了：【我这里只有雪山和松树】
李十一看了半天，没懂他说的什么，笨笨贴心地给他回放半年前的寄的信。
还是抄的：【前辈，我这里的桃花开了，甚是美丽。】
李十一当时顺手还真附赠了一朵落下来的桃花。
李十一看着回信，忽的就感觉不对劲起来，有点沉默地打开了好感度列表。
【傅灵起：50/100】
李十一：“……”
李十一已经不是第一轮玩游戏的懵懂状态了。
他看向笨笨：“你们这个恋爱游戏太过简单了，趁早倒闭吧。”
笨笨：“qaq”
第38章
在黑色中, 他伸出手，触碰到那张冰凉的银色面具。
肌肤相触的时候，当然是温热的。
面具下的呼吸也是灼热的，他轻轻俯下头, 用嘴唇摩擦过对方高挺的鼻梁, 再慢慢往下……吻过人中, 抵达柔软的唇瓣, 撬开它, 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对方身体上攻城略地。
指腹捧住对方轻颤时弓身的曲线，唇舌轻含住凸起的喉结……
傅灵起睁开眼。
梦到这里，便中断了。
抬眼看窗外, 万剑山的雪, 掺杂松树，苍茫茫的一片, 黑白色的水墨画。
这么多年, 一直如此。
傅灵起起身，微穿外袍, 只着一件薄薄的素衣，走到茶几边坐下。
茶几上除了一套茶盏, 还立了一只天青色釉的细瓶作为陈设, 这灰调的青色已经算得上是这里唯一一抹“亮色”,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长生阁】的摆设便是如此单调, 傅灵起不喜欢花哨, 极简便好，一切都冷得如同他的人一样。
黑色如墨的长发, 素白如雪的内衫。
这张英俊冰冷的面孔沉沉地看了好一会儿茶几上的青色细瓶，轻轻吐了一口气。
说不出是郁气, 还是轻松。
傅灵起往桌上轻轻一扫，前段时间收到的那封信已躺在黑木茶几上。
【前辈，我这里的桃花开了，甚是美丽。】
附信而来的一朵桃花，娇艳艳的柔粉色，不讲道理地入侵到这个黑白分明的地界里。
傅灵起捏起这朵花，随着灵气的注入，桃花慢慢生出了枝丫和绿叶，成了一小株的细长形状，很适合插花。
他将这株花插入天青色的细瓶中，又沉默地看了一会儿。
第十年了，这个人真是……死缠烂打。
都怪他，这样寄信来，自己才会总是做这个梦。
傅灵起微恼地想。
毕竟是第一次与人肌肤之亲，傅灵起想，哪怕并非是自己所愿，但的确难以忘怀……不像对方，闭着眼喊的是别人的名字，又想起那晚他撩拨人的手法，不知有多熟练。
那日他比李十一早醒许多，怔怔地看着怀中人熟睡的脸。
若说是否动情，傅灵起不懂，可当晚一夜鱼水之欢，任他冷傲千分，心中也不由得柔软些许。
若不是他喊了——
想到这里，傅灵起眯起眼睛，伸手恨恨地揪下了花朵的一片花瓣。
桃花缺了片花瓣，看起来自然蔫蔫的了。
傅灵起解了气，伸手又用灵气把那花瓣粘了回去。
可他后来又是做什么？
当日，说得那么清清白白，什么都不要的姿态。
现在又寄这些信来，是做什么。
傅灵起思索。
想必，是同那旧情人分开了吧。
呵，傅灵起微微抬起下巴，他那情人的名声，听都未曾听过，无名之辈，怎可与我争辉——
打住。
傅灵起咬了咬唇，伸手捂住了额头，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漆黑的发丝——觉得自己越发荒谬了起来。
他在想什么……岂非同那种世俗的争风吃醋一般。
李十一。
傅灵起在心中念他的名字。
合欢宗的弟子都是这般的么。
说他钟情不二，明明有情人却又转头给他寄信。
说他朝三暮四……一寄便是十年，哪怕傅灵起从未好言回过。
傅灵起闭上眼睛，沉思道：任你花言巧语，修想乱我道心。
思罢，他果断地站起身来，披好外套，持上佩剑，走出屋外练剑。
屋内的桃花绰约地开着，娇柔而明艳，明晃晃地彰显着它在这里的与众不同。
衣袖带过的风拂来，花瓣轻轻摇摆。
黑发白衣的冷俊青年，到底还是默默折了回来，安静地伏在茶几上写：【我这里只有雪山和松树】
写完，他沉沉地，沉沉地叹了口气。
寄，还是不寄。
