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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霸王隐寂万古河


    第161章 宫变(一)


    一场秋雨, 沈凭风寒受病,翌日卧床不起。


    他在高烧中变得迷糊,分不清自己在喃喃些什么, 朦胧的双眼总能瞧见榻边有身影, 扰得他心烦意乱。


    恍惚间, 他在病中听见有人谈论赵或,下意识喊了句“惊临”。


    但并未有人出现在身边,唯有脚步声还在耳边响起, 嘈嘈杂杂。


    后来他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搂在怀中, 随后药汤慢慢灌进了嘴里, 很快苦涩为他带来几分清醒。


    沈凭抬起手找到对方的掌心, 轻轻捏了下指尖, 停顿须臾,又在眨眼松开。


    这个动作让赵抑愣了下, 他试图让沈凭继续这个行为, 但发现对方躲开了。


    他无奈叹了声,抱紧怀里人哄道:“幸仁, 把药喝了, 本王便不再碰你。”


    沈凭听清楚这句话, 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丝念头,待他把嘴边递来的汤药喝下后, 虚弱无力问道:“王爷,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他的声音虽小, 但能让旁边的人都听清楚。


    恰逢姜挽站在一侧, 闻言率先怔愣, 眼底揣着紧张, 连握着漆盘的手都收紧,指尖因用力发白。


    赵抑稳稳捏着勺子,低声说道:“若你愿意,本王能一直陪着你。”


    得到答案后,沈凭乖乖把药喝完。


    他所问,不过想让姜挽看明白,真情于赵抑而言毫无价值可言。


    而姜挽见状脸色渐沉,紧咬着牙关,站在原地目视着他们。


    雨水顺着房檐落下,如珠帘般悬挂眼前。


    赵抑从厢房出,姜挽紧随其后将房门关上,一直沉默不语跟随在他身侧。


    望着这场瓢泼大雨,赵抑平静问道:“宫中可有消息传来?”


    姜挽上前半步说:“今早裴姬娘娘派人前来,说陛下昨夜从昏迷中转醒,但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赵抑沉思少顷,朝着廊下缓步走去,道:“陛下醒来后,若是燕王要去拜见,便无需阻拦了。”


    他偏头看了眼沈凭的厢房,续道:“既然陛下对立储之事都动摇,那就在他临死前,好好看一场戏吧。”


    自曹晋死后,裴姬便近身伺候皇帝,如今能靠近寝殿者,皆是裴姬宫中之人。


    皇后得知赵或不能拜见皇帝,派人调查发现竟是裴姬暗中作祟,连忙带人前去皇帝寝殿。


    恰好今日赵渊民转醒,闻言皇后前来,遂允了进殿。


    有皇命在,裴姬眼下不敢轻举妄动,见皇后前来,她也很识趣地带人退下,站在殿外候着。


    谢望桦和赵渊民地夫妻情份,早在党争中消失殆尽,她和赵渊民的情深意重,皆停留在长公主出生时。


    当年赵睦之名,乃是赵渊民所赐,寓意着夫妻和睦,同坐江山。


    世人的爱会在柴米油盐中转移,而帝王的爱会争权夺利中消失。


    朝堂多年的波诡云谲中,欲念消磨的瞬息万变里,莫说夫妻情份了,帝王看似的宠爱之下都带满算计。


    帝王所爱,唯有自己和皇位。


    如今病入膏肓,人之将死,时隔多年,赵渊民终于集中注意,学会打量携手多年的正妻。


    可谢望桦却不甚在意。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盼着赵渊民死去。


    她对赵渊民的情,随着时间一并消逝在尘埃中。


    若论何处值得史官书写一笔,唯有他们表面的相敬如宾,而这一切,都基于他们的身份罢了。


    谢望桦安静端坐榻边,漫不经心听着赵渊民袒露心声。


    于皇后而言,此刻皇帝的愧疚显得过于多余,若非能加速他的性命流逝,谢望桦根本毫无耐心陪聊。


    待赵渊民反问她的心意时,她只道:“谢家都记挂陛下的龙体。”


    闻言,赵渊民眸光蹙动,回想起那位情同兄弟的权臣,往事历历在目,他们对弈半生,用一局棋敲定他们的结局。


    以谢文邺认输,了结帝王心中多年的猜忌。


    曹晋之死仿佛在昨日,赵渊民依稀记得前朝东宫之景,从百花齐放到尸横遍野,如今旧宫里的一花一草,都是赵氏兄弟互相残杀的鲜血所浇灌。


    赵渊民每每梦回东宫,都是数不清的森森白骨将他掩埋,从此梦魇便和谢文邺息息相关。


    帝王忌惮权臣的同时,也畏惧这把因自己出鞘的刀,再挥向自己。


    可却万万没想到,谢文邺最后一次提刀,竟还是为了自己。


    君疑臣忠,臣弃君重。


    从前即便自觉有错,帝王也不容许自己向臣民认错。


    眼下性命垂危之际,哪怕赵渊民的内心坚如磐石,也难免感慨万千。


    他沉默良久后,才慢慢开口说道:“召他入宫吧。”


    赵或得知皇帝愿召见谢文邺后,立即去百花街提孟连峰入宫。


    此时百花街的暗室中,满头白发,苍老憔悴的老人躺在地上,当房门被打开之际,秋季的狂风暴雨迎面刮了进来。


    他看清来人是赵或后,匍匐前行来到对方脚边,苦苦哀求道:“殿下,殿下,只要能保住贱民的老命,贱民什么都愿意说,什么都愿意”


    自两人在越州一见,孟连峰原本想借出卖曹晋等人换取一线生机,不想赵或只想取他的命。


    赵或不曾打听半分,而是将他秘密扣押上京,沿途的路上,他年迈的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不堪重负之下主动把事情告知。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却是要他面圣指认。


    孟连峰一生都在金银珠宝里摸爬滚打,怎会不明白赵或的打算。


    倘若命好,他也许能在圣前换得苟且偷生。


    若是不好,他又将鹿死谁手?


    赵或带他入血雨腥风的漩涡中,让他自生自灭,他怎能不怕?


    可即便磕头如捣蒜,赵或仍旧不为所动,而是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冷冷道:“且看你能否换本王心上人一命吧。”


    若没有,死不足惜。


    赵或将他丢上马车,随着暴雨中一声扬鞭,马车风驰电掣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璟王府,厢房中。


    姜挽为赵抑换上一袭夺目的衣袍,屋内听见脚步声缓缓靠近,最后停在屏风前方。


    赵抑问道:“马继祥那厢如何?”


    杨礼道:“准备好了,但方才宫门传来消息。”


    赵抑穿衣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去问道:“出了意外?”


    只见杨礼踌躇道:“谢文邺似乎带了证词面圣,禁卫军收了马大人的命令,将人拦在宫门不敢轻易放走,孔相也无能为力,还在僵持着。”


    赵抑给了个眼神姜挽,随后走出内间,朝着屋外而去,“燕王府眼下有何动静?”


    杨礼紧随其后,回道:“燕王朝着昌盛大街的方向而去,听闻准备押人入宫。”


    “押了人?”赵抑脚步停顿了下,偏头看他,声音渐渐拔高,“方才你说,谢文邺带了证词,如今燕王去押人,难道还不知这是要御前问状吗?”


    杨礼道:“王爷,方才属下回府时,命人把宫外的消息告知裴姬娘娘了。”


    赵抑突然折身,加快脚步朝着沈凭的厢房而去,“燕王是有备而来,你即刻去传马继祥,带大军进城后,传梁齐砚封锁城门,无本王命令,胆敢让燕王活着离开者,提头来见!”


    倾盆大雨猛烈敲打着屋檐,冲击着窗棂,雨飞水溅,前路一片迷潆,狂风咆哮,天空像撕裂了巨口,雨水如瀑布狂泻而下。


    飞驰的马车突然受到阻拦,惊地骏马朝着天空踩去,马车的帷幕被人掀起,赵或从车厢探出头,看见满身湿透的莫笑。


    “殿下!谢大人出事!”莫笑忙把谢文邺的事情告知。


    赵或迅速走出马车问道:“人在何处?”


    莫笑道:“璟王以谢家勾结前朝余孽,行谋逆之罪下令禁军抓人,陛下不知为何提前得知此事,同意了璟王此举,还要他将人朝宫里押去!”


    他说着将攀越牵来,看着赵或探身而出,一个跨步从马车跃到马背上。


    赵或勒紧缰绳在手,明白这场鏖战不可避免,策马前说道:“命人把孟连峰送去刑部大牢!立刻把宫里的消息带去给贺见初!”


    他欲离开之际,突然问道:“李冠呢?”


    莫笑连忙说道:“他发现了大公子的踪迹,但璟王府的杨礼出手阻拦,此刻恐怕在交战中。”


    闻言,赵或心头一紧,再也顾不上问话,策马扬鞭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皇帝的寝殿中鸦雀无声,前来探视的皇后被罚跪在殿前,背脊直挺端庄严肃,神色凛若冰霜。


    数时辰前,她还候在榻边,然而未见通报,殿门突然被人打开,让孔伐毫无阻拦带着急报面圣,将谢文邺之事禀报。


    皇帝闻之勃然变色,所谓的愧疚眨眼烟消云散,立刻命皇后其罚跪在地,任由裴姬进来安抚。


    殊不知,孔伐此举,正是裴姬提前的通风报信。


    裴姬得知皇帝要见谢文邺后,率先把消息递给尚书省的孔伐,当时谢文邺被禁军扣下。


    孔伐明白证词有蹊跷,当机立断朝宫内而去,先一步向皇帝上报此事,如此一来,哪怕谢文邺带证据面圣,也能让皇帝怀疑那些是勾结的证物。


    皇帝忿然作色间对皇后动了手,此刻殿内无人敢言,唯有狂风骤雨和雷鸣声响彻整座皇城。


    天有不测风云。


    细碎的脚步声从外头走近,皇帝坐在榻上,面色冷若冰霜,循声朝来人看去时,天子的威慑和怒意令人胆战心惊。


    孔伐再度来到圣前行礼道:“陛下,璟王求见。”


    听见皇子前来,赵渊民拍案怒道:“他来作甚?!”


    孔伐身子一震,垂头回道:“璟王带了罪臣沈凭前来,罪臣沈凭声称,他可指认谢相和燕王。”


    “指认?”赵渊民眉头皱起,“他不是死了吗?!”


    孔伐道:“沈凭被璟王审讯时,以出卖燕王换取活命,璟王念其改过自新放他一命日后流放。方才禁军来报,谢相今日带着孟连峰嫁祸璟王的证词入宫,孟连峰受燕王之命,欲行诬陷长兄璟王之嫌,有争储之举。”


    此言一出,赵渊民眼底闪过一丝杀气。


    这句话无疑是触及了天子的底线。


    只是未等天子发怒,一旁跪着的皇后突然冷笑了声。


    他们循声看去,只见身着凤袍的谢望桦不卑不亢跪着,侧目打量孔伐,幽深的眸色中尽是对他的鄙夷。


    “堂堂一朝宰相,竟满嘴无稽之谈,当真令人感到耻笑。”


    一国之母的斥责,即便是位高权重者,也得跪下受着谢恩。


    天地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之际,长空被黑幕遮盖,黑云压城,叫人心生惶恐。


    孔伐跪在帝后之间,不敢反驳丝毫,他深知今夜得目的已达到,若在此节骨眼上强词夺理,恐会坏了大事。


    直到宫人来传,谢文邺跪在雨幕中觐见,赵渊民倏地从榻上起身,经过谢望桦的身旁时,顿足脚步说道:“孔相,给朕看着皇后,免得失了凤仪。”


    谢望桦欲起身的膝盖再次跪下,所有的提心吊胆都只能藏于心中。


    凤袍铺在汉白玉地面之上,烛光将凤凰映得栩栩如生,她双手合十看向前方,阖眼祈求上天庇佑子女和兄长平安。


    谢文邺被禁军层层包围出现在殿前,直到看见赵渊民出现时,才从袖口中将证词取出,朝着皇帝高声喊道:“陛下,此信乃孟连峰亲手画押证词,若有一句虚言,臣今日愿以死谏,求得陛下明察秋毫!”


    宫人冒着雨水接过谢文邺手中的证词,屈身双手递呈给赵渊民。


    不料赵渊民并未接过,而是问道:“朕且问你,孟连峰可是在燕王手中?”


    谢文邺抿唇半晌,回道:“臣不知。”


    赵渊民莫名冷笑一声,说道:“那你这份证词,是要指认谢家和燕王勾结前朝,欲对朕取而代之吗?!”


    闻言,谢文邺倏地抬首,便是这一刻,他看见皇帝身后的殿门前,被孔伐挟持在手的谢望桦。


    他顿时明白了一切,在滂沱大雨中良久未言,任由暴雨遮去视线。


    待雷声再次划过后,才听见他自嘲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哪怕是倒下一个曹晋,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曹晋出现,为赵抑操控着今日这一切。


    众人看着谢文邺拖着脚步退开数尺,朝着黑压压的天空放声大笑,脸上落满雨水,“我谢文邺穷极一生辅佐,竟要看着这王朝覆灭!这世间,总有杀不完的乱臣贼子!为了这个用森森白骨堆砌的皇位,无所不用其极,宁愿铤而走险,不惜信口雌黄!老天爷,真的无眼啊——”


    他全身被大雨浸湿,染深的紫袍宽袖一甩,沉重的长袖瞬间扬出一片水浪,衬得他有清风傲骨,他的襟怀坦白,令他从不畏惧直视阶梯之上这位天下君主。


    赵渊民望着他拧眉不语,脑海里竟浮现出和谢文邺结交之初。


    他们当年不分君臣,只为谋事。


    谢文邺卸去平日一身沉着镇定,仿若怀有凌云之志的才子,心有所向不屈不挠,哪怕跌入泥泞中,唯有其志不可夺也。


    他就这么仰天长笑,直到收回目光之时,他仍旧能傲视群雄,只是他的眼中带着几分苍凉。


    “我被不公所驯服,利用不公攀爬至今,从无二心,忠心耿耿,就连这双手,都沾满着前朝人的鲜血。”他把手向两侧展开,望着赵渊民的双眸,字字句句,铿锵有力,“陛下如何相信旁人所言,臣能用这双手,驯服这群前朝余孽呢?”


    谢文邺被他这句反问震住,然而却在这迟疑间,突然一道温润的声音将其打破。


    “谢相本就最懂御人之术。”来者正是赵抑。


    只见赵抑撑伞走来,而在他的伞下,还有另一人。


    是病怏怏的沈凭。


    谢文邺并不意外,他早在数日前,从赵或口中得知沈凭的处境。


    只是他眼下很好奇,能同撑一伞之人,会是为何而来。


    赵渊民见到沈凭出现,眼中的迟疑消散,被一股厌恶憎恨所替代。


    “沈幸仁。”皇帝朝他喊道。


    沈凭欲走上前,但被赵抑率先拦下,随后从宫人手中取来一伞,塞到他的手中,无视皇帝的存在,安抚道:“幸仁,别担心,有本王在,今日无人敢对你动手。”


    赵渊民见到这一幕,心中的不满愈烈,直至沈凭在自己面前撑伞行礼后,险些因这般藐视君上的行为而气急攻心。


    他疾言厉色说道:“朕听闻你今日是为指认而来,此事当真?”


    沈凭紧握伞骨在手,沉吟半晌道:“臣不敢有虚言。”


    此刻站在他身后的谢文邺神色略变。


    赵渊民道:“既然如此,朕便问你,谢宰相通敌一事,可是属实?”


    谢文邺闻言背脊一僵,目不转睛盯着沈凭的背影。


    沈凭从伞下慢慢抬首,欲开口之际,余光看见寝殿门前走出的皇后。


    此时此刻,皇后的背部,正被一把利剑暗中抵着。


    沈凭明白皇后受了要挟,便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偏头看了眼赵抑的方向,迎上他宽柔含笑的双眸。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绝不让他有丝毫虚情假意。


    这就是赵抑,用各种手段试探旁人对他的忠心。


    沈凭因高烧而头昏脑胀,被迫之下回了皇帝的话道:“此事确凿无误。”


    “沈幸仁!”谢文邺大喊。


    赵抑立刻下令道:“扣住逆臣谢文邺!”


    皇令一下,禁卫军迅疾上前将其包围,有人抬脚朝谢文邺腿骨踢去,逼得他跪在地上,炸出膝下一片水花。


    谢文邺挺直腰跪地的那一刻,赵渊民见状有瞬间的动容,可想到孔伐的一番言辞,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他无法容忍弑父杀兄之举再现,为此不惜赶尽杀绝。


    但他却不知自己将面临如何的变故,仍旧为那耿耿于怀多年的梦魇陷入挣扎。


    周而复始,难以抽身。


    赵渊民朝沈凭质问:“那孟连峰,可是一直在燕王的手中?”


    沈凭痛苦看向皇后的方向,只见皇后轻轻朝他摇头。


    可他只能视而不见,道:“是。”


    那一刻,赵渊民笃定了一切,相信赵抑给自己制造的假象,天子不可思议朝后退去两步,盯着被押上前的谢文邺,多年积累的忌惮和怀疑在此刻彻底爆发,在东宫裂开的伤口被活活刨开,叫人深恶痛觉,再也无法忍受。


    谢文邺看见他眼中涌上的万千思绪,明白已无力回天。


    弱者无正义,他注定不能成为制定规则之人。


    但他清楚,不久的将来,总会有人替他做。


    会有一把崭新的利剑,替大魏平了这场荒唐可笑的动荡。


    远处的赵抑安静站在原地,观望着眼前之景,欣赏着当年合谋屠杀东宫夺位的两人决裂。


    多好的一场戏,若是只有自己看的话,着实可惜了。


    他偏头看了眼宫门,似在期待着谁人出现。


    赵渊民被仇恨急红了眼,倏地转身朝一侧看去,视线落在禁军的腰间。


    赵抑迅速上前,把沈凭朝后拉走,只见怒目圆睁的天子拔出禁军的佩剑,转身朝着谢文邺刺去。


    电似金箭,雷声大作,长剑蓄满天子的悲愤,指向为自己争夺社稷江山的权臣,刺向那曾立誓为盟出生入死的挚友。


    谢文邺不畏一死,却不想有一人舍命相救。


    “兄长!”谢望桦撕心裂肺的一句喊声,费尽全力挣脱孔伐的禁锢,迅疾扑到了长剑前。


    所有人顿时一惊,亲眼看着皇后为谢文邺挡下此剑。


    宫门大开,带着赵或歇斯底里的大喊而来。


    “不要——”


    飞驰的身影落入众人眼中,谢文邺把胞妹接在手里,怀里的免死金牌滑落在地。


    那是他临死前打算交出之物,只为求得皇帝保住谢望桦。


    如今,却再也用不上了。


    他的胞妹,死在自己为其选中的夫婿手中。


    赵或孤身杀入皇城,不料没能救下他们。


    禁军看见赵或佩剑前来时,立刻一字排开护在皇帝跟前。


    一侧的赵抑见到来人后,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来了。


    赵渊民被方才那一幕吓得不轻,眼下听见赵抑的笑声时,狐疑朝他扫了眼。


    赵抑在沈凭的耳边低语道:“幸仁,就差这一步,你我从此便可共生于这天地,再也无人能及了。”


    说罢,他不紧不慢走到皇帝的身边,敷衍地行了个礼,转头示意孔伐把人带走。


    只见孔伐悄无声息带着禁军上前,走到谢文邺的身旁,在赵或的反抗中拖走谢家兄妹。


    赵渊民脸色不佳,此时看见赵或这般凶神恶煞,当即不满斥道:“燕王!成何体统!”


    “我成何体统?!”赵或倏然反驳,抬手指向赵抑的方向,毫不留情撕掉对方伪装的面具,“那父皇可知,此刻在你身边站着之人,才是今日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闻言,赵渊民生出一丝警惕,突然扭头往赵抑看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62章 宫变(二)


    对赵或所言, 赵抑不怒反笑,显得十分诡异,令天子心生不安。


    赵抑瞥向一侧说道:“事到如今, 人赃并获, 燕王的这番话, 难不成在暗指陛下是昏君?”


    赵或的视线侧移,忽地神情一顿,与面色苍白无血的沈凭齐视。


    惊雷划破天际, 滂沱大雨将赵或淋湿,可却未曾让他的气势减少半分。


    禁卫军虽将他包围, 也难挡这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之势。


    沈凭和他遥遥相望, 眼中带着愧疚自责, 未曾躲开赵或的视线半分。


    哪怕赵或怪罪自己,他也绝不解释一句。


    他没有资格。


    原来这就是无能为力吗?


