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馆本就人多，再加上小孩子吵吵嚷嚷的，难免有脾气暴躁的男游客不耐烦，站起来指着饲养员骂骂咧咧：“磨蹭啥呢！老子带着儿子大老远来看你这几条破鱼，抓紧时间！我们忙得很！”
男人就在花柠右后方，她后怕地侧了侧身，总觉得这人是下一秒就会咯痰往她身上吐的样子。
饲养员很是为难，逼不得已只能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开始今日份的工作。
原本，按照流程来说第一个环节是饲养员和白鲸交流玩耍，科普白鲸的生存环境和生活习性。
可饲养员刚介绍完“这是馆里年纪最小的京京”，白鲸就含了一大口水，气急败坏往他们身上喷。
看见京京压根不配合饲养员，游客更加躁动了，已经纷纷高喊着“退钱退钱”。
饲养员很急。
花柠更是着急！
因为京京像是个话痨，已经嘟嘟囔囔吐槽了十分钟了！
“妈妈，我的妈妈你在哪里呜呜呜京京想回家家了……饲养员是大骗子！明明说好的让我们感受家的温暖所以运来了外海海水，可这根本不是我老家的水，老家的水比这干净舒服多了呜呜呜……”
白鲸生活在海里，对水质的敏感度自然是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就像花柠上一世在重污染的地方历劫，呼吸都困难，这一世来了空气清新的沿海城市，鼻毛跟每天在鼻腔里开派对一样。
思索再三后，花柠清了清嗓子，像个小学生一样举起手：“你好，我有个问题。”
终于有个冷静一点的人给混乱局面暂时画了个逗号，饲养员连连点头：“您说！”
“你们馆里的水是不是有问题呀？”
“……”
骂骂咧咧的京京突然愣住。
他慢慢歪起那颗南极仙翁一样的大脑门，好奇地盯着花柠：“你能听懂京京说话呀？”
花柠看着他，点了点头。
京京跟见了家人似的哇哇大哭：“呜呜呜你快告诉他们！这个水里有脏东西，京京鼻子难受受！”
花柠：……
她怎么说！又不能冲上去告诉所有人其实她是一只千年猫妖，能听懂白鲸说话！真要是这么做了，就算救回了白鲸，她也得去精神病院走一遭了！
好难！
肩负起拯救大自然责任的花老板好难！
而饲养员更是欲哭无泪。
这哪里是逗号啊，这是感叹号啊！本来只是饲养员不专业的问题，花柠这么一升华，直接变成海洋馆的问题了！完了完了，这下可不只是扣工资能解决的事情了！
饲养员垮下脸，义正辞严：“绝对不可能，京京只是身体不舒服。”
花柠耸耸肩：“你刚刚也科普啦，小白鲸的智力相当于三岁小孩，是能看懂人类的情绪的。看见每天陪伴他的饲养员这么着急，他怎么还会无缘无故狂躁呢？”
京京顺着她的话吐槽：“就是就是！我昨天还健健康康的，今天突然这样，他们都不往水源想想，笨死啦！”
花柠立马补充：“你宁可相信一条昨天还健健康康的白鲸会突然生病，也不愿意质疑一下你们馆里的水源吗？”
跟唱双簧似的。
“可是……”饲养员抠着手指，很是为难，“其他馆里是专业人士调配的人工海水，白鲸馆是斥巨资抽取的外海海水，换水前都要经过海洋馆的水循环系统过滤，从来没出过问题。”
花柠叹了口气。
她故作深沉地背手，仰望着洒下阳光的玻璃穹顶。
“唉，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你了。我是科大计算机系的学生，我的论文导师参与了白鲸优化算法的设计，因此我对白鲸这种动物也有一些深入了解。”
……
…………
安静坐在一旁听她瞎扯淡的四年同学杜若：“……”
花柠面不改色心不跳，指着京京，讳莫如深：“耶鲁大学的p教授研究发现，白鲸在处于异常水环境时会十分狂躁，并且……”花柠沉吟了一下，很是笃定，“会一边拍肚皮一边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
京京：？
我们白鲸招你惹你啦！！！
京京怀疑花柠在耍他，但他没有证据。
为了配合花柠，京京逼不得已退后一步，两颗黑亮的大眼珠子绝望地合上。他甩着两片灵活的前鳍，拍打着肚皮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此时，白鲸馆一片安静。
饲养员和游客都像见鬼了似的看着他。
京京扭开他装满鲸脂的大脑门儿，呜咽着翘起小尾巴，在水面上笨手笨脚地来了一个……托马斯回旋。
饲养员：“……”
游客：“……”
当然了，这么有病且丢脸的事他肯定不会独自一鲸做。
京京一声优美的高呼，整个白鲸馆里睡觉的、吃饭的、表演的、因为弄坏了小玩具被罚进小水池面壁的白鲸全都惊醒了，和他一起……一边拍肚皮一边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
京京：啊啊啊啊啊好丢脸啊再也不想当鲸了！！
始作俑者花柠面色如常，指着她的“成果”，一脸无辜：“喏，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如果她只说白鲸会喷水、会狂躁，这些行为都太过稀松平常，毫无说服力。越是脱缰野马般的行为被印证，就越容易引起警惕。
更何况，一一条白鲸也就罢了，这可是一群白鲸在托马斯回旋耶！！
好稀奇的耶！！
事实证明，花柠这个离谱的选择没有错。
饲养员立马联系了海洋馆经理，将这一批海水送去检验，并且将这群白鲸紧急送去人工海水的池子里，工作人员做出补偿后也遣散了游客。
很显然，今天的白鲸开放日是没戏啦。
花柠和杜若落在人群末尾，正准备出馆时，却被经理礼貌拦了下来：“女士，听说今天水源的问题是您发现的。我们作为海洋馆，在专业这方面的确是失职了。不知道您可否留下来，给我们提供一些信息呢？”
花柠：？
可她都是胡编乱造的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花柠轻咳一声，故作深沉点了点头。