……想，还是不想。
不该想。
不该。
傅灵起垂下眼眸。
……
李十一这日修行到一半，便有弟子传唤他去掌门殿——十年过去，【清风殿】的人换了几个，张闻玉已经晋升筑灵，现在这名弟子李十一总记不住样森*晚*整*理貌，不过很是活泼，令他偶尔想起上一世的友人沈辉。
十年过去，李十一来到这个世界十三年，三十三岁，已经晋升筑灵五层——不知是否是傅灵起的元阳过于纯粹深厚，总之李十一当年直接就晋升到了筑灵二层。
他一直刻苦，加上灵石用之不尽，即使不依靠双修，速度依然一直是宗门内的佼佼者，每年宗门内比上，同期定然是他获胜，久而久之，李十一俨然是一颗合欢宗冉冉升起的新星，备受瞩目。
加之他虽然喜好佩戴面具，但是样貌绝色的传闻已经不胫而走，更为其添上一分神秘色彩。
总有人想来示好，可惜他实在冷若冰霜，无从下手。
李十一踏进掌门殿，见殿内弟子众多，且都是筑灵修为以上的，甚至还有几个天丹境的长老。
他不喜社交，和同门内几乎没有联系，抬眼看去，只发现了一位眼熟的，便是当年将他从凡间捡回来的，张闻玉心心念念了多年的方羽师尊。
合欢宗皆驻颜有术，方羽今年已有三百多岁，天丹境六层，相貌依然同二十多岁的青年一般，他嘴角总是噙着笑意，相貌俊雅温柔，难怪是宗门内最受欢迎的前辈之一。
见了李十一，方羽原本和旁人说笑的动作顿了顿，扫眼看过来。
这当年他从凡间捡回来的弟子，原本方羽觉得他顽石不化，明明替他成就了仙缘，却只懂攀炎附势，一度狠狠教训了他一番。
如今他云游归来，听闻李十一这两年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由得有些诧异自己当年的话竟真有这么灵验？
【开碑海乱象丛生，有一支魔族偷渡海面入侵了境内，其数量不小修为不浅，故而每个宗门须派一批筑灵境及以上的修士前往支援】
会议开了一个多时辰，李十一快睡着了，最后总结出来的也不过是上面几句话。
“此次支援，风险不低，同时魔族的魔丹亦十分有助于修行，可谓风险与机遇并存，你们若有意，便来这里登记吧。”
李十一虽然不爱出门，但是他在【清风殿】待了十年，也确实有些待闷了，此次前往除魔杀敌，倒也符合他的兴趣，所以二话不说便去登记了。
合欢宗筑灵境弟子虽然不少，但是合欢宗的风气确实不爱历练，与外出和魔族斗法相比，留在宗门内风花雪月实在是一件美事，加上合欢宗的战斗力向来也比较拉胯，所以最后合欢宗扭扭捏捏，只凑出了三十名筑灵境修士和一名天丹境修士。
唯一这名天丹境，便是方羽。
打架什么的，不是还有万剑山和两仪门嘛。
总之，天塌了个高的先垫着。
支援之事，自然刻不容缓，一日之后，李十一便在十年后第一次又离开合欢宗。
浩浩荡荡的除魔队伍，在开碑海的城中集合，这也是连通修真界与人界的另一座城市【辟海】。
【辟海】的凡人不多，相比较于另外两个城市，【辟海】的治安一直是个问题，虽然八方寺世世代代镇守，但是魔族永远蠢蠢欲动，偶尔便会出现这种小规模叛逃的事件。
此次【辟海】难得如此热闹，各大客栈都住了个满满当当。
大大小小的宗门加在一块，有五六百人之多，这可不是当年琼北试剑炼灵境的五百人，这里的五六百人不是筑灵便是天丹——毕竟让炼灵境的弟子前来，与送死无异。
一开始，合欢宗的队伍还有说有笑，后来同万剑山、两仪门的弟子交换了消息，大家的神色便严肃下来了。
原来这一次偷渡的是魔族的一支族裔，其首领是魔族九大妖之一，实力在百年前便已经天丹境大圆满，以一己之力瞒过了八方寺的守卫。
“这一次，魔族的人数至少有千名，都聚集潜藏在【空雾森】中，许多年未曾与魔族死斗了……心中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莫慌，方才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一次万剑山出动了天虚境的前辈，便是对付那大妖的，到时候进了【空雾森】，大家莫走散，同我在一起，我毕竟是天丹境，定然要护你们周全。”