    赵抑凝视着沈凭不放, 望着两人对视, 心底升起一阵厌烦,索性懒得演下去, 转身朝赵渊民说道:“陛下, 燕王今日欲弑父杀兄, 乃是大逆不道之举,不如速速命人捉拿归案。”


    但赵渊民后撤数步, 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喘着粗气看向众人, 胸口传来如重锤般钝痛, 逐渐恍然大悟。


    皇后残留的血水被冲刷干净, 寻不见痕迹, 殿前在眨眼恢复如初,瞧不清变故,如同围绕身边的阴谋。


    此刻,一切变得有迹可循。


    然而,却追悔莫及了。


    赵或此刻处于被动,因为沈凭和谢家还在他们手里,甚至连令人失望的父皇,都被卷入这场巨大的算计中,无人能轻易脱身。


    他将吞山啸紧握在手,在等一个时机。


    赵抑不想给任何人机会,他要逼死赵渊民,为东宫报仇,也让他们感受流离失所的折磨,屠灭满门的苦难,背负仇恨的痛苦!


    “陛下。”赵抑步步逼近赵渊民,毫不留情拽着天子,拖到阶梯前,俯视着被重重包围的赵或。


    赵渊民拽紧胸口的龙袍,突如其来的阵痛令他面目狰狞,他哑着嗓子求救道:“太医快传太医”


    无人问津。


    赵或欲上前一步,却见赵抑冷冷瞥了眼一侧,用沈凭的性命要挟赵或。


    逼得赵或被迫停下脚步。


    赵抑道:“陛下的诏书既已拟好,眼下是打算重拟一份,封燕王为太子吗?”


    赵渊民瞳孔骤缩,瞠目结舌看他,断断续续道:“你、你如何知”


    赵抑笑着打断说:“多亏陛下诸位近臣,以及裴姬娘娘的相助,否则本王又如何得知此秘密。”


    刹那间,赵渊民惊醒,彻底想明白发生的一切。


    可他已说不出话来,只能被赵抑操控在手,唯有不断谩骂道:“逆、逆子!”


    赵抑满不在乎,依旧端着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浅笑道:“可惜,燕王是断袖啊,盛寻劝不是说过了吗?断袖的皇子,不配当这天下共主。”


    说话间,他将赵渊民拎起,看向阶梯下方的一幕,续道:“倘若不信,不如自己睁大眼瞧清楚了。”


    话音刚落,只见沈凭倏地握紧伞骨,像得到命令似的,抬脚走向赵或,他的呼吸紊乱,全身无力。


    禁军朝两侧分开,沈凭每走一步,心如刀割,待行至赵或跟前,缓缓抬手,举起伞为赵或挡雨。


    赵或躲在他的伞下,哑着嗓子轻唤道:“幸仁”


    雨水打在伞上,他们的话只有对方能听见。


    沈凭艰难扯出一抹笑,靠近些许,忽地踮脚,吻了下赵或冰冷的唇,分开时道:“惊临,别管我,快离开,太师他们在等着你了。”


    赵渊民见此情此景,发现赵或并未反抗,满脸不可思议。


    原来他曾经的怀疑是真的,而在御书房中对赵或的质问,得到的回答,竟全是谎话!


    胸腔郁气涌上,赵渊明喉间一热,吐血倒下。


    阶梯下,赵或愕然看着沈凭,呼吸加重,胸膛起伏,眼前的一切和往事重叠,令他仿佛回到大理寺前。


    “你”他朝沈凭靠近一步。


    果然,沈凭后退一步。


    又这样!


    猛然间,赵或拽紧沈凭撑伞的手,发现握着的手腕滚烫得惊人。


    但赵或心如刀绞,双眼猩红,厉声朝沈凭吼道:“你又想弃我不顾!是不是!”


    他的双眼充血,用力抓紧沈凭的手腕,咬牙切齿盯着眼前人。


    沈凭被他抓狂的神情吓得一愣,顿时哑口无言,脸色愈发病白。


    是啊,他怎么又把人抛弃了。


    他下意识去否认,率先垂下眼帘,声若蚊蝇说:“我没”


    倘若有选择,他拿命换赵或活着又何妨。


    赵或听见这声反驳,压低声警告道:“沈幸仁!我要你回答我,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但沈凭却抿唇不语,躲着他的视线,快速瞥了眼赵抑的方向。


    赵或捕捉到这一眼,骤然明白他被要挟了。


    既然如此,赵或更不愿就此放弃。


    他今天要的不仅是答案,他还要人。


    赵或沉思半晌,渐渐松开沈凭的手腕,亲眼目睹他连连后退。


    却见赵或向前逼近一步,突然质问道:“沈幸仁,你我定情时,是心悦我,还是戏弄我?”


    沈凭抿了抿唇,如鲠在喉道:“戏弄你。”


    赵或复进一步,又问:“你我携手时,是真情,还是假意?”


    沈凭万念俱灰道:“假意。”


    赵或最后跨出一步,站在他的面前,再问:“时至今日,你可曾爱过我?”


    话落的瞬间,沈凭张了张嘴,面对他深邃的双眸时欲言又止。


    三步求得一人,三问一赌芳心。


    直到半晌后,沈凭发红的眼角扬起笑说:“区区逢场作戏,殿下何必如此认真。”


    此言一出,突然听见赵或一声嘲弄,猛地抓着沈凭的肩膀,将他拽到面前,冷声道:“沈幸仁,不愧是你。”


    说罢,他强制扯着沈凭在手,任那油纸伞跌落在两人脚边。


    两人身处滂沱大雨中,立于高殿之前。


    赵或俯身而下,在他耳边低语道:“逢场作戏又如何?这次我抓住了,你这辈子都别想逃。”


    沈凭猝不及防怔住,心脏有瞬间的骤停,一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他记起赵或曾言。


    生同衾。


    死同穴。


    当赵或再次看向他时,捕捉到沈凭眼中闪过的坚决,焦躁的内心终于得到一丝安慰。


    随后见赵或偏头看向阶梯上,凛冽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屑,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沈凭拉到身后护着。


    赵抑将断气的赵渊民随意抛下,他慢慢伸出掌心,接住檐上滑落的雨水,洗净手上的污秽,居高临下看着被包围的两人。


    随着他的掌心一抬,向前拨去,下令禁军,绞杀赵或。


    赵或冷哼了声,吞山啸在眨眼间出鞘,随之而来的,还有铁骑踏破宫门时地动山摇之感。


    众人循声眺望而去,赵或在旁人震惊之际,高举吞山啸,毫不留情斩下面前禁军的头颅。


    黑压压的骁果军如潮水般涌来,贺宽带着赵或的五千精锐从天而降,受惊的攀越朝天长嘶鸣了声,疾驰奔向赵或的方向。


    他的兵,他的马,哪怕前来的沿途千难万险,也会越过崎岖出现在他的面前。


    赵抑见状脸色大变,立刻冲进雨幕,失控下令禁军追杀他们。


    “来人!速速将这群乱臣贼子拿下!”


    攀越飞驰而来,赵或利落上马,顺手把沈凭捞在身后,紧紧护着他,宛如盾甲,为沈凭挡住前方险阻。


    禁军一拥而上,柳信闪身上前,拔剑刺向攀越。


    赵或拉住缰绳,握着吞山啸反手阻断柳信的剑。


    刀剑铮鸣,柳信的银剑断裂,危急时刻被迫后撤两步,被赵或惊人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


    赵或回头道:“幸仁,弓弩!”


    沈凭倏地扫向他的身子,下意识抬手触碰他的腰间,摸索须臾,在衣袍下发现有异物。


    两人对视一眼,明白那是弓弩所藏的位置。


    沈凭即刻抽出弓弩,双手松开赵或,接过缰绳在手,看着赵或从马背翻身跃下,为他们生生开辟一条血路。


    宫门前刀光剑影,战火硝烟,赵或领着五千精锐浴血奋战,势不可挡。


    沈凭因在暴雨中,无法精准定位敌人的方向,且弓弩只有一箭,若是没能挡下致命一击,便要花费时间组装,得不偿失。


    逃亡迫在眉睫,今日他们势必要离开魏都!


    雨幕中皆是一片朦胧,沈凭看着背水一战的众人,心头忽生一计!


    宫道的敌人肃清,赵或再度上马,他的腰间被沈凭扶着,回头看去,对视上一双锐利的眼眸。


    沈凭道:“撤!”


    赵或当即勒紧缰绳,在柳信再次发起进攻之际,掌心倏地收紧,蓄力再次砍断柳信劈来的刀剑。


    但柳信是亡命之徒,哪怕断剑也要继续鏖战。


    就在这九死一生之际,闪电转瞬即逝的光芒仿佛汇聚在一处,有人发现赵或身后之人的动静。


    此时此刻,沈凭借着赵或稳住身形,手臂齐平于肩,高举弓弩,视线穿过雨幕,落在高殿前站着的赵抑。


    随着扳机一声扣下,弩箭破势而出,如电闪雷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梭暴雨,直直射向赵抑。


    柳信瞬间大乱,下令护驾,不远处的姜挽立即拔腿,毫不犹豫冲向赵抑。


    然而,弩箭的速度无人能及。


    他们亲眼看着弩箭刺中赵抑的胸膛!


    若非雨水和距离的阻力,沈凭料定此箭能穿心而过,夺走赵抑之命。


    但如今能争取逃命的时间,也足够了。


    他和赵抑震惊的双眼对视,难掩双眸的杀意。


    这一枪是弓弩的极限,但不是沈凭的极限。


    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离开皇宫的那一刻,赵或冷眼回首,看着赵抑倒在雨泊中未死。


    赵或收回视线,目视远方,握紧沈凭抱住自己的手,策马扬鞭,最终领着自己的兵离开了魏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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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3章 离京


    清流派精心的一场布局, 漏算在赵或征战回京时。


    在明丰二十二年,沈凭和赵或的初遇,这五千精锐曾令魏都闻风丧胆。


    这五千精锐, 他们守护过越州, 起源在鸦川口, 是赵或年少第一场兵败后所建,数次历经生死,最后随着赵或回到魏都, 为赵渊民所用,代替成了骁果军。


    他们无所不能, 样样精通。


    正因如此, 在得知马继祥调动启州的府兵时, 赵或以沙场经验预料, 魏都迟早有一日会宫变。


    当初的未雨绸缪,变作他们的护身符。


    宫变当日, 马继祥虽封锁皇城, 却遗漏了骁果军的存在。


    这批精锐为赵或冲锋陷阵,杀出一条血路, 也击溃了赵抑和清流派的布局。


    一夜之间, 魏都大变, 赵抑上位,两派尔虞我诈多年, 最终以清流派取胜。


    而赵或则背上属于赵抑的罪名,逃向了北越关山的方向。


    不久后, 魏都皇宫传出消息, 皇帝赵渊民因燕王逼宫暴病殡天, 璟王护驾受伤, 诏书横空出世,悲痛欲绝时,清流派纷纷恳请储君赵抑顾念身系一国命脉,上疏请储君登基。


    赵抑在病中驳之,坦言百善孝为先,不可本末倒置,最后文武百官宫门前下跪,几度以性命要挟逼迫储君。


    无可奈何之下,赵抑只能命清流派辅佐左右,以储君之名,行监国之实,待服丧期一过,择吉日再行登基事宜。


    如此过后,魏都这场动荡才算平息。


    皇帝和皇后的丧仪举办得空前隆重,极尽哀荣,昭告天下,传至列国。


    与此同时,被污蔑成弑父杀兄的燕王赵或,在夜以继日的奔波中,终于抵达了越州。


    因宫变的缘故,他们避免连累蔡羽泉,并未在启州逗留,而是选择直入越州城。


    先前带着方重德离开的镖队,也在一月之前到了越州落脚。


    如今的越州归钟嚣所管,赵抑知晓钟嚣是赵或一派,为保贤王之名,取得天下人的拥护,不敢在登基前轻易动手。


    身居静州的谢长清得知此事后,快马加鞭前来和赵或等人汇合。


    眼下越州的苏宅中,见不少人为宫变一事前来,神色匆忙。


    此刻,另一处府邸中,沈凭接见了孙作棠。


    当年孟悦恒死后,沈凭为违约金去见了孙作棠,将孟悦恒在越州的钱库拿到手,并请她前来越州打理钱库。


    孙作棠前生的起居都在账房,面对沈凭所求,她只希望不住在账房。


    后来沈凭拨了银子让她买府邸落脚,再也无须整日守着钱库。


    当时孙作棠只身一人,不求宅邸大小,但沈凭考虑到她年迈,又要操心钱库,添了侍女照顾她,孙作棠便以沈家之名置办了府邸。


    谁人能料,这宅子如今派上了用处。


    今日谢长清抵达越州,赵或前去苏宅拜见方重德,众人为宫变一事出谋划策,唯有沈凭一人留在沈府休养,顺势了解钱库如今的账目。


    越州入冬早,如今虽是秋季,但屋内都点起了炭火,还铺了氍毹。


    沈凭因淋雨受寒,身子一落千丈,后来一路奔波逃难,也未能好好治病,日积月累落下病根。


    赵或抵达越州城的首要之事,便是为沈凭请了最好的大夫,不分日夜养了半月后,沈凭才捡回了些许精神,但一日三餐还是离不开汤药。


    此时,书房的案前摆着一碗汤药,久久不见有人碰,似被忽略了一般。


    孙作棠和沈凭端坐圈椅,孙娘一头白发,容光焕发,慈眉善目,瞧着比在官州时健朗许多,拨算盘的双手又稳又快,能左右开弓。而平日只要不扯算账的问题,她会少几分严肃,多几分健谈,是一位有趣的老太太。


    眼下刚谈完有关静州粮食一事,恰好扯到关于启越两州交界的粮仓。


    时过境迁,当年苏尝玉出资,助贺宽试行粮仓之举,为朝堂在鸦川口的官道修建的粮仓,不料如今竟成了他们独有。


    孙作棠道:“前些日子秋收刚过,这两年启越两州的收成很好,完全足够支撑越州和静州。”


    沈凭看着面前的账本,说道:“眼下魏都出了事,粮仓在明面上不能为启州所用,此事蔡羽泉已知晓,这段时日重新辟一处仓位,将各州所需划分清楚,避免连累启州。”


    虽然蔡羽泉为沈凭所用,但立场上必须划清关系,避免有心之人以此大做文章,惹来朝廷派人调查蔡家。


    孙作棠明白这话中所指,遂记了下来,接着说道:“鸦川口粮仓在两州之间,蔡大人调去启州城后,如今鸦川口是新上任的官吏所管,名唤潘淋漓,此人长袖善舞,靠笼络民心而接管了鸦川口,平日在粮仓一事上,都免不了要和他打交道。”


    闻言,沈凭从满目的账本中抬首,稍作思索后,从吏部往年提交的奏疏中找到踪迹。


    潘淋漓曾是清流派的人,从前乃其他地方小吏,但在秦郭毅手下做过事。


    当年秦郭毅掌监司农寺,涉及天下粮仓之事,潘淋漓能插手鸦川口粮仓之事,大概在秦郭毅处学了不少东西。


    看来唐昌民死后,清流派迫不及待培养多一个“唐昌民”。


    沈凭道:“无妨,越州这几日会张贴通告,划清和启州的关系。”


    如此一来,能打消潘淋漓占走粮仓的念头,即使想要粮仓,最起码也要见过沈凭等人谈判。


    毕竟粮仓的设立并非朝廷拨款,而是苏尝玉斥巨资所修建。


    想鸠占鹊巢,就看谁的拳头更硬。


    孙作棠道:“大公子,眼下苏家唯有镖局在我们手中,其余有关苏家的买卖,都被朝廷所没收了,不知大公子接下来可有打算?”


    沈凭思索少顷,率先请教孙作棠的想法。


    随后听见孙作棠道:“我以为,不如取一份不动用,剩余部分投入商行,可作钱生钱。”


    一番交谈后,沈凭倒被她的计划点醒一事。


    他思忖说道:“前一部分照孙娘所安排,至于后面的部分,想请孙娘为我合理划分三份,一份用作军备交给惊临。一份用作官衙交给钟大人,最后一份交给苏画秋即可,至于他如何操控,我们绝不插手。”


    孙作棠问道:“那不知与苏当家的这份买卖,可需签那什么合同?”


    沈凭愣了下,突然失笑一声道:“不必,我的合同只牵制心怀鬼胎之人。”


    如此说来,孙作棠也心知肚明,合上手中的账本,随后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行礼,道:“今日议事毕,我正好趁着天黑前回一趟钱庄,把手里头的事情交代下去。”


    沈凭从榻上起身回礼,看了眼屋外的寒风呼啸,叮嘱说道:“外头风大,孙娘切记注意防寒。”


    孙作棠颔首,余光扫见桌上放凉的药,意味深长看着他笑道:“大公子又不喝药,殿下回来又得一顿斥了。”


    沈凭快速瞥了眼那黑乎乎的药,佯装看不见般,对她抱拳哀求道:“孙娘帮我瞒着。”


    孙作棠见他病恹恹之状,无奈取笑道:“那我回头给你拜拜菩萨,问问不吃药能不能好。”


    沈凭不客气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你啊,当真是会让人操心。”孙作棠叹道。


    两人寒暄几句便告别了。


    送走孙作棠后,沈凭回了厢房中,走到那汤药的面前,思前想后,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屋内的盆栽。


    结果他刚要拿起来,突然厢房门被人推开,带进一片风霜,吓得沈凭立刻放下药汤,转身看去,用身子鬼鬼祟祟挡住那碗药。


    “惊临?”沈凭怔愣在原地,“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药还没倒。


    赵或风尘仆仆进了屋里,放下手中的吞山啸,疑惑朝案边站着的人看去,“谈完事情了,就赶回来看看你。”


    沈凭目光闪躲着,“这样啊,那你饿不饿,我叫莫笑备些吃的。”


    赵或察觉到他的举措,解大氅的手顿住,若有所思梭巡了圈屋内,之后抬脚朝着他走去,来到他的面前站着,打量少顷后,突然俯身压下。


    他朝沈凭说道:“哥哥,手僵,你给我解一解氅衣可好?”


    沈凭瞥见他发红的双手,心想应是骑马所致,未作思考抬手为他解下大氅。


    谁知大氅还未解开,他的余光发现一物出现,转眼看去,只见赵或悄无声息把药碗端起。


    沈凭一怔,心虚地抿了抿唇。


    赵或目不转睛盯着他,挑眉道:“哥哥,我不在家,你可是都不喝?”


    沈凭知晓躲不过了,干脆埋头在他怀里,嘀咕道:“越州的药,比别处的还苦口。”


    赵或一手揽着他的腰,把手中的药碗放下,单手解开大氅丢在一旁,随后把他抱起放在书案上,把他的脸颊捧起,搓了把他滚烫的脸颊暖手,以示惩罚说:“哥哥最近好黏人,又爱撒娇,从前都不会这般的。”


    沈凭问:“你不喜欢吗?”


    说话间,他把赵或的掌心放在额头上,给低烧的脑袋降温。


    赵或忍不住亲他一口,咧嘴笑道:“喜欢,喜欢极了!”


    但他说完后又皱眉,捂着还热着的额头说:“但药还是得喝,我陪哥哥喝好吗?”


    闻言,沈凭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无奈点头答应。


    赵或将他抱起,走到暖炉前坐着,之后转身去取药,阔步朝着屋外走去。


    沈凭想叫他披上氅衣,但话还未脱口,人就消失在了屋里。


    暖炉噼啪作响,沈凭乖乖坐着取暖,回想方才赵或说的话。


    黏人。


    撒娇。


    说起来,还是在逃命的途中,他才逐渐变得依赖,昏昏沉沉间,旧事再现,叫他难安。


    吃了药后,天色已暗,沈凭因药物早早下了榻,只是睡到半夜时,他再一次惊醒,下意识伸手探向一侧被窝,发现赵或又不在身边。


    他瞬间清醒,随后掀了被褥起身,朝着窗外的方向看去,隐约听见脚步声来回走动。


    沈凭蹙眉,想起离京后歇脚的当晚,惊临也如这般夜半消失,在屋外练武。


    思索间,沈凭光着脚下床,衣袍也忘了披,慢慢朝着屋外走去,果真看见院子中那抹矫健的身影。


    廊下点了数盏灯,能落在赵或身上的灯花却是寥寥无几。


    他就像藏在暗处,收起千愁万绪,唯有在练武时才能瞧见异样。


    剑气凌人,爆发力惊人,蓄满足够的力道,不甘地挥向空中,露出的一截小臂结实健硕,青筋凸起,力道可怖,斩出剑鸣,仿佛宣泄着压抑的情绪。


    赵惊临掩饰起的另一面,唯有沈幸仁才能看见。


    吞山啸收剑的那一刻,赵或才发现廊下站了人。


    沈凭一袭圆领白袍立于萧瑟秋风,青丝轻拂,身形单薄。


    他和沈凭对视上时微微愕然,但转眼他发现沈凭光着脚,心头一凛,连忙跑了上去。


    “幸仁!”赵或担忧喊道。


    沈凭拦住被他抱起的动作,抬袖为他擦去脸颊的汗水,轻声安抚道:“惊临,我们会赢的。”


    一定会的,他相信恶有恶报。


    赵或闻言后顿了下,沉默不语站着,随后慢慢垂眸,这一次,他眼底的情绪再也没能藏住,全部展露给了沈凭。


    魏都的风云一路刮向越州,笼罩在赵或的四周,久久不散。


    身边人从眼前离开,他的无能为力,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沈凭拿过他手里的吞山啸,抬头看着他,温柔道:“惊临,你抱抱我好吗?”


