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些什么人？
或者说，这些真的是人吗？
居高临下的两脚兽俯瞰着弱小的生命从欢喜到挣扎到尸骨未寒，对小动物生命的漠视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进一步说，他们毒死的是某一家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宠物怎么办，放在路边的小零食如果被不懂事的小孩捡了吃又怎么办？！
花柠总以为她已经有一颗硬邦邦的心了。
从山野那棵榕树洞里呱呱坠地，到亲眼目睹父母为了保护她被胡狼撕咬碾碎，再到她伤痕累累踩着无数妖怪的尸体走出来，指缝间的鲜血染红了肉垫，成为漓川唯一一只修炼成功的猫。
花柠总以为，她比任何一个人类要残忍。
可她还是低估了人类。
如果换作她，是万万做不到无差别杀害一整个无辜的弱势族类的。
大概这也就是为什么花柠直到现在还在漫漫修行路上，而人类已经成为这颗地球主宰的原因吧。
白川放好吊瓶，沉声问：“小于，主谋的身份信息调取了么？”
“川哥，这个……”小于欲言又止，“他们是用非法软件联络的，我们无权调取。”
“安排人进去了么？”
“这个‘爱猫爱狗更爱人’群审核十分严苛，一时半会儿……很难。”
越是游走在灰色边缘的组织，越是有一套严格的审核流程。
“宋队在想办法了，从张一轩和杨硕处入手，尽快拿到线索，最短时间内找到今天在玳瑁街投毒的人。”
花柠闻言，眸光颤颤望着白川：“什么意思？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白川似有不忍，只说：“我会尽力。”
“明知他们在残害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也只能尽力吗？”
小于压低声音，谨慎道：“姑娘，看你是真关心，我这么跟你说吧，就算抓到他们干这档子事儿，也很难定性。顶多是那几个主谋以投放危险物质罪蹲几年，但……这几年我们接到的类似案子也不少，这些人比你想象中会钻漏子得多。”
奇怪，明明是半只脚踏入仙门的猫，她怎么还会感觉浑身无力呢。
就好像她拼了命往山尖尖上爬，听闻那里有一颗灵兽内丹，可好不容易触手可及了，才发现那只是樵夫遗落的苹果核。
花柠讨厌这种感觉。
她试探性问：“那如果你们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可以告诉我一声吗？”
小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姑娘，你这柔柔弱弱的，就别掺和这档子事了。你中毒这件事我们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至于破案抓坏人，就交给哥哥们来吧，啊。”
说着，他拖着白川走出病房。
房门关上的那一秒，白川回眸，忽然如鹰般望着她。
他说：“有问题，随时来队里找我。”
-
配合调查完毕，花柠拖着早已恢复的身体回到玳瑁街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印刷厂旧址。
生锈铁门被蒙上一层黑布——是江半夏提议的，为了掩人耳目，以防有心之人发现。
这片废弃仓库对花柠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她悄悄溜了进去，走向安置猫的二号仓库。
刘金芬的家当早就被接走，如今本该空空如也的仓库里，却挤满了瑟瑟发抖的流浪猫，在陌生环境和陌生猫咪的双重刺激下，出现了不少有过激反应的猫。
花柠一来，猫猫们安静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突然间，他们像爆竹引燃似的发出一阵延绵不绝的猫叫。
志愿者安抚花柠：“没事没事，别怕，有陌生人来了他们紧张而已。”
花柠笑笑，并表示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她不会怕。
然后聆听一地喵声——
“讨厌，我才不要和大橘挤在一起，饭都没得抢！”
“这几个年轻两脚兽不行啊，都不会喂小奶猫，还是我来吧。”
“你能不能别逆着舔我毛了？！姐做发型不要钱吗？！”
花柠：……
看来，至少猫圈这里状态还不错。
花柠走得离志愿者远了些，蹲下身来，一边假意撸猫，一边问：“情况怎么样了？”
“唉，金多多通知得挺快的，但还是有六只没禁住诱惑……走了。”
“我们搬到这里的一路上都看到两脚兽在收拾路边的食物，好多哟。”
“花老板，是谁要害我们啊？”
花柠不知道该不该道出真相。
她想起刚开始做玳瑁街外卖员的时候，这里的小动物都很抗拒人类，却又愿意轻而易举把真心交给她。
她不知道让小动物失去对人类的戒心，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花柠一手撸一只肚皮，摇摇头：“还不知道。但你们放心，我会找出来的。”
花柠蹲在角落画圈圈，而不远处，刚才两名志愿者正在窃窃私语。
“诶，那边是桑老师的朋友吧，她是不是……”其中一人指了指脑袋，“有点问题？”
“嘘！太冒犯了，别让人听见说！”
“不过她也挺神奇的，小猫都跟着她走，好像能听懂她说话一样。”
忽然，凉凉声线在身后浮现：“的确。”
志愿者回头，吓得打了个嗝：“桑、桑老师！”
桑枝依然是那张冷静得毫无破绽的脸，拍拍二人肩膀，示意她们去别处帮忙。
闻讯而来的江半夏和杜若也走了进来，三张脸齐刷刷逼向花柠：
“接下来怎么办？”
“凶手抓到了吗？”
“你和白警官如何了？”
花柠：……