“切记不要走散，无论如何，不要独走。”
方羽的武器是一支玉箫，他将玉箫轻轻敲在手上，声音柔和而坚定，令合欢宗的弟子们瞬间觉得安心下来。
“多谢方羽师尊。”
李十一低头在看地图，【空雾森】是境内第一大森林，地势复杂，沼泽丛生。
方羽安抚众人后，看向李十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地走了上去。
“十一，”方羽道，“我听闻你这两年稳重了许多，看来我从前的教诲你有听在心中，叫我颇为感动。”
李十一突然被打岔，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方羽：“多谢师尊关怀。”
方羽：“……”就没了？
方羽心中微微一动，觉得李十一变得有趣了起来，人大抵就是这样，从前李十一相貌生得很不错，但是人确实庸俗了些，一天到晚围着他转，方羽只觉得厌烦。
如今这名小朋友，变得高冷不可捉摸起来，方羽忽的就来了兴趣。
他靠过去，手指像是无意识地搭在李十一拿地图的手指上：“我从前经常去【空雾森】，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李十一道：“确有不懂，此处到此处的沼泽区域，标得不好，师尊请看……”
方羽：“……”
方羽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李十一真当抛出了一堆问题，他勉强靠记忆解释了一会儿，觉得略微有一些吃力。
……还有哪里不对劲。
哪里呢。
方羽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发冷，抬起头来，对上了人群之外一双冷冰冰的眼眸。
万剑山，傅灵起。
方羽：“？”
这凶煞看我作甚。
第39章
进【空雾森】绞魔之前, 还在【辟海镇】简单地做了一个誓师大会的动员。
修仙境与魔族之争，已有数千年，上一回魔族大举入侵还是在一百二十年前，屠杀啖食了近乎三分之一的修士, 最后虽然驱逐了所有的魔族, 但是人魔之间的仇恨一直都是你死我活的程度。
修仙之人年岁都长, 于生死之间也比凡人更看淡些, 可李十一还是看不到不少面容沧桑的修士都在回忆中红了眼眶, 面容相当肃穆——看来一百二十年前的大战十分惨烈。
李十一这具身体在这个世界的年纪也有三十多了，但是他从未真的面对魔族，对于魔族的概念都是从书文记载中得到的。
魔族来自【开碑海】后的恶渊, 分为原始魔族和妖族, 原始魔族和妖族都是食以天地间最纯粹的恶念与煞气成长起来的，原始魔族皆是些形态可怖诡异的怪物, 若是以图鉴上看到的为准, 大部分魔族的样貌同21世纪人类构想的《异形》系列有些相似，鳞片覆身, 三角头颅，长尾, 尖牙长舌, 头上通常生有各式犄角；妖族则正常的多, 基本就是些动植物吸恶煞吸多了所化, 都会保留本身的形态, 还好看些。
魔族可以修行，且修行的层级同人类修士一般无二, 简直像是上天特意捏出来的人的对立面，且修为越高, 形态便越像人类靠拢——天丹境的魔族已经能有有七七八八的人类形态。
可能是恶战。
李十一在愈发严肃的氛围中，感受到了这一点。
而奖励也是丰富的，绞杀的魔族无论身上有什么秘宝都是谁拿谁得，绞魔前几名的宗门和个人都有珍稀的宝物相送。
临行前，每个修士都被派发了一张玉符，基本上是给筑灵境修士的，因为天丹境修士的自保能力要强得多，一旦激发玉符便会自动向附近发出求救的信号——再不济，可以帮大家找到你的尸体，当然，这一条是隐晦没有说出口的。
为了全方面的围剿，本次联盟决定分成十组，从十个入口进入【空雾森】包围，合欢宗向来战斗能力并不是很强，为平衡小队之间的战斗力，并入了一支小宗门队伍和一位两仪门的天丹境七层修士，这名道士约莫三四十岁的相貌，气质斐然卓群，李十一看到他头上【8830】的数值，再看到方羽头上【6842】的数值，感慨天丹境和天丹境之间也差了不少。