    他是黏人,赵或也需要被他依赖。


    话音刚落,赵或猛地将他抱紧在怀里,用力揽着他,埋头在他的脖颈处,紧紧贴着他温热的身子。


    沈凭搂住赵或,阖上眼依偎,掌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脖颈被沾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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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4章 认错


    翌日, 苏宅。


    赵或带着有关粮仓和钱库之事汇合商讨,如今钟嚣需整顿官衙,以便清理清流派的人, 他们暂不能往官署中去, 唯有先到苏宅, 也省得方重德奔波。


    但每每众人前来之际,苏宅的主人苏尝玉都不在。


    其他人不知为何,但赵或和沈凭很清楚原因。


    今日众人将事情商议完后, 谢长清的视线从沙盘中移开,看了圈四周后问道:“嗯?见初呢?”


    贺宽不见了, 但方才明明还在。


    赵或扶着方重德到茶桌前落座, 顺势回了他的话道:“许是又去后院守着了。”


    一听此事, 谢长清走向他们, 眼中满是新奇,问道:“我听说这两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真的?”


    赵或给他添了茶说:“你去瞧瞧不就知晓了吗?”


    结果瞧见谢长清摇头, 脑袋像拨浪鼓似的,道:“见初那脾性, 不得把我的皮剥了, 你看他平日训练, 连兄弟都不会手下留情,居然对苏当家这般契而不舍, 倒是令人大开眼界了。”


    方重德在一侧笑笑不语。


    赵或反而取笑道:“起码他还牵过手,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长清一听这话, 当即把脸搭了下来, 垂头丧气说道:“如今我变得玉树临风后, 倒是想见安圆, 可没这机会啊。”


    话落,他的手臂被拍了下,遂转头朝赵或看去。


    只见赵或说道:“谁说没机会了,舅舅还在魏都等着你回去呢。”


    谈及谢文邺,谢长清的脸色有些灰败,“我担心赵清影会让这群前朝人放肆,到时候对我爹痛下杀手。”


    “不会的。”方重德开口打消他的疑虑,“免死金牌乃是御赐,清流派最是讲究克己复礼,断然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而眼下的魏都,也正如方重德所言这般,因免死金牌的存在,众人对谢家不敢轻举妄动。


    先前赵或隐瞒了静州的变化,将谢长清的真实情况告知谢文邺一人,如今赵抑不能用谢长清来对付谢家。


    而谢文邺手握免死金牌保住一命,但被宫变一事牵扯,最终革职禁足于府中,由四皇子赵弦受命看管着。


    当谢文邺革职后,紧接着张岷被提拔到尚书省接替,陈写全权接管国子监,远在官州的张子航被下令回京,上任吏部尚书。


    张子航上任时,在朝中掀起一阵风波,因为姜挽作为伴读多年,又在吏部任职许久,乃孔伐所一手提拔,任谁都未料会是张子航接手。


    就连姜挽都表示不解,为此前去御书房中拜见赵抑,欲讨要一个解释。


    此刻,当他进到殿内,发现柳信也在其中,而赵抑端坐在龙椅上,面色有些病后未愈的苍白。


    姜挽和柳信对视间,捕捉到柳信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令他察觉事态不妙。


    对于这场宫变,前朝人功不可没,虽说曹晋身死,但还有柳信和虞娘等人,当论功行赏,但却不可声张,唯有密谋商榷此事,给他们一个光明的身份留于世间。


    姜挽朝赵抑行礼后,殿内一阵沉默,他以为是自己冒然前来打断了谈话,神态有几分局促。


    然而,在他进殿之前,柳信推诿了所有赏赐,只求赵抑做一件事。


    为曹光见报仇,杀了姜挽。


    这个要求也是曹晋生前所求,赵抑并未忘记。


    见到姜挽出现,赵抑坐在龙椅上,心知他为了吏部尚书一事,却依旧问道:“何事前来?”


    姜挽微微偏头,看了眼身侧的柳信,踌躇片刻不语。


    赵抑见状说:“无妨,柳信是自己人。”


    闻言,柳信眼中的光芒攒动了下,清了清嗓子看向姜挽。


    话已至此,姜挽不再避嫌,抬首看向前方,目视身着蟒袍的赵抑,问道:“太子殿下,微臣不解,为何微臣不能胜任吏部尚书一职?”


    他随在赵抑身边多年,如今在党争中大获全胜,杨礼都成了统领禁军之人,为何自己还是原地踏步,不能手握权力,为赵抑效劳。


    赵抑静静看着他半晌,并未立即回答他的话。


    沉默间,却听见身侧传来一道笑声,姜挽转头看去,发现竟是柳信在御前放肆。


    姜挽刚要开口斥责,柳信先一步发话说道:“姜大人都敢于设陷谋害自己人,以求达成目的,若是身居高位,叫人如何信服?”


    姜挽顿时明白他所指,反驳说道:“我为何对曹光见动手,你们不是心中有数吗?”


    柳信嘲笑道:“不瞒姜大人,尔等粗鄙之人,哪懂得这些。”


    他不给姜挽挑刺的机会,接着说道:“说起来,姜大人能否胜任吏部尚书之职,难道不该心知肚明吗?人家沈幸仁当年凭一己之力笼络人心,以理服人,洗牌内外,连续数年政绩斐然,上能佐君,下能御人,你靠着阴谋诡计置他于死地,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实际漏洞百出,今日如何还能收服吏部的人心?”


    姜挽神色一变,慌张看了眼赵抑。


    见姜挽欲斥骂,柳信继续阻拦他发话,添油加醋道:“难道还打算以色事人,用从前那乖巧讨好之姿去取悦他们,以换来吏部这群官吏的青睐是吗?不过,估摸你也不愿这般低声下气了吧。”


    姜挽因他这番挑衅彻底动怒,厉声说道:“当初若非你们对我处处提防,我又何至于此?曹光见在官州贪赃枉法,用孟家来顶替这一切罪行,迟早要有人为此买账!孟连峰当初失踪,无人能替罪,曹光见若不死,难不成,你愿意出面为他去送死,坐实世家的罪名吗?”


    柳信脸色微变,颇有几分不悦。


    姜挽见之笑道:“我当是柳大哥会有大义之心,今日一看,原来也不过如此。”


    “姜挽!你这是强词夺理!”柳信被他逼急,也不再顾及情面,“你暗中调查曹晋父子二人,既已知晓曹晋是自己人,又为何故意隐瞒?若你告知我们,曹晋便会安排曹光见避难,你白白添上一条人命不说,今日居然还有脸给自己开脱?”


    见柳信激动,姜挽反倒淡定起来,笑道:“我不试探,又如何知晓真假?柳大哥说的这般条条有理,反倒让阿挽觉得,如今的胜利,我是一点功劳都没有了。”


    柳信见他嚣张得意的模样,心中杀意愈发坚定,立刻转身朝着赵抑的方向看去,作揖后道:“太子殿下!你曾答应曹晋,事成后,会取姜挽首级为曹光见报仇,不知如今此诺言可还作数?!”


    此言一出,姜挽的脸色瞬间煞白,惊恐看回赵抑的方向。


    当他发现赵抑没有否认,难以置信摇头道:“主子”


    赵抑从龙椅中缓缓起身,踱步走到他们的跟前,率先看向柳信道:“此事,孤必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姜挽一听,双腿瞬间软下,跌倒在他们的脚边,顿时眼眸通红,扯着赵抑的衣袍哭道:“主子!你怎能为了这群乱臣贼子杀我?!”


    “乱臣贼子?”柳信就像听到笑话般,睥睨着他,“此刻殿内之人,有谁不是乱臣贼子吗?”


    赵抑闻言时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姜挽跪起身说:“阿挽从始至终,都是一心一意对待主子!未曾有过半点不敬,主子当真要为了一个死人,杀了阿挽吗?!”


    赵抑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从前所言,那个连命都能为孤舍弃的阿挽在哪了?”


    话落,姜挽怔愣在原地,回想袒露心意的那晚,信誓旦旦的一切浮现脑海,当即令他哑口无言。


    过往的誓言,如桎梏困住他,令他此刻窒息绝望。


    赵抑见他不语,偏头瞥向柳信,道:“尚方宝剑。”


    柳信迫不及待把宝剑取来,双手递到他的面前,“请太子殿下莫要辜负了前朝同僚。”


    看见宝剑的那一刻,姜挽彻底心灰意冷,明白事成定局,消极仰视着赵抑的面容,将这张脸永远刻在心底。


    赵抑温声道:“别怕,闭上眼。”


    哪怕将死之际,姜挽还是乖巧听话,不去挣扎,甘愿为赵抑赴汤蹈火。


    他嘴角含笑闭了眼,做好一切准备,心甘情愿等着利剑落下。


    随着宝剑出鞘,柳信眼底闪过一道银色剑芒,沉闷声响起,头颅落地,翻滚数圈化作无声,殿内一片死寂。


    鲜血溅在姜挽脸颊,他猛地睁眼,看见脚边掉落的头颅,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冷气,震惊望着柳信的尸首分离。


    赵抑杀了柳信。


    储君将宝剑丢掉,捂着胸膛的箭伤咳嗽了几声,皱着眉垂头看向脚边,把沾满鲜血的手伸向木讷的姜挽。


    姜挽诚惶诚恐望着这双手,而赵抑依旧面不改色,嘴角带着温柔的笑。


    “起来吧。”赵抑将人扶起。


    甚至亲昵为姜挽整理衣袍,续道:“孤为你在宫中备了寝殿,今后不必再出宫了,好吗?”


    姜挽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只是呆若木鸡看着他,忘了今日前来的目的。


    赵抑俯身吻了下他的额头,道:“孤不舍得让你离开,如今孤坐拥了天下,身边唯有你一人可信,若你整日在吏部中,那孤又如何能时常见到你呢。”


    姜挽喃喃道:“主子”


    赵抑轻轻一笑说:“阿挽难道想和那些臣民一般,整日戴着面具对主人阿谀奉承吗?”


    “不是!”姜挽倏地将他抱住,着急解释着,“阿挽愿意寸步不离在主子身边,只为主子一人所用!”


    赵抑道:“嗯,好乖。”


    他抚摸着姜挽的后背,视线慢慢朝外看去,却不带一丝喜色。


    敲门声传来,房门随着应允后被打开,见一人脚步匆忙上前。


    苏尝玉呆滞地转头,指尖还在无聊拨动着算盘,看见管事出现时,垂头问道:“都走了吗?”


    管事道:“走了一些,不过当家的,今日大公子带话前来。”


    苏尝玉眼底一亮,转头道:“幸仁好些了吗?”


    管事颔首说:“听闻好了很多,还惦记着当家呢,昨日孙娘去趟钱庄,受大公子之命,拨了一笔钱给当家。”


    “给我?”苏尝玉一愣。


    管事笑盈盈道:“想助当家东山再起。”


    苏尝玉立刻起身,开心说道:“他倒是心意满满,不愧是我的同伙。”


    管事:“”


    苏尝玉连忙问道:“那他人呢?”


    管事把头低下,闪烁其词道:“大公子没来,不过派了旁人传话,此刻在就在外头的鱼池等着了。”


    苏尝玉二话不说,立刻拔腿跑出门,朝着鱼池的方向飞奔而去。


    然而,当他来到之际,发现一切全是贺宽的陷阱。


    苏尝玉认出贺宽的那一刻,扭头就逃。


    但他哪能逃得过贺宽的速度,才跨出几步,就被人抓到手了。


    贺宽将人拽回来,皱眉说道:“苏画秋,你还在躲什么?”


    苏尝玉听见这质问的语气,肚子的气不打一处来,想要甩开他又敌不过手劲,气笑问道:“贺大人素爱抄我家,你猜我又为何躲着你?”


    “我错了。”贺宽脱口而出道,眼中带着愧疚看他,态度认真诚恳,“对不起,无论是我还是贺家,都对不起你。”


    苏尝玉顿住,狐疑打量他道:“你说什么?”


    贺宽坦言说:“父亲把真相都说了。”


    闻言,苏尝玉双眼睁大,诧异道:“贺远行把所有都说了?”


    贺宽颔首说:“是,从前是贺家愧对你,在不知真相时诋毁”


    “真相?”苏尝玉觉得好笑,之后慢慢掰开他的手,“这算什么真相,于我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场历练罢了。我懂了,如今是你知道后于心有愧,希望让我原谅的意思吗?”


    贺宽抿了抿唇道:“贺家会尽一切能力补偿你,我也会”


    “不需要。”苏尝玉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倘若我在乎卖国贼的污名,那当年救下方重德之时,只需一句话,我就能让贺同喆无话可说,而不是由着你们欺负我多年。”


    苏尝玉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续道:“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明白登高就会遇到风浪,所以我才从不计较这一切。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感谢贺同喆,若不是得他骂我,闹得人尽皆知,恐怕我还甩不掉苏家那些吸血的蚂蟥,让觊觎的同行对我避而远之。”


    当初年少的他,身边连个靠谱的人都没有,全是苏家和同行派来刺探的人,他为了明哲保身,唯有长年累月地忍受。


    直到救下方重德后,他才有了真心相助自己的人,是方重德为


    他一步步扫清障碍,教他识人,用最短的时间得到想要的一切。


    在没遇到贺宽之前,他觉得在这世上,只有方重德值得相信。


    后来遇到贺宽,他付出真心,视作家人,盼着相守一生,甚至想过以真相去换贺家的祝福。


    可如今看来,他们的真情不堪一击,甚至不如互相算计的沈幸仁。


    苏尝玉见他沉默不语,遂问道:“贺见初,你我缘分已尽,又何必纠缠不清。我辛苦一辈子所得到的,都不及你们所尊崇的仁义道德。你自问一句,倘若你在抄家前知晓这一切,还会冒着全家被斩,贺府御赐匾额被摘的险阻,义无反顾为我讨公道吗?”


    话落良久,他们之间徒留沉默。


    这样的结果都在意料之中,苏尝玉并不可惜,所以能一笑而过。


    正当他欲告辞之际,突然听见贺宽说道:“会。”


    只见贺宽目不转睛看着他,坚定道:“我会,若不能说服贺家,那我摘了这姓氏也要保住你。”


    苏尝玉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内心的期待,被此言所燃起,扫空了所有的失望。


    其实有这句话,一切都足够了。


    但苏尝玉并未就此动容,而是说道:“事成定局,多说无益。贺见初,我们口中的假如,救不了你的错失。所以还是不要勉强了,今后能不见,就不见吧,我苏尝玉有老头这个家人也够了,毕竟他从始至终未曾弃我于不顾,哪怕我落魄时,被天下人不分青红皂白唾骂时,他起码还顾着我的命吧。”


    这样也足够去弥补过去,那些曾渴望来自亲人的爱了。


    说罢,苏尝玉不再看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说道:“再也不见,劳烦大人替我转告幸仁,择日我登门拜访他。”


    当书房门被推开时,冷风扑面而来,让谢长清冷不防打了个哆嗦。


    他瞧见满脸悻悻的贺宽,以为又是扑空未见,随即好心取来椅子,示意贺宽坐下聊。


    “又没见着吗?”谢长清好奇问道。


    榻上的方重德朝贺宽看去,目光上下打量。


    贺宽道:“见着了。”


    谢长清欣喜若狂说:“那是好事啊,可你这是愁眉苦脸的,又是为何呢?”


    贺宽沉吟少顷,往方重德看去,挪开椅子向他作揖道:“还请太师为晚辈指教一二。”


    赵或一听,有些疑惑跟着问道:“难不成真被甩了?”


    方重德收回目光,平静询问贺宽道:“你想挽回,那你可知这孩子,最想要的是何物吗?”


    日暮星辰,皎皎月明。


    赵或答道:“难道不是钱财吗?”


    只见并肩而行的沈凭摇头,说道:“我猜是信任。”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十指相扣,再无避忌。


    赵或思忖道:“还请哥哥为我解答一二。”


    沈凭说道:“数年前官州之行,我以丝绸之路做局,借他在官州的地位一用,操控着官州苏家商行,结果如何有目共睹。后来他甘愿将镖局相赠,有了今日的苏沈镖局,也得知我用违约金给孟悦恒下套,却未曾对他如此。从那之后,我与他虽称不上至交,但相互的信任还是有的。今日我愿将钱庄交给他,正是无条件信他的本事,信他的为人。”


    可反观贺宽与苏尝玉的交集,即使他们经历种种,显然未让贺宽的信念有所动摇。


    甚至放纵梁齐砚派人搜身,最后时刻还想带苏尝玉回大理寺。


    赵或恍然醒悟,竟然停下脚步,在万家灯火前将沈凭抱在怀中。


    他把人裹得紧,自然也暖和很多,莫名其妙问道:“哥哥对我也这般信任吗?”


    沈凭抱着他,在他耳边笑道:“我对你忠贞不渝。”


    闻言,赵或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方才听见“违约金”三字时,他险些想问当年沈凭和方重德的对话。


    他想知道“中国”何在,想知沈幸仁从何而来,可他因“忠贞不渝”四字忍住了,他不想勉强对方坦白。


    沈凭抬手抚着他脸颊,轻声道:“惊临,我只有你了。”


    他在这个时代,只有眼前人了。


    赵或握着他的手,俯身吻他,缱绻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两人厮磨少顷,牵着手往家的方向走去,影子在他们身后被拉长,对影成双。


    回到府里后,李冠将官州的来信送来厢房,彼时沈凭正在案前练字,赵或在一侧手把手教着。


    李冠见状,意外说道:“大公子终于学会握笔了。”


    沈凭愣住,抬首看去,顺道把书信接过,道:“此话怎讲?”


    李冠笑道:“先前在官州瞧大公子握笔的姿势,当真觉得字写得不好,想必是从前的先生不靠谱,如今有殿下纠正,果真进步极大。”


    谁知话落听见沈凭失笑,他意味深长看向身侧,果不其然瞧见赵或满脸阴沉。


    李冠也转头看去,发现自家主子脸色难看,忖量半晌,脑海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划过。


    难道大公子的字


    他顿时醒悟,立刻作揖喊道:“莫笑要我去换值了,属下先告辞!”


    说罢,不给赵或破口开骂的机会,眨眼消失在了屋内。


    李冠离去后,沈凭的笑声哪还止得住,险些连信都看不完。


    赵或将桌面写好的字帖取出,生气说道:“这明明就是很好看的字,什么叫握笔不好!他们质疑本王时,也不看看自己写得什么东西。”


    自打他教沈凭写字以来,也容不得旁人说沈凭一点不好,何况这么多年了,这字写得日渐进步,到底谁在胡说八道!


    沈凭从椅子里起身,把他拉到圈椅中坐下,揉着他的脑袋说道:“不生气,说明李冠有眼无珠。”


    赵或心里想好罚他们带兵训练,眼下听见安抚,怒气顿时消了大半,但并未打消折磨他们的念头。


    必须要罚,否则不解气。


    他把沈凭拽到怀里坐着,脑袋砸到沈凭的怀里,赌气蹭着,不满说道:“哥哥的字最好看了,比我的还好看!”


    其实他怕沈凭嫌弃自己没耐心,从前他是脾气不好,整日去挑沈凭的毛病,恨不得占据上风,似乎未曾顾及过对方的想法,有些矫枉过正。


    如今心里愧疚,虽然生气在先,却还不忘及时鼓励沈凭。


    沈凭被他的青丝蹭得皮肤发痒,索性捧起他的脸,揉着他脸颊两侧,低声哄道:“不和他一般见识,惊临是世间最好的老师。”


    赵或的不快全部烟消云散,搂紧他问道:“真的吗?”


    沈凭挑眉笑道:“自然的,赵老师。”


    赵或蓦然怔了下,虽觉得这个新的称呼很尊敬,但从沈凭嘴里说出,竟带着调戏的味道在里头,仿佛置身学堂里,自己就真成了那教学的夫子。


    他瞥了眼桌上的书信,问道:“这是谁的信?”


    沈凭拿起说:“先前途径启州时,我写了信送给杨昆山,打听有关江州新任职的官吏,如今杨昆山回信来说,那些都是世家的人。”


    也是他们所布开的局。


    赵或正色道:“如此一来,江官两州倒也不成问题。”


    他的视线朝下,落在方才蹭着沈凭的衣领处,看见一条红绳,转而问道:“不知哥哥可否借一物我用?”


    沈凭察觉他的目光,垂头看去,发现是脖颈的同心扣。


    随后他取出拿在手里,红玉在身体里被捂得十分温暖,他递到两人之间,“要这个吗?”


    赵或颔首说:“从前此物是长姐送的凯旋礼,她若是见到,定能认出。”


    沈凭问道:“你想让南诏国相助你?”