关心投毒案能理解，关心白川是要干什么？！
本着先到先得的原则，花柠选择了第一个问题来回答。
她给一人搬了一张小板凳，在这间草率的仓库里开展了一场草率的四方会谈。
花柠掷地有声：“我想买下印刷厂旧址，改建成收容所。”
桑枝：“……”
杜若：“……”
半夏：“……”
嗯！
是意料之中的沉默了呢！
花柠牵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放心啦，虽然我经营杂货铺不太在行，但是照料动物还是——”
“未尝不可。”万万没想到，桑枝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谦虚，“正好离得也不远，我们可以达成一个深度合作，我救、你助。”
江半夏也一拍脑门儿，咧嘴笑道：“思路打开，我不单单做收容所，开成一家救助领养、娱乐饮食一条龙服务怎么样？两个区域完全独立但又联通，在靠流浪动物噱头招揽顾客的同时，又可以给社会化表现优秀的动物找到合适的领养人。我们不做猫狗‘青楼’，只走合理领养程序。怎么样？”
“妙啊！”杜若像个机器人一样鼓着掌，“我的服务器搭了一个网站，领养登记和线上引流这方面就交给我，复习之余做点这种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桑枝、杜若、江半夏，三个年龄跨度超过十岁的女人，眼里闪着光。
花柠眼里也有光。
只不过，有点湿哒哒的。
她努力瞪着眼睛，把酸涩收了回去。
本来以为，她们会笑话自己痴人说梦。
“人一边吃喝玩乐一边欣赏动物，动物装模作样五分钟荣华富贵二十年，柠柠，这也太棒了！到时候我要跟你租块地，养我的水豚！”
“可是，柠柠，”桑枝抵着下巴，在手机上搜索着，“这片废地想买也挺难办的。”
江半夏揽过桑枝的肩，朝自己竖起一个大拇指：“我来想办法。”
喔。
差点忘了江半夏家里也是名门望族，虽然离家出走了，但这方面的关系应该不少。
真是可爱又可恶的有钱人呢！
“嗯……只不过，”江半夏骄傲完了，也露出了难色，“办法是可以想出来，但地皮也不能逼国家送给你，而且建造和经营也需要财力支持，所以……”
花柠心知肚明：“我可以。”
“也算我一份吧。”
“我是穷酸考研狗，只能出苦力了。”
“柠柠，你刚毕业，哪来这么多钱？”
唉。
终于还是触及到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了。
花柠嘤咛一声，垂下眼睑：“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妈妈……”
三人心头一慌。
自从认识花柠，她就一直是一副没心没肺成天乐呵的模样，突然搞这出鲁豫有约式对话，她们一时手足无措。
花柠瘪嘴喃喃：“前段时间，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生父母，却连一面都没见上，他们就意外去世了……”
“你、你别难过！”
“都是我的错，我这嘴问什么问！”
“乖，以后我们就是你父——家人。”
忽然间，花柠扬起头，咧开太阳花般的笑容：“但是他们给我留了一间杂货铺和一大笔钱，所以，我有钱！”
三人：“……”
那你前面在酝酿什么铺垫什么！！你有钱就有钱，我们的心疼不值钱吗！！
花柠嘿嘿一笑，掩盖了心底的不安。
江半夏说得没错，地皮、建造、经营，每一步都需要大量的底气。八十万对她而言很多，对千千万万的小动物而言，很少。
如果她继续兢兢业业送外卖，想攒够这笔钱的话……
就在这时，花柠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她的裤脚。
看起来只有两个月大的小白猫挠着她的小腿，奶声奶气的：“花花姐姐，猫猫的零花钱，给你。”
有根呆毛的玳瑁也走过来：“喏，你把杨硕赶跑之后，这里的人对我们和蔼多了，我们多赚了不少。既然是要给我安家，那我也出点力吧。”
叮！新订单：500喵民币，顾客已确认收货。
叮！新订单：233喵民币，顾客已确认收货。
叮！新订单：666喵民币，顾客已确认收货。
……
金钱落袋的声音源源不断。
花柠眼前氤氲了一片，在模糊中一条条刷新着订单列表。哪怕是每天自由翱翔的金腰燕，也能随随便便花出千把块。
花柠忍不住在顾客群里问，明明这里的大家都没有两脚兽养、也不在动物园卖艺不卖身，为什么能赚到这么多喵民币？
【还珠格格：几天前，我飞累了停在一只迷你两脚兽的窗前休息，他说今天是头七，问我是不是去世的妈妈回来看他了。我听不懂，就上去啄了啄他的头，他忽然就哭了，我得到了一大笔钱。】
你看。
人类也需要他们，不是吗？
花柠看着商家后台不断增加的数字，吸了吸鼻子。
唉，妖心不稳呐花柠！！
“光是救助也不够，现在闹得人心惶惶的源头还是得解决，”桑枝问，“白警官有跟你联系么？”
花柠摇头。
她试图去局里找白川套进度，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查案毕竟是他们的分内工作，即便花柠是受害者，关键行动也需要保密。
这个白川也真是的，明明说过有问题可以去队里找他的——等一下！
花柠仔细回忆着白川的一字一句。
第一次以人形和白川见面，他也说过同样的话，“有问题可以直接联络我”。可这一次，他在病房突然回头，真的只是为了说一句敷衍的假话吗？
他强调“去队里”，为什么？
花柠去了队里却一无所获，为什么？
花柠忽然又起了一身猫皮疙瘩。
或许是她想多了，但……
难道白川在暗示她，以猫形去队里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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