李十一现在筑灵五层，数值是【595】，比同层数的合欢宗弟子都要强。
方羽和两仪门道士共同结了一个小阵，近五十人的队伍中以两三人为一小组隐秘前进，以让视角更加广阔，而有阵法在，牵一发动全身，其余人可火速支援。
和李十一一组的，是张闻玉。
李十一其实不太懂，为什么张闻玉这个【123】也敢来这里绞魔，他是去年方方筑灵的，更适合在人群中长袖善舞，而不是在妖魔群中。
张闻玉心情很忐忑。
进入【空雾森】的时候还是早晨，现在已经傍晚了，浓浓的雾气在【空雾森】中弥散了起来，也渐渐看不见光亮了。
他们打了一点灵石灯照亮，但程度有限，淡淡的光圈后便是深深的黑色。
远方兽类的嚎啼缓慢响起，【空雾森】的树千年万年，遮天蔽日，行走在其中，蛇鸟兽虫窸窸窣窣的各类声音不绝于耳，仿佛那传说中的魔族便藏匿其中。
忽然，一条阴影落在了张闻玉身前。
张闻玉草木皆兵，惊慌失措中拔剑而起，猛然往身前乱划一片——他使的也是剑，不过颇为花拳绣腿，就图剑飘逸潇洒，好看些。
李十一：“……是片树叶。”
这里的树确实太高大了，树叶也长。
张闻玉：“……”
张闻玉有点脸红，原本他在李十一跟前做小伏低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和他平起平坐了，结果现在被安排在一块的表现差距还是这么巨大，看着李十一从容沉稳的样子，张闻玉十分硬气地解释道：“我是有些紧张了，但你不必小瞧我，我定然不会拖你后腿的。”
李十一平静地继续往前走，像安抚小孩子的家长：“好。”
张闻玉：“……”怎么感觉硬气地解释完后更丢人了！
“李十一！”
张闻玉忽然喊道。
“虽然你现在……各方面都比我强，但是方羽师尊，我绝对不会拱手让给你的。”
李十一猛然转过头，虽然他带着面具，但是张闻玉看得出李十一眯起了眼睛看他。
果然，也说到他的痛处了，那就摊牌了吧！
张闻玉咬着下唇，略有些黯然：“我从十五岁第一眼见到方羽师尊的时候，就已经仰慕于他了，虽然并不是方羽师尊为我筑灵，但我的心意未曾更改，你筑灵的对象不也不是方羽师尊么，我不知道你彻悟之后有什么奇遇，但我在这十年间也拼了命努力，我绝不会就这么放啊啊——”
李十一抬手，一把细密精巧的匕首直直飞入了张闻玉的脖颈……旁边，擦发而过。
寒冷，在张闻玉的脖颈上，久久不散去。
没想到李十一这小子，说杀人就杀人，张闻玉僵在原地，震惊之余由于腿软一动不动，李十一掐咒催动灵缕，丝丝点点的灵气催动着周围的树藤，缠住张闻玉的腰猛地往后一挪，绕过了一根锋锐尖刺的长尾。
为了救张闻玉的关系，李十一侧身躲开长尾的时候，还是被尖锐尾钩划开了脸上的面具——也好，李十一原本就想取下了，带着它各方面的视听都降低了不少，不然他应该会更早发现对方的潜伏。
摆脱面具后，李十一身法更灵活鬼魅了起来，在对方还困于藤蔓之际，一柄匕首已经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贯穿了它的心脏。
张闻玉：“？”
张闻玉反映了足足半分钟，才意识到李十一并不是在杀他。
他怔怔看去，原本的身后，一只原始魔族倒在地上，心脏口正插着李十一的匕首。
李十一下手向来干净利落，手一抬，几十根藤蔓穿刺过它的身体，直至浑身浸泡在发黑的血中。
【193】
李十一凝视着它，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按照规矩催动灵力拉动了阵法的一级警示，意思是【发现魔族，但危险不大】。
大约是别的队伍都没有发现魔族，所以方羽直接赶了过来，在检查过后点了点头：“很弱，应该是负责巡逻的低级魔族，看来我们距离的一个魔族根据地很近，我会通知弟子们接下来要再小心一点。”
顿了顿，他忍不住多看了李十一一眼。
听说过李十一生得绝色，但这还是第一次见他，俊秀平静的青年低头还在看魔族的尸体，微微低垂的殊丽眉眼在幽暗的森林中如皓月般明璀。
“小心些，十一。”