    赵或说:“不错,我要确保南边无事发生,一旦马继祥要调动江官两州的府兵,我们就能借南诏的兵一用了。”


    只要南诏国出现动乱,制造假象出来,马继祥便不敢轻易动南边的兵。


    沈凭把怀里的同心扣取下,放在赵或的手里说:“你想要的,一律拿去。”


    赵或拿过同心扣,却随手放在桌上,抱紧沈凭在手,仰头道:“只要是你,照单全收。”


    沈凭想偷亲他一口,不料被反客为主,加深了缠绵。


    回想方才的称呼,此刻在赵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挠得他心头痒痒的,他松开沈凭后道:“哥哥,再叫我一声。”


    “嗯?”沈凭有些不解,但发现他瞥向字画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一切,便也宠着他,低头朝发烫的耳廓贴去,暧昧喊出那三个字。


    赵或感觉身子瞬间绷紧,所有的燥热都汇聚一处。


    他声音喑哑道:“哥哥,能给我吗?”


    说话间,他的手悄无声息钻进了衣袍,冰冷粗粝的指腹恶劣把玩着所有,令沈凭全身颤栗酥软,拽紧他的衣袍投降,将难耐吐息,拜倒在他的玩弄中,如一滩水似的倒在他怀里。


    沈凭想按着他胡作非为的手,却被赵或躲得一干二净。


    两人相视一笑,沈凭轻哼了声,“小流氓,长大了。”


    赵或找准时机顶撞了下,满足听着那泄出的尾音,坏笑说道:“好幸仁,赵老师问你话呢。”


    沈凭不甘示弱,隔着衣料坐实着他,搂住他的脸颊,相抵着额头,呵出叫人难以把持的气息,连带着那句轻易令人崩塌的话。


    “惊临,你可以弄坏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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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5章 红利


    初冬将至, 推开窗棂之际,柔和灿烂的晖光洒落在肩头上。


    今日一早,启州传来密信, 竟是有关雪云的消息。


    原来宫变当日, 雪云被安圆相救离宫, 之后是陈写趁乱让雪云离开魏都,告知她沈凭等人的去向,命她先朝启州而去。


    因有孕在身, 她不敢奔波,遮遮掩掩许久才抵达启州城。


    彼时她的肚子已有隆起之状, 急需休养, 便找上官衙打听沈凭的消息。


    当时蔡羽泉正在官署中, 得知是怀有身孕的女子来寻沈凭, 率先觉察不妙,连忙将其请进屋内, 随后让大夫为雪云检查身子, 得知其姓名后,立即写信送去越州。


    如今沈凭得到了消息, 赵或把来龙去脉都说了遍, 眼下众人皆为此事, 聚集在苏宅的书房中。


    今日前来苏宅之时,恰好遇到章伸探访方重德, 因钟嚣平日需禀报事宜,顺路捎上了一程。


    此刻事情谈完, 又值屋外暖阳正艳, 章伸提议出去晒太阳, 不多时, 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


    章伸对沈凭和赵或好一顿夸,他谈起自己游历去了北越关山一带,和众人分享着沿途。


    他还叮嘱赵或说道:“若事情平定下来,可要带上你的老师去看看。”


    赵或看了眼方重德,笑道:“只要老师想去。”


    说到北越关山,方重德便回想起自己被俘的往事,“当年险些被带到北越山外了。”


    若没有苏尝玉的相救,也许此生都要远离大魏,客死他乡了。


    赵或道:“北越山我熟,老师尽管放心。”


    方重德朝他笑了笑说:“是啊,你打下来的边疆线,为师定要去看看才是。”


    一阵笑声过去,话题回到蔡羽泉的书信上。


    沈凭将信中内容大致说清,随后问起有关启州的计划。


    钟嚣接上话说道:“过去一月,已将各州县的官署都整顿一番,在越州扎根这些年也时常留意,如今魏都出事后,肃清起来也很快,基本上都收拢在手了。”


    赵或说道:“静州按兵不动,一旦朝廷有打算,率先把静州动乱的风声放出,以阻止调遣。前些日冯奇来信,北越营地都严阵以待,如今入冬不宜行军,且外寇已得知宫变。虽然随时能号令府兵,但边境不可掉以轻心,一旦生事便是腹背受敌。”


    钟嚣点头道:“未免夜长梦多,唯有先把启州稳住,才能调兵入鸦川口。”


    马继祥为了宫变,调动启州和中州的府兵入京,当时启州把守的兵力不多,也给了当初赵或他们逃命的机会。


    如今马继祥为了抵御越州府兵,特意将兵力回防,为启州砌墙。


    这个举措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但影响他们想入鸦川口的计划。


    此时众人围炉而坐,炭火烧得噼啪作响,赵或伸手握了握沈凭的手腕,探了探体温,随后解下大氅给他披上,紧紧贴着,生怕他又起烧。


    方重德瞥见两人的动静,收回目光时道:“启州不着急取下,但殿下所言边疆一事,乃是这个冬天的重中之重。”


    临近北越山的外寇多为部族组成,一到冬季面临缺粮断水,如今他们知晓大魏起了分裂,难免不会对越州起歹心。


    一直不语的贺宽道:“之前曹晋等人,先后两次借外寇设陷,敌人未必不会知晓,若是他们有备而来,冯奇恐难以抵挡。”


    谢长清想了想问道:“能否谈和?”


    众人朝他投去视线,等着他接着说下去,谁料他挠了挠头说:“就是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还是莫要指望我这么个新人了。”


    但方重德却追问道:“尔等愿洗耳恭听。”


    连贺宽都撞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别谦虚。


    “说不好别笑我。”他讪讪道,“先前我埋伏草寇盗贼时,发现他们和疆外有买卖来往,与官州茶马互市相似,这是一年四季中都存在的,也许他们缺粮断水,但恐怕养不了一支庞大强壮的兵队,倘若起兵,应该是少数部族的打算,且不会大规模突进,如若我们时常被骚扰,恐有一日也防不胜防。若能谈和,想必能换来一些时日,待魏都事平,再攻打外敌也不迟。”


    闻言方重德表示认可,看向赵或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沈凭却道:“但恐怕不好谈和。”


    “不错。”赵或应道,用树枝拱了下火堆,“我们失了苏家的钱库,没有这么强大的钱粮储备了。”


    说到苏家,众人不约而同朝贺宽看去,贺宽在心里再一次下跪认错,但表面还是一本正经的。


    话虽如此,但方重德看起来却是轻松,这一点也让章伸瞧见了。


    章伸一直听着不语,眼下瞧见方重德过于淡定,不由打趣问道:“看来太师留了一手,早早便料到今日了。”


    方重德放声笑了笑,却又惹得咳嗽了几声,他无奈长叹道:“天无绝人之路罢了,且要看画秋的想法如何。”


    他之所以这般说,事关苏尝玉在数月前,曾去过一趟中州。


    自山寨一段成亲乌龙之后,苏尝玉把中州的商行交给魏辞盈打理。


    出乎意料,当初魏辞盈带着一群女子下山,在中州做的风生水起,按照沈凭的话术所言,她们占领了中州里外的女性市场。


    苏尝玉给她足够的信任,唤醒了明珠。


    数月前,苏尝玉因马车那意外之吻,正四处躲着贺宽,当时魏辞盈曾传信到苏府,请苏尝玉前去验收结果。


    中州碰面之时,苏尝玉收回了自己的本金,其余交给了魏辞盈。


    魏辞盈为人爽快,也明白苏尝玉家大业大,分身乏术,遂谈起日后在中州的买卖,属于自己的部分,愿每年以红利的方式分给苏尝玉,以还当初机遇之恩。


    纵使苏尝玉没了钱库,他仍旧能靠着红利,让苏家后半辈子无忧。


    眼下众人有了谈和的主意,便需要苏尝玉定夺。


    而出面之人是沈凭。


    苏尝玉很爽快答应了,但却告诉他另一桩事。


    “苏家出事后,魏姐得知消息立刻给我捎信,我们为了不受抄家的牵连,第一时间断了关系,避免官衙抄到中州。此举虽好,但我们也考虑到另一事,没了苏家的名头,作为女子她们恐会受到欺负。”苏尝玉说道,此刻坐在书案前,手里捯饬着账本。


    沈凭落座他的对面,听闻后说:“若是我派人护着她们呢?”


    苏尝玉用左手笨拙拨着算盘,“保得了一时,保不住一世。”


    沈凭蹙眉看他,问道:“难不成你要亲自前去一趟?”


    苏尝玉手中的动作一顿,抬首看他,算是默认了此事。


    他沉声说道:“若我不亲自前去,一来魏姐遇到难处恐独木难支,二来苏府出事后,魏姐曾交代过,若要中州的红利,务必亲自去取,否则她不放心交予旁人。”


    沈凭思索少顷道:“如此说来,这趟中州非去不可了。马继祥当初调动启中两州的兵力,不过只让启州回防,中州的兵力依旧镇守着魏都。若是你去中州,势必绕开启州而行,之后入中州也会顺畅很多。”


    朝廷当初要抄的是苏家钱库,能抓到苏尝玉自然是最好的,抓不到也不会穷追不舍,所以苏尝玉入中州的风险不大。


    沈凭道:“既然如此,此事我回去和惊临商量一番,择日派人护送你去中州。”


    苏尝玉立刻挺直腰,犹豫再三说道:“我不要贺见初护送,我讨厌他。”


    话落,沈凭失笑一声,遂道:“我们会安排高手护送你,此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说话间,他的视线落在苏尝玉的双手,温声笑道:“画秋,平安回来,孙娘可以教你敲算盘,她可是双手拨盘之人。”


    魏都,百花街。


    一处暗室的门被敲开,只见一袭素衣妇人步履匆匆走进,随后反手关门,形色仓皇看着屋内之人。


    两人迎面而上,皆是一副惺惺相惜的神态。


    “虞娘!近来可好?”衣着光鲜的女子唤道。


    虞娘被她带到桌前落座,红着眼朝她说道:“娇娇,柳大哥他”


    薛娇娇连忙安抚她道:“虞娘节哀,众人未料太子如此心狠手辣,事成之后,竟开始对我们赶尽杀绝。”


    虞娘怒而拍桌,哭诉说:“我们众人此生皆是为了他,如今他们为了清誉,不惜斩草除根,生怕天下人知晓他的身份,我真的寒心啊!”


    自柳信被斩于御前后,赵抑随意寻了个罪名扣上,让柳信尸骨无存。


    之后赵抑利用姜挽和马继祥的相助,找出知晓自己身份的前朝人,扣上同党的罪名将其一一杀害,下令追杀虞娘等人。


    虞娘原本住在京郊,若非有暗卫冒死前来通风报信,她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如今为求保命,只能想方设法找到薛娇娇,以求留下性命,日后寻机揭发这一切。


    薛娇娇在屋内踱步良久,面色沉重说道:“虞娘,你可想先回静州落脚?”


    虞娘不知静州的变化,此刻一听,神情颇为犹豫,“静州形势乱作一团,又有人与外寇做买卖,只怕回去了,那些人听闻魏都之事,恐怕也不认主了。”


    薛娇娇上前一步,从怀里摸索出一枚令牌,郑重交到虞娘手中,肃然说道:“这是静州城里的令牌,带着会有寨子保你平安,你且先回去避避风头。”


    虞娘犹豫不决,踌躇着是否要回去。


    薛娇娇干脆为她下了决定,道:“我知晓一位官吏,近日会前来百花街,届时让他护送你离开魏都,否则你待在魏都,恐怕连你经营多年的百花街都要付之一炬。”


    闻言,虞娘不再纠结,接过腰牌后,忐忑不安握紧在手。


    初冬白茫茫的霜雾如面纱,覆盖着辉煌的宫殿。


    摔杯的声响惊动殿内众人,眨眼宫人们全部跪在地上,裴姬对赵抑的斥骂声随之传来。


    “你怎能如此独断专行!”裴姬面带怒气,不满看着身侧的赵抑。


    赵抑手中正捏着核桃,偏头淡淡扫了眼太监,很快殿内便只剩他和裴姬二人。


    待殿门被关上,赵抑把剥好的核桃仁放在碗里,慢声说道:“难道你想天下人皆知,是你我联手前朝夺位,我们才是真正的反贼对吗?”


    裴姬面色一沉,缓缓撇过头去,“哀家一直在深宫里,从不知晓他们有多少人,你要杀到何年何月?”


    她说着不满瞥了眼赵抑道:“柳信说到底也是自己人,宫变那日拼死为你护驾,你说杀就杀,若是宫外那些人奋起反抗,被赵或趁机而入又该如何是好。”


    赵抑道:“那你当初就不该藏这么深。”


    他讽刺裴姬等人深藏不露,只因前朝终究成为了历史,赵渊民在位时,前朝人做了数不清令人发指之事,若是敢声张,恐怕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裴姬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即使清楚他为了隐瞒身世找借口,也不可否认方才所言,唯有将心中的不满忍着。


    她阴恻恻说道:“说起来,那日姜挽也在御书房,你莫不是为了他,才对柳信痛下杀手?”


    赵抑剥核桃的动作未停,眼看要满满一碗了,他始终不见吃,桌上的点心更不见碰。


    待剥完手里的最后一颗时,他抬眼看向裴姬说:“这是孤的私事,你还是安享天伦之乐,对朝政不要插手为好,否则孔相不快,难免以前朝之事旁敲侧击。”


    说完他抚了抚掌心,漫不经心问道:“太后若无要事再议,孤便让说说进宫陪你吧。”


    裴姬看了眼那碗核桃仁,以为他会留给自己,不想却见他端起在手里,有想要拿走的打算。


    她压下心中的不悦说:“姜挽说到底还是六部官吏,你让他住在皇宫中成何体统,过些时日哀家为你择几位妃子,你也该成家了。”


    赵抑从榻上起身,朝她行礼后道:“此事交由太后做主,孤今日先告退了。”


    裴姬拦下他,扫了眼桌上摆放的枣糕道:“这是御厨做得糕点,一并带走吧。”


    省得瞧见心烦。


    但赵抑看都不看一眼,淡漠道:“太后留着自己吃吧,孤从不吃枣食。”


    说罢端着核桃仁朝离开。


    裴姬在他话落时呆滞须臾,手心紧紧握着桌角,最后心声烦躁拍桌,唤了宫人进来,待那嬷嬷来到跟前后,她压低声问道:“姜挽呢?”


    嬷嬷回道:“姜大人今早下朝去了趟官署,回来便一直在太子的寝殿里。”


    裴姬冷哼了声,“现在朝中不少官员对此讳莫如深,太子不让他身居高位,也是顾忌他的手段,现在哀家的势力都被孔相洗清,想调查虞娘的生死都难。”


    嬷嬷是跟在裴姬身边多年的老人,闻言时道:“娘娘,既然姜大人都在宫中,您若想见他也是合情合理,不如召见过来打听一二?”


    然而裴姬沉默少顷后摇头说:“他如今是太子身边的人,若是哀家召见,恐怕免不了被斥,等他主动来吧。”


    嬷嬷疑道:“姜大人主动来?”


    裴姬不屑笑了声,瞥了眼那枣糕道:“他能容忍哀家为太子选妃吗?”


    层层的寒意渐上身,宫殿的地龙为屋内添了暖气,殿门被推开时,能瞧见榻上有一人身着薄衫歇息,身上还盖着一张毯子。


    赵抑把手中的核桃仁搁在一侧,许是榻上之人睡得不安稳,些许动静便吵醒了他。


    瞧见赵抑时,榻上人惺忪的双眼一亮,缓缓起身道:“主子。”


    看着姜挽从榻上起来,赵抑看了眼那核桃仁,道:“先前进贡的核桃,尝尝。”


    说话间,他在姜挽身边坐下,拿起一旁的奏疏翻看。


    姜挽抱着核桃仁,轻轻躺回榻上,枕着他的腿说道:“主子这几日可是心情不佳?”


    赵抑语气平淡说:“此话怎讲?”


    姜挽端详着他的眉眼间,眸光流转,“自从得知虞娘消失后,主子便时常这般。”


    毕竟虞娘不似裴姬,能困在宫中,一步步拔除其手中的势力。


    先前柳信对姜挽有所防备,导致姜挽所知甚少,想要除掉之人有限,唯有不断搜查,防患于未然。


    赵抑道:“若只是消失,孤倒不在意,只怕她投奔了赵或。”


    姜挽一听,顿时被核桃仁卡住喉咙,连忙从榻上起身,拿过水杯喝下一大口,直到把核桃仁咽下去,才看见赵抑转头看向自己。


    此时的姜挽满脸通红,双眼更是因为咳嗽而湿润,叫人看得心生怜悯。


    赵抑把手中的奏疏放下,将他拉到怀里坐着,此刻两人的姿势相当亲昵,让姜挽的脸颊又涨红几分。


    “阿挽。”赵抑怜惜抚着他的脸颊,一手游走在他的腰间,“阿挽”


    他只是这么唤着,仿佛只想找一个不安的宣泄口,突然把姜挽抱起,翻身把人压在身下。


    姜挽有些惊恐,不解他怎会这般失控,急忙喊道:“主子!”


    但赵抑充耳不闻,发疯似的扯掉一切障碍,强行剥夺他的所有,只要姜挽有一丝反抗,白皙的肌肤上立刻出现掌印,拍打声回荡在偌大的殿内。


    “阿挽,辞官吧。”他在姜挽身上说道,“孤可以把后宫归你管。”


    越州冬季寒风萧瑟,初雪来得比魏都早,雪幕中,见一抹身影朝着苏宅细步而来。


    行至府门前时,沈凭将手中的伞收回,交给一侧的莫笑,之后向伫立在门前的钟嚣行礼。


    莫笑往府内而去,避开两人之间的谈话。


    来了越州许久,沈凭与钟嚣见过数次,两人基本是打了照面便告辞,未曾像今日这般独处。


    钟嚣许是日晒雨淋多了,皮肤瞧着比从前黝黑了些,仍旧是粗衣一件,两袖清风。


    沈凭道:“这些年,多亏你为殿下解忧。”


    一别数载,当年的误解早已烟消云散,今日再见,又仿佛在当年一别。


    钟嚣道:“瞧见百姓们不受苦,倒也让我安心了。”


    沈凭知晓他今日所为何事前来。


    数日前启州来信,让赵或及时进鸦川口占据要地,赵或毫不迟疑派钟嚣出发,之后钟嚣伏击两日,率先把粮道粮仓一带全部收复,今日正是为此交差而来。


    当年赵或要他驻扎越州的目的,是为了稳定越州官署,肃清战后的歪风邪气,数年来,钟嚣一路高升,却从未离开过越州。


    如今赵或来了越州,自然也询问他去留的打算。


    钟嚣看着银装素裹的天地间,笑了笑道:“当初属下对大公子颇有偏见,也导致柳信一事迟迟不曾告知。这些时日,属下从太师和老师的口中,听闻你们在魏都发生之事,想来也是惭愧,属下无颜见殿下和大公子。”


    他朝沈凭看回,续道:“但殿下今日说起‘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令我实在感怀,想起当年为了报恩才应允殿下,可于殿下而言,恩情在属下答应的那一刻,便悉数还清了。我思考许久,如今的我,是为了报效,而并非报恩了。”


    两人对视间,皆是可见眼底的释然。


    沈凭缓缓道:“真正让你留下的,是百姓,而非殿下。”


    钟嚣颔首道:“这些年我和老师游遍越州,亲眼看着越州变好,说起来,我也不舍得离开。”


    他转过身子,拍干净衣袍上的风霜,突然向沈凭深深作揖,诚恳道:“钟嚣与大公子不能比肩,当年我因一念之差,不愿坦然相对,令你们错过抓捕前朝余孽的时机,此事有错在我,我深知责罚已无力回天,遂今后将效命你们,以求将功抵过。”


    沈凭安静打量他片刻,随后上前一步,双手将他扶起,淡然笑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江州岸边的钟老三已成过去,钟嚣才是将来。”


    说罢,他朝着钟嚣回礼,道:“日后惊临的江山,有诸位才算幸事。”


    穿过长廊,看见莫笑拿着油纸伞站在屋外。


    沈凭知晓屋内还在议事,当行至莫笑跟前时,沈凭拦住他想要敲门的动作,询问两句里头有何人。


    莫笑如实交代,沈凭得知方重德因身子不适没来,遂让莫笑留在此地,他则往方重德的厢房而去。


    沈凭离开后,莫笑听见后方传来开门声,转头看去行礼道:“殿下,大公子刚去探望太师。”


    临行至方重德厢房门前,未等沈凭敲门,就听见屋内传来咳嗽声,还有苏尝玉担心的语气。


    随着房门被推开,沈凭快速进屋后反手关门,避免冷风灌了进来。


    他循声走进屋内,看见倚在榻上休息的方重德,旋即走快两步,蹲在榻边,担忧问道:“太师,可是旧疾犯了?”