等待检验结果的过程中，花柠蹲在人工水池边和京京唠嗑。
花柠终于逮住机会伸手戳了戳南极仙翁的大脑门儿——哇，这记忆海绵一样的手感真棒！
“小光头，你脑袋真好玩。”
“说谁小光头呢！你这个长毛两脚兽！”
京京发出一串骂骂咧咧的叫声，潜入池底含了一口水，准备两仇并报。
花柠再次戳上他的脑门儿：“小光头，我可是帮了你大忙喔？你要是喷我水，我就把你一边拍肚皮一边托马斯回旋的视频放给所有海洋生物看。”
“……”京京默默吐掉了嘴里的海水，下巴搁在岸边，蹭了蹭她温热的掌心，“我错了。”
花柠心满意足地拍拍他。
等了一段时间，检测中心的人急匆匆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经、经理，不好，出大事了！海水里检验出了放射性元素！”
“什么？！”花柠和杜若也叫了起来。
海洋馆的海水是从外海直取的，通常接触不到工业废水排放，因此馆内的滤水系统也是针对常规海洋污染的，这才让这波含有放射性废水的水源钻了空子。
可是外海怎么会有放射性废水？无论是考虑距离风向还是洋流，外海都不该受到影响啊！
除非……
有人故意在外海排放放射性废水。
京京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扑腾着半趴在岸上，黑珍珠般的眼睛闪着泪光：“长毛两脚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是说我的老家被污染了吗？那我爸爸妈妈呢，他们还好吗？”
花柠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她不想骗京京。
放射性元素入海，即便现在他的爸爸妈妈还安然无恙，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迟迟得不到花柠的回答，京京轻轻咬住花柠的手臂：“长毛两脚兽，你说话呀！妈妈还跟我说过，人类也不全是坏的，让我在海洋馆好好生活，等成家立业了再把她一起接来，免得被隔壁的海豚大姨唠叨……”
其他人听不见京京说话，只能听见，馆内回荡着哀悼般的长鸣。
不知道在哪一世，花柠看过一句话。
每一条白鲸，都是来自亚特兰蒂斯已逝的灵魂，是潜伏在海洋馆观察人类的小间谍。
所以他们喜欢人类、陪伴人类，面对好奇宝宝时，他们张开大嘴故意吓唬；面对沉稳大人时，他们故作乖巧讨人欢心。
白鲸是极其有灵性的动物，本可以做海里的小精灵。
花柠很难过。
她能救橘又惊和布偶，能和福贵一起帮白果圆梦，可眼下这件事情，她无能为力。
她只是一个送外卖的猫妖……
突然，花柠晃了晃脑袋！
不行，她不能这么丧！她可是漓川唯一一只千年猫妖，比这些坏人多吃了好几年的饭呢！
既然做不到解决这件事，她至少可以减轻这件事的带来的恶果！
花柠连忙小声问京京：“你在外海有认识的鸟类吗？”
京京不明所以，抽泣着回答：“有……我有个好朋友，是一只鹈鹕，叫杰克船长。”
“你可以联系上它吗？”
“能呀，我们白鲸的歌声几千公里外的动物都能听见呢！”
“那你立马飞歌传书，让它通知你老家的动物迁徙，”花柠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下海洋分布，又在气象中心官网查找了一番，“往东北方向，越快越好。”
京京也不问她缘由，无条件相信她，传出了独属于大自然的浪漫歌声。
唱完歌，京京润了润嗓子，小心翼翼问她：“那他们……还可以再回老家吗？”
花柠笑着摸摸他的小光头。
白鲸这么信任人类，人类又怎么有脸继续伤害他们呢？
“放心吧。这次之后，不会再有人破坏你的老家了。”
-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海洋馆立马上报了政府成立了调查小组，很快就找到了嫌疑人——一家医疗企业。该蹲局子的蹲局子，该交罚金的交罚金，没有一个逃得掉。
虽然，对海洋里的动物而言，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抵不上一丁点他们美好的家园。
面对上百只话筒和数不清的刺眼闪光灯，企业发言人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请大家原谅我们，我们也是逼不得已……而且我们排放的是经过处理的弱放射性废水，安全无毒可饮用……之所以偷偷在外海排放，也是不想引起大家的恐慌……”
【我呸！那他们怎么不自己喝了！】
【就是就是！我们不是垃圾桶，大海也不是你家下水道！】
【气死我了，这些两脚兽迟早反噬！】
“……”作为半个两脚兽，花柠偷偷在顾客群窥屏，不敢说话。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医疗企业排放的放射性元素半衰期较短，不需要花成百上千年的时间就可以被净化。
经过这件事情，国家也出台了更加严苛的废水排放政策，坚决杜绝此类时间再次发生。
杰克船长刚才还大老远飞过来找她，感谢她果断的决定，外海的动物们现在身体都健康着呢！
原本就剩一根鱼线吊着的心脏终于沉稳落地，花柠像被抽空了气力似的，躺在喵喵杂货铺的地上。
不出意外的话，她的储物间墙上马上就要出现京京送来的锦旗了吧，嘿嘿~
奇怪的是，锦旗还没有来，杜若来了。
那日离开海洋馆后，杜若就格外热情，一天几十条消息发给花柠，哪怕花柠忙得已读不回她也毫无怨言。
花柠歪头：“杜若？你今天不是要离开青城了吗？”
“花柠，我可不可以……”杜若推了推细边眼镜，声如蚊蝇，“在你这里工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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