方羽错身而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瞥见李十一轮廓完美的侧颜。
……啧，他用玉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下巴，这小子，真是叫人益发感兴趣。
李十一剖开了原始魔族的魔丹，放入了储物袋中，张闻玉就一直在旁边傻愣愣地坐着，似乎还没从方才危险真的离自己咫尺之近的念头中回神出来。
李十一：“……”刚才还信誓旦旦说不会拖后腿呢。
他伸出手，将张闻玉扶了起来。
张闻玉一被拽起来，因为惯力差点撞上李十一，一抬头便是这张放大了的美得天怒人怨的面孔，方才的恐惧都被安抚了。
“李……李十一。”
张闻玉低头，走在他身后，又不敢离得太远。
“多谢你。”
李十一：“快走吧，123。”
张闻玉：“？”
李十一：“……”说漏嘴了。
接下来又走了前进了三天，李十一这组没有再发现魔物，但别的组一共发现了六只魔物，期间有两名弟子负伤，随后遇到了万剑山的队伍。
万剑山用的也是同样的策略，小组前进，阵法联结，只不过万剑山的弟子们行事要霸道些，速度也比这边要快得多，否则两支队伍会晤的时间应该还要再过两天。
看到了同盟，几位天丹境的领头交换了一下意见，大家在这个安静隐秘的峡谷休息一下，毕竟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对于低阶的筑灵境弟子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了，同时可以交换一下遇到的魔物情报。
四名天丹境的修士围坐在峡谷最高侧，万剑山的领队是赫赫有名的傅灵起和他的师兄燕清。
方羽拿出了这边魔物的记录：“都是原始魔族，妖族倒是没遇到……不过按照记载，妖族的智力的确比原始魔族高些，看来遇到的这些都是小喽啰啊。”
方羽和燕清是故交，作为万剑山的异类，燕清功力虽然不弱也有天丹境三层，但是比起他的天才师弟还是相形见绌，而且他更爱纵情山水，他点了点头：“方兄，我这边也一般无二，杀得比你们倒是多几十只，剿灭了一只原始魔族的小巢穴，不过离老巢怕是还远得很。”
方羽点了点头，顿了顿，在会议结束后悄悄拉过燕清：“你这大名鼎鼎的傅师弟，怎么对我好似有些意见？”
燕清疑惑地皱眉，一展折扇：“有么，他看谁都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放心放心，你又未曾得罪他，怕什么。”
方羽：“话虽如此，对了，他……他不是修的无情道么，怎么破戒了？”
燕清大惊失色：“这个可不好提……没人知道，别问，他前两年挨了大罚的，谁问谁找死。”
天丹境交流间，底下的弟子们也在交换情报。
此次绞魔虽然目前危险不大，但是也一直吊着一口气，知道越往里面危险越大，每个人心情都有些沉重，这是难得的歇脚时间，周身有四名天丹境修士看护着。
李十一坐在篝火旁烤灵鱼，筑灵境可以辟谷，但是【空雾森】的灵鱼有促进修行的效果，方才他们下河捞了不少。
张闻玉心事重重地坐在了李十一的身边，其实很多人的目光都在默默靠过来，只不过李十一过于清冷，实在是不好搭话，在不少人吃了闭门羹后，都转为默默欣赏了。
张闻玉觉得自己心跳一突一突的，但竟然不是为了方羽……或者说，其实，很早就不止为了方羽了。
之前那十年，其实……哎。
张闻玉心情非常复杂：“李十一，十几年前，我对你那么不好，你有没有记恨我？”
李十一专心地看着烤鱼：“有么。”
张闻玉：“……有啊，我那一次故意把你撇出队伍，你还被邪修袭击了，你不记得了？”
李十一想起来了，那是他刚来的时候：“哦，那是你干的？”
张闻玉：“……呃。”
张闻玉这十年都给李十一打下手，虽然李十一很少用到他，但是这么久的相处也知晓他的性子，冷冷的，但其实并不凶，吃软不吃硬的主。
他压软声音，凑过去：“你记不记恨我，李十一？”