    方重德喝完最后一口药,在沈凭的搀扶下慢慢起身。


    苏尝玉率先说道:“前几日殿下让他不要议事,结果他半夜在屋内自己操心起来,当时屋内太闷,他开了窗又忘记关上,睡一觉起来染了风寒,你说怪谁呢。”


    方重德把毯子盖在身上,无奈笑道:“怪我,怪我,都怪老身年纪大了,受不住风了。”


    话落,听见苏尝玉低低哼了声,随后把姜糖取来,走到他们的面前,非常大方,一人分了一颗。


    “都吃着,驱寒的。”他虽有些怄气,但还是时时刻刻在意着,“我让管事找护卫守夜了,你这次不准拒绝,到时候我去中州来回几个月,不找个人看着我不放心。”


    方重德只好点头,什么都听他的。


    见状苏尝玉才开心了些,把暖炉挪到他们脚边,转身把药收拾走,“我去瞧瞧炉子上的药,你们先聊着。”


    两人目送着他离开后,沈凭把方重德腿上的毯子掖了掖,将人盖严实起来,叮嘱道:“外头下雪了,我命人做了顶帽子给你,回头记得戴上,保暖着总归是好的。”


    方重德心里开心,见到他们绕膝而坐,反倒感叹自己竟能有此晚年。


    他低声问道:“画秋去中州的护送,可是定了下来?”


    沈凭点了点头说:“太师必定心知肚明。”


    方重德嚼着姜糖道:“我要贺家那孩子去,因为没有旁人会如他舍命护送,加之中州也需要他们。”


    先前沈凭一直躲避苏尝玉的追问,是以这件事唯有贺宽能去,贺宽不仅要护送苏尝玉,还要刺探中州的军情,没人比他更合适。


    且方重德几次暗示赵或,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要贺宽去才能放心。


    如此一来,他们只能将此事隐瞒在出发后,让贺宽跟随一段时日再出现,省得被苏尝玉赶回来。


    方重德静静端倪着烤火的沈凭,若有所思问道:“你呢?”


    沈凭看他,疑惑道:“我?”


    方重德笑着说:“你还打算把真正的自己,隐瞒到何年何月呢?”


    作者有话说: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代出自蓟北门行》南北朝·鲍照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从军行》唐·杨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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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6章 粮仓


    面对方重德的问话, 沈凭垂下眼眸,捏着自己的指尖道:“总没有合适的时机,何况我若是说了, 恐怕惊临将我当作异类, 那时候的我又将如何自处。”


    他除了赵惊临, 一无所有了。


    方重德见他眉头未能舒展,“为何会这般觉得?”


    沈凭道:“我是这个时代的小偷,夺了别人的身份不说, 还借此在朝中为官多年,当初虽小心谨慎, 但还是露出过马脚, 每逢险些露馅之时, 内心总惶惶不安。”


    他笑得有些牵强, 低声续道:“太师,我是个盗贼。”


    偷了身份。


    偷了感情。


    他无法想象, 惊临心里那位改过自新的沈凭, 其实是来自现代,是突如其来的怪物。


    方重德叹了声道:“可这又能瞒到何时, 难道他就不会心生怀疑吗?”


    此事沈凭当然有想过, 但是他仍旧如从前一般。


    拿不出证据来质问, 他永远不会承认。


    沈凭恳请道:“还请太师继续为我保密此事。”


    方重德无奈点头说:“这是你二人之事,老身没有插足的道理, 终究还是你二人厮守一生。”


    听见厮守终身,沈凭莫名紧张。


    “其实我心中有些害怕。”沈凭捏着指尖的手不自觉间用力, “我既凭空而来, 也怕凭空消失。”


    方重德沉思少顷, 脑海里闪过神仙鬼怪, 可眼前的是凡人之躯,断不会这般夸张。


    但是沈凭的经历极为罕见,至少以方重德平生所阅,也寻不见合理的解释。


    方重德安慰他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切莫因此乱了心境,而变得提心吊胆。”


    沈凭手中动作一顿,心底虽仍旧提心吊胆,但活在当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两人的话题扯回中州的事情上,未曾察觉屋外一闪而过的影子。


    不日后,苏尝玉离京的时日定下。


    此次虽要绕过鸦川口,但为了保险起见,沈凭还是加派了人手,以免被启州驻守的府兵发现。


    方重德还在病中,想要送苏尝玉一程被拒绝了。


    老者此生饱读诗书,最是不信命运,可如今却有了改变。


    在苏尝玉启程当天,方重德在厢房中告别时,给苏尝玉送了个平安符。


    当时苏尝玉还笑他古板,嘴上说着老土,实际却由不得别人碰那平安符,将其收得严严实实的。


    方重德再三叮嘱他少用右手,让他慢慢养着不能再受伤。


    如今苏尝玉的右手能提小物件,只要不是重物,经年累月的疗养,总会出现好转。


    他乖乖坐在方重德脚边,听够一炷香的叮嘱才走。


    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雪融后水凼里的泥渍。


    因要绕过启州府兵盘查,众人几乎在夜里赶路,明面上是商队,但其中皆是越州府兵所伪装。


    夜里赶路,白日休息,苏尝玉日夜颠倒了两天,整个人精神不济。


    抵达鸦川口的附近时,正值青天白日,他在小镇上发现府兵数量增多,心中有疑,便命人传信给沈凭。


    那信快马加鞭送到越州城,中途因雨雪天推迟了一日。


    等沈凭收到书信当日,与此同时,他们也接到鸦川口的急报。


    启州的府兵袭击了鸦川口的粮仓。


    事出突然,钟嚣因谈和一事去了北越山营地,唯有赵或能带兵前去。


    他留着谢长清在越州城中,当即整顿人马出发前往鸦川口。


    城门处风大,只见一袭墨蓝的大氅被刮动,城墙下伫立着一白袍身影,三千青丝贴着大氅吹动的方向而去。


    攀越行至沈凭跟前停下,垂下脑袋给沈凭抚摸之际,马上之人翻身落地,一袭淄衣银甲衬得赵或威慑力十足。


    这是沈凭第一次见他带兵出征。


    相比两人初见时,如今的赵或少了青涩,多了沉稳,唯一不变的是意气风发。


    众人整装待发,他们身侧是陆续骑马而过的兵队,井然有序出城,踏蹄声如石子相撞。


    赵或把吞山啸别在腰间,搓了把手后,抬起捂住沈凭的脸颊,嘴角噙着骄傲的笑,带着满眼的不舍。


    他忍着冲动,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吻沈凭,只道:“哥哥,等我回来。”


    沈凭托着他的手点头,温柔笑道:“思君千里远,盼君平安回。”


    赵或倏地俯身,但收住了吻人的动作,换作抱他,将他搂紧在怀里,附在耳边小声道:“若不是在外头”


    沈凭知他心思,轻声说:“我会洗净在榻,等着凯旋的相公。”


    赵或心头一跳,把手朝下伸去,逮着他的腰间捏了捏,悄悄埋头在他脖颈处,用力吸了口温热的皮肤。


    两人分开时,赵或帮他整理好衣领,挡住皮肤下的一抹青紫,眼底皆是满意。


    他粗粝的指腹捻着沈凭的耳珠,呵出的白雾消散在冬日里,坏笑说:“做个标记,我会在草莓消失前回来。”


    沈凭哪能想到他又提起这茬,何况还是在百姓和府兵面前。


    他悄悄嗔怪瞪了眼,挥开耳边的手道:“小流氓。”


    赵或心满意足笑道:“等我回来!”


    说罢翻身上马,两人隔空对视了眼,沈凭目送着他扬鞭而去。


    鸦川口占领粮仓之举,是来自马继祥的提议。


    宫变和秋收的时间相近,朝廷未曾料到,当初自请捐钱修缮粮仓的苏尝玉,竟有一天会把粮仓取走。


    朝廷中不少人对此多次谴责,但是贺远行挺身为其辩驳,提及当初户部不愿拨款,才导致此事搁置。


    他振振有词,毫不避讳谈起旧事,扬言是朝廷强词夺理,夺不回粮仓向百姓交代,才以此颠倒黑白,说苏家是强盗,大骂此举惹人耻笑,愧对十年寒窗苦读的诗书道义。


    贺远行此言一出,引起不少官员斥责,唯有赵抑对此默不作声。


    直到孔伐出面,强调要趁着燕王势力不稳,尽早以绝后患,随后马继祥才说起强攻粮仓,以便试探燕王。


    此刻下朝后,尚书省三位宰相齐聚在御书房中,商讨着粮仓一事。


    孔伐说道:“回禀太子殿下,启州传来快报,鸦川口粮仓攻势良好,启州府兵会在三日内彻底取下。”


    赵抑端坐在龙椅上不语,手中拿着启州送来的战报。


    孔伐见状接着说:“太子殿下,臣以为,若鸦川口粮仓能取下,不必等到明年开春,我们便能发动兵力讨伐燕王。即便不能捉拿,起码要将他们逼至北越山一带,今后恩威并施,也算能镇守着疆外。”


    赵抑平静说道:“此举虽好,但也只是养虎为患。”


    他将视线从战报中移开,扫向张昌钦和张岷,问道:“你们两位又如何看待?”


    张昌钦闻言走出一步,行礼后道:“回禀太子殿下,臣以为,攻打之事不宜这般着急。”


    赵抑放下战报,眉梢微挑道:“不知张丞相有何见解?”


    张昌钦道:“正如贺远行所言,当初设立粮仓时,为让苏家心甘情愿捐款,苏家有权在粮道上通行。粮道本就为官府所用,眼下苏家也能用,我们便没有优势可言。其次,今年西边的秋收虽好,但西北边的静州久久不见动静,臣担心燕王会对静州下手。若要收复静州,便少不了要动粮仓,届时只要发现燕王对静州出手,朝廷也能借此攻入越州,将其打个措手不及。”


    “简直做梦。”孔伐突然直言否认,“若是他一直不对静州出手,难不成尔等要坐以待毙吗?何况静州草寇众多,当初马继祥提及此事,坦言想要收服静州,起码要有人蛰伏在强盗中一一摧毁,否则根本无法动摇。且外寇相隔北越山,静州一旦有动静,不止你我,就连外敌都对我们虎视眈眈。”


    张昌钦看了看他说:“若真如孔相和马大人所言,现在要趁燕王势力不稳,及时出兵收复,那你们可曾想过百姓的安危?”


    他朝着赵抑再一次作揖,续道:“如今粮仓被占,没有粮食百姓本就苦不堪言,越州战事平息不过数年,一旦又起战事,遭殃的还是老百姓。且燕王在越州成名,百姓哪管谁人当官,只要有口饭吃,能平安过日子,他们都会不遗余力支持。孔相所言,难道要太子殿下带着满身骂名登基不成?”


    孔伐闻言欲反驳,赵抑抬手止住,道:“两位大人所言极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燕王需平,但的确不能操之过急。民心不失,唯有取战事以外的办法。”


    从前赵渊民为了取得民心,前朝后宫皆亲手布局,前有谢望桦贵为皇后拉拢世家派的势力,后有给裴姬的一句“收复越州”的承诺,让世人忘记他是弑父杀兄的罪魁祸首,让百姓沉浸在收复越州的期盼当中。


    如今宫里再起夺位之争,百姓生怕旧事重演,惹得生灵涂炭。


    所以眼下朝中所行之事,既要保全太子名声,还要对燕王斩草除根,甚至还要竭力去避免世人的评判,不能让赵抑沾染赵渊民的前事。


    即使赵抑步了后尘,也不能表现出来。


    赵抑看向张岷,问道:“张大人如何看待越州此事?”


    张岷闻言行礼道:“方才听闻两位大人所言,臣倒是有一计。”


    众人皆朝张岷看去,只见他讪笑两声后说:“若能用计谋逼得燕王交出兵符,这样既能免去战事,又能将燕王控制在手。”


    赵抑沉吟少顷道:“你的意思是,要燕王自投罗网,把兵符交出?”


    张岷颔首应道:“太子殿下英明。”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对此并无异议。


    赵抑扯出一抹笑道:“此计的确是两全其美之法。如此的话,孤也有另一事要告知诸位爱卿。”


    宫道中狂风呼啸,把走出宫门之人的官服吹掀,两架马车从张昌钦的面前驶过。


    孔伐和张岷掀起车帘,向他告辞后离去,只剩他一人立于寒风之中。


    直到马车行至跟前,张昌钦回头看了眼宫殿,抬脚上了马车。


    在钻进车厢前,他低声朝车夫说道:“去谢府。”


    透过窗棂,能瞧见屋外的傲雪寒梅,窗台框住一支梅花,如一幅活色生香的画。


    窗边见两抹身影端坐,面前摆放着棋盘,围炉煮茶品茗,难得清闲自在。


    “你的棋艺,倒是极好。”是张昌钦。


    他面前坐着之人,正是谢文邺。


    谢文邺身着朴素,神色悠然自得,唯有鬓边的白发惹眼。


    宫变一事后,他的头发几乎一夜变白,整个人瞧着也苍老许多,唯有眼底的那抹沉静未变。


    他轻声笑道:“近日和四殿下对弈多了,摸出一点拙见罢了。”


    赵弦受命盯着谢文邺,从宫中搬到谢府里,平日里除了盯着谢文邺,还会到京中游玩,远比在宫里自在多了。


    毕竟是皇子,张昌钦多关心了两句,只是话锋一转,话题竟说到朝政之事上。


    两人颇有打太极的意思在,因为张昌钦一直怀疑谢长清一事。


    虽派人多方打听,结果都说谢长清重病在身。


    当初朝廷局势紧张,谢长清出事后,张昌钦时常留意谢文邺对此的态度,发现谢家更像有恃毋恐,不免心生怀疑。


    如今常借着下棋前来,实则想挖出真相。


    一盘棋下来,两人都是滴水不漏,


    张昌钦索性以朝政之事旁敲侧击,但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他的面前被推来一杯热茶,谢文邺见他面不改色,饶有兴致说道:“你倒是有耐心在我这蹉跎。”


    张昌钦听出他话中的嘲讽,唯有自嘲道:“效命新君,自然不敢懈怠。”


    谢文邺道:“我如今不过是一介庶民,丞相大人还是免挂于心了。”


    但张昌钦权当没听见般,继续谈起朝政之事,道:“今日前来,顺道把好消息带给你。”


    他把手中的棋子落于棋盘中,续道:“太子将凿河一事搁停了,为明年的科考做打算。”


    朝中需引进人才,赵抑此举不仅能收买人心,还能让先前凿河的罪名,戛然而止在赵渊民的身上。


    如今永安学堂归国子监所管,陈写便和张子航一起共事,筹办明年的科考。


    谢文邺道:“如此一来,百姓也能稳定过个年了。”


    虽然凿河还有一年完工,可如今国库空虚,西北又有战事欲起,赵抑此举可谓是博得功与名。


    张昌钦道:“太子今后大力发展兵制,势必会牵扯着越州一带,贵公子还留在越州,只怕会坏了谢家的门楣吧。”


    谢文邺专心致志下着面前的棋,眼看他处于下风,不忘提醒道:“丞相大人若再这般魂不守舍,恐怕四皇子回来看到这盘棋,就要取笑你了。”


    闻言,张昌钦将目光落回面前的棋盘中,局势显然是落后了一截,令他不由失笑道:“看来真的是三心二意了,今日对弈又赢不了你了。”


    谢文邺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道:“还请日后不必在此费尽心思,我还是那句话,道阻且长。”


    张昌钦不解他为何能忍气吞声,从先帝到如今的太子,谢文邺都在固执走着自己的路,从不曾退让。


    他劝道:“谢兄,成王败寇,何必执着于那位置上所坐之人,只要是为了天下百姓,何尝不算是圆满,又何尝不算是明君。”


    谢文邺道:“明君,会为了坐稳那位置,而对臣民赶尽杀绝吗?”


    “那你!”张昌钦险些脱口指责,将当年他为赵渊民所做之事搬出。


    他瞥了眼四周,转而避开谈及道理,“若照你这般说,人人都是戴罪之人了。”


    谢文邺道:“但我的确屠了一位明君。”


    先太子,是不可多得的一位明君,心怀天下苍生,是方重德倾注毕生教出的真君子。


    是可惜,世道不容,天道不公,生错时代。


    张昌钦放下手中的棋子,心不在焉看着面前的棋盘,道:“孔相此生非要和太师分出胜负,姜挽失了本性沦为他人之物,即便我想奉劝,始终无能为力,也许真如你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罢了。”


    人纵有万般能耐,还是敌不过天命。


    保家卫国者,连家都保不住,如何还敢谈卫国呢。


    夜幕渐渐落下,天边几颗星辰乍现,随着点点星光渐渐增多,明月也从乌云里探出头来。


    待月色出现之际,宽大的粮道上涌来一支启州骑兵,朝着前方重兵把守的粮仓冲杀而去。


    然而临近百米之处,忽见四周传来一声令下,这群骑兵发现前方沙地里,竟然埋藏着拒马在其中,眨眼间,拒马被两侧的骁果军瞬间拉起,骑兵防不胜防,又刹停不住,粮道上顿时瞧见人仰马翻之状。


    未等骑兵回过神来,粮道两侧忽见有暗箭射来,令他们脸色大变,却如何都寻不见弓箭手在何处,直到那暗箭穿心而过时,才发现竟是改良的弓弩!


    等骑兵们爬起,前方见一匹烈马拦路,马上之人仗着一把长剑,未等他们拔腿逃跑,那人踩着月色,引数人跃马而来,气势慑人,动作迅猛,其一人英姿却胜浩大之势,吞山啸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击垮骑兵前进的步履,骑兵进退两难,犹豫不决之际,人头落地,烈马长嘶。


    月光洒落,照亮赵或冷峻的面容,他冷漠盯着落荒而逃的蝼蚁,一声下令,喝道:“抓活口,把东西缴了。”


    自收到粮仓被偷袭的消息后,赵或带着一支府兵马不停蹄赶来。


    今夜之前,得知又被偷袭,当时粮仓的兵力都被迫退至回仓前守着,打算和启州骑兵殊死一搏。


    好在赵或及时赶来,派了斥候打听骑兵的动静,之后快速布战。


    他命粮仓的士兵保持现状,制造无增援的假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偷袭的方式获胜。


    眼下虽胜利了,但粮仓的危机未消。


    来之前,沈凭把潘淋漓之事告知了赵或。


    赵或猜测今夜无论输赢,恐怕此人都会前来一趟。


    他们放走一人通风报信,回到粮仓检查一番,命人在四周建营帐,捎捷报送回越州城。


    翌日一早,斥候回传,原来马继祥取下粮仓是为刺探,并未将核心的府兵派出。


    赵或猜他想为宫变事败将功补过,今夜只是试探,他日未必如此,若不派人镇守,只怕马继祥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越州的兵力不能轻易动用,赵或唯有传密信给静州的许骄阳,命他隔三岔五派人骚扰启州边境,以分散启州的注意力。


    启州骑兵战败次日,赵或并未见到潘淋漓前来。


    他沉住气等着此人出现,还派人前去鸦川口的迷宫附近探查,故意将自己抵达的踪迹暴露,偶尔能抓到漏网之鱼。


    越州有谢长清驻守,马继祥摸不清情况,不敢轻易发进攻命令,加之如今是冬季,若打起来,魏都那位也不好登基,所以赵或有时间和他们消磨。


    赵或甚至好心放了几个俘虏回去,告诉他们粮仓这边的境况,提醒他们尽早禀报朝廷,给出对策,否则一到开春,局势如何无人知晓。


    数日过后,军中来报,许骄阳伪装强盗潜入启州边境,百姓不堪其扰,闹到官署中。


    赵或计算着时日,猜测潘淋漓近日浮面,不想说曹操曹操到。


    潘淋漓管辖着鸦川口一带,瞧着年轻,瘦得跟猴似的,来时还带着一架马车前来。


    粮仓是赵或的,见人前来,以尽地主之谊在营帐中设小宴招待,命人买了最好的酒水,生怕灌不醉大伙似的,坐下就往死里喝。


    结果酒过三巡之后,醉的都是侍从,赵或和潘淋漓仍旧清醒得很。


    正当帐内最后一名侍从倒下,潘淋漓开怀大笑道:“不愧是燕王殿下,百闻不如一见,魏都霸王之称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赵或从前听得多,但却也懒得周旋。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知道潘淋漓今日的目的,所以免不了要迂回一番,


    “潘大人说笑了,比起潘大人的谋划,本王这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说话间,他举杯朝着潘淋漓相敬。


    两人隔空敬了杯酒后,潘淋漓坐姿略显散漫起来,他看着赵或打趣道:“话说,从前听闻王妃风华绝代,如今殿下来了越州,怎的不见把美妻一并带上,好让尔等凡夫俗子见上一见?”


    赵或笑道:“内子身体不适,且这等场合,若让他踏足,被凡夫俗子瞧见了,委实才叫糟蹋了他。”


    潘淋漓嘴角的笑僵住,脸上有些挂不住笑,遂起身整理了下衣袍,垂眸说道:“既然王妃不在,今夜众人又喝了酒,少了美人作伴,着实是无趣了些。”


    赵或瞥向他道:“哦?看来潘大人另有安排。”


    随着话落,只见潘淋漓拍了拍掌心,随后听见营帐外有马车响起。


    潘淋漓说道:“今日微臣带了些极品好礼前来,还望殿下笑纳。”


    言语间,只见营帐门口处出现一抹身影,此人带着面纱,身形瘦小,皮肤白皙,秋瞳剪水,步履轻盈,行走时有铃铛作响,细看发现竟是位男子。


    赵或将小娼上下打量,最后目光停留身上,眼神饶有趣味,端详着小娼那席若隐若现的衣裳。


    那衣裳颇有异域风情,琉璃珠子铃铛流苏一样不少,却不会让人眼花缭乱,刻意装饰之处引人遐想。


    好比脚腕是铃铛,身前是红琉璃珠子,后边是流苏挂着,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对赵或而言,就是该遮的地方一处没遮住,不该遮的地方朦朦胧胧遮住了。


    还别说,倒是件好衣裳。


    只可惜,穿错了人。


    作者有话说:


    赵或:上链接,本王要下单!


    沈凭:你有钱吗?


    第167章 狐狸


    潘淋漓命男子将面纱摘下, 露出庐山真面目。


    那男子生得娇软貌美,席上醉醺醺的侍从见之,不由跟着起哄, 但很快就被府兵带了下去。


    潘淋漓起身作揖道:“殿下, 此乃微臣寻遍启州才找到的宝贝, 还望殿下笑纳。”


    赵或喝着杯中酒,压下心头的不悦,笑道:“那不知潘大人, 想要以此换来什么?”


    闻言,潘淋漓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他弯腰说道:“殿下知晓微臣今日所为”


    “本王不知。”赵或扬言打断说道, “还望潘大人明言, 否则本王担心, 所回之礼不符潘大人的心意。”


    潘淋漓讪笑两声,瞥了眼那小娼, 示意上前。


    小娼余光瞥见后, 踩着碎步走到赵或跟前,随后跪在一旁欲服侍。


    “等等。”赵或把小娼的动作止住, 目不斜视看着潘淋漓的方向, “先跪着, 本王倒是要听听潘大人所求,否则这礼实在不敢收。”


    潘淋漓从席上走出来, 规规矩矩说道:“殿下心怀苍生,从前又救鸦川口的百姓于水火之中, 自粮仓修缮以来, 牵连着启越两州百姓的生计, 如今殿下占为己有, 可曾想过百姓的安危?”


    赵或并未怪罪他的质问,反问道:“潘大人所言极是,那潘大人不如说说,这粮仓交给启州的官署后,偌大的越州可又能分一杯羹?”


    潘淋漓愣住,思索片刻,支支吾吾说道:“此事,当然是交由太子殿下定夺,臣人微言轻,但是!”


    他上前两步,抬手指向粮仓的方向说:“但是微臣定会为殿下请旨,让越州百姓共享这粮仓!”


    赵或定睛看他,挑眉道:“为本王请旨?”


    潘淋漓连连点头说:“不错!”


    赵或缓缓起身,睥睨着他道:“本王能吃几个饭?你该为无辜的越州百姓去请旨!”


    他的语气冰冷,不怒自威,令潘淋漓闻言时不禁哆嗦。


    强势的压迫感迎面扑来,让潘淋漓记起逃命回去的骑兵,人人都是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楚,如今有所体会,心底难免生了退却。


    潘淋漓咽了下喉咙,放低姿态说:“殿下息怒,微臣今日前来,也在为启州的百姓请旨。殿下比旁人更清楚启州的不易,严寒一到,难道要亲眼目睹大街小巷上饿殍遍野吗?”


    赵或把玩着手腕的平安扣,沉默不语打量着他,忽地轻声一笑道:“好说,看来潘大人也是心系百姓的好官,只是这粮仓,不知潘大人可还记得,出钱修缮者乃何人?”


    潘淋漓回道:“苏尝玉苏当家。”


    “不错。”赵或眉梢微挑,眼底带着嘲笑,“人家拿不回本就算了,还让你们抄了家,眼下囊中羞涩,若是你们想要粮食,便掏钱来买吧。”


    潘淋漓蓦然一惊,意外看向赵或道:“殿下,你这是”


    赵或冷冷扫了他一眼,“嗯?”


    潘淋漓立刻噤声,在大冬天里抹了把冷汗说:“可是,这恐怕、恐怕不好交差”


    说话间,他心虚看了眼赵或续道:“何况,这规矩也从未听说过”


    “规矩是人定的,你们如今把本王当强盗。”赵或笑了笑,“那强盗说什么,不就是什么吗?”


    潘淋漓连忙否认说:“殿下,微臣不敢!”


    赵或道:“本王看你没什么不敢的,回去好好想想吧。”


    可是潘淋漓哪会甘心离开,下意识想上前靠近些恳求,但被赵或的一记眼神逼退回去。


    他站在原地犹豫半晌,想要讨个说法,踌躇说着:“殿下,并非臣不为殿下着想,此次非同小可,若是百姓知晓殿下以钱换粮,传开了岂非成了搜刮民脂,将来若是殿下当真回京那也不会得民心的!”


    赵或把玩平安扣的手顿住,冷眼观望着不依不挠的潘淋漓。


    正当赵或欲发话赶人,忽地听见帐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响。


    “此举是我所定下,又与殿下有何干系呢?”


    听闻此声,赵或的神色顿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随后见营帐被掀开,出现一抹墨蓝修长的身影。


    不是沈凭又是谁?


    “幸仁!”赵或面带喜色,欲要绕出案前之际,却发现被小娼挡住了脚。


    潘淋漓见到来人时一怔,通过赵或这声呼喊,便知晓此乃前吏部尚书沈凭。


    更是世间所传闻的燕王心上人。


    在沈凭经过身边时,潘淋漓很识趣地行礼道:“久闻大公子盛名。”


    沈凭并未搭理他,而是径直朝着赵或的方向走去,直到被赵或揽上腰后,他才看清楚脚边有一人瑟瑟发抖跪着。


    瞧清小娼的姿色,沈凭轻轻一哼,假意推了下赵或的胸膛,失落道:“想必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殿下竟有这般良人陪着了。”


    赵或不容他推开,手臂收紧,眼中扬起笑,道:“怎的来了?”


    他并不关心有何人看着,大大方方陪着沈凭调情。


    沈凭眼中敛着情意,不紧不慢拨开青丝,微微侧头,露出白皙的脖颈,用指尖轻轻指着那如梅般的痕迹。


    他的语气勾人又温柔,嗔道:“再不来,这标记啊,都要淡了。”


    明面看似埋怨吻痕,实际更像讨伐赵或的感情不够多,竟然轻易淡了。


    潘淋漓安静看着他们二人,但眨眼间,发现赵或弯腰吻上沈凭,吓得他连忙垂头避开。


    “啵”清脆响亮的一声,连带跪着的小娼都羞红了脸。


    沉默间,小娼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声音。


    “把头抬起。”沈凭倚在赵或的怀里,俯视着脚边的小娼。


    那小娼一听,颤颤巍巍把头抬起,双眼中满是害怕,对视上的瞬间,竟迅速别开了眼。


    沈凭此时身着一袭暗蓝滚边的圆领白袍,款式简单未系腰带,青丝随意挽着,略显几分慵懒,举手投足之间风流撩人,即便不语,矜贵优雅的风华叫人难以企及。


    他来时大氅因沾了雪被赵或解开,如今肩上搭着赵或的玄色大氅。


    这大氅若是换作赵或穿着,也只是及他的靴身,此刻被沈凭搭着时,氅衣几乎垂落在地上,却更显他高不可攀。


    小娼姿色不俗,可那气质远不及风流两世的沈凭。


    方才对视后的躲避,只因面对沈凭而感到羞愧难敌。


    沈凭朝小娼淡淡问道:“冷吗?”


    帐内虽然点了暖炉,可难免有寒风钻入其中。


    小娼摇摇头说:“不冷。”


    声如其人,软绵绵的。


    但即使他说了不冷,沈凭还是偏头看向潘淋漓,佯装责备道:“潘大人委实不懂怜香惜玉,若我是你呢,这人,起码要送到殿下榻上,而非众目睽睽让殿下带走。”


    说话间,他还抬首瞥了眼赵或,轻声笑道:“你这让殿下哪好意思收下呢。”


    赵或一听,贴着后腰的手掌忍不住朝下,用力捏了把以示惩戒。


    潘淋漓强颜欢笑道:“是,是在下的不周。”


    沈凭道:“既然知道了,便把人一并带走吧。”


    潘淋漓倏地抬头看去,明白这是要送客的意思,想到粮仓一事,欲言又止半晌,最后被赵或警告的眼神劝退。


    沈凭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冷漠睨了眼脚边的小娼,道:“潘大人有所不知,外头粮道上的镖局呢,是本公子的,这粮仓是何人的自不必多说。殿下只是替我传达了意思,罪名若是落在了他的身上,既不合理,我也心疼。”


    他离开赵或的怀抱,上前一步,微微弯腰,挑起小娼的脸,端详道:“潘大人能花费重金买这小可爱,还特意装扮了一番,想必是不缺钱的主儿。搜刮民脂的罪名谁都担不起,不过我有一妙计,这买粮的钱若从户房捐出,想必还能为启州官署,和你们的太子殿下博得好名声,不是吗?”


    潘淋漓勉强笑了两声,“大公子说得是”


    沈凭把小娼松开,缓步来到赵或面前,背对着他们道:“慢走不送,若是潘大人再来抢夺,坏了太子的名声,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言已至此,潘淋漓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朝那小娼递了个眼神,陪笑着行礼退下。


    沈凭听着他离开的脚步,警告道:“这可口的人儿殿下无福消受,若是被王妃知晓了,你我可就落了个棒打鸳鸯的罪名,日后潘大人若见着王妃,还请替我隐瞒今夜之事。”


    潘淋漓脚步顿了下,随后甩袖离开。


    人去楼空后,赵或猛地把人拽到怀里搂着,哼道:“大公子这般与本王偷情,就不怕王妃找上门来吗?”


    沈凭扁着嘴,攀着他的胸膛,可怜道:“怕死了,可是我这心里头,念得慌,恨不得夜夜与殿下颠鸾倒凤,共赴巫山。”


    赵或一把将他抱起,托在怀里,指尖似乎触碰到异物,但并未过多在意,大步流星朝着自己的营帐里去。


    “那我若不应了大公子,表现好一些,岂非是负了这番深情?”他快被沈凭折磨死了。


    沈凭抱着他的脖颈,低声笑道:“那殿下可不能告诉燕王妃。”


    疾步行走间,赵或好似听见铃铛的响声,以为是潘淋漓未走,还回头看了眼,结果四周空无一人。


    他懒得多想,听见沈凭所言,把人架紧在身前道:“昼日的王妃,不敌夜里的大公子。”


    入了营帐后,沈凭将大氅解下,谁料赵或脚步太快,被落在地上的氅衣绊了下,整个人朝前倒去。


    眼看沈凭将摔落在地,赵或竟凌空快速翻身,随着一声闷哼响起,他的后背率先砸到地面,倒在铺着的氍毹上,而身上正趴着担惊受怕的沈凭。


    “哥哥,好想你。”赵或混账挺腰,使坏揉着手里的身子。


    沈凭刚才被吓得不轻,此刻见他嬉皮笑脸着,气得拍他胸膛,“你着急什么,摔疼了怎么办。”


    赵或双手嵌着他的腰间,脸上都乐开花了,“方才见哥哥那般吃醋,我开心。”


    沈凭回想离开的两人,心里不快,若非正事当前,他恨不得把潘淋漓一脚踹走。


    他无奈叹了口气,脱口而出道:“可惜了。”


    赵或好奇道:“可惜什么?”


    话落,他想起身吻人,可却被沈凭推倒在氍毹上。


    赵或愣住,没亲到,眼底闪过委屈,别提多可怜了,若有尾巴在身,估摸都搭下了。


    沈凭坐在他身上,高高在上说道:“可惜那身衣裳。”


    远不如自己。


    闻言,赵或眼底乍现惊喜,全身血液瞬间沸腾起来。


    沈凭用指尖抵着他的胸膛,不许他起身,另一只手慢条斯理解开衣袍。


    他居高临下看着赵或,轻声说:“我说过,殿下若能凯旋,我便洗净等着。”


    随着衣袍落地,赵或的耳廓涨红,眼球几乎充血。


    沈凭的身子一览无余,被丝带缠绕,有两颗银铃挂在其中,在烛光之下晃得眼花缭乱,令人喉咙发干。


    “幸仁”赵或目不转睛仰视,感觉自己要炸开了。


    沈凭捏着银铃揉捏,将丝带绕过脖颈,轻轻打了个蝴蝶结,拍掉赵或不安分的手。


    他寻到专属的位置,不顾后果坐上去,使坏摆动了下,暧昧道:“它被挡住了。”


    一语双关。


    只见沈凭回手,把身后藏着的狐狸尾巴取出。


    赵或一看,原来是狐狸把尾巴藏起来了。


    他想抓沈凭,却又被躲干净了。


    要疯了。


    沈凭把夹着的尾巴抱在身前,叼住尾尖,搭下眼帘,眼尾鲜艳,睨着赵或,朱唇轻启。


    “不知这身,殿下可还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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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8章 遇险


    夜里寒风凛冽, 赶路的马车疾驰,车厢里的金算盘颠得噼啪作响。


    车帘被人掀起,只见一颗脑袋探出。


    苏尝玉朝府兵问道:“这是到了何处?”


    府兵回道:“再过半个时辰, 就能离开鸦川口山脉带了。”


    苏尝玉叹了口气, 还未放下车帘, 突然间马车骤停,众人瞬间提高警惕。


    然而四周一片漆黑,月色朦胧下, 偶尔能听见乌鸦声。


    苏尝玉心里不安,过了须臾问道:“发生何事?”


    前去打探的府兵匆匆回来, 回道:“苏当家, 好像是马受惊了, 不碍事, 我等先去瞧瞧。”


    苏尝玉松了口气说:“好。”


    夜行最怕遇到装神弄鬼之事,若是今夜不能离开鸦川口, 只怕还要昼夜颠倒多日。


    他着实累得慌, 回到车厢里又打了个哈欠。


    昏昏欲睡之际,车厢外突然响起刀剑相交声, 苏尝玉一扫困倦, 猛然间变得清醒。


    难不成遇到劫匪?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否认, 毕竟如今赵或也在鸦川口,哪个不怕死的敢上门闹事。


    想到不是劫匪, 苏尝玉心头一惊。


    “苏当家!苏当家快跑!是启州府兵!”外头传来喊声,刚一说完, 血迹瞬间染红了车帘, 吓得苏尝玉张皇失措。


    他捡起脚边的金算盘, 手忙脚乱朝车厢外冲去, 结果看见一抹人影扑面而来。


    苏尝玉下意识抬脚踹去。


    因为站在马车,他身处高处有一定的优势,这一脚踢中敌人的天灵盖,也给他争取逃命的机会。


    苏尝玉胆颤心惊之余,连忙拉起脚边的缰绳,毫不迟疑赶马横冲直撞。


    其实他会赶马,但是四周一片混乱,骏马接二连三受惊,难以控制,只一味地朝着前跑去。


    苏尝玉费尽全力拽紧缰绳,可他力气有限,左手生疏,右手未愈,加之那惊马跑得极快,疯了似的盲目乱撞,虽然为他甩开了追兵,但他却陷入险境之中。


    随着一个急转弯,苏尝玉的身子失重,缰绳在他的右手猛地脱落,身子失衡,他大声惊呼,整个人被甩出了车外。


    千钧一发之际,苏尝玉感觉自己撞到一人,他借着月色,眨眼瞥见一个熟悉的脸颊轮廓,很快两人滚落在地,他被人抱在怀中,脑袋被紧紧捂住,他们在灌丛里翻滚数圈才停下。


    苏尝想看清是何人舍命相救,欲抬首发话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有人来了。”


    这一听,不必再去看脸,苏尝玉也知道是谁,索性不去挣扎,眼下保命要紧。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周传来,追兵们冲着那惊马而去,直到脚步声消失许久后,苏尝玉平息了内心的慌乱,选择打破这阵沉默。


    “松开我,贺见初。”他声音虽小,但语气里的不满很是明显。


    贺宽闻言果真松开了他,想将人扶起却被拒,眼看苏尝玉左手撑着起身,跌跌撞撞走到官道,对贺宽视而不见。


    苏尝玉往回走去,远远看到尸横遍野,不过好在还有活马,今夜赶路的工具是有了,如今只是需要离开官道,去抄小镇的路离开即可。


    他走到那匹马前,捋一捋鬃毛,冷淡扫了眼跟随而来的贺宽,牵着马离开了官道,换路前去中州。


    山林中,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有任何交谈,苏尝玉偶尔感觉踩到活物,免不了一惊一乍躲开。


    但贺宽很快会告诉他那是什么,安慰他别害怕,若遇到危险的动物,好比蛇,基本都死于剑下。


    贺宽看着苏尝玉的背影,问道:“你打算牵着马走去中州吗?”


    苏尝玉并未搭理他,一想到沈幸仁竟安排贺宽前来,心底就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让贺宽离开,他只会更不舒服。


    先不说没有护卫在身,就像方才那问话,为何不骑马?


    好笑,他得会骑快马才行,何况左右双手无力,他也爬不上马背。


    就不懂扶一下吗?


    贺宽见他不语,又问:“你是不是上不去马?”


    苏尝玉:“”


    要你说。


    苏尝玉还在准备反驳的措词,忽地身子凌空被人举起,贺宽竟轻轻松松把他丢上了马背。


    只是并非坐着,而是趴着。


    像个物件。


    “贺见初!我又不是死人!这样搭着能舒服吗?!”苏尝玉气急败坏道。


    这一次换作贺宽不说话了,不过他把马牵停,将苏尝玉的腿挪到另一侧,直到他坐稳后,才替苏尝玉牵马前行。


    树枝踩断的声音回荡耳边,两人一路沉默。


    苏尝玉见他安安静静护送,欲言又止,却始终过不去心中那道坎,纠结着不愿说话。


    贺宽能感觉有目光偶尔投来,遂道:“别勉强自己,我会等到你愿意理我,这一路由我护送,若心里有压力,到镇上我雇人陪你。”


    闻言,苏尝玉心里一慌,害怕问道:“那你呢?”


    他脱口而出却又生了后悔,不想贺宽认为自己原谅了他。


    贺宽抬头看去,两人对视的瞬间,苏尝玉慌忙避开视线。


    见状,他很难得笑了笑,朝苏尝玉道:“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别怕。”


    苏尝玉何时得过他这般温柔,平日见惯了他冷着脸,眼下突然变得主动关怀,倒是让人习惯不了。


    他别扭回了话道:“随、随你吧,反正我也需要护卫。”


    粮仓的危机暂时摆平,赵或和沈凭不日后便离开了。


    如今潘淋漓不敢前来闹事,一是生怕毁了赵抑名声,二是启州边境时常被骚扰,他实在分身乏术。


    这次粮仓能坚持等来赵或的支援,少不了钟嚣的功劳。


    在贺宽从骁果军调任大理寺时,冷兵器在魏都无法利用,贺宽便借苏沈镖局送了一批给钟嚣。


    后来钟嚣特意改革了这批兵器,在粮仓四周投入试验,做了埋伏预防草寇,虽不能彻底解决敌人,但能拉长战线,为援军争取时间。


    数日前,钟嚣北越山后备营回了越州城,赵或需要回去重新商讨对策。


    但他们在中途收到许骄阳的密信。


    许骄阳在启州和静州的交界抓到虞娘。


    这是赵或预料到的结果。


    此前他们联手薛娇娇,隐瞒谢长清在静州一事,正是为了让前朝余孽回巢,以便一网打尽。


    马车调转方向朝着静州而去,快马加鞭十日抵达了静州城。


    数月未见许骄阳,人又长高了许多,瞧着比先前壮实了些,跟在将领身边进步相当大。


    赵或等人冒着风雪前来,因沈凭的身子不如从前,途中受了风寒,加之水土不服导致上吐下泻,以至他们去见虞娘的计划被耽搁。


    眼下赵或衣不解带照顾着沈凭,除此之外的时间,都用来了解静州的情况。


    这日夜里,沈凭被暖气闷得慌,夜半惊醒从榻上起身,听见外间有交谈声,他想出去瞧瞧,行至帷幕后方时,发现是赵或和许骄阳在交谈。


    许骄阳年少,喜怒哀乐都在脸上,遇事难解容易愁眉不展,此刻正压低声道:“属下去见了几次虞娘,也告知殿下抵达的消息,但是她非要见太师。”


    赵或问道:“可有说缘由?”


    许骄阳摇头说道:“她不愿告知,且被我们抓回来之后,她不吃不喝多日,我瞧着她的身子每况愈下,命人找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她是心病所致,想来她一路上必然是舟车劳顿,提心吊胆,若不解心病,也不吃药进食,恐怕命不久矣。”


    屋内一阵沉默,片刻后赵或才说道:“她这是一心寻死。”


    许骄阳道:“殿下不如把太师接来?”


    赵或拒道:“老师沉疴未愈,我们从鸦川口这一路前来,连幸仁都抵不住风寒,何况是老师。”


    许骄阳有些苦恼,说道:“幸仁哥哥如今还未好,不如殿下先”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赵或打断说:“不准叫。”


    许骄阳愣住,“啊?”