李十一把鱼翻了个面，想着要不要跟旁边万剑山的弟子借点孜然：“不记恨。”
他不仅不记恨，现在还救我，帮我，之前十年，也从未对我有过龃龉……
李十一，我……
张闻玉心跳得越发快了，篝火中，李十一的面孔轮廓分明，俊美无瑕中被火光温柔了些许，仿佛下一秒就会对他微笑似的，张闻玉一咬牙：“我其实……”
“喂！”
张闻玉挣扎了很久的表白被一个意气风发的声音打断了。
一把相当漂亮的宝剑立在李十一身前，持剑的主人也是一个相当英俊漂亮的青年，还带着桀骜的少年气，他脸色微微有些红，不知是不是兴奋的：“李十一，你的胆识也还不错嘛，竟然也敢来这里，那你敢不敢再同我比试一次？”
李十一抬头，打量了他一会，似乎是在思考：“你谁。”
傅云则：“……”
傅云则脸更红了，也不知是被李十一看的还是气的：“你不记得我，你真的敢不记得我？”
张闻玉也有点怒了，方才那么好的氛围（自以为）一下子没了，没好气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小子：“喂，不是，先来后到行不行，你们万剑山就这么不知礼仪？”
傅云则：“哈？我不知礼仪，你——”
李十一：“……”
为什么这也能吵起来，明明一个两个年纪看着也不算小了。
“唰”——
一片柔软的树叶，从剑锋之势从两个人面前划过，直直地插入进岩壁之中三寸，还看不出一道细微的裂缝。
两个原本即将上升为争吵的年轻人立刻顿住了，同时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往右侧上方看去。
黑发白衣的绝世剑修，在月色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姓陈的可真够多的……哦，还是个姓傅的。
傅灵起的目光称不上善意，没带杀意就算他今天心情好了。
张闻玉和傅云则立刻安静如云，微笑着，宛如十年深交般兄友弟恭地互相无声告别。
李十一抬起头，也对上了那道冷冰冰的目光。
傅灵起呼吸微微一顿。
十年不见。
……他会，朝我走过来吗。
傅灵起垂眸，别来自讨苦吃……别来痴心妄想。
上次的回信，不过是念你……可怜，仅此而已。
在他沉默复杂的凝视中，李十一低下头。
开始啃鱼。
终于安静了，不错。
烤得正好，但是，果然还是得要点孜然比较好。
第40章
李十一还在考虑要不要找孜然的时候, 变故突然发生了。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一道道血色线条在地面上浮现延续开来，李十一只听得有人喊了一声“是魔族阵法”，他第一个念头便是驱物御空离开地面, 但是身体内的灵气仿佛被不可控的力量凝固了, 就这一息之间, 他感到面前一黑不可视物, 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耳畔朦朦胧胧有无数嘈杂悲鸣的呜咽声——
再下一秒，黑暗消散，他睁开眼, 面对的是以他为中心, 距离两丈远形成四角包围状态的四只原始魔族。
李十一：“……”
【364】【564】【634】【884】……李十一并没有慌乱，他第一时间扫过了面前四只魔族的战力值, 然后在对方纵身跃来围攻中向上轻盈一跃, 脚尖轻踏在四根尾钩交集之处——身上灵气不能使用的禁锢已经失效了，看来之前是那血色阵法的缘故。
周遭的景色已经完全变了, 和方才扎营的峡谷没有一丝的关系，取而代之是一片草色低矮的池边, 但是从不远处的茂密树林中依然可以看到这里依然是【空雾森】, 李十一向下望去, 自己方才出现的地上正好有一个半径两丈的圆环, 想来这个血色阵法是空间置换类的, 自己从峡谷被换到了这里，且不可以有别的生物在此圆环重, 不然李十一恐怕出现的那一瞬间就会被割喉。
再看这四只明显做好作战准备的原始魔族，很明显是他们的队伍吃了伏击的圈套。
在李十一思考躲避的功夫, 其中一只尖锐的尾钩已经擦破了他肩膀上的衣物，好在不深。