    赵或嫌弃他道:“你该叫大公子。”


    许骄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应道:“哦好,大公子就大公子吧。”


    赵或对他的不情愿视若无睹,扯回正题说:“罢了,我先去瞧瞧虞娘。”


    “等等。”沈凭从帷幕后走出,拦住他们起身离开的脚步。


    赵或立刻转身上前,“幸仁。”


    “幸”许骄阳下意识说了出口,但连忙闭上嘴,改口叫了别的,“大公子。”


    沈凭浅浅一笑,朝他颔首,之后看向赵或,小声说道:“小孩子的醋也吃,幼稚。”


    赵或才不管,毕竟许骄阳那一叫,给自己平日的称呼都叫完了。


    他吃点醋又如何?


    沈凭问道:“虞娘眼下在何处?”


    赵或正色说:“在客栈中,骄阳派人盯着了。”


    说着他朝许骄阳看去,续道:“先去备马车,顺道把大夫叫上,随我们一同前去。”


    许骄阳行礼退下。


    赵或把大氅取来,见他满脸苍白,担忧说道:“哥哥不如别去了,夜里风大,若是再病了也不好。我和虞娘从前有交情,她不至于铁石心肠什么都瞒着。”


    沈凭藏在氅帽下,声音有些无力,“无妨,我睡了两日,眼下醒了难免睡不着,一起去看看吧。”


    赵或伸手探了下他的体温,随后护着他出门。


    寒风刮得紧,客栈前吊挂的灯笼被吹掀,掌柜将门打开,几抹身影入内,随后关上大门御寒,若非赵或将沈凭裹紧在怀,恐怕他会被狂风吹走。


    数月未见,再见虞娘时,已物是人非。


    虞娘瞧见他们出现那一刻,惊恐过后便是抱头痛哭,不断说着歉语。


    而赵或选择冷眼旁观,淡漠问道:“哭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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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9章 旧人


    虞娘哭肿了双眼, 期间险些晕了过去,好在大夫及时劝住,她的情绪才平复些。


    她的哭诉自己身不由己, 愧对赵或这些年在魏都的庇护。


    赵或回想旧事, 当得知虞娘是前朝人时, 他难以置信了许久,甚至想要见上一面问清楚,但随着后来事态愈演愈烈, 也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一切。


    谁人能想,交好之人, 竟包藏祸心多年。


    赵或问她道:“我与你相识多年, 怎的就比不上素未谋面的太子, 他是做了何事, 竟让你这般忠心耿耿。”


    但每逢提及此,虞娘只有默默抽泣, 始终不愿多说其中原委。


    沈凭坐在身旁默不作声, 听着赵或接二连三的问话,端详着虞娘躲避回答的神情。


    赵或见她不语, 接着问道:“你若不肯说, 那总得告诉本王, 如今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


    说到此事,虞娘扯着哭哑的声音说道:“我们被追杀了。”


    她把从魏都逃亡至此的事情细说, 当她瞧见安居乐业的静州,自然明白薛娇娇的用意, 他们借谢长清设局, 瞒天过海引自己回来。


    虽被算计, 但捡回一条命, 她没有资格怪罪任何人。


    “静州未曾太平,我远离多年,知晓自己会过得举步维艰,但如今赵抑派人追杀我,我实在是没有选择。何况天下在他手中,去哪都是死路一条,我何不能苟活一时,便是一时算了。”虞娘说道。


    赵或道:“那你为何执意要见老师?”


    虞娘沉默片刻,道:“百花街是我们的心血,他们罪不至死,数不清的人还藏在魏都无法抽身,如若此事太师知晓,定然能相助我们一二。”


    闻言,赵或转头和沈凭对视了眼。


    只见沈凭掩嘴轻咳了下,温声问道:“虞娘,不瞒你说,如今太师身子的确不适,恕我们不能把太师接来。如若你真的打算一见,请你调好身子,与我们前去越州城如何?”


    虞娘眸光闪动,满怀希望看着他们,复问道:“可是真的?”


    赵或颔首说:“眼下静州还在韬光养晦之中,你在此多有不便,本王也不会让老师奔波,只能委屈你走一趟了。”


    “不委屈!不委屈!”虞娘红着眼摇头,“只要还能救大家,一点都不委屈。”


    离开客栈之后,他们两人回了驿站中歇脚。


    马车行驶在途中,沈凭依偎在赵或的怀里,精神不济蜷缩着,虚弱问道:“你对那些前朝余孽有何打算?”


    赵或把他搂紧在怀里,思忖道:“薛姑娘也曾说起过这些人,他们分作两批,一批是随柳信刺杀父皇,一批是留在魏都打听情报。后来如我们所见,他们所有人都归曹晋所管,而裴姬则扶持璟王府,为清流派在后宫牵制母后。”


    薛娇娇虽在魏都,但处境仍旧岌岌可危,若是赵抑严刑拷打出百花街的用处,恐怕会派人端了整条百花街。


    虞娘的担忧并无错,显然她清楚薛娇娇将来会面临的处境。


    当初赵或让她回京接管百花街,但未料宫变会失败,眼下只能等冬日一过,待冰雪消融便谋划回京。


    赵或将对百花街的想法说出,“若能加以利用,将来必定是极好的情报楼。让薛姑娘接手,正是要肃清不怀好意之人,之后为朝廷所用。”


    沈凭道:“可虞娘如今要见太师,只能说明一点。”


    赵或续上他的话说:“她想老师出面去见太子。”


    方重德在世间的地位举足轻重,如今贵为赵或的老师,赵或未免他被外界所扰,几乎不曾向世人谈起拜师一事。


    唯有拉拢对谢府忠心却遭贬职的官吏时,他才向官吏暗示过此事。


    可眼下虞娘的出现,却是要他用老师去换前朝人,他绝对不会同意此举。


    经历宫变一事,赵或明白保身边人周全有多难。


    从前他相信亲人,认为和赵抑不会如前朝那般相煎何急,即使情况再坏,无非是自己去镇守边疆,常年不回京,以保身边人一世平安。


    可清流派的步步相逼,赵抑的反目成仇,被迫让他走上相残之路。


    赵或能不恨吗?


    父母双亡,手足相互厮杀,若他再见赵抑,定会将吞山啸抵在他的脖颈,让他在皇陵前忏悔。


    沈凭捏着赵或的指尖,往他怀里钻进去,“惊临,抱我。”


    赵或闻言把人搂得更紧了些,低头在他额间落下轻吻,安抚道:“哥哥,睡吧,明日我们回家。”


    谁料听见沈凭笑了声,恰好被赵或听见了,他将沈凭的下颚捏起,笑着问道:“哥哥这是何意?”


    沈凭撑开些许眼帘,满眼爱意看着他道:“家在哪?”


    赵或一听,昂首挺胸说道:“哥哥要这么说,那我可得认真想想在哪筑巢了。”


    沈凭很有耐心等着他回答,直到赵或又低头吻了他的唇,贴紧着,语气缠绵又深情道:“只要有你的地方都是家。”


    闻言,沈凭心头一颤,许是病中之人多为敏感,听见真心时眼眶微热。


    他钻进赵或怀里取暖,阖眼呢喃唤道:“惊临”


    我的惊临啊。


    赵或为他戴上氅帽,埋头相依。


    “无论天涯海角,不管前世今生。”他在沈凭耳边厮磨着,“睡吧,我爱你。”


    冬日里少见放晴,湛蓝的天空之下,那金黄色的琉璃瓦所覆的重檐殿顶,在日光里显得格外辉煌。


    寝宫的花园中,听见有裁剪枝叶的声响,片刻后,见宫道上走来一人,徐徐行至裴姬跟前才停下脚步。


    “姜挽见过太后娘娘。”来人乖巧行礼道。


    裴姬未曾分出视线给他,目不转睛欣赏着面前的梅花枝,神情冷淡回道:“起来吧。”


    姜挽今日上朝时,听见朝臣操心太子妃一事,下朝后便往此处赶来。


    原因无他,先前赵抑让他接手宫中之事时,他虽然拒绝了,可隐隐猜到是裴姬在其中作祟。


    这群前朝人沆瀣一气,姜挽比谁人都要了解,只是他都视而不见。


    未料如今裴姬竟如此记恨他,居然把手伸到了朝堂之上。


    姜挽道:“娘娘时下能安享晚年了,怎的还这般操心起朝政之事了。”


    裴姬若无其事笑道:“自然是要多关心些的,毕竟太子根基未稳,哀家不过想要为他扶持一二罢了。”


    姜挽道:“正因太子殿下根基不稳,虽无忌惮,但朝纲不整,骄奢淫逸,便会荒废朝政,如此一来,御史台的大臣们又该有所谏言。”


    只见裴姬修剪的动作一顿,转头细细打量他少顷,忽地笑道:“姜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了教训哀家吗?”


    姜挽垂下眼帘,但姿态并未放低,回道:“微臣不敢。”


    “但是哀家见姜大人,似乎没有什么不敢了。”裴姬把手中的剪子丢到宫女的漆盘中,“太子是哀家一手扶持,你一个承欢的玩物,饮着哀家的势力爬到面前,今时今日也配如此嚣张!”


    姜挽瞥了眼身侧的太监,随后见太监把宫人都遣退。


    他直视裴姬眼中的厉色,道:“娘娘今日能安稳坐着后位,是太子殿下念及你的恩情,才不似柳信他们那般死无全尸,娘娘待太子殿下如何,自己心知肚明。如今庆平公主好不容易回京,娘娘还是莫要惹太子殿下不快为好,前朝人不能留,娘娘更是清楚为何。还请娘娘为了公主,今后不要再插手朝中之事,包括太子殿下的婚事,否则公主若再离京,微臣也不会手下留情。”


    闻言,裴姬的身子顿时僵住,满脸诧异看着他,面对姜挽的手段而感到匪夷所思。


    她摇着头步步后退,眼中带着几分惶恐,“你太可怕了,姜挽,你连人性都能抛弃,清影到底为何会、会看上你这般心肠凶狠之人!”


    姜挽拢了下官服的袖口,道:“那自然是太子殿下的选择,若是娘娘有任何不满,便忍着吧。毕竟前朝,早亡了。”


    说罢,他朝着裴姬敷衍行礼,欲转身离开,突然听见裴姬冷笑了声,他面不改色看去,端详裴姬眼中的嘲讽之色。


    裴姬暗暗深吸了口气道:“难怪清影会对沈凭念念不忘,如此看来,你与他的确相差甚远。”


    提及沈凭,姜挽眼底闪过一抹寒冽,紧抿着唇不语。


    裴姬再不济,也历经两朝风雨,对于姜挽这种手段狠辣的人,她何尝不曾见过。


    如今她是大权旁落,可也由不得姜挽这般肆意威胁自己。


    “太子寝宫可是有一株红梅?”她转身看向满园盛开的梅花,“那红梅便是在哀家这剪走的。他说那像极了一故人,在雪中不惧严寒,傲然独放的模样。哀家不知璟王府的过去可有此故人,不过也不难猜测。”


    裴姬扫了眼姜挽身着的官袍,轻笑道:“毕竟只有沈凭贵为吏部尚书时,才有正红的官服吧。”


    提及吏部尚书之位,姜挽心有不甘,但不愿和裴姬纠缠,只沉声道:“娘娘若无要事,微臣先告退了。”


    说完他不等裴姬回答,径直转身离开。


    裴姬不予理会,自顾自话道:“也许吧,只有势均力敌之人,才配让太子这般朝思慕想。即便得到了,也不过让其舞剑,不愿勉强,更不会肆意践踏。”


    姜挽脚步一顿,最后冷哼了声,带着满腔愤怒离开。


    当他踏出月洞门时,却看见一侧躲着的赵说。


    两人对视一眼,赵说感觉被寒风迎面扑来,吓得打了个冷颤,连忙垂头躲开姜挽的视线,恭送着离开。


    姜挽回首看了眼赵说,低声警告道:“若敢告状,你和张子航都滚回官州,这辈子别想入宫。”


    赵说吓得眼眶发红,捂着嘴点头,颤抖应道:“是,是,姜大人。”


    时值深夜,赵或等人抵达越州城,虞娘知晓夜半不能叨扰太师,遂回了客栈中等消息。


    之后赵或抱着沈凭回府,刚踏进府门,立刻下令道:“请大夫来。”


    他去鸦川口这一趟并未带上侍从,沈凭离开时只带了莫笑前去,将李冠留下协助谢长清。


    他们料到粮仓之举绝非易事,潘淋漓的出现看似议和,实则嫁祸罪名。


    后来沈凭不顾一切前去鸦川口,离京落的病根作祟,颠簸一路病情时常复发,总让赵或放心不下,平日沈凭一旦离开厢房,赵或都要同行。


    静州见虞娘当晚回去后,沈凭再次病重,为了不耽误行程便忍着不说,岂料回越州途中食欲不振,赵或觉察不妙追问,沈凭瞒不住,逐渐开始呕吐起热,令赵或愧疚了一路。


    要事当前,赵或明白他所想,唯有快马加鞭赶回,此刻任何事情都比不上沈凭,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人养好。


    临近天亮大夫才离开沈府,病中的沈凭总黏着赵或,两人奔波许久,赵或虽也累,但会争分夺秒处理公事。


    他不舍得沈凭自己呆着,加之沈凭整日把正事挂嘴边,无奈之下,他只好将事情挪到厢房中谈。


    这日沈凭用膳后,赵或刚从外头回来,推开房门就看到书案前的人。


    沈凭问道:“可用膳了?”


    赵或颔首说:“在官衙和怀然他们吃过了。”


    说着他把屋内收拾干净,解下大氅后,把手放在炭炉上烘暖。


    须臾过去,他才朝沈凭走去,抬手探了下对方的额头,低头落下一吻,从怀里取出书信递去,道:“长姐有孕了。”


    此次杨昆山送来的密信中,除了禀报同心扣已转交给赵睦,还顺便向赵或道了喜。


    盛寻劝和赵睦成婚后,两人举案齐眉,凤协鸾和,也算是佳事一桩。


    得知魏都宫变,盛寻劝派人去调查消息,却始终没有回音。


    好在这次送去同心扣,也让赵睦悬挂的心放下了。


    赵或知晓长姐怀孕高兴许久,此刻迫不及待炫耀,不断说着自己要如何对待侄儿。


    他坐在圈椅中,将沈凭抱在怀里,“你也是侄儿的家人,若是日后见着了,王妃可得把礼备好了。”


    沈凭点了点头,两人闲聊片刻便扯回正事上。


    只见沈凭问道:“这两日我听你们谈到魏都,眼下可有打算?”


    赵或道:“赵抑用推行府兵制和停工凿河,换来朝臣和百姓的忠心。先前潘淋漓那一闹,鸦川口的百姓不得安生,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蔡羽泉把事情添油加醋禀报给朝廷,如今户部不得不拨款下来买粮了。”


    他突然抱紧沈凭,语气闷闷道:“委屈你了。”


    沈凭失笑了声,明白他所指外头对自己的指骂,粮仓一事潘淋漓不敢怪罪在赵或身上,唯有用沈凭来作挡箭牌。


    如今启州对他的评价好坏参半,两极分化,但于他而言都是小事一桩。


    他关心的只有赵或。


    赵或亦是如此。


    沈凭问道:“蔡大人可有说起雪云和她的孩子?”


    赵或道:“眼下是蔡夫人帮忙照看着,当初雪云找安圆之时已有孕,蔡夫人请来的大夫说产期会在年底,平日不曾和她说去外头之事,担心她动胎气,只能藏在蔡家避险,不宜再来越州了,但我担心”


    “担心潘淋漓发现?”沈凭猜测他心中所想,看见赵或点头的那一刻,便明白了一切。


    沈凭续道:“当年我虽让蔡大人前去启州,不想事事都在赵抑的掌控之中,但不可避免他要天下,启州临近魏都身不由己。好在钟嚣不负所望,才免于被他侵蚀。如今看来,雪云呆在启州不是长久之计,此时正值休战之际,待孩子出世后,务必保住他们平安,等我们入了启州再作打算。”


    赵或认可他的想法,随后看了看天色说:“今日可想出去走走?”


    沈凭转头看了眼门外,少见的暖阳高挂,倒是有些心动,只是他清楚赵或的德行,平日恨不得把自己捆在屋内,病一日没好都不舍得放出来。


    他用力捏了下赵或的指尖,小声哼道:“是不是要见太师了?”


    赵或咧嘴一笑,抬手覆住他的脑袋,拉过来用力亲了口脸颊,笑道:“什么都瞒不住哥哥,大夫说你身体底子不弱,就是水土不服,叫我多带你走走,等哥哥好起来后,我要看哥哥舞剑。”


    沈凭站起身来,见他拿来大氅为自己披上,无奈笑道:“好,那我可要借用吞山啸了。”


    赵或拍了拍腰间的剑,说道:“人都是哥哥的,何况是吞山啸呢,若是哥哥提不动,我便替你握着。”


    沈凭掐了把他的脸,“胡闹。”


    两人抵达苏宅时,谢长清也把虞娘带了过来。


    谢长清见赵或护着心上人的模样,总不由自主想起在魏都的日子,忍不住来赵或面前拆台道:“原来你当年让我少和大公子来往,是因为你看上人家了对吧,哼,狡猾的男人。”


    赵或把沈凭抱紧在怀,懒得搭理他这些话。


    不过沈凭听着倒是有些兴趣,浅笑问道:“不知谢大人此话怎讲?”


    他们说话间,跟随在身后的虞娘也抬头看来,打量着赵或和沈凭两人的背影。


    谢长清摆手说道:“大公子唤我怀然便是,谢大人多生疏,听着像在喊我爹似的。”


    赵或抬起长腿踹了谢长清一脚,“烦死了,谢怀然,给本王死一边去!”


    谢长清利索地躲开他,绕到沈凭身边说道:“大公子,惊临这家伙,当年在魏都被你扇了一巴掌后,可是日夜惦记着要还手,结果现在倒好,他成了最不舍的动手那一个。”


    沈凭刚想朝谢长清看去,结果被赵或捏住脸颊掰了回来。


    “李冠。”赵或不耐烦地喊人。


    很快只见李冠上前,想如从前那般揪着谢长清,不料被谢长清躲了干净,还朝李冠挑衅道:“李冠,今昔非彼了,还当我是当年任你宰割的胖子吗?”


    李冠见状,朝莫笑投了个眼神,示意一起上,把谢长清追得不见了人影。


    沈凭转头那一刻,余光瞥见身后的虞娘,回首看去,两人对视了眼,互相颔首一笑,朝着方重德的厢房而去。


    方重德年事已高,平日又时常操劳公事,身子受病后越发难愈。


    先前赵或等人是在苏宅议事,方重德即便参与也要在一侧旁听,从不打断,待议事完毕后,会单独和赵或闲谈对策。


    久而久之,他劳心过度,带病的身子每况愈下,赵或屡屡阻止他参与公事,为此还特意把沙盘挪回官署,要方重德好好歇息。


    但他得知粮仓受袭,又开始操心起来,这段时日趁着赵或不在,竟自己去了官署,把谢长清吓得不轻,连忙派人盯着。


    如今虽有好转,可仍旧不停咳嗽,此刻方重德在吃药,沈凭也跟着吃,这两人紧挨着暖炉,因为赵或生怕他们冷着。


    虞娘拘束坐在一侧,待他们喝完药时,才起身朝方重德行礼,“见过太师。”


    方重德仔细打量她,亲切笑道:“老身年纪大了,眼神可是有些不好,瞧着你有几分眼熟。”


    众人神色顿了下,自然有些不解,毕竟方重德绝非是流连烟花之地的人,唯一的可能,便是在前朝年间常见。


    当赵或和沈凭同时怀疑起虞娘的身份时,只听见“扑通”一声响,虞娘朝着方重德直直跪了下来。


    赵或递了个眼神给李冠,把四周的护卫离开,眨眼间,唯有谢长清还随着他们留在其中。


    方重德沉着气看她,他昨日得知有前朝人要见自己,其实颇有几分好奇。


    眼看虞娘跪下之际,他嘴角挂着的笑也渐渐淡去,稍作一番思索,大胆推测道:“你可是旧东宫的人?”


    虞娘磕首在地,泪如雨下,哽咽说道:“太师,我是太子妃的贴身侍女”


    众人一惊,除却方重德,其余人脸上皆是意外。


    方重德眼底闪过一抹锋芒,面色毫无波澜,仿佛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平静道:“难怪眼熟,若说起来,老身没想到会是你们回来。”


    虞娘缓缓起身道:“今日前来,只求太师能见一面太子,保住远在魏都的同伴。”


    “你先起来吧。”方重德眼中思绪复杂,待看见她坐好后才说,“此事恕老身无能为力,如今太子杀戮成性,为名声不顾你们死活,势必斩草除根,倘若老身去到他面前,也无法改变什么。”


    虞娘又想跪下,结果被赵或拦住道:“虞娘,老师说得不错,他若是想杀你们,即便是神仙来了,都无法阻挡。如今本王被世人诬蔑,可事实如何唯有你们知晓。你若想救薛姑娘等人,待我们挥戈返日之时,再还天下人真相也不迟。”


    然而虞娘却一意孤行,认为还有回旋之地,执意说:“来不及了,我怕来不及救他们啊!”


    方重德问道:“我从前曾数次婉拒清流派,你又为何断定老身能劝他呢?”


    虞娘低头,双手紧扣,沉默少顷后小声道:“因为他他是先太子遗孤。”


    “什么?”方重德闻言顿时起身。


    沈凭连忙上前将他扶住,所有人的惊讶都如出一辙,


    他们看着泣不成声的虞娘,听着她断断续续道:“当年,谢文邺屠洗东宫时,正是我们护送太子妃逃跑的”


    方重德双脚一软,直直朝后跌坐下去,刹时间咳嗽声响彻厢房。


    谢长清忙不迭端水上来,但方重德却惊恐地摆手,挥掉茶水,脸色煞白,手指颤颤巍巍指着虞娘,难以置信盯着她,厉声命她说下去。


    “把当年之事,给老身一一道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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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0章 遇袭


    魏都迎来一场初雪, 雪花从昏沉的天色纷纷扬扬飘落而下,一夜之间,全城笼罩在白雪皑皑之中。


    下朝后, 朝臣们往宫外而去, 撑伞离开了皇宫, 唯有姜挽一人背道而驰。


    此刻他行走在长廊之上,临近寝宫时瞧见宫女端着一灯笼瓶前来,瓶中插着一支傲然盛放的红梅。


    他见之眉头微蹙, 加快脚步上前,那宫女看见他时顿足, 行礼后便一动不动。


    姜挽端详面前这枝新修的梅花, 令他不由想起裴姬所言。


    他朝宫女问道:“何来的红梅?”


    宫女垂头道:“回姜大人, 此乃御花园中的梅花。”


    姜挽又问:“为何送来太子寝殿?”


    宫女说道:“太子殿下在御花园信步之时, 瞧见这红梅赏心悦目,便命人每日折一支红梅, 放置在御书房和寝殿中。”


    闻言, 姜挽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沉吟少顷问道:“御花园没有其他花吗?”


    宫女想了想回道:“有的, 只是太子殿下”


    不等宫女说完, 姜挽索性打断道:“换一种来。”


    宫女被他吓得不轻, 追着说道:“姜大人,太子殿下的旨意”


    姜挽停下脚步, 转身睨着宫女,不满道:“本官不喜欢红梅。”


    话落, 他回身用力将殿门关上, 将一切隔绝在外。


    夜半时, 姜挽身着一袭里衣, 推开窗台倚榻而坐,手中拿着吏部的折书翻看,片刻后听见开门声传来。


    他知晓是赵抑回到,却并不似往日那般上前相迎,而是假装不知,若无其事打理着手头上的公事。


    赵抑卸去朝服,待众人退去后,他端着金盘往姜挽的方向走去,来到他的跟前时搁置一侧。


    姜挽余光瞥见盘中的点心,嘴角不自觉扬起了笑,但并未往赵抑的方向看去,而是默不作声吃了起来。


    “好吃吗?”赵抑淡淡问道。


    姜挽别扭地点了点头,偷偷瞥了眼他,小声说:“好吃。”


    赵抑落座一侧,拿起他批好的折书,随意翻看问道:“今日为何闹性子?”


    姜挽手中的动作顿住,佯装无妨说:“没有闹,不过是有些心烦。”


    “是吗?”赵抑反问,“若是心烦,便不要批改奏疏。”


    姜挽一听,连忙把手中的点心放下,站起身看向他。


    他还未开口,脚边就被赵抑丢来一本奏疏,随后听见赵抑说道:“赌气归赌气,若是撒在公事上,便卸职在宫里歇着。”


    赵抑的语气虽温润平静,却带着威慑力在其中,叫人心生慌乱。


    话落间,姜挽倏地跪落在地,连脚边的奏疏都不敢捡,紧张谢罪道:“主子饶恕!”


    赵抑扫了眼手肘边的金盘,里头是被姜挽吃了两口的点心。


    他睨着地上的人,问道:“今日宫人来传,你将殿内的红梅撤去,午间还命人剪去御花园所有的梅花,这是为何?”


    姜挽垂首看着地面,抿唇不语半晌,直到视线中出现一只修长的手,把他的下颚轻轻抬起。


    他对视上赵抑的双眼时,下颚的手也随之松开,此时此刻,姜挽就算想躲,也都无济于事了。


    姜挽清楚赵抑不喜重复发问,若是自己不说,恐怕跪上一晚也不意外。


    他稍作掂量后缓缓说道:“阿挽不喜欢红梅。”


    赵抑抬了抬眼帘,语调微扬,“哦?”


    姜挽双手拽着身上的衣袍,眼神闪躲道:“因为,你会想到旁人。”


    说罢,他骤然将头垂下,不再看赵抑审视的目光。


    未料安静须臾后,竟听见赵抑轻声一笑,令姜挽再度抬头看去,不解他为何发笑。


    “主子”他眼中闪过羞愧和难过,此刻跪坐在地,瞧着楚楚可怜。


    赵抑道:“可是太后说了什么?”


    姜挽不语,用沉默回答了他的话。


    赵抑抬手支着额角看他,打量他委屈的模样,慢声说道:“但你剪不完这世上的红梅,又该如何是好?”


    他说的话叫人难以捉摸,似乎在承认着什么,又叫人不敢轻易揣测。


    哪怕姜挽近身伺候,也总是小心翼翼着,一旦发现赵抑有不满,他亦如旁人那般跪地恕罪。


    姜挽声若蚊蝇道:“只要在你看得见的地方没有便可。”


    赵抑却道:“他如今的确在孤看不见的地方。”


    刹那间,姜挽蓦然直起身,跪着朝他靠近,神色着急,双手拽着他的衣袍一角,难掩脸上的落寞和受伤,“主子,即便如此,阿挽也可以忍着,可你能否不要立后?”


    赵抑问他:“孤若不立后,在如今形势之下,面对这群大臣,可还有更好的笼络方式?”


    他可以不碰任何人,只需利用权臣联姻,为他摆脱裴姬的势力即可。


    而非像如今这般,人心不齐,难以掌控。


    这一点姜挽自然明白,只是他想拖着,他不想自己像个玩物般身处宫中,仿佛毫无作用,更不愿在前朝永居吏部侍郎一职,被人胜作一筹压在头上。


    姜挽贴近赵抑,仰头说道:“主子,我可以为你遮风挡雨啊,我能想方设法牵制他们,让他们不敢有异心。”


    赵抑支着额角的手放下,指尖轻触他的脸颊说:“那你可知,即便说出此话之人是他,孤也会立后?”


    只见姜挽跌坐在地上,怔愣看着他,心中好似明白了什么。


    原来面前的人,爱的不是一株红梅,而是征服欲,是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红梅虽不是独一无二的,却是不可代替的。


    他喃喃自语道:“他到底有何值得留恋”


    赵抑听见了他的话,并未回应,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种种,心中未曾触动,却觉得可惜可叹。


    这天底间,唯有沈凭清楚自己有多想摧毁他、折磨他。


    只有被碾碎的那一刻,苦苦求饶之时,才是最能让人有所动容的。


    赵抑阖眼假寐,摇了摇头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蓦然间,姜挽面色一僵,从今往后,因这句话而感到前所未有的煎熬。


    翌日逢下朝后,百官散去,张岷和官吏行走在宫道中,忽然听见后方传来声音。


    他循声回头看去,只见姜挽带笑迎面上前,行至跟前后,两人相互见礼。


    张岷贵为宰相,其实应当受着下属行礼。


    但人人皆知姜挽是御前之人,未免惹祸上身,众人都会对姜挽礼让几分。


    此刻两人走在百官后方,几句寒暄过去,张岷率先问道:“不知有何能相助姜大人?”


    在众人眼中,姜挽皆是勤慎肃恭的模样,哪怕因居住寝宫被御史台暗讽时,他也能大方拜谢对方。


    他与朝臣都保持着距离,既不拉拢,也不当说客,安分守己,以至于旁人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听见张岷的问话,姜挽先行一礼,而后才道:“今日见朝臣为了粮仓各持己见,似乎有意换下潘淋漓接手鸦川口。但下官听闻大人先前提及有关兵符一事,此事能快速平息如今局势,下官想替太子殿下询问一番,不知大人对此事商榷得如何?”


    张岷目光顿了顿,当即明白他想打听其中细节,“姜大人可有妙计?”


    姜挽卑躬笑道:“不过一点拙见罢了。”


    张岷左右梭巡了圈,抬手朝着宫道一侧示意,“此事借一步说话。”


    大雪纷飞,马车在湿漉漉的地上碾过,最终急停在苏宅的门前。


    两抹身影快速穿过长廊,来到方重德厢房门前,恰好瞧见大夫背着药箱走出。


    大夫朝着赶来的两人行礼,“殿下,大公子。”


    赵或急忙问道:“老师如何了?”


    大夫面带愁容,随后远离了些厢房,立在转角的廊下,朝他们禀报情况。


    “太师如今的身子每况愈下,还请二位不要再让他受惊了,否则难保他”大夫长叹说道。


    沈凭皱眉问:“若是好生调养,需多少时日方可痊愈?”


    大夫欲言又止半晌,脸色为难,终不敢回答。


    赵或命道:“且实话实说,不会怪罪于你。”


    随后见大夫无奈摇头,叹道:“实不相瞒二位,生老病死,只看天命。”


    话落间,赵或和沈凭相视一眼,心中骇然之余明白无力回天。


    那日虞娘将真相告知后,方重德没能等她说完,在剧烈的咳嗽声中吐血晕倒,之后便一病不起,反复陷入昏迷中,越发病重,众人心急如焚,唯有轮值照顾方重德,对东宫闭口不谈。


    今日赵或等人本在官署议事,商榷预防外寇抢夺粮食之事,不料苏宅的管事来传,方重德喂不进去药,甚至还见血丝渗出嘴角。


    他们听闻后立刻快马赶来,眼下方重德虽能喝药,但仍旧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


    方重德气急攻心,难以接受真相导致病危。


    虞娘在这期间曾来探望,却被赵或拒之门外,事已至此,唯有等方重德醒来再做下一步打算。


    晚间官署突来急报传赵或前去,沈凭还留在厢房中候着。


    用完晚膳后,沈凭觉得屋内闷重,轻手轻脚入了内室,将窗户打开一条缝,转身之际,陡然对视上方重德睁开的双眼。


    一缕寒风把帷幕轻轻吹动,床榻上的老者眼眸浑浊,在病中失了生机。


    沈凭惊魂未定之余,忙不迭来到榻边,握住伸出被褥的枯手,低声说:“太师,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传大夫来。”


    但方重德费力拉住他,慢慢摇了摇头,呢喃道:“不必了”


    他咽了下干涩的喉咙又道:“扶我起来。”


    沈凭闻言连忙动作,小心翼翼将人扶在榻边,随后取来温水喂下。


    屋内通风透气片刻,方重德的精神好了些许,看了眼窗口,朝沈凭说道:“我想吹吹风。”


    沈凭不能如他所愿,但将窗户开大些许,让厚重的药味散去,再去添了炭火,屋内清爽又暖和。


    在他默默做完一切后,方重德拍了拍床榻,示意他在身边坐下。


    老人瞧着病怏怏的,但思绪清醒,沉思少顷才问:“一切可还安好?”


    沈凭浅浅笑道:“很好,有惊临在。”


    方重德点了点头,欣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殿下在任何事情上都能触类旁通,作为老师见到他成长,也能放下心来了。”


    “太师。”沈凭脸色微变,看着他衰老病白的面容,“惊临比任何人都需要你,还有画秋也是,他还没回来。”


    方重德知道他在安抚自己,听见苏尝玉时,眼底添几分惆怅和不舍。


    老人扯出一抹苦笑说:“是啊,还有画秋这孩子。”


    可他唯有长叹,中州这一趟必须有人去走,未来所有事情才会圆满。


    沈凭轻声说:“太师,今年冬至我们要一起吃汤圆。”


    方重德颔首一笑,不由回想起虞娘所言,转而问道:“虞娘那厢呢?”


    谈起虞娘,在方重德晕倒之后,她被送回客栈中。


    沈凭把虞娘探望的事情告知,询问方重德的打算。


    方重德沉吟少顷道:“让她走吧,替我转告她,此事老身无能为力。”


    沈凭神情顿了下,遂答应了他所请,“太师,惊临会让你与赵抑见上一面的。”


    然而方重德却道:“此事听天由命吧,老身并未对不起他,见面也不会改变什么。”


    他眼底有几分黯然,藏着遗憾在其中,百感交集。


    沈凭道:“太师且好生养着身子,今后的事情安心交给惊临,你也能少一些操劳了。”


    话落,只听见屋外传来敲门声,随后见沈凭起身往门口而去。


    开门的瞬间,他看见火急火燎的莫笑时,意识到官署有事发生。


    他偏头看了眼方重德,示意莫笑噤声,然后走出厢房,慢慢将门阖上,走远些许才让莫笑开口。


    莫笑道:“大公子,北越山出事了,冯奇在边陲巡防时,遭到黑蛇部伪装的商队埋伏,冯奇负伤回营时又被跟踪,黑蛇部接连三日伏击辎重,夺了营地的粮食。”


    沈凭愕然,询问道:“眼下众人有何打算?”


    莫笑道:“殿下需调动镖局所用,还请大公子移步去官署一趟。”


    “好。”沈凭忙声应下,但转念想到屋内的方重德,思索间,他朝莫笑下令,“去传大夫前来,就说太师醒了,另外你留下照顾太师,无论外面发生何事,都不许告知太师,婉拒所有人的拜访。”


    话落,莫笑应声退下去寻大夫,沈凭整理了一番思绪后回到厢房。


    在入冬之前,众人的注意力皆放在北越山的防守中。


    越州被收复的最初时期,北越山还称得上太平,直至大魏和南诏联姻,外族意识大魏日渐强盛,不甘落后,每逢秋收之际,时常对越静两州骚扰。


    这些外族并非整体,而是分作零散部族,个别部族骁勇善战,抢夺之举层出不穷。


    外族不如大魏富庶,向内掠夺已不能满足他们,得知魏都宫变开始虎视眈眈,且西北的冬日漫长,外寇缺乏粮食,更不会善罢甘休。


    赵或曾与之交锋,对此最清楚不过,当年他和贺宽讨伐外族时,率先作出的决定就是断粮,断粮能打乱敌方的计划。


    敌军改变计划便会落入圈套,赵或借此一举歼灭敌军,将其赶到了北越山外,打响威名。


    想不到短短数年过去,这些人竟又蠢蠢欲动,借此计再犯,显然知晓赵或需守着越州,朝廷不会增援,外族才敢有恃毋恐。


    赵或不会让他们如尝所愿,但心知如今不宜起战事,否则他们会遭内外夹击。


    越州这层堡垒一倒,烽火将再次卷席越州这片阔土,甚至连累静州,来之不易的和平将付之一炬,世间又是生灵涂炭。


    沈凭赶到官署前,还未下马车,掀开帷裳时就看见迎上前的赵或。


    赵或将他接住,快步朝着办差房而去,途中沈凭把方重德的事情大致转告。


    推门而去,入眼瞧见沙盘一侧围着钟嚣等人,大家的神色一片凝重。


    互相行礼后,钟嚣率先说道:“大公子,北越军营的辎重被抢,如今营地所剩粮食不多,若是起了战事就要面临后撤防线。此举绝不能发生,未免损失惨重,眼下需我们急需苏沈镖局的路线,快速把粮食补给到位。”


    赵或往一侧挪步,让沈凭能立于沙盘正前方,把一根竹条递了过去。


    沈凭接过竹条,将镖局的路线推演出来,不出片刻,众人大致摸清了方向。


    谢长清先执一枚旗子在手,把棋子安插在一处官道上,认真说道:“此地可作为交接点,四周派斥候探路,在抵达后备营前,命二营副将邱成归派人接应,不出三日便能把粮食送达。”


    赵或并未给出意见,而是看向钟嚣,示意他先发言。


    钟嚣道:“谢大人的计划可行,但营地和辎重被袭击后,眼下二营能增援的人手不多,若是后备营再无人可用,只怕又会遭到埋伏。”


    说罢,他们都朝着赵或看去,只见赵或接过沈凭手中的竹条,指向后备营的位置道:“镖局直入后备营交接,离开时镖队换路,走往北越军营的粮道,而辎重车走商道绕路回营。”


    众人立刻明白要用障眼法,如今苏沈镖局有行驶粮道的权力,自然不会被怀疑,且镖局的出现能引起注意,伪装增援,避免营地派兵。


    钟嚣道:“属下这就命人肃清商道。”


    赵或点头说:“做得隐蔽些。”


    说罢,他转头看向谢长清又道:“邱成归嗜杀,留着能镇守营地,但是无人能确保镖局的安危,先前你追踪草寇跨越两州,可有更好的办法?”


    谢长清扫了眼沙盘,端详粮道途径的方向,抬手指向临近静州一处小镇,说道:“可以派骄阳在此埋伏,两州交界矮山众多,我先前埋伏过也知道哪里合适。如今知晓静州实际情况的人不多,只要我派人放出互市有交易的风声,镖队途经此地,这一带的部族定不会放过掠夺的机会,我们只需诱敌深入,将部分部族一网打尽。”


    赵或道:“好,镖局的后路交给你来开。”


    他转头看向待命的李冠说:“传消息给镖队,按照钟大人的计划去走,粮食护送一事可以即刻安排。”


    但是钟嚣突然皱眉问道:“殿下,那边陲被扰一事”


    赵或道:“外寇要粮食,本王可以给。”


    谢长清顿感诧异,“你要谈和?”


    见赵或颔首承认,一侧的钟嚣思索片刻后说:“谈和的确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一旦收到战事欲起的风声,难保下令让潘淋漓带人攻入粮仓,一步步打入越州城。”


    “不错。”赵或把手中的竹条放下,扶着腰间的吞山啸,视线落在面前的沙盘,“冯奇从前和官州和南诏商贾常打交道,谈判的胜算比开战大,计算着时日,见初和画秋也快抵达中州了,我们还需要备战。倘若真的要打起来,在冬至前必须速战速决,绝不可恋战。”


    前去中州的官道见一辆马车疾驰,离开鸦川口也摆脱了夜间赶路。


    苏尝玉为了庆祝不必昼夜颠倒,睁着眼珠子先熬一夜,避免白日里贪睡。


    夜里睡不着,他身处厢房踱步良久,忽地心生一计,决定出去打听附近的商机。


    入夜的好处是能掩盖行踪,若是身处花天酒地之处,他长袖善舞一番也能摸索出门道。


    只是他的计划被打断了,因为前脚刚踏出门,衣领就被人拽住拖回,能有这胆子的,除贺宽没谁了。


    他带着生气回首,入眼瞧见贺宽略显凝重的神色,当即察觉不妙。


    苏尝玉嫌弃地扬开他的手,当门被关上时,贺宽将怀里的书信取出,压在桌上等他来拿。


    结果苏尝玉过来取了,他又不松手,惹得苏尝玉又瞪他一眼。


    “松开。”苏尝玉对他这些小动作忍无可忍。


    贺宽冷着脸说:“你先答应我一事,看了不许乱跑哭闹。”


    听见这话,苏尝玉更不悦了,他又不是小孩。


    可书信上方的落款是沈凭的笔迹,定是越州传来的消息,他心里着急,没有不看的理由。


    他想推开贺宽,但是相比之下,更显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书信还没看到,他差点急红了眼,满腹不悦道:“贺见初你给我!你不给我,我现在立马哭!”


    贺宽抿唇想了想,竟道:“那你先哭了吧,这样看完信你就哭不动了。”


    苏尝玉:“”


    真是木头。


    但为了看信,苏尝玉只能先答应他的要求。


    他不是爱哭的人,除了方重德以外,他只在贺宽面前忍不住眼泪,目前正是如此。


    信


    中交代有关方重德生病一事,以及赵抑的身世。


    苏尝玉对赵抑不感兴趣,一味地着急方重德的身体,恨不得原路返回越州。


    可他清楚此行的意义,这笔钱对越州太过重要,否则方重德完全能阻止他前来。


    见苏尝玉一哭,贺宽顿时手足无措,又是掏锦帕又是挽袖,但一直被苏尝玉甩开躲掉。


    苏尝玉见他哄不好自己,哭得更委屈了。


    为了调整作息不能睡觉,心慌叠加心烦,多日舟车劳顿的苦累,都化作眼泪喷涌而出。


    见状,贺宽无计可施,当苏尝玉欲甩开时,他抬手抓住那不安分的手臂,一手捏着苏尝玉的后颈,忍无可忍吻了上去,堵住了哭声。


    直接给苏尝玉吻懵了。


    待两人气喘吁吁分开时,贺宽把他的脸颊捧起,怜惜轻抹他的泪痕,无奈长叹一声。


    他放软语气哄道:“不哭,都怪我哄不好。”


    每逢苏画秋一哭,他总觉得这世间都是错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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