都是筑灵境的修为，李十一可以御物飞行他们自然也可以，在这疼痛中李十一不动声色地催动了功法，木系功法在【空雾森】中尽显优势，草色疯涨中往上开始缠绕，虽然没能真的捆住它们，但是增加了不少阻力。
李十一的目标是进去森林，里面更易躲藏。
就这么交战一会的功夫，李十一已经听到远方传来的一些尖叫——穿送过来被伏击是肯定不止他，玉符的警示音李十一已经听到了三声，李十一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捏开玉符，他对于这四只原始魔族还有些信心，若是有救援的机会让给其余人也可。
四只原始魔族在不甘心中追进了森林，茂密高深的林木中遮天蔽日，连月光也撒不下来，这漆黑的景色中，四只原始魔族相视一笑，它们生长在无边无际黑暗的恶渊，视力比人类好出一大截，而且李十一负伤有了血腥味，魔族的嗅觉也比人类高出许多，所以他们的目标明确，不紧不慢地开始了包抄行动。
【364】是这里修为最低的一只，但是它年纪最小，性格最凶戾，它张开细长的舌头，在密林中很快就品尝到了人类血液的香气，在……树上，它闻到了，但是它并没有一下子追击上去，这个人类修士滑不溜器，方才好几次袭击都被他躲开了去，【364】决定隐忍，它假装不知道地在树下徘徊了一阵，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这样，那人类便会放松警惕了。
这个时候给他致命一击，撕开他的喉咙，舔干他的血液，吸吮他的灵脉……光是想象【364】就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独占可比分享香啊。
它这样想着，忽然听到噗嗤一声。
……嗯？
是什么“噗嗤”了一声，它思考了一下，然后面前陷入了黑暗。
哦……原来是我的喉咙，噗嗤开了一道口子，血一下子“噗嗤”地洒了出去。
这是它最后来得及思考的念头。
李十一脱下了沾血的外袍放在树梢上，至于他受伤的部位用撕开的叶片裹着，草木的香气混淆了血气。
他幽灵般的伏击，让沾沾自喜的【364】成了第一名亡魂，他将匕首从【364】的喉咙里旋转了一圈，温热的血液泼在他的脸上，同时剜去了它心脏的魔丹，这是他最近学会的彻底了解魔族的方法。
如法炮制，李十一解决了另一只妄想独享的【564】，魔族的战力值虽然和他差不多，但是在李十一的伏击下，几乎是被碾压着解决了。
剩下的两只，李十一隐藏在灌木后，听见它们发现同伴尸体的怒吼，在这种情况下看来它们不会再独行了。
……走，还是杀了它们。
【634】【884】……李十一擅长暗杀和格斗，【634】或许好解决，但是【884】比他高了三个层级，他有些犹豫了。
不过很快，他不用思考犹不犹豫了。
一道细密温热的呼吸扑在李十一的脖颈边。
“你很厉害嘛~”
李十一浑身僵硬，他这样敏锐的洞察力，怎么会没有发现对方出现在他的身边。
唯有的可能，就是对方比他的实力高出太大了，运用了隐匿气息的法术。
李十一在顷刻间飞身跃了出去，一抬头，【634】【884】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虽然这种魔物五官更像是怪兽，但是李十一还是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我要马上杀了你”这种表情。
李十一：“……”不太好搞。
他立刻捏开了玉符，但是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听到己方势如破竹的营救声。
最重要的是，他撇头看向身后，一只人形蛇尾的妖正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视线挪上去，【5432】。
果不其然，是天丹境的妖。
买复活卡吧。
李十一当机立断花了一千积分，购买了一份【复活次数】。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准备束手就擒。
李十一的匕首在手中灵巧翻飞，寒烁的刃光照亮他冷漠的面孔。
蛇妖似乎很喜欢看人困兽之斗，它是个长相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面容端正，上半身还套了件人类的长袍，若不是脸颊边生有淡青色的鳞片，只看上半身看起来和人类已经没什么区别，也是因为这鳞片的缘故，明明是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森冷。
因为蛇妖的不插手，李十一在对战【634】【884】的时候，其实并不算落太大的下风，驱使藤蔓纠缠住两只魔物，木叶飞花地紧密袭击着它们，可惜【884】因为层级压制，木系的术法对它没有效果，但李十一还是在牺牲了腰腹，被一根尾钩贯穿的情况下，强硬地即将把匕首插进【884】的心脏……只是可惜，蛇妖动了，李十一的匕首被无形的力量扭断。
被贯穿伤的失血量和剧烈的疼痛让李十一的瞳孔有些涣散，【884】恭敬地挑动长尾将李十一送到蛇妖的面前。
蛇妖伸出手指，捏住他冷白的脖颈，但并没有扭断他的脖子，手指慢慢向上滑动，抚摸上李十一的面容。
这张沾了血的苍白脸颊，在昏暗的夜色密林中，依然漂亮俊美到令人窒息。
这个人类，和别的不太一样。
蛇妖明显有些看入迷了，它甚至擦干净了李十一脸上的血渍，竖着的青色蛇瞳紧盯着李十一下垂的眼睛：“好漂亮呀……好漂亮……我就算捏都捏不出这么好看的样子……嗯~决定了！我要养你，偷偷把你养起来~”
李十一：“……”怎么感觉比旁边两个不是人形的更恶心。
——破啸之声，飞过密林！
蛇妖敏锐地一回头，一把长剑犹如一道白色的光，以势不可挡之姿冲向了它的面门。
蛇妖眯起眼睛，伸出带着护体青光的手掌回击……但，手掌被贯穿了。
蛇妖在震撼的同时，被长剑贯穿了胸口——它倒并没有死，只是被剑钉在了后面的巨树上，天丹境的妖没有那么容易死，它在震撼中看向来人——白衣如雪的男人，英俊寒冷的面容在风的吹拂下恍若剑仙。
蛇妖咽了下口水，在蹙眉中立刻化作了小小的原身，仓皇地游走逃窜出去。
李十一并没有失去意识，他看到【634】【884】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被拦头折断，晶莹剔透的【太雪无情】飞回傅灵起的手中，上面还沾着蛇妖青色的血液。
李十一看着【太雪无情】，这样完美的无瑕的宝剑，沾上了青色的血液，看起来妖异了不少，抽剑而出的剑鸣声听起来更像是兴奋雀跃的呐喊……这把剑原来这么嗜血么。
随着【884】的倒下，李十一也被牵引着踉跄了一下，傅灵起并没有去追击蛇妖，而是飞身出现在他身前，沉默地看着他被贯穿的腰腹。
李十一：“……拔出来。”
傅灵起看着他，李十一并没什么表情，痛苦，悲伤……亦或是其他，好似习以为常，即使伤重至此，他还强硬着站着，不肯示弱一点。
为什么……觉得熟悉。
傅灵起眼神微动，心脏不可抑制地抽了一下。
没有时间犹豫，傅灵起将那根原始魔族的尾巴从李十一的身体中抽出来，他听到了李十一轻轻的闷哼，看见他脊背微微的颤抖……傅灵起喉咙动了动，手不自觉微微颤了颤。
李十一用灵气稳固了心神，觉得好受了不少，正要同傅灵起一起离开，却被傅灵起拦腰抱了起来。
傅灵起：“太慢。”
李十一：“……”主要是痛。
现在并森*晚*整*理不是矫情的时候，李十一面前一阵恍惚，傅灵起将他抱起来之后一停不停地往前奔驰着。
李十一在逐渐变黑的视线前，还是看到了傅灵起额头不停冒出来的冷汗，和他嘴角慢慢溢出的血。
看来，傅灵起也不好过。
……不会一起死在这里吧。
这是李十一昏迷前最